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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杀人者唐斩-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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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单简说:“他没制住你,没要胁你、没强暴你,你跟他睡过觉,有什么好哭
的?”
    路娇迷一愕,随即冷笑道:“但我本是他的妹子。就为这一点,他一辈子罪孽,洗也洗
不清。”
    单简像嘴里咬住了一个拳头。
    “谁知道这个觉是怎么睡的,反而龚大当家已在牢中,死无对质。不管他有没有睡过、
有没有害过你们,反正他有你们这一群这么要好的朋友,死了也是活该的。”简单忽然接
道:“嗳,对了,你跟夏四当家的,不也是结拜兄弟吗,你们不也是睡过了吗?”
    简单笑着又说:“哦?我说错了?还是记错了?要是说错还是记错,千万勿要见怪。”
    路娇迷眯着眼道:“你又是谁?”
    “我只是个弃欢读史和爱习武的人。”简单说:“除此以外,我就是叶公子的子弟。”
    路娇迷的声音像从一个枯井发出来似的,很粗嘎,听来有点像男人的声音,但听多了,
听久了,又会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女人、女人真正的声音。
    “你们想必是以为龚老大之所以落入牢里,一定是我密告他的了。”路娇迷的眼睛像剪
出许多爱恨情愁,但一剪就是一截,干净利落,“你们错了。我姓路的,爱跟谁睡就跟谁
睡。我高兴骂就骂,怨就怨,爱就爱,杀就杀。我不怕人骂我贱,可是背地里告人的下流
事,我现在不干,这辈子不干,不暗算人、不害无辜的人。”
    大家静了一会儿。
    仿佛可以听见桌上沈墨凝固的声音。
    夏吓叫忽然大吼道:“放屁!你这贱妇!谁知道是不是你干的!你没干就准是对那厮余
情未了!”
    猝地一伸手,给了路娇迷一记耳刮子。
    这下出手如此迅疾,路娇迷竟闪不过去。
    当她面颊五缕红纹浮上来的时候,她的眼色狠得像一把色字头上的刀,要把夏吓叫切成
一片片。
    她缓缓把罐盖打开。
    叶红退了一步。
    他示意简单和单简向后退。
    夏吓叫也如临大敌。
    忽然,两人如风卷残云般掠入。
    一人大喊道:“妹子,不可——!”
    这人正是路雄飞,他有点气急败坏,就像一个焦头烂额的赌徒。
    另一个人五络长髯,脸如冠玉,负手临观,气定神闲,正跟叶红颌首微笑。
    叶红见过他。
    两人还算素识,只不过在龚侠怀出事之后就未再见过面。
    他就是“诡丽八尺门”的三当家高赞魁。
    路娇迷又哭叫起来:“你当什么哥哥的!你看,满屋子的人都在欺负你妹子!”
    路雄飞只想把他妹子手上的瓷罐子夺了过来,一面哄着她:“唉哎,我看这就算了吧!
你也不是不知夏老四的性子,你就让着他些就是了”
    夏吓叫怒道:“姓路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你的四哥哩!你们这会儿可是论起血
亲来对付我了?!”
    路娇迷哭得把鼻涕都拧在她胞兄的襟上,“你听,你听,哥呀,那狼心狗肺的东西——”
    “贱人!”夏吓叫脸上的青筋并起,好像张开一面蛛网似的,粗的像一条腹蛇,细的也
像蚯蚓,还有一些暗红色的,像掉在水里刚化开的血丝。“你不住口,我就宰了你!”
    高赞魁忽然叱道:“老四,客人面前,不要丢大家的脸!”
    夏吓叫霍然返首,狞狰地道:“你算老几?你当官当到门里来了,也来指令我?!”
    高赞魁长吸一口气,仍不动怒,“我毕竟是你三哥,你就听听劝吧”
    “老大不在,龙头坐牢,”夏吓叫冷笑道:“这儿没有什么老三老四的!”高赞魁一张
紫膛脸,忽然就变得像一张铁砧。
    朱星五也惶然不知如何调解的好。
    叶红忽向朱星五一揖道:“叨扰多时,我们告辞了。”
    朱星五忙道:“老大龙头他出了事,大家都没了主儿,心里都不好过有失礼之
处,请公子多多见谅。”
    “不敢当。”叶红说;“倒是我们失礼了。”
    高赞魁要送叶红出去,看来他也要避一避夏吓叫的锋芒嚣张。
    走到院子,雪地上有交错成三叉形的印子,还夹有梅花状的蹄印,叶红知道那是鸡和狗
走过的脚印。
    还有几只雀尸。
    ——天气太冷了,而且还冷得愈来愈无常了。
    但井没有人的脚印。
    地上的雪霜迅速加厚,像几十张宽松的毯子堆叠在一起。——难道那个一直追踪着的人
是个不必用脚走路的人,还是他可以踏雪无痕?

5 如果一棵大树不死
    高赞魁一路送叶红等出来。
    院子很大。
    雪下着。
    风大。
    一个妇人扛着两桶水,走过,木捅子吱嘎的响。水溅泼在地上,雪凹塌了一小块,很快
的那水又变成了雪;有的溢泼在有屋檐遮蔽着的石板地上,不久后便结成了一小块半透明的
冰。
    那妇人扛着水,穿过院子,走过走廊,扛得毫不吃力,但怒气冲冲。
    他发觉那妇人穿着靴子。靴上沾着雪花和冰渣。然后他突然觉得那妇人在看他,他疾抬
目,在长靴靴上裙据之上腰带之上窄袖之上领襟之上巧颔之上秀准之上:是一双明若秋水的
眼。
    那妇人只凝视他一眼,然后掉头而去。
    走得那么快。
    那么急。
    仿佛在那幽暗的长廊,仿佛还留下那一双华灯初上般的眼色,映着雪光。
    叶红一时还抹不熄心头那一双眼灯,不禁问:“她是谁?”
    “宋嫂。”
    “哦?”叶红一时没有会意过来,“她?”
    “她是我们门里的老妈子,粗重活儿都由她来打点,”高赞魁说:“她手底下也不等
闲,在武林道上字号也响亮,大家管她叫做宋嫂。”
    “呵。”叶红记得是听说过这一号人物,但有关她的事就非常依稀,记不清楚了,“宋
嫂。”
    高赞魁趁机说下去:“叶公子,刚才,我们门里有失礼之处,请毋见怪。你是知道的,
老大出事以后,我们心都乱了。”
    “哪里,这是客气话呢。”叶红说:“是我们打扰了。”
    “您不见怪就好。”高赞魁以一种教人听去非常舒服的语音道:“我们一向很尊敬龚大
哥,很敬爱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所作所为可是,突然有一天,你看透他真面目了,
你觉得受欺骗了,过去都变成是重重的错误和浪费,毫无意义。我想,大家心里都不会好过
的。”
    叶红倒是听出了兴味儿,“三哥对这事的看法是”
    “我们比谁都喜欢龚大哥。他给抓了,难道我们还不难过吗?可是他做出这种事来,可
是连累满门的呀”高赞魁说:“实不相瞒,平江府里最负盛名的肖夫子,本来正应聘前
来舍下教犬子的,现在一听龚头儿犯了事,吓得他老人家也不来了。”
    “汉贼不相立嘛,龚头儿一向急功近利,做出这等事儿,可把弟兄的安危都不顾了。”
    “哦,高三哥的意思是”叶红望着高赞魁可能因天气太冷之故而透红的脸孔,“你
也认为龚大侠卖国求荣?”
    “咳,这,我可不知道,朝廷圣明,要办的准不会是错的”高赞魁的声调略微提高
了一些:“反正,咱们兄弟跟着他,风霜受遍,所为何事?早该把八尺门里的财势,好好地
运用运用了。我想,这也是好的。让龚老大在牢里思省一下他过去的种种不是,对人对己都
有利无害,可不是吗?我听说他在狱中很好哩,天天读书静思、吟诗作对呢!”
    这时,他们已跨出大门。
    叶红说:“高兄,你这就不必相送了。”
    高赞魁长揖道:“叶公子真是古道热肠,在下代表门里兄弟,就此谢过其余的事,
就请公子释怀吧,我们自家兄弟的事,还能不比旁人关切吗!”
    “这个当然。”叶红微微欠身道:“我这人总是不识时务。多管闲事。”
    “不不不,叶兄这话是见外了。”高赞魁一团祥和地说:“我们感谢叶公子还来不及
呢。只不过,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唉,人心思散,罪有应得,叶兄也不必太执意力违天意
了。”
    “天意?”叶红笑着看了一看苍灰色的天空,阳光有光而没有热地照着,一块雪花正好
落在他脸颊上,他用手一抹,雪花很快地便在他指上消融了,“天意难测啊!”
    忽然,一个衣衫槛楼、虬髯满脸的汉子在墙后闪了出来,哀声叫道:“三当家的”
    高赞魁脸色一沉,挥手疾喝:“去!”
    叶红见那汉子,一身病气,要不是他腰上还佩着刀,倒是像一个名落孙山考试不第的穷
酸。
    只听他哀哀地道:“三师父弟子生死荣辱,决不足惜,只望门里念在——”
    高赞魁向叶红歉然道:“叶公子见笑了。”
    叶红奇道:“他是——”
    高赞魁忙道:“他本是本门里最没出息的东西,给二哥逐出门墙,他死不息心的,缠个
没了。”
    叶红“哦”了一声。
    高赞魁向叶红一拱手道:“叶兄,请。”
    叶红只好也拱手道:“请。”
    走的时候,叶红回首,还看见高赞魁在叱斥着那佩刀汉子。一个在阶上,一个在阶下。
雪仍下着,而且愈来愈密了。
    他们在走一条平时决不能走的路。
    他们走在河上。
    河已结成了冰,但冰并没有结牢。冰很薄,薄得像一层胎衣,照着光影,映着他们的影
子,枯枝的影子,天空的影子,仿佛在冰上自成一个天上人间。
    冰下还有流水窜动着。水里有鱼。有几处冰没结好,流水窜出来了,但窜出来的水迅即
又结成了冰,于是有好几层的冰,都是薄薄的,就像是水的皮肤。这使叶红想到宋嫂扛的木
桶里溅出来的水。
    河边有几棵大树,比较暖和。树上没有一张叶子。叶红忽然有点自伤起来。这已不是秋
天了。叶子都凋落了。冬天不是他的季节。树干是深黑色的,顶端部分已覆盖了雪花,也开
始下悬几条冰柱了。不久之后它就会成为一株白树。
    他用脚拨开树下的一堆雪。那儿有一个洞。洞里有一只动物。“瞧!”简单高兴得像一
个孩子,“还活着的哩!”单简也很高兴地笑着。一夜寒风过,万树银花开。年轻人总是喜
欢活泼泼、亮丽丽的生命。
    他又用脚去拔开另外几个微耸的小雪堆,那儿找到一条冬眠的蛇,两只树皮一般的蜘
蝎,一个金甲虫大小十一口的家。
    “怎么它们都在这儿?”单简惊讶得比掘到宝藏还开心:“它们租下这棵树啦。”
    “它们在冬眠。”叶红忍着笑,说:“树还活着,比较温暖。它们在冬天便依偎着他—
—不止树下呢!这树根里想必有好几窝小蚂蚁。不止树下,树上还有”他摘下树身一片
看起来像化了石的豆荚子,微微剖开,里面有一条像远古留下来的蛹虫,完全没有动静。
    简单和单简都笑了。
    “它们都在装死。”他们说。
    “一棵大树不死,就能养活许多生命,”叶红有些儿感慨,但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
故意行在河道上,若有人跟蹑,难免会有些清脆的履声。他已静聆好久,以致让简单和单简
以为他一向怕冷,所以把下颚收紧不说话,怕吸进了寒风。他己确知没有人跟着,压力便顿
然消失,使他有一种每一步都是一种飞行的畅快感觉。“在冬天,它们在树下休歇;在夏
天,它们在树上共鸣。”
    “好一个大树。”年轻人赞叹。“叶子茂盛起来的时候,还可以遮荫呢。”
    “对龚侠怀的事,”叶红问:“你们有什么看法?”
    他问出他要问的话。
    他想得到意见。
    他更要知道他们的看法。
    远处,有孩子在嫡戏。
    他们用雪花互掷着,打着雪仗。
    有个老人家,走几步,摔了一跤。一个年轻人扶他起来,走没几步,又摔一跤。他爬起
来,大骂是那年轻人推他的。年轻汉子只好快快走开。然后,那老人又摔了一跤,这次年轻
人不敢过去扶他了。孩子们在远处拍手笑他。老人索性坐了半天,不走了。只把厚袄的钮子
扣好,气喘吁吁地高声喝骂那些野孩子。
    就算是在寒冬里,大地仍充满生机。

6 生死不知,枉为兄弟
    叶红当然不知道,此际却是一个对故主忠心耿耿的人的生死存亡之际。
    叶红走了之后,高赞魁大骂那佩刀的汉子:“你已给逐出门墙,还死缠在这里作甚?!
你别惹火了大家,到头来,吃苦头的可是自己!”
    那汉子衣衫单薄,但神色坚毅不屈,“三师父,您不可怜我,小星不敢有怨,可是龙头
那儿,在伙儿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高赞魁脸色一寒,用一种低沉的声调说:“杜小星,咱们有多大的本领,就做多大的事
儿。”就凭你这点能耐,也要管这桩闲事,我只能送你一句话: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然后语气一缓,劝说那在风中颤抖的汉子;“我说,小星,你就算了吧。你一直只是个
外围的小人物,过去有过去的龙头,现在有现在当家的,你犯不着惹事”
    “可是,”杜小星椎心泣血地道:“龙头是大家的龙头啊!那天,明明在‘临风快意
楼’上有人看见龙头他手脚都给废了,这我恳清大家暂且放开私怨,先行救了龙头再
说,不能让八当家孤身苦战啊——”
    放肆!什么恩怨?!你胡说什么?!”高赞魁叱了一声,然后强抑着怒气,嘿声笑道:
“杜小星,你别听人乱说,趁老四他们还不知晓,赶快走吧!”“我”可是在“诡丽八
尺门”里,准都知道杜小星始终在门外徘徊不去,矢志要劝动大家发动拯救龙头的行动。
    “杜小星活得不耐烦了,”朱星五冷笑,“他这样莽撞会害了大家的。”
    路雄飞因为他妹子的事,既怕开罪了四当家,又怕二当家不惬意,正待将功赎罪:“龙
头,不如我去把他”
    朱星五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只是在眼里流露了一点嘉许之色。
    然后百般无奈的一声轻叹。生命,有时候比某些的一声叹息还不值钱。
    在流丽的阳光闪耀下,河水在冰层里发出轻微的金属交鸣声。在北风里,再没有一棵树
敢有叶子,再没有一条汉子敢敞开衣襟。人们连酒壶都紧紧塞好,怕酒也成了冰;打好的水
马上洗脸,怕脸盆变成一块大冰;洗脸的时候也不敢用力抹拭,怕脸皮连同一层薄冰一齐撕
下。
    这年头,脸皮还是要的。
    冬天的风,呼呼地吹,像有很多话,继续要以不客气的方式来说。鸟尸散落在地上,迅
速为正飘下来的白雪掩盖。它们命运里逃不过这个冬天的。大地静寂,才不过是几十丈远的
孩子们在嘻戏,听来好像隔了一世才传了过来。雪地上有孩子们尖尖细细足印,但却很深,
像一只只粗心的狐狸步过。现在还有阳光,但天会黑得很快,晚上会更冷:冬天的日子还长。
    叶红还在等待答案。
    简单说:“我先说?”
    单简说:“你先说。”
    简单说:“好,我先说。我很失望。”
    “哦?”叶红一向喜欢先“哦”了一声,然后再去说他要说的话。这次他先问:“为什
么?”
    “我一向很崇拜龚大侠的。我把他当作是日杀强仇、夜读春秋、大义凛然、生死不屈的
英雄好汉,没想到他一意孤行,把他的朋友推进了深渊。”简单简简单单地道:“他暴戾、
好色、莽动、且无识人之能,令我好生失望。”
    “等一等,”单简说:“你这样说,何以见得?”
    “他要不暴戾,为何在他仍掌门中大权时,他的兄弟们会不敢对他说出反对的话?他若
不好色,怎么跟路娇迷这种女子发生不清不楚的关系?”简单说,“如果他不莽动,天下那
么多人不抓,却偏要逮他?只要他有一点识人之能,他怎么跟那一群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
难,稍见风吹草动即乱作一团,再痛斥自己老大种种不是的人结义?”
    单简想说些什么,忽又只剩下了一句:”这些话让人伤心。”
    简单坚定他说:“真话都是令人不安的。”
    单简冷笑说:“真话往往只对一些人而言是真实,一些人却认为是谎言。”
    简单有些狐疑地道:“你的意思?”
    “龚大侠只不过是一个人,他没有必要是神。你当他是神,那是你的错。我不知道他的
兄弟们为他做过什么,但我却知道他带他的兄弟们做过什么。那些事都是我们梦想要做的,
做汉子总是要放弃一些应得的。既然已一起做了,不想做的可以不要再做,何必后悔而反噬
一口?
    我没有看过龚大侠在诡丽八尺门全盛时大家的样子,可是今天他落难了,大家就忙不迭
地告诉我们这几个外人,他如何该死、该打、该杀也没想想如何营救他,这是做兄弟该
做的事吗?要我是龚侠怀,我可用不着人杀,早就伤心而死了。”
    单简说:“也许他是重情念旧,舍不得跟一些他明知是居心不良的旧友决绝,所以一直
留他们在身边共享荣华,共创大业,以致于今天一旦落难,便为众矢之的一一你怎知道他无
识人之能?也许他太信朋友,以致在他得势时大家都对他说阿谀奉承的话,推波助澜,一俟
他身系囹圄,就全变了模样——你怎么知道当日没人向他说出今天的话就是因为他暴戾?如
果说好色,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现在在牢里,人要怎么说他都可以了!好色又不是向
女人施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至于莽动我只知道他流血流汗、出钱出力、上阵杀敌、
下马扶弱,我们不能因为他被抓了就说他活该,况且,天知道他是为什么被抓进去的。”
    “我没有幸灾乐祸,”简单见单简这样说,似乎有些激动,便郑重地澄清道:“我只是
认为一个人失败不一定是只因为他不幸,而是应该去省思他自身也必有致败的原因。”
    “我却认为若要他去反省过去的种种不是,也得要等他活得像一个人的时候再说。”单
简说:“他现在正生死未卜,甚或是沉冤未雪,大家就急着显示自己的真知灼识,后见之
明,未免太言之过早,于事无补吧?”
    “也许你对。一个好将军不一定就是个好杀手,一个好杀手也不一定是好将军。同样
的,一个美人并不需要也是个侠女。”简单磊落他说:“我可能是太敬爱龚侠怀了,总是觉
得他们的传说像是我一个焚烧着的真实。没想到,却仍只像我们手里的这幅画:画里真真,
只是梦里真真。”他手里的是:“诡丽八尺门”的八位兄弟在一起乐也融融的画。
    “或许你是对的,”单简坦荡地说,“要了解一个人只要看他身边的是什么样的朋友—
—龚侠怀有这些朋友,这一生就难免有这一败,这是怨不得人的。”
    然后,他们都不再说话,望向叶红。
    他们已说了该说的活。
    他们要听叶红的意见。
    叶红很喜欢听他们说话。
    一一只有从年轻人和老前辈的对话里,他才可以得到新的激发和启示。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见解。
    在他说出自己的见解之前,先问他们一句话:“你们这次往八尺门一行里,对谁的印象
最为深刻?”
    “高赞魁。”单简这次先说,“因为他的话较为中肯、持平。”
    “慕容星霜和赵伤。”简单紧接着说:“因为他们还没有出现,我的梦还没有完全破
碎。”
    “不过,我听到一个消息,诡丽八尺门的六当家慕容星窗,在上月消灭金兵残余势力,
中伏身亡了。”叶红说,“这消息恐怕连龚侠怀也不知道。”
    简单和单简都“啊”了一声。
    好一会,简单才涩声说:“现在的情形,他还是知道好一些。”
    “我只有几句话;”叶红看着那棵高耸入天、枯枝无叶的老树,“我想,也许人们必须
要这样互相捏着、扭着、打着、扳着、争斗着、咬啮着,才能保有他们存身的一席之地。有
时候,自私、无知和自大、狡诈常在一起互相奥援。有些事,可以在一瞬间改变了一生。在
命运里,我们都只不过是缸里的鱼。”
    “不管龚侠怀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他替大宋杀过金兵,战过蒙古大军;他没有死在敌人
的剑下、仇人的箭下,除非他真的通敌卖国,否则我们这些武林同道,说什么也不能眼见他
反而屈死在大宋的黑狱里。”叶红冷得唇都白了,样子虽然有点苍茫,但跟睛十分年轻明
亮,闪动着不屈之斗志,“朱星五软弱无奈,但对权位紧抓不放,他在这个当口儿出卖龚侠
怀,龚侠怀是没有再翻身的机会了。其余夏吓叫、路氏兄妹,只是鲁莽灭烈之辈,反不成大
害。最可怕的是高赞魁,他仿佛比较讲理持正,“故此,龚侠怀是不会有人去救他的。没有
人希望他出来,没有人关心他死活。就算他能出来,他也失去了他的威信,失去了他的兄
弟。天涯茫茫,有时真是禁不起一次失足,容不下一人立足的。”叶红看着这冰封万里的大
地,确知他所眼见的每一人都陷在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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