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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剑(旧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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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老虎肉,吃老虎肉!”侯朝宗见他短枪头上鲜血淋漓,心想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武勇,自己手无缚之力,实在渐愧。正思念着,那姓倪的大踏步的走进来,左手持叉,右手提着黄黑相间的一只大老虎,他抓住老虎头颈,往地上一掷,侯朝宗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里一缩,瞧那老虎一动不动,才知已被打死,那姓倪的脸一板,向小牧童道:“承志,刚才你打错了,知道么?”小牧童低下了头道:“嗯,我不该正面对着大虫放镖。”姓倪的这才和颜悦色的道:“正面放镖并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双镖齐发,同时打瞎牠两只眼睛,双镖脱手之后又须立刻横里跳开。现在你一镖打伤牠一只眼,大虫负痛之后,扑过来的势道更猛,不是我一叉抵住,你这条小命还在吗?”小牧童不敢作声,姓倪的又赞了他几句:“你这几枝镖准头是很不错的了,只是力道欠着一点,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将来年纪大了,腕力自然会加添。”他提起那只大老虎,只见牠粪门上着了一镖,说道:“这一镖要是劲道足,打进牠肚里,已够要了这畜生的命了。”
小牧童道:“明儿我再用心练。”姓倪的点点头,把老虎拖进后堂。
杨鹏举见这两人这样轻而易举的杀了一只大虎,心中栗栗不安,起初以为他们不过是普通乡民,现下看来路道不对,多半是乔装的大盗,如果向自己动手,那决非是他们的敌手。侯朝宗却不以为意,极力称赞小牧童的英勇,抚着他的手问他叫什么姓名,那牧童笑而不答。
当晚侯朝宗和杨鹏举、侯康三人睡在炕上。侯康着枕之后立即酣睡,侯朝宗一时睡不着,过了一会,只听见书声朗朗,那小牧童读起书来。侯朝宗侧耳细听,牧童的读书声是广东口音,和中州山陕的语音不大相同,更加觉得奇怪。听那牧童所读的书,竟是自己所不曾寓目过的,似乎说的是兵阵战斗之事,当下好奇心起,披衣下炕,走到厅上来。只见桌上烛光明亮,小牧童潜心读书,姓应的坐在一旁教导,见侯朝宗出来,点了点头。侯朝宗走近去,见桌上还放了几本书,拿起来一看,书面上写着“纪效新书”四个字,原来是本朝戚继光大将军所着的兵法。
侯朝宗向姓应的道:“看各位行径,迥非常人,不知何以隐居在此,可能见告么?”
姓应的道:“我们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种田打猎,读书识字,那是最平常不过的,公子为什么觉得奇怪?难道只有官家子弟才可以读书吗?”侯朝宗见他言不由衷,知道再问无益,说了声“打扰”,又回房去睡了。
朦朦胧胧的睡了一回,忽觉有人推他,一醒坐起,只听见杨鹏举低声道:“这里是盗窟,咱们快走吧!”侯朝宗大吃一惊,低问:“你怎么知道?”杨鹏举点燃火折,走到一只大箱边,掀起箱盖,道:“公子,你看。”侯朝宗一看,只见满箱尽是金银珠宝,吃了一惊,做声不得。杨鹏举把火折交给侯朝宗拿着,把木箱搬开,下面又有一只木箱,他又去扭箱上的锁。侯朝宗道:“不要去看别人的隐私,别惹出祸事来。”杨鹏举道:“这里有点古怪气息。”
侯朝宗忙道:“什么气息?”杨鹏举道:“血腥气。”侯朝宗不敢再语言了,杨鹏举扭断了锁,静听房外没有动静,轻轻揭开箱盖,把火折子往箱内一照,两人登时吓得目瞪口呆。
原来箱中赫然是两个首级,一个被砍去时间已久,血迹都已变成黑色,另一个却是新斩下的。这两个首级都用石灰、药料制过,所以须眉俱全,并不腐烂。杨鹏举饶是久历江湖,这时也吓得手脚发软,侯朝宗那里还说得出话来。杨鹏举轻轻把箱子还原,说道:“快走!”到炕上推醒了侯康,摸到厅上来。三人悄悄走到门边,杨鹏举摸到大石,心中暗暗叫苦,出尽了平生之力,也推不动分毫。忽然火光一亮,那姓朱的拿了烛台走到厅上,杨鹏举抽出单刀,准备硬起头皮一拚。那知姓朱的并不理会,说道:“要走了吗?”走近来把大石提在一边,打开了门。
杨鹏举和侯朝宗不知吉凶祸福,低头出门,把马牵出来,向东疾驰,三人话也不敢多讲,拚命催马。奔了大约十几里地,心中正自一宽,忽然后面马蹄声响,一个人叫道:“喂,站住,站住!”他们那里敢停,纵马急行,突然黑影一晃,一个人从三人马旁掠过,抢在前面,手一举,杨鹏举的马一惊,长嘶一声,人立起来。杨鹏举提起单刀当头向那人砍去,那人展开空手入白刃功夫,拚斗起来,拆了数招,那人忽地一跃,伸左拳向杨鹏举右太阳穴打去。杨鹏举单刀“力劈华山”向他手臂一刀,那知那人这一拳是虚招,半路上变拳为掌,一个人跃起尚未落地,已勾住杨鹏举手腕,喝声:“下来!”把他拖下马来,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右手已把单刀夺过。他放开杨鹏举手腕,双手一折,喀喇一声,把那柄刀折为两段,拋在地下。
星光熹微中杨鹏举看那人时,正是那姓朱的那个农民。姓朱的道:“跟我回去。”也不多话,回过身来,骑上自己的马的当先就走,根本不去担心这三个人敢于逃跑。杨鹏举到此地步,知道反抗也是无益,只得乘乘的上了马,三人跟着又回到了刚才借宿过的屋中。一进门,只见厅上烛火明亮,那小牧童居中而坐,其余三人分坐在两旁,大家面容严肃,一语不发。杨鹏举自忖不免一死,索性硬气一点,昂然说道:“杨太爷今日落在你们手中,要杀就杀,不必多说。”姓朱的道:“应大哥,你说怎么办?”姓应的沉吟不语。姓倪的道:“把侯公子主仆放走,把那姓杨的宰了。”姓应的道:“这姓杨的保镖做有钱人走狗,本来是有余辜,但他今天见义勇为,就饶他一命,罗兄弟,把他两个招子废了。”
姓罗的站起身来,杨鹏举惨然变色。侯朝宗不懂江湖上的说话,不知道“把招子废了”就是剜去他的眼睛的意思,但见各人神情,想来必定是要伤害他,正想开口求情,忽然那小牧童道:“应叔叔,我瞧他怪可怜的,饶了他吧!”姓应的与众人对望了一眼,顿了一顿,朗然对杨鹏举道:“既然有人给你求情,你能不能立一个誓,今晚所见的事不泄漏半个字?”杨鹏举道:“我并非有意窥探,但既然被我见了,自然怪我杨某有眼无珠,不识各位英雄好汉。从今以后我不再踏进陕西半步,各位的事我立誓守口如瓶,将来如违了誓,天诛地灭。”姓应的道:“好,我们信得过你是一条汉子,你去吧。”杨鹏举一拱手,转身要走,姓倪的突然站起来,厉声喝道:“你就这样走么?”
杨鹏举一楞,懂了他的意思,惨然一笑,说道:“好,请借一把刀给我。”姓朱的从桌底下抽出一把利刃,向他横掷过去。杨鹏举手一抄接住,走近几步,把右手平放在桌上,飕的一刀,顿时砍下四个手指,笑道:“光棍一人作事一身当,这事与这姓侯的没干系……”众人见他手上血流如注,居然还硬挺住,不禁也佩服他的气概。姓倪的大姆指一挺道:“好,今晚的事就这样了结。”他转身入内,拿出刀伤药和白布来给他止血缚好。杨鹏举不愿再事停留,等伤口缚好,转身对侯朝宗道:“咱们走吧。”
侯朝宗见他脸色惨白,想是痛极,想叫他在此休息一下,可是一转念,又说不出口。
姓应的道:“侯公子说来和咱们本家有点渊源,这位杨朋友也很够光棍,我送你这个东西吧。”说着从袋里掏出一块东西,交给侯朝宗。侯朝宗接过来一看,轻飘飘的是一竹牌,上面烙了“山宗”两字,牌背烙了一些花纹,看不出有什么用处。姓应的道:“现下天下大乱,你一个文弱书生不宜在外面乱走,我劝你赶快回家。路上如果遇到什么危难,你拿出这块竹牌来,就可逢凶化吉。”侯朝宗再看一下这竹牌,丝毫不见有什么奇特之处,不信它有何神秘法力,想是吉祥之物,随口谢了一声,交给侯康收在衣囊之中。三人告辞出来,骑上马缓缓而行。这一番旧路再经,各人心中均是说不出的滋味。
走到天明,到了一个小市镇上,侯朝宗找了客店,让杨鹏举安睡了一天。第二天经过那个被官兵屠掠过的小镇,侯朝宗不愿再见惨状,远远绕道而过。行到中午时分,打过尖,上马又行了二十多里路,忽然蹄声响处,一骑马迎面奔来,掠过三人身旁,向侯朝宗和杨鹏举望了一眼,绝尘而去。行了五六里路,后面马蹄声又起,仍旧是那骑马追了上来。
这次杨鹏举和侯朝宗都看得清楚了,马上那人青布包头,眉目之间英悍之气毕露,掠过三人马旁,疾奔向前。
侯朝宗道:“这人倒真古怪,怎么去了又回来。”杨鹏举道:“侯公子,待会你自行逃命。”侯朝宗惊道:“怎么?又有强徒么?”杨鹏举道:“走不上五里,必有事故。不过咱们退不得,只好闯上一闯。”三人心中惴惴不安,慢慢向前挨去,走了三里多路,“嗡”的一声,一枝响箭射上天空,三乘马拦在路上。杨鹏举催马上前几步,抱拳说道:“在下是武会镖局姓杨的,路经贵地,并非保镖,所以没有向各位当家投帖拜谒。这位侯相公出门游历,他是读书人,请各位高抬贵手,让一条道。”杨鹏举在江湖上本来颇有名头,手上单刀也得自真传,不过刚断了手指,又想这一带道上的朋友多半与姓应的这一伙有联系,所以措词谦恭好言相求。三乘马中当先一人双手空空,笑道:“咱们少了盘缠,暂借一百两银子一用。”他说话是福建厦门口音,杨鹏举和侯朝宗愕然相对,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
刚才骑马来回相探的那人喝道:“我们要借一百两银子,懂了没有?”杨鹏举见他们如无礼,不禁大怒,说道:“我杨某在江湖上闯了十几年,还没见过这样横蛮的人。”当先那人喝道:“今日让你见见。”从背取出弹弓,叭叭叭,三粒弹子打上天空,等弹子势完落下时,又是连珠三弹,六颗弹子在空中分成三对,互相撞得粉碎,变成碎泥纷纷下堕。杨鹏举见他如此神弹子绝技,刚呆得一呆,只觉左腕一阵疼痛,单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上,才知已被他用连珠弹手法打中。对面第三人手持软鞭,纵马过来,一招“枯藤缠树”,向杨鹏举腰间盘打。杨鹏举一勒马,避开这一招,那人软鞭乘势在地上一,卷起单刀,抄在手中,纵马疾驰,掠过侯康身边时,白光闪动,把刀挥了两挥,已割断他背上包裹两端的布条。他割断包裹后并不停留,仍旧向前奔驰。打弹子那人随后追去,手臂一伸,不待包裹落在地下,已俯身提起,掂了一掂重量,笑道:“多谢了。”不一会三人已跑得没有影踪。
杨鹏举连遭挫折,心灰意懒,侯康急道:“我们的盘费银两都在包裹里,怎么回去呢?”杨鹏举道:“留下你这条小命已经算不错的啦,咱们走着瞧吧。”三人垂头丧气的骑马又行,过了半个时辰,忽然身后蹄声杂沓,回头一望,只见尘头起处,那三人又追了转来。杨鹏举和侯朝宗都倒抽一口凉气,不知他们又要什么。
那三人驰到跟前,忽地滚鞍下马,当先一人抱拳说道:“原来是自己人,得罪得罪,我们不知道,冒犯了两位,请勿见怪。”另一个人双手托住包裹,交给侯康。侯康一时倒不敢接,眼望主人。侯朝宗点点头,侯康这才接了过来。使软鞭的人道:“请问两位高姓大名。”杨鹏举和侯朝宗据实说了,那人听见一个是镖客,一个是官宦子弟,和其余两人对望了一眼,相互都有诧异之色。那人道:“我姓张,这两位是兄弟,姓刘。侯公子,你见了我们,早拿出竹牌来就好了,幸亏没有误伤。”侯朝宗听了这话,才知道这块竹牌在这一带有很大效力,笑了一笑,也不答话。那姓张的又道:“两位一定也是到老鸦山去了,那么咱们一路走吧。刘家兄弟是褔建人,不会说北方话,不过你们的话他们听得懂。”
刘氏兄弟点了点头。侯朝宗和杨鹏举认定他们是一帮声势浩大的大盗,心中始终惴惴危惧。侯朝宗道:“我和这位杨朋友要回河南去,老鸦山是不去了。”姓张的脸带怒色道:“再过三天就是八月十六,咱们千里迢迢的赶到陕西来,你们到了这里,怎么不上山?”上山做什么,八月十六有什么干系,侯朝宗和杨鹏举两人全不知情,可是又不敢承认。侯朝宗硬了头皮道:“兄弟家中有急事,必须马上回去。”姓张的怒道:“上山也搁不了你两天,你们过山不拜,还算得是什么山宗的朋友?”侯朝宗更加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山宗”是什么东西。杨鹏举究竟阅历多,见这情势,知道老鸦山是非去不可的了,再有危险,也只得闯上一闯,而且瞧他们神色语气,丝毫没有恶意,于是说道:“咱们萍水相逢,三位既然如此美意,我和侯公子同上山去便是。”姓张的霁然色喜,笑道:“本来,我想你们也不会这样不顾义气。”
六人结伴同行,一路打尖住店,都由那姓张的出头,他只做几个手势,说了几句不明意义的话,沿途饭馆客店,都不收他们的钱,而且招待特别周到客气。走了两天,将近老鸦山脚,只见沿途劲装结束的人络绎不绝,肥肥瘦瘦,高高矮矮,各种各样的人都有,面目神色,举止之间,显得都是武人。这些人与姓张的以及刘氏兄弟大半熟识,见了面就欢然道故。侯杨两人抱定宗旨不再窥探别人隐私,所以见他们谈话,就故意站得远远的,但听这些人招呼的声音,南腔北调,江南两广,川陕云贵各都有。瞧他们的行装打扮,大都是来自远地,每个人都风尘仆仆。侯杨两人暗暗纳罕,猜想不出这些人赶来做什么。
这天晚上,侯朝宗等歇在老鸦山脚下的一所店房里,准备第二天一早上山。众人正要吃晚饭,忽然一人奔进来道:“祖相公到啦!”此言一出,客店中十分之九的人都站了起来,一齐涌出店去。杨鹏举一扯侯朝宗的衣袖道:“我们也去瞧瞧。”两人走出店房,只见那些人夹道垂手肃立,似乎在等什么人。过了一阵,西面山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都向着那边望去,只见一位二十七八岁的书生骑在马上,缓缓而来。他见众人站在道旁迎接,催马快行,驰到跟前,跳下马来,人行中早有一名大汉抢上前去,挽住马缰。那书生一路过来,向众人逐一点头招呼。那书生走到侯朝宗跟前,见他也是书生打扮,双手一拱道:“这位是谁?”侯朝宗道:“在下姓侯,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那书生道:“在下姓祖,名仲寿。”侯朝宗拱手说道:“久仰,久仰。”祖仲寿微微一笑,进店房去了。
杨鹏举把侯朝宗拉在一边,说道:“这姓祖的书生好象很有权势,侯公子你去和他说说,请他放咱们走。大家是读书人,话总容易说得通。”侯朝宗一想不错,踱到祖仲寿门口,咳嗽一声,举手敲门。这时听见房里有诵读诗文之声,他敲了几下,诵读声就停了,“呀”的一声,房门打开,祖仲寿迎了出来,说道:“客店寂寞,侯兄来谈谈,那是最好不过。”侯朝宗一揖进去,只见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手抄书,一瞥之下,上面有似“平辽”、“宁远”、“臣”、“皇上”等等字样,似乎是一篇奏章。侯朝宗不敢再看,只怕又触人所忌,坐了下来。
祖仲寿先请问他家世渊源,侯朝宗据实说了。祖仲寿听说他是户部尚书侯恂之子,“哦”了一声道:“令尊大人是清流君子,我们敬佩得很。”侯朝宗连说:“不敢。”接着把自己如何躲避官差,杨鹏举如何相救,如何得到竹牌等事说了一遍,只是夜中箱内发现人头一事略去不提。祖仲寿笑道:“我们在此相遇,可算有缘。明日侯兄随小弟上山,结识一些英雄豪杰,也是平生快事。只要此行所见所闻,不向外人泄露,小弟担保侯兄决无危害。”侯朝宗听他说得爽快,放下了一大半心,于是两人随后谈些诗文。祖仲寿读书并不甚多,听侯朝宗谈来才气横溢,不觉十分心折,直谈到二更天,侯朝宗才告别回房。杨鹏举等得十分心急,在房中踱来踱去,不知是吉是凶,见侯朝宗面露喜色回来,才放下了心。
第二回 三尺托童稚 八方会俊英
次日正是中秋佳节,侯朝宗和杨鹏举随着大众一早上山。中午时分,半山里有十多人担着饭菜等候,都是素菜,众人吃了,休息一阵,继续再行。此后一路都有人把守,盘查很严。查到侯杨三人时,祖仲寿点一点头,把守的人就不再问了。侯朝宗暗叫:“好险!
”要是昨晚没有跟祖仲寿这一夕谈话,今日是死是活,实在难料。傍晚时分,己到山顶,数百名高高矮矮的汉子排队相迎。中间一人又高又胖,身材魁梧异常,似乎是众人的首领,见袓仲寿上山,忙快步下来迎接,携手走入屋内。
侯朝宗见山上疏疏落有数十间房屋,最大的一座似乎是一所寺庙。这些屋宇模样很是普通,没有碉堡望楼等守御设备,实在不像是盗帮的山寨。杨鹏举在山下见了愈奇。他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什么大阵仗全见过,这一次却一点也摸不着头脑。更有一件奇事,这些人万里来会,瞧他们神情十分亲密,都是知交好友,那知相见时却没有欢愉的神色,每人脸上都有悲戚愤慨之容。
侯杨三人被引进一间小房,一会儿有人送进饭菜来。四盘都是素菜,还有二十多个馒头。当晚侯朝宗和杨鹏举悄悄议论,不知这些人到山上来干什么。第二日是八月十六,侯杨两人起身后,用过早点,在山边漫步,只到处都是大汉。有的头上疤痕累累,有的断手折足,个个都是身经百战、饱历风霜的模样。侯杨两人怕多事惹祸,走了一会就回自己房里,一直不再出去。这天整日吃的仍旧是素菜。杨鹏举肚里暗骂:“他妈的死了袓宗,叫老子吃这种淡出鸟来的素菜。”
傍晚时分,忽然钟声当当巨响,一个汉子走了进来,说道:“袓相公请你们到殿上观礼。”侯杨两人跟他出去,侯康也想跟去,那人手一摆道:“小兄弟,你早些睡吧。”侯杨两人随着他绕过几所瓦屋,来到那座寺庙跟前。侯朝宗抬头一看,只见上面一块匾,写着“忠烈祠”三个大字,笔致英挺,心想:“原来这是一所祠堂,不知供的是谁。”随着领路的汉子穿过前堂和院子,只见两旁陈列着兵器架子,架子刀枪斧钺、叉矛戟鞭,十八般兵刃一应俱全,都擦得雪亮耀眼。走到大殿,殿上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总有两三千之众。侯杨两人暗暗心惊,怎么这荒山骤然聚集了这许多人。侯朝宗抬头一看,只见殿中塑着一个神像,像作武将装束,身披铠甲,头戴金盔,外面罩了一件锦袍,左手捧着一柄尚方宝剑,右手执令旗。
那神像脸容清瞿,三络长须,状貌威严,身子微侧,目视前方,眉梢眼角之间,似乎微带忧态。神像两侧又供着两排灵位,侯朝宗因为隔得远,看不清楚神主所书的名讳。大殿四壁挂满了旌旗、盔甲、兵刃、马具之类,旌旗有的黄色镶红边,的是白色镶红边,上面弯弯曲曲的都是满州文字。侯朝宗满腹狐疑,这时见满殿人众脸色都悲戚异常,忽然神像旁一个身材瘦长的人站了起来,点烛执香,高声叫道:“致祭。”众人全都跪下,侯朝宗和杨鹏举也只得跟着跪下。
祖仲寿越众而前,捧住祭文朗诵起来,杨鹏举不懂祭文中文绉绉的说些什么,侯朝宗却愈听愈惊,全身冷汗直流。原来那祭文写得异常慷慨激烈,把满清鞑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对崇祯皇帝也丝毫不留情面,说他“昏庸无道,不辨忠奸”,“刚愎自用,伤我元戎”,“自坏神州万里之长城,甘为黄帝苗裔之罪人。”崇祯是当今皇上,那一个敢对他如此肆口痛诋?侯朝宗听得惊魂不定,那知祭文后面愈来愈凶,把崇祯皇帝的列袓列宗也骂了个痛快,什么“功勋盖世而魏公被毒,底定中土而青田受酖”,那是说明太袓杀害徐达、蓝玉、刘基等功臣,后来又骂燕王争位,荼毒平民,熹宗任用奄珰,朝中清流君子,一时俱尽,像熊廷弼等守土抗敌功臣,都惨遭杀害。这篇祭文理直气壮,一字一句都打入侯朝宗心坎里去,祭文后半段说“我元戎威震宁远,歼彼巨酋,”一大段颂扬武功的文字,后来骂崇祯杀害忠良。侯朝宗听到这里,才知道这神像原来是连破清兵、击毙清太祖努尔哈赤、使清人闻名丧胆的辽东督抚袁崇焕。他抬头一望,只见那神像栩栩如生,双目远瞩,似乎痛惜异族入侵,而未能执干戈以御外侮。
这时祭文行将读完,侯朝宗却听得更加心惊,原来祭文最后一段是与祭各人的誓言,立誓“并诛明帝清酋,以雪此千古奇冤,而慰我元戎在天之灵。”祭文读毕,赞礼的人唱道:“对元戎神像暨列位殉难将军神主叩首。”众人俯身叩头,一个幼童全身素服,站到前列,转身伏在地下向众人还礼。侯朝宗和杨鹏举又吃了一惊,原来那幼童就是他们那天所遇见的杀虎牧童。
众人叩拜己毕,站起身来,都是泪痕满面,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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