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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裁者.纸上红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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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江淮打断他,“还是直接说吧。”
宋守城抿唇,冷硬道,“来人,给江侍郎敬酒。”
江淮仰起脸笑,挑衅而放肆。
“我大卫永生。”
两名将士冲出来按他。
“哗”长剑出鞘,拦在他们身前。
宋瑾抬眼,亦是属于楚的凛冽,她看向宋守城,一字一句。
“不是说敬酒么,将军这是何意?”
宋守城忽然慌了,“丫头,你过来!”
将军,丫头。
最悲凉莫过如此。
你还活在当年的一树梨花,我却已经,溺亡于卫的泱泱春水。
谁能归去?
“大小姐。”那是楚的老兵,她父亲底下的兵,自然认得她,“王上念您是宋家之后,想必也不知这卫畜的狼子野心。您过来,日后还是楚的将军之女,富贵之身。”
她冷笑,踢开那两个楚兵,却被江淮搂入怀里。
他低声说,“回去吧。那双明珠的主人,可是在等你。”
她脑中一片空白。
他,为什么会懂?
江淮笑了,呼出的气柔柔的,“我是你的枕边人,我如何不知。”
“况且我看得出,宋将军对你有意。他藏的好,可我也看得出。”
枕边人。
那你呢?
你知道死期已经多久,一日,两日?还是一旬?
为何我从来不知!
宋瑾忽然也笑了,那种嘴角略勾,带着戏虐的笑容。
和江淮神似。
她挣开他,对宋守城笑道,“将军不妨把酒给我,我来敬他。”
宋守城挥手,有人送了酒壶过来。
白瓷的壶,边上还有个秀气的杯。
“丫头若…”
“将军。”宋瑾打断他,“请叫我江夫人。”
归不去的当年,所有的梨花都落成了一地悲凉。何必呢,何必呢。
她笑着倒了酒,举杯,看着江淮,“夫君。”
原先有那么多时间喊他,她不愿,如今,却来不及了。
苍天这样无情。
那么多第一次,全部是最后一次。
她不肯!
“夫君,夫君。”她又喊了两遍,他看着她。
情深似海,缘浅若沙。
连承诺都没有,怎么敢奢求地长天久。
她笑了,眉眼戏虐,语气冰冷。
“犯我大楚者,虽远必诛!”
他一愣,也笑了,“犯卫亦然!”
她举着酒,看着江淮背后再几步就可以到的家门。
谁回得去呢?
父亲,母亲,她,守城,江淮。
“哈哈,想不到夫君有这样气魄。”她笑得疯狂起来,“来,我敬你一杯。”
我原是这样卑鄙自私的人,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下。
她看他来接酒,却避开,一抬手,自己喝下。
而且,我绝不绝不肯,死在你后。
“好酒!”
有火,从腹中灼烧起来,她尝到了腥咸的味道。
她又倒了一杯,“夫君,该你了。”
江淮这一次,真的不笑了。
他接酒,举杯,“多谢夫人。”
然后,喝下。
我不想做楚人,你也不去做卫人。
我们一同走。
碧落黄泉,好不好。
好不好。
腹中一痛,有什么从嘴里吐了出来,她开始看不清她的夫君,腿一软,跪在地上。
“丫头!”
谁在喊她,谁呢。
她握住江淮的一只手,另一只去捂他的眼,“别…别看…”
丑死了。
耳朵也开始痛,她听他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真是,为什么,又不说完呢。
☆、双明珠。终点
梨花烂漫,隔世经年。
宋府依旧。
她记得,那双明珠应是落在了这里。
宋瑾的脸惨白,鸠酒下肚的结果。
昙烟问,“这里么?”
宋瑾颔首。
领着昙烟往她房里走。
春日晴光正好,有小婢在树下乘凉。
她不认得的,后来新来的吧。
灵堂已撤,原来三年已过。
也不知她屋子还在不在。
“将军呢?”
她听到有小婢问,另外一个嘻嘻笑道,“屋里睡着呢。”
双明珠在她屋子的抽屉里。
蒙了层灰。
昙烟现身,把那明珠拿住,然后,去了宋守城那儿。
宋瑾常想,这一世这一生,怕最对不住的,就是这呆子。
呆子啊,我走了,你会不会寂寞。
宋家,可不能再绝后。
宋守城果然在屋里小憩。
一身便衣。
面容俊朗而坚毅,暗黑的肤色,紧抿的唇,不见当年的傻气。
宋瑾笑笑。
原先她都不知,这双明珠原是楚地边城的习俗,世世流传,给媳妇的。
那她,就万万不能再留着。
昙烟握指,幽蓝的符文缠绕上明珠,然后,把宋瑾推出伞去。
她站住,握住明珠,他猛得睁开眼。
一同愣住。
“丫头?”
他想起身,却见她摇头。
她伸手,递过明珠,笑了。
“物归原主。”
“丫头!”
他大喊,她却回到伞下,消失不见。
宋守城,我的大哥。
再见。
再也不见。
“走吧,回地狱吧。”宋瑾对昙烟道。
昙烟浅笑点头,转身之际,瞥了墙壁一眼。
墙上附庸风雅地挂了张古画,是副仕女图。
上面的女子一身红衣,立在一众芍药中,眼角微斜,似笑非笑的模样。
倾城颜色。
【节妇吟】
张籍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第一卷完】
☆、长生歌。小鬼
回来,然后离开,再回来。
放下,于是重来,再放下。
所谓轮回,原来就是这样。
□□到终点,终点到□□。
宋瑾问昙烟,“地狱人间,到底什么区别?”
昙烟不语。
她撑着伞,潋滟的红托着她的脸与眼,模糊了一片。
地狱与人间么?
又走了几步,忽然一条黑影蹿过,一个折回扑向她们。
宋瑾尚未回神,就看到那影子猛得一撞,又给狠狠弹了回去。
绮丽的红光在伞上迸开,一圈一层。昙烟虚虚一指,那影子就顿在原地,动弹不得。
“饿死鬼。”昙烟懒懒一笑。
被钉住的影子渐渐露出长相,小脑袋,大肚子,面目狰狞。
宋瑾惊得又回退几步。
昙烟指尖一划,那小鬼却畏缩了两下,急速逃了。
“这是凶鬼之一,虽说不该出现于人间,不过你也无需害怕。”
“为何?”
昙烟又笑了,似乎听到什么顶有趣的事情。
她用指绕起红绦,指向自己。
“姑娘莫非忘了。凶鬼之首,可是我们。”
仲裁者。
“仙子姐姐?”
有童稚的声音传来。
昙烟宋瑾俱是一愣。
回头看去,却是早晨看见的那个幼童。
还是碎花的小袄,乌溜溜的瞳直愣愣地盯着昙烟。
童稚之目,不避鬼神。
宋瑾却猛得想到什么,“不好,那饿死鬼!”
再看远一些,果然看见一团黑影绞在墙角,碍着昙烟不敢过来。
这怕就是那孩子的劫数了吧!
宋瑾不禁打了个寒战。
虽说天命如此,可是想想还是令人痛心。这样一个粉嫩孩童,去填那浊物的肚子。
宋瑾向昙烟哀求,“能否…”
“天命如此。”昙烟浅笑,“姑娘还是莫寄希望于我。”
她资容妍丽,唇红齿白。笑起来也十分慵懒惑人。可于此时,唇愈红,齿愈白,愈发衬得她眼底一片薄凉。
就像图纸上照着花样描出的美人。
不带半分活气。
宋瑾脸色雪白。
她听见昙烟淡淡道,“生死之间,哪里有什么区别?”
她看见昙烟宽大的袖袍,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其中黄泉的味道。
三生石,奈何桥。
仲裁者眼里黑白混淆的天地。
碧落,人间,黄泉。
有什么区别呢?
“仙子姐姐,你一定是仙子对不对?”
那孩子又开口了,乌溜溜的眼睛,竟然是一点也不怕,直愣愣地就跑了过来。
昙烟也有些惊异。
多少年,有多少年了?
多少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问自己,“可是仙子下凡尘?”
多少年后,竟又有一个人这么问。
她看那孩子白嫩的脸,忽然笑问,“你可想活下去?”
孩子有些不明所以,却点点头,“想。”
无关言语,这只是一个幼童本能的选择。他依稀知道,生是好的,而死似乎是不好的。
昙烟抿唇,然后笑道,“我为你逆一次天命。可苦果,还得你自己尝。”
说罢,她五指虚张,袖摆无风而舞,手心缭绕出幽蓝的符文,蔓延而开。须臾间窜至黑影前。
那影子查到不对,转身要跑,却被捆得结实,拧到昙烟跟前。
孩子瞪大了眼,昙烟轻动伞柄。
“愿你记得今日所言。”
一转眼,又是黄泉。
宋瑾茫然打量四方,鬼气森森。鬼影扰扰。
饿死鬼被捆在符文里拼命挣扎,被昙烟似笑非笑地一瞟,却又老老实实了。
“姑娘骗我。”宋瑾难得打趣道,“姑娘最后不还是帮了么?”
昙烟淡笑不语,天命自在,天道至公。一物须得一物偿。
那孩童今日的死劫是必死之局,可天道公平,自然会用下一世来补偿。只是今日她这一救,这孩子,怕是要命途多舛了。
“我不言假。”昙烟笑道,“姑娘确实莫要寄希望于我。我帮不了什么。”
不过是想到一个故人,就忽然不想那孩子死的这样惨罢了。
可实际,还是没改变什么。
死的痛快,活的痛苦。
天道眼里,哪一个代价更大呢?
“夫人。”
有声音传来,宋瑾几乎钉在原处。
远方有人长袖广袍,俊眼秀眉,同样苍白到雪洗的脸。
宋瑾低低笑了,“夫君,我回来了。”
她过去,执住江淮的手。
与君结发,共眠黄泉。
江淮拂过宋瑾发丝,却看到昙烟,竟然一惊。
昙烟浅笑,大红的衣撩动黄泉沉沉的阴郁之气,鲜艳若正好的芍药。
江淮叹道,“原以为将军府那一副是夸大了夫人资容,如今看来。”
“倒是不足夫人十之二三了。”
宋瑾不解,江淮也不解释,于是只听昙烟笑道,“江公子好眼力。”
此夫人非彼夫人,她心知肚明。
将军府,宋守城屋里那幅古画。
若仔细看看,便可瞧得底下小字。
昙花夫人。
☆、长生歌。远衣
一晃经年。
楚都。
“林兄,想不到你也在这儿!”
唤人的急冲冲地奔来,被唤的抄着手,闲闲地立着。
楚都新引了条河,弯弯折折扭过都城。
那人看着河水,剑眉星目,咄咄逼人。
“林兄,林兄!听闻明儿文试圣上亲临。”
林远衣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是么,那很好。”
楚空高远,河边一排齐整的青石案。偶有几犬跑过,滚成一团,撕着扯着又远了。
今年殿试,圣上亲临文试并不奇怪。
而今天下,群杰并起,各国都有将才镇着。就连基于弱势的卫,如今也有个闻名乱世的将军,江怀磊守着。如此一来,各国发兵前可得仔细掂量一番。现在可是谁也不敢出手,唯恐不察,给他国钻了空子。
这样一来,就连一向重武轻文的楚,也开始隐隐看重文士书生了。
邱泽是个书生,且是个楚地少有的彻头彻底的书生,故而激动不已。可林远衣要比的,却是三天后的武试,因而也不这么欣喜了。
乱世行武,治世走文。
此乃帝王之术,文武制衡。
如今若要抬文,那势必要压武了。
远衣心里明白,却不说。倒是邱泽心里生出惋惜来,凑在他身边叹道,“可惜林兄未报文试,不然以林兄的文采…”
林远衣摇头,“我生来喜武。”
此话不假。他虽姓名文雅,文采出众,却是个十足十的楚人,身量修长,眉目清朗。两笔剑眉一对星目,厚唇方齿宽肩长指,抿起嘴时,仿佛鬓角都带上凌厉。
剑未出鞘,不过如此。
邱泽暗暗叹气,觉得自己文才明明不及,又试图劝道,“林兄,如今圣上心意,文官怕是前途坦荡,林兄试试又何妨?”
此话是邱泽诚心之语,谁知林远衣听罢此话,倒是笑了。
他虽为人冷硬,终究是个少年人,一身上下,最不缺的就是壮志雄心。
他转向水面,但看河道之上,一片空明楚天。偶有鸟雀飞过,也是淡淡一抹,消于远方,忍不住朗声道,“心之向远,何患无衣?”
何患无衣。
四字而已。
他从未想过,四字,已然扭住他一生。
三日后的武试,楚王高冠华袍,端坐于上。
他笑道,“寡人在这都城,当真久闻公子名声。心之向远,何患无衣。”
他又说,“既然不患,还要官衣做甚?”
一句话。
一场终生。
这就是帝王。
所有的意得志满,雄心昂扬都成了一把纸灰,纷纷扬扬落下。
林远衣一时静默。
整个大殿肃穆一片。
一旁的人全都立着,低垂着眉眼。林远衣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表情,但他知道自己是何面貌。
僵硬的脸,然后。
僵硬的笑。
他说,“谢主隆恩。”
他不知那一句是怎样传进帝王耳朵的。
但他知道,此生官路,再难周全。
其实无所谓了,远衣想。
回首往年,这一路走来,只有二字。
数奇。
当真数奇。
远衣父亲一届书生,母亲,也不过是个小家妇人。
可多年前父亲伏案读书,困倦时一个不意,打翻烛台。一场火把林家烧得干干净净。
父亲气不过,那年冬日大病。
远衣不大记得那一晚林家的枯败,记忆里似乎只有早起时发现雪散的欣喜。
俗语说瑞雪兆丰年。可那一年的林家实在禁不起这样厚厚实实的大雪。远衣裹着一层一层胡乱凑起来的布,小腿在莹莹雪光下呈现一派惨白。
他没有触到落下的雪,他依稀知道雪停了。
不用那么冷了。
他想。
阳光一点点出来,雪一点点薄了。晨起出去做工的母亲回来了。
她通红肿胀的手带回了热热的馒头。远衣抱着馒头,看母亲熬药,父亲的药。
冬天要过去了,花要开了,雪要散了,家里又有吃的了。
然后,他听见母亲打开门的吱嘎吱嘎声。
再然后,是碗落在地上,药汁泼了一地的响声。
远衣咬着馒头。
扑腾起的热气薰红他冻白的脸,熏得他鼻涕眼泪一起淌下来。
冬雪融了。
一并融了的,是他的父亲。
后来,他开始做梦。
一个无头无尾的梦。
梦里只有一把鲜血淋漓的伞,伞上似乎有繁杂的纹路。
有人在梦里问,“你可愿活下去?”
一遍一遍的问,他一次一次地点头。
然后他看见一双眼,眼底深若幽冥。
“愿你记得今日所言。”
然后惊醒,摸一把自己的脸,一手淋淋的冷汗。
远衣先是帮人抄书,而后又自己写字。他有着短命父亲求了一辈子而不得的好记性与好文采。一笔下去,墨迹消瘦,细长带骨,轻易一堆就是锦绣文章。
他还帮人仿画仿书,一手平原体写得格外出众。
那时卖的最贵的字画,莫过于平原王江怀磊的。那人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文武双全,靠着卫的文弱硬生生打退强楚,叫楚恨得牙痒,可一手肆意妄为的草书又喜煞了楚人。
楚人又爱又恨,拉不下面子四处求他的画,可又实在喜欢。
这个时候,远衣的仿可就太及时了。
于是他林家又富了起来。
远衣以为,苦日子到头了。
他娘亲也那么想。
壮实的楚国妇人送他上私塾,给他做衣服。一分一分攒钱喂他日渐拉长的身子。最后心酸苦楚地拉扯大他,终于是瘦成一把骨头。
远衣卖了画,卖了字,让母亲辞了工,翻新了林家。
母亲长年累月帮人家晨起刷泔水,一双手好了烂,烂了更烂。
于是远衣请了两个小婢子照顾母亲,自己整日作字读书。日子松裕了,时间也多了。远衣交了几个文友,眉也松了。
他学会了吃酒,红着脸时字也作得更加洒脱。那天他绘了一幅江怀磊的山水画,谈了大价钱。他很开心,喝得醺醺然留宿的一晚。
第二日回家。
入眼的是衙门灰扑扑的衣,和一个盖着白布的人。
旁边人说,山上新出了一帮子土匪,他们送年轻女子进大户人家做工,打探地形…
远衣听不下去了。
也听不见了。
他瘫坐在地上。
楚空很蓝,糊成一片。
☆、长恨歌。幻梦
从此,他再不想拿笔。
可他要养活自己。
也幸好楚人大多从小练武,他也是。
做个武夫也不错。
他想。
再然后,就是楚王那一句话了。
林远衣呷了一口酒。
他躺在院里,看着天上遥遥的楚月。
“你可想活下去?”
远衣一惊。
天地寂静,只有轻浅的足音传来。
一声一下,不紧不慢。
远衣侧头。
月满人间。
他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长袍广袖,朱伞红颜。
月下的女子长发垂落,与墨色天际连成一片。
远衣下意识地点头。
女子笑了。
或者说,他觉得她笑了。
她开口,“愿你记得今日所言。”
远衣猛地清醒过来。他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新生的草叶还嫩,并不扎人。他却觉得宛若万箭抵着背,尖锐疼痛。
“大人,那小子?”
昙烟立在屋顶。
身旁黑白无常小心开口。
昙烟笑了,“他既然想活,就由着。”
“祖宗诶!”白无常痛心道,“阎王已经催了多回,这次,这次要是再不能…”
“是啊大人。”黑无常也道,“您已篡改生死簿,他若不去阴间走一遭,就,就…”
生死无名,与天同寿。
昙烟仍是笑,“我倒是没料到,他能撑这么久。”
“可是大人。”白无常急了,“千年将至,轮回门将开,那尊煞神又要来了。再加上里头锁着的那一位大人。”
“地狱出不得半分差错啊!”
昙烟不语,她唇角微起,眉梢淡漠。
“地狱人间,同我有何关系?”
黑白无常一时无言。
昙烟懒懒执着伞,指一下下地搅着红绦。细碎的玛瑙撞在伞柄上,于寂静的天地间撞出惊心动魄的声音。
“大人。”白无常嚅嗫,“冥间好歹待您不薄。”
昙烟又笑。
她问,“不薄么?”
黑白无常又是无言。
昙烟低头,看着院里那个瘦高的人。
地狱人间,不救是错,救又是错。
一步一步,刀割火啄。
那么,让我看看,你能熬到几时?
林远衣觉得自己痴了。
他没玩笑,他真这样觉得。
那一回梦,那一场幻境。
那一把伞,那一身红衣。
他的头脑里,铺天盖地的红泛滥而开。
“魔怔了。”
林远衣喃喃道。
于桌上铺开宣纸,提笔,就是月色下的剪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张一张,全是梦里人。
邱泽很担心。
他今日休沐,便来寻远衣。可还没进屋,就吓了一跳。
偌大的书房满是画,挂着的,堆着的,铺在桌上的,摊在地上的。
全是一个人。
红衣乌发,朱伞白月。
身姿袅袅。
是个佳人。
画里她背着月光,因此看不出模样,唯有一派朦胧的月影,一纸朦胧的天地。
可即使这样,也难掩盖那人十足十的美貌。红衣微动,朱伞微摇,乌发连着天幕,蜿蜒出深沉的墨色——那是完全未加稀释的浓墨。
远衣的一杆妙笔,不动声色地勾出一场倾城绝色。
邱泽看得愣在原地,“林兄?”
桌前的人还在伏案作画,原来的翩翩公子,此刻一头乱发,胡子拉碴。
听到邱泽声音,并不抬头,反而遥遥掷过一句,“当心脚下画!”
邱泽颤颤问,“林兄,小弟觉得,林家当请个大师来做做法……”
这模样,是狐妖夺舍,还是黄鼠狼附体?
又看看地上的绝色女子,邱泽一惊,莫非是鬼上身!
还是个痴情鬼!
老人说情种难打发,这个如何是好!
林远衣从来都不懂这小文官脑子里的想法,他只赏脸地看了邱泽一眼,嗤笑道,“林家?就我一个了,哪里来的林家?”
一时无言。
远衣原先是有个订了娃娃亲的妻,可人家家里瞧见远衣接二连三地吃霉头。先是父母双亡,又是被楚王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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