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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斯坦利先生的证词-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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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斯坦利先生的证词》作者:Valerian
文案
他不得不往前翻页,理清来龙去脉。这些角色都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一个死去了,另一个活着。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加斯帕·斯坦利,杰森·科尔曼 ┃ 配角:莫德·吉布森,丹尼·马瑟尔,亚瑟·弗格森 ┃ 其它:
☆、1
The Testimony of Mr。 Jasper Stanley
1。
杰森死了。
这是他们告诉斯坦利的第一件事,在他醒来之后。一个灰暗的单人病房,两个警察守在门外,窗户上装着生锈的铁栅,从他躺着的地方只能看见阴沉的天空,像积满灰尘的玻璃,像圣马洛海滨那栋旧房子的窗户,杰森徒劳无功地试图用报纸把灰尘擦掉,在脏兮兮的阳光下制造出一场小型沙尘暴。枪放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灰尘缓缓地、几乎是懒洋洋地落在黑色金属上。
负责审讯的探员是个穿着灰色套装的小个子,头发牢牢地扎在脑后。她就像某种水鸟,用带蹼的爪子谨慎地在沼泽里跋涉,打量斯坦利的样子犹如打量陷在泥浆里的贝类,偶尔用喙啄一啄外面的硬壳,确保里面的软体动物还活着。斯坦利似乎没有留意到她,即使留意到了,分给探员的注意力也不会比分给一张椅子或一个玻璃杯更多。他们共同组成了一幅黯淡的素描,铁窗栅的影子缓慢移动,拉长,随着日光的消失而消失。出于某种理由,病房灰泥剥落的墙上贴着一张褪色的肺结核宣传日海报,日期是六年前。斯坦利久久地盯着它看,仿佛那两片平面化的肺叶是他长久的梦游状态里唯一真实的事物。
他睡得很多,但并不做梦。吗啡如同不透水的、沉重的帆布,一层层地盖住了他的意识,令它们只能在重压之下低语和蠕动。有好几次斯坦利认为自己听见了报纸刮擦窗户的沙沙声,睁开眼睛的时候护士正把针头刺进他布满瘀血的手背。病房的窗玻璃通透干净,一个晴天。
杰森死了,他在脑海里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肢解词语和音节,又砌回去。斯坦利是循序渐进地理解这件事的,就像意外窥见了一本小说的结局,他不得不往前翻页,理清来龙去脉。这些角色都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一个死去了,另一个活着;为什么活着的那个会在病床上,为什么病床旁边等候着一个禽鸟般的探员。
“斯坦利先生。”水鸟说,她不是主要角色,因此没有名字,斯坦利只需要记住她的职业,探员,问问题的人,“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科尔曼的笔记在谁手上?”
他专心致志地听着自己的呼吸,肺的扩张和塌缩。打着夹板的右手疼痛不已,后脑也是,医生从前天开始就不再给他吗啡了。斯坦利把相对完好的左手举到眼前,入神地打量着突起的关节和手腕内侧的针孔,深色瘀血的形状就像一杯打翻的咖啡。
“斯坦利先生,你能听见吗?”
“圣马洛。”他沙哑地开口,声带像没有上油的铰链,干涩地互相摩擦,他思忖着自己能不能咳出一些铁锈来。
“是个地名吗,斯坦利先生?”
“是的,”斯坦利放下手,转过头去,第一次认真打量那只敲打蚌壳的水鸟,她的钢笔犹豫不决地悬停在笔记本上方,“不是。”
——
圣马洛是六个夏天的总和,是布列塔尼渡轮公司散发着尿臊味的船只,大贝岛和小贝岛,退潮时露出水面的灰色石阶,成排敲进沙里的木桩,海藻,盐,有气苹果酒,旅馆吱吱作响的地板,突如其来的暴雨和帷幕般的浓雾。芒什海峡这一边的夏天苍白疲弱,像是被滤纸包裹起来,压榨了一番。旅馆老板是个快活的爱尔兰人,十七年前第一次跨过海峡,再也没有回去。斯坦利既害怕又喜欢他,害怕是因为这个卷发的中年人高大健壮得像一堵砖墙,嗓音响亮得堪比雾角;喜欢是因为这堵墙上总是散发出酵母、石榴糖浆和烤肉的气味。他像头水牛一样在厨房和露台之间横冲直撞,运送着加了冰块的基尔酒和装在彩色纸杯里的覆盆子雪糕。大人们在露台上消磨时间的时候,斯坦利和杰森赤脚跑过被晒暖的石板路,只穿着短裤,追逐一个破烂不堪的足球。旅店老板的双胞胎常常加入战局,两个红发姑娘,套着一模一样的棉布连衣裙。当她们私下谈话的时候,说的是一种夹杂着英语——十分偶尔地,还有少量盖尔语单词——的古怪法语。这从来没有妨碍比赛,孩子们在鱼市场后面空无一人的窄巷里互相推搡,在足球有气无力地滚过粉笔线的时候发出兴奋的尖叫。
杰森比斯坦利大两岁,高出他整整一个肩膀,虽然这个差距后来慢慢有所缩短,但在当时看来还是非常可观的。杰森的父母,科尔曼先生和太太,在银行工作。按照原本的计划,1979年夏季他们理应在马赛度假,但最终因为旷日持久的铁路罢工而无法成行,转而买了渡轮票,和其他带着孩子、抱怨连连的英国家庭一起在挤满鱼贩子的码头上登陆——当时的港口还没有被各式私人帆船挤占。他们被安排在斯坦利一家隔壁的客房里。见面是不可避免的,旅店顶层就只有这两个房间,都朝向沙滩,窄小的阳台紧挨在一起,伸出手就能摸到对面的栏杆。对斯坦利而言,他童年的夏天就这样永久地和嘎吱作响的地板以及粘着干硬海鸥粪便的窗台捆绑在一起。
六个夏天,1979到1985,当斯坦利回忆起来的时候,他总是先记起出海钓鱼的那一年。母亲凌晨四点把他叫醒,给他套上一件硬邦邦的雨衣,盖在灰色毛线背心外面,盔甲一般。“外面很冷,加斯帕,”斯坦利太太说,相比起关心,更像是抱怨,这个地方和这个气温对她本人构成了冒犯,而且她必须时时刻刻提醒她的丈夫:当他兴高采烈地附和科尔曼先生的提议、付押金租下渔船的时候,她私下里可是表示过强烈反对的。
“穿这双靴子,”母亲指示道,斯坦利顺从地蹬掉皮鞋,套上雨靴,“到了船上别乱跑,被浪卷走的话谁都没法把你救回来的。”
“特雷多先生说今天的浪很小。”父亲插嘴。
“他当然会这么说了,不是吗?”母亲尖锐地回答,“否则你们怎么会同意租他的船呢。‘海很平静,先生!’”她模仿着渔船主人的口音,又把背包的拉链拉开了,像是要检查六份三文治是不是还好好地待在里面,“浪是大还是小,我都会晕船的。”她补充道。
“搭渡轮的时候你看起来还好。”
“我很惊讶你注意到了,约翰。”
母亲说“约翰”的方式,仿佛那是一句诅咒。斯坦利穿着雨靴的脚一下下地踢着床沿。
“我们能在船上看日出,”父亲最终说道,仿佛这就是一切问题的解决方法,他戴上了新帽子,从两边支棱出来的耳朵显得特别滑稽,“加斯帕,别制造噪音。”
他站了起来,地板吱嘎抗议,走向门口。斯坦利一家鱼贯离开客房,加斯帕·斯坦利走在最后,盯着母亲的深蓝色发带。雨衣阻碍了他的动作,男孩笨拙地摇晃着,像只企鹅。
科尔曼夫妇和他们的儿子等在前厅里,装着渔具的帆布袋放在脚边。杰森同样套着儿童雨衣,假如说这件塑料制品让斯坦利看起来像只企鹅的话,那杰森穿着它就像个旧灯罩。孩子们交换了一个目光,杰森冲他严肃地点了点头,斯坦利别无选择,只能跟着颔首,仿佛在签订某种双边协议,令他们在成年人的愚行中成为沉默的搭档。
特雷多先生的渔船在笼罩码头的雾气中浮现,通往驾驶室的舱门边挂着一个□□的灯泡,光线稀释在浓雾里。“非常早,非常早,”作为招呼,这个穿着脏兮兮衬衫的布列塔尼渔民说,拧着手里的帽子,他的英语犹如间歇泉,每次涌出一股四处飞溅的词组,“今天往西,鱼。”
“我希望今天的风浪不会很大。”斯坦利太太说。
“不大。”特雷多先生打了个手势,为他身后的大西洋辩护,“海很温柔。”
男孩们绕着甲板跑了一圈,雨靴敲在甲板上,砰砰作响,最后溜到船尾,俯身去看黑漆漆的水面,栏杆顶着他们的腹部。引擎发动的时候整艘船都震颤起来,轻微摇晃着,一头扎进雾气里。
往西。
冰冷的水雾沾在他们脸上,在渔船加速之后就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浪花,浇进塑胶靴子里,打在雨衣兜帽上,把杰森的头发变成一团纠缠不清的黑色细钢丝。“离日出还有二十分钟。”年长的男孩说,那么笃定,仿佛太阳是按照他的意志运行的,假如真的是这样,斯坦利也不会惊讶。杰森是一颗G型恒星,要是这个世界不肯绕着他转的话,他恐怕是会亲自动手把它的轨道扭正的。
晨雾消散得那么快,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现在他们从哪个方向都看不见海岸了,只有深绿色的海水,浸没在海平面以下的太阳仿佛一颗用力搏动的心脏,喷涌而出的血液每分钟都把海水染得更红。甲板在他们脚下震动,有那么几秒钟,船仿佛随时能脱离水面起飞。随后太阳彻底摆脱了海水,一个刺眼的天体,魔法消失了,斯坦利垂下视线,金色的光点随着浪头晃动。
特雷多先生说了实话,海面平静温和,风似乎比岸上还要暖和一些。男孩们看着渔夫熟练地绑鱼饵,甩出吊钩,卷着钓线的滚轮飞速旋转着,发出轻细的咝咝声。父亲们在谈论银行和赛马,杰森又在谈论他的基地——这一整个夏天他都在说这个——圣诞节前后科尔曼先生把后院工具棚的钥匙给他了,杰森把这个旧棚子改造成了工作室,假如说把木工套件和工具箱放进去能叫“改造”的话。他在修理一辆坏掉的单车,一点一点地磨光链条,拧紧踏板,校正轮子。斯坦利并没有在听,父亲在收线,钓竿弯出一个那么危险的角度,斯坦利觉得它随时都会和钓线一起绷断。一条海鲈被拽出水面,银光闪闪,水花四溅。
这条鲈鱼当晚出现在他们的餐桌上,仔细地切成漂亮的块状,用加了鼠尾草碎的黄油略煮,再炸得金黄。杰森从无人看管的冷餐台上偷了半瓶苹果酒,拉着斯坦利溜出了旅馆。某种节日还在进行,沙滩上燃起篝火,但夏日的白昼是如此漫长,火光和久久不落的太阳比起来那么苍白,像个做工不良的摆设。男孩们爬到礁石上,远远地看着火堆和周围的人影。酒瓶在他们手中来回传递,杰森喝掉了最后一点已经没有了气泡的酒,随手把玻璃瓶□□岩石之间的凹陷处。
风转了方向,卷来了篝火边的喧哗和微弱的风琴声。
“我们可能该回去了。”杰森说。
“对。”
他们继续坐在原处,直到星星出现。火堆熊熊燃烧着,一个缩微的太阳,把跳舞的人群映成单薄的影子。
那是1982年6月21日,离斯坦利的十岁生日正好还有一周。
☆、2
2。
他们一般在八月中旬启程返回,这个时候的圣马洛从内城到码头都被一种末日来临前的忙乱气氛笼罩着,旅店前厅垒着黄铜包边的手提箱。两个临时雇来记账的布列塔尼姑娘挤在木制柜台后面,收回钥匙,递出账单。餐厅里的格纹桌布都被收起来了,光秃秃的圆桌被推到墙边。地毯卷起,露出凹凸不平的地板。空无一人的客房门窗大开,被子堆在地上,窗帘在略带寒意的海风里翻飞。科尔曼一家一般会和斯坦利一家搭上同一班渡轮,这意味着男孩们还有最后几个小时可以玩耍,夏天结尾的结尾。
和斯坦利相反,杰森对返校这件事非常热切,无疑是急着回到围着着他公转的几十颗形态各异的行星之中去。从今年开始他终于能当上板球队的替补队员了,也许在圣诞节前就能捞到一个正式上场的机会。这一切在斯坦利听来如此陌生,杰森还不如向他讲解亚速尔群岛的植被分布。斯坦利并不特别讨厌学校,但也不特别喜欢,只有戴眼镜的丹尼·马瑟尔勉强能算作他的朋友。大家都叫他“猪崽”,因为马瑟尔非但近视,还患有哮喘,跟《蝇王》里的那个猪崽一模一样。也许是因为斯坦利是唯一一个叫他丹尼的人,猪崽一直粘着他,紧紧抓着这点善意,把他当成社交恐惧海洋里的一小根稻草。斯坦利被迫成为了他的拉尔夫,一个不情愿的好人,一个自顾不暇的保护者。猪崽和拉尔夫,他们就差一个好用的号角了。
两个夏天之间的时间是一部循环播放的乏味电影:寄宿学校的灰石墙和迅速缩短的白昼共同组成了圣诞节前最忧愁的三个月。九月的钟声,十月的雨夹雪,还有十一月的永恒夜晚。男孩们都穿着黑色制服,下午最后一堂课和晚祷之间短暂的十来分钟,当他们无所事事地在狭小昏暗的内院里或站或坐地闲聊时,看上去就像一群折起翅膀的巨型飞蛾。厨房提供一成不变的马铃薯泥和洋葱汤,配一个泛青的苹果或者干瘪的橘子。清早的弥撒冗长空洞,小礼拜堂里散发着一种矿物和腐烂木头的潮湿气味。猪崽在斯坦利旁边打瞌睡,眼镜歪到额头上,发出如假包换的鼾声。
复活节过后天气会有所改善,如果气温回升得足够快,他们会在一个晴朗的周末得到允许,戴上平顶草帽,在舍监秃鹰般的监视下列队步行到河边的草地上。这是斯坦利唯一能摆脱猪崽的时候,因为惧怕哮喘发作,丹尼·马瑟尔会独自待在宿舍里。斯坦利带着他的书,复数,以便心血来潮的时候可以享受抛弃这一本去读另一本的自由。他独自穿过仍然荒芜的草地,向树林走去,按住帽子,免得它被风吹跑。四月的晴天极具欺骗性,阳光和煦,却并不暖和,而风仍然凛冽,足以刺透制服外套和衬衫。斯坦利找寻着一个适宜独处的小角落,最好既能挡风,又不至于远离人群。加斯帕是个安静的男孩,入学面试那天父亲这么告诉校长,听着像是在道歉,仿佛安静是应该和腮腺炎归类在一起的,是人们童年时期一个难受然而必须经历的阶段。父亲希望他去巴克莱银行工作,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这么热切地和科尔曼一家来往。斯坦利对此毫无兴趣,但从来没有声张过。
他在一株前年冬天被雷电劈倒的栗树旁边坐下,发出新芽的灌木丛能挡住从河边刮来的冷风,如果他伸长脖子,还能看见在斜坡下面玩耍的学生们,都脱掉了制服外套,袖子卷到手肘。舍监点燃了烟斗,它像个老式燃煤蒸汽机那样吐出一团团灰色烟雾。斯坦利把外套铺在落叶上,翻开了其中一本书,某种历险记,里面有一条狗和一只木筏。很可能是杰森推荐给他的,听起来就像是他会喜欢的故事:一个孩子向自然宣战。斯坦利更倾向于看《威洛比山庄的狼群》和《黑色棉花田》那样的故事,向成年人宣战比对付野兽险恶得多,也更加有趣。
然后才是1985年的夏天。这一年斯坦利长高了惊人的4英寸,快要赶上了杰森的进度了,但这没有任何用处。旅店老板的双胞胎女儿和杰森一样大,15岁,他们三人似乎抢先踏进了一个秘密俱乐部,这个俱乐部的大门却在斯坦利面前重重关上,他只能心灰意冷地隔着窗户听听里面的喧哗。这注定是个令人手足无措的假期,他们都已经足够大,不再觉得踢球和捉迷藏有趣;但也不足以参与成人世界和那个世界所提供的娱乐。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当杰森提议到灯塔去的时候,他们都同意了。
从爱尔兰人的旅馆去灯塔有两条路,都需要离开石墙围绕的内城,一条穿过森林,另一条凿在陡峭的海崖上,没有围栏,到处都钉着褪色的警告牌,提醒人们注意落石。他们选了崖边的小路,一侧是光秃秃的岩石,不到两米开外的另一侧就是垂直的崖壁,海浪撞击石壁的声音犹如雷鸣。突出的岩石上筑着海鸥的巢,杰森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寻找雏鸟叫声的来源。斯坦利四下张望,生怕海鸥会突然返回,啄出他们的眼睛。巢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只幼鸟,“别碰它。”双胞胎姐妹里的其中一个说,杰森耸耸肩,把它留在原处,爬了下来。
“看。”他说,把两个鸟蛋放进斯坦利手里。
它们比鸡蛋稍大,灰色,布满黑色斑点,比斯坦利的掌心略微凉一些。双胞胎姐妹回忆起了第一次敲开海鸥蛋,里面却滑出一只雏鸟的事来,它滑溜溜的,一团灰黑色的、死去的肉,眼睛、爪子和喙都已经成型。“有趣。”斯坦利评论道,把鸟蛋推回杰森手里。
“你认为里面会有雏鸟吗?”杰森举起一只海鸥蛋,以为阳光能照透蛋壳,然而蛋像块化石一样,拒绝泄露关于内容物的任何讯息。
“我希望没有。”
一层低垂的雨云短暂地在远处出现,迅速向北面滚动,很快就消失了,应该赶得上在入夜之前祸害上诺曼底地区。小路变得陡峭,领着他们攀过一个突起的岩脊,消失在平坦高地的一片乱石里。
灯塔战时被炮弹击中过,四十年来一直没有得到修缮,就这么痛苦地歪在崖边,外墙垮塌了一部分,露出涂过焦油的木梁,仿佛从腐坏的伤口里刺出来的断骨。灯塔周围的砂石地上零星地散落着些盐碱植物,但在塔楼里面,破损的屋顶尚能遮盖的地方,野草深及大腿。那里面有蛇,至少他们是这么听说的,但此刻这个念头只是让四个年轻的冒险家更兴奋而已。从厨房偷来的食物裹在报纸里,每个人都饥肠辘辘,来不及介意火腿片上印着当天头条。海风和缓,斯坦利靠墙坐着,听着杰森和双胞胎里的姐姐闲聊——至少刚开始是在闲聊,他们的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了窃笑,变成了亲吻。斯坦利移开视线,一株瘦弱的野草在他双脚之间的石缝里左右摇晃。
“你就是安静的那一个,对吗。”
斯坦利侧过头,妹妹正看着他,现在他很确定这是妹妹了,她的发带是白色的,雀斑在阳光下非常明显,一群褐色的鲱鱼。他们说过几次话,多数是在晚餐的时候,她并不显得对斯坦利特别有兴趣。
“是的,”他回答,不敢肯定她说的这个安静是不是带有贬义,“我猜我是的。”
“好,”她点点头,拉着他的手站起来,“我不喜欢话太多的。”
他们绕到灯塔背面,仰头打量着墙上的巨大豁口,姑娘仍然牵着他的手,领着他走了进去,斯坦利驯服地跟着,因为惊讶和紧张,根本想不起来问她想干什么。野草沙沙作响,几束苍白的阳光透过狭长的窗孔和砖墙上的缺口漏进来。这里闻起来就像潮湿的青苔,通往二楼平台的楼梯勉强保留着原先的轮廓,但木头脆弱得像纸张,轻易就能掰下褐色的碎块。姑娘握起了斯坦利的另一只手,把他的双手叠在一起,像在玩某种猜谜游戏,“那么?”她问。
斯坦利茫然地看着她。
“你总不会以为杰森把我们都带到这里来,是因为他欣赏这里的海景吧?”
他真的是这么以为的。斯坦利张开嘴准备作答,但姑娘的嘴唇覆盖住了他的。她闻起来像覆盆子和蜂蜡,斯坦利僵硬地站在那里,试图记起如何呼吸。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也许是因为他们都不懂得要怎么让它持续。姑娘松开了他的手,拨开落到他眼前的一缕棕色头发。
“不是安静,”她说,“胆小。”
她走开了,爬出豁口,回到外面刺眼的阳光里。
——
“接下来我就没怎么见过杰森,你可以想象,他总是和双胞胎在一起,夏天结束之后,我们的联系就彻底断绝了——谢谢。”斯坦利接过探员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我父母那一年年底分居,我在自己的卧室里过了大部分的暑假,父亲本来就不是个特别喜欢度假的人。”
“这一切都非常有趣,”探员说,语气清楚表明她觉得这是纯粹的浪费时间,“斯坦利先生,我需要你集中精神,告诉我一个星期前发生的事,你和杰森·科尔曼到达圣马洛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带着笔记吗?”
病房门打开了,他们都抬起头来,看着不速之客走进来。“我希望我及时打断了两位的谈话,”来客挪开床头柜上空荡荡的花瓶,把手提电脑和文件夹放上去,“不要回答她的任何问题,斯坦利先生,除非有我在场,明白吗,这是你的权利。探员,请离开病房,我需要和我的当事人谈谈。”
探员瞪着这个新角色看了一会,把笔记本放回衣袋里,离开了房间。一直到脚步声消失,新访客才把目光转到斯坦利身上,“莫德·吉布森,”她向斯坦利伸出手,“我是你的辩护律师。”
“辩护什么?”
吉布森审视着他,暗自掂量着什么,很久才得出结论。她的手交叠在膝盖上,像黑豹收起爪子,“斯坦利先生,”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被控谋杀杰森·科尔曼。”
作者有话要说: 《威洛比山庄的狼群》,The Wolves of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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