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丝塔的统治-丝线-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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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神缄默不语。

　　米歇儿鞠了一躬。蓝光隐去了。时间的钟摆继续滴答走动，宛如胸腔中有节奏的心跳。他听见，在他的身后，艾卡粗重的脚步和刺耳的呼吸声。他也看见，在他的面前，尼柯儿对他满怀希望和期待。他感到自己的手中仍紧紧握着骑士的手，它正因为剧痛而僵硬，他还能看见年轻人的脸庞再次被痛苦扭曲。

　　〃快点刺下去！〃雷斯林命令道，他因为咳嗽而无力站起来，〃否则一切都完了！〃

　　〃刺下去？你在说什么？〃尼柯儿遽然跳起来，看见米歇儿手中的匕首，刹时明白了他的目的。〃你在干什么？骗子！你背叛了我！〃她转向雷斯林，〃帮帮我！你明白我的感受！不要让他杀了我的弟弟！〃

　　她没有看到。当她没有看到的时候，米歇儿必须立刻刺下去。因为眼眶中的泪水，他几乎看不见东西，米歇儿将匕首的尖端对准骑士的前额，轻轻地刺入他的肉体。一道涓细的血流从伤口里缓缓淌出。

　　艾卡痛恨地咒骂着。

　　尼古拉斯睁开眼睛，扭过头，神桥的光辉映照在他的脸上。

　　〃仁慈的帕拉丁，〃他说，〃他赐给了我力量。〃

　　一听到弟弟的声音，尼柯儿立刻转过身子，〃尼古拉斯！〃

　　但是他的双眼永远合上了。他的呼吸随着一声叹息悄然离开。伤痛和苦难的痕迹似乎被一只不朽而安详的大手轻柔地拂去。

　　她看见米歇儿将匕首虔敬地放在骑士裸露的胸膛上。

　　〃尼古拉斯！〃

　　尼柯儿悲痛欲绝的呼喊比刺入她弟弟身体的匕首更深的扎进米歇儿的心里。魔法结界消失了。她跌倒在不再呼吸的躯体上。为他而剪短的秀发和与之酷似的发丝混合在一起，谁不不能够将它们分开。

　　突然，她抬起头，瞪着米歇儿和艾卡。

　　〃这个牧师杀了你的弟弟！〃艾卡叫道，〃是我的咒语让他活着。但这个牧师把它毁了！〃

　　米歇儿不能说一个字，不能做任何辩解，因为她不会理解，一切都是枉然。她盯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

　　一双粗糙的手从背后抓住米歇儿，猛然把他撂倒。黑袍法师的手臂紧紧扣住他的脖子。

　　〃过来，牧师！〃艾卡说，〃到神殿这儿来。远离那个邪恶的法师，费斯坦但提勒斯。你不了解他，他是个危险的家伙！〃

　　米歇儿正要大叫着发出警告。艾卡的手已经捂住了牧师的嘴。

　　〃好了，我抓住你了。一个善良而真诚的人！〃艾卡低笑道，〃我看见女神跟你说话！你是她宠爱的人。你的血和骑士的血一样可以派上用场！〃

　　米歇儿紧张地准备做一番生死搏斗。

　　〃我不会那么做的的，〃艾卡耳语道，〃除非你想看见这个女人被烈火烧死！过来，站到这儿来。动作轻点。至于你，费斯坦但提勒斯！〃艾卡一面将米歇儿向后拖上石阶，一面讥诮道，〃你太虚弱了，根本无法阻止我！〃

　　雷斯林依旧跪着，攫着法杖使自己免于摔倒。血沫在他的唇上留下斑斑红印。他无法说话，但却微笑着伸出手指。

　　被身后的法师牢牢勒住的米歇儿，听见艾卡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是那柄匕首。那柄匕首还躺在骑士不再起伏的胸膛之上。

　　剑必饮血。

　　艾卡不再后退，咬牙切齿地回想起努塔瑞说过的话。米歇儿发现自己正踩在神桥上。而且他现在如此接近桥的彼端，可以清楚地听到背后有无数冰冷的声音在呼唤他的死亡，还能看到那些幽暗的影子因为对自由的执念而痛苦翻滚。

　　米歇儿一开始以为那不过是自己过于惊惧而产生的幻象，但是此刻他不再这么认为——神桥的光辉正在逐渐消退，死人嘶吼的喧嚣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疯狂。万劫夜就要结束。

　　〃女孩！〃艾卡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浑厚、温暖，〃女孩，把匕首递给我。〃

　　尼柯儿茫然地凝视着他。缓缓将目光转向弟弟身上的匕首。

　　〃这个虚伪的牧师杀害了你最亲爱的弟弟。把那柄匕首给我，女孩，我会帮你讨回公道。〃

　　尼柯儿伸出手，用颤抖的手指举起匕首。她审视着它，视线从匕首移到法师，又从法师移到米歇儿，眼神里没有一丁点光彩。她慢慢抬起脚攀上失落要塞的台阶，握着匕首向他们走去。

　　她中了法术吗？但是米歇儿并没有听见法师念出魔法字句施展咒语。

　　〃过来，女孩，快点！〃艾卡嘶嘶说道。

　　尼柯儿按照他的吩咐，稳步踏上石阶，她的眼睛和骑士的眼睛一样空无一物。她心中的某个部分已随着她的弟弟一起死去了。

　　艾卡将米歇儿的咽喉勒得更紧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挣脱，牧师，否则我可以用她来血祭神桥。你自己选择吧。是你还是她。反正那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尼柯儿踏上他们的台阶，左手掌心里紧攥着匕首，并没有伸出来交给艾卡。剑悬在一边，右手上没有拿任何东西。

　　神桥的光芒正在急速消失。遥远的天际泛起苍白的光亮，预示着清晨的到来，对于这个世界上背弃众神的人们来说，它将是一个灰色的清晨，一个充满恐惧和不幸的黎明。

　　艾卡只剩下几秒钟了，他迫不及待地企图抢过匕首。

　　但是尼柯儿紧紧抓住匕首。只见寒光一闪，刀锋就撕开了法师的手掌，撕开它的骨骼，筋腱和肌肉，一直刺戮下去，飞溅起发黑的血液，穿透了整个手掌。

　　艾卡痛苦地怒吼着。米歇儿乘隙从他放松的胳膊里挣脱出来，扑倒在地上。他唯一可以帮助尼柯儿的就是不让自己挡住她持剑的手臂。

　　尼柯儿的剑锋——曾经属于她的弟弟，她的父亲以及更久远的祖先——在米歇儿的头顶上划出银色的弧线。法师大声嚎叫。剑锋深深地扎进他的要害。

　　米歇儿蜷成一团。艾卡僵立着，死死抓住贯穿身体的宝剑，朝上面狠狠吐着口水，脸庞被暴怒和痛苦扭曲变形。

　　尼柯儿猛然抽出宝剑。鲜血立刻从艾卡的嘴里狂喷出来。他俯身向前倒下，一动不动地死在失落要塞的台阶上。

　　他的脸惨白凝滞，像身下的磐石一样僵硬，在清晨的光线中泛起灰败的颜色，尼柯儿用脚尖踢了踢他，确定他再也不会爬起来。

　　〃如果我吓到了你，我很抱歉。〃尼柯儿对米歇儿说，〃我必须瞒过他。我怕他在我动手之前就对我施下魔法。〃

　　〃那么你都明白了！〃米歇儿所能想到只有这句话。

　　〃不，〃尼柯儿痛苦地回答，〃我一点也不明白。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艾卡必须对我弟弟的死负责，并且，根据骑士的信条和规章（the　Oath　and　the　Measure），复仇已经结束了。而你〃——她毫无生气的凝视着米歇儿——〃你已经竭尽全力。〃尼柯儿转身走下神殿的台阶。

　　法师死时的可怕情形还历历在目，惊魂未定牧师觉得五脏六肺都翻腾，他试着跟上尼柯儿，但是脚下一软就跌坐在石梯上。浑身的汗水被晨风吹拂好像披上了冰衣。他虚脱地倚靠在一跟破碎的石柱上，遗憾地凝视身后闪光的神桥——那里曾有通向安宁的道路，平和的身影，可以带他离开这个伤痕累累，悲哀不幸的世界。

　　可是神桥消失了。群星间的大门已经合上。　
　

　

　
　





　　
　第十节
　
　　清晨死一般沉寂。

　　沉寂。

　　米歇儿抬起头颅。黑暗牧师们骇人的声音安静下来。他们重返世界的威胁都随着诸神的真正牧师的离去而终结。

　　所有真正的牧师都离开了。米歇儿一声长叹。他的手触摸到颈项上悬挂的米莎凯圣徽，昏暗而冰冷地贴在他的胸前。当他应该坚信的时候他却产生了疑惑；当他应该谦卑、恭顺的时候他却发怒、反抗；当他应该去挽救生灵的时候他却吹熄了生命的烛火。

　　米歇儿深深吸了口气，驱散头脑中模糊不清的迷雾。他还有一件遗留的任务要完成，一件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安顿好死者的尸首以迎接永恒的安眠。然后他会离开，离开尼柯儿和她苦痛的悲伤，让自己和自己的失败一起从她的视野里消失，这令人很不好受，但却是他唯一能给予她的东西。他强行把自己从柱子上拖起，缓步走下石阶。

　　尼柯儿跪在弟弟的尸首旁，紧握着他不再温暖的手。她甚至没有抬头瞥一眼米歇儿，完全遗忘了他的存在。她的皮肤灰白，盔甲上还留着死去法师的血迹。双生子间那种神秘的酷似使得米歇儿有一种错觉，仿佛他面对的是两具，而不是一具尸体。亦或他看到的是事实，作为骑士的女儿，尼柯儿不能离开她的弟弟独自存活。

　　一片阴影投落到两人中间，伴着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米歇儿已经忘了带他们到这里来的黑袍法师，惊诧地发现他就挨着自己。柔软的黑袍上附着的玫瑰花瓣的芬芳和腐烂的气息使人心神不安，羸弱的躯体上隐约散发出病态的热量。

　　〃你得到想要的东西了？〃米歇儿苦涩、粗嘎地问道。

　　〃是的。〃雷斯林平静地说。

　　米歇儿追问道：〃你究竟是谁？你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但是艾卡不那么叫你。你是谁？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法师没有立即回答。他倚靠在法杖上，用棕色的眸子打量着米歇儿，悲哀的拂晓将冰冷的光线投射在他的双眼之上，不时闪过金色的光芒。

　　〃如果你在一年前遇到我并问我同样的问题，牧师，我猜你会得到一个相当满意的答案。一个月以前，一天以前——你都知道自己是谁——或者认为自己知道。但是你能永远肯定吗？你能用和昨天同样的答案回答今天的问题吗？不。〃雷斯林摇了摇头，〃不，我想你不能。〃

　　〃不要玩猜谜游戏了！〃米歇儿害怕自己再度发怒，沮丧地问道，〃你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你因为太虚弱而无力在最后关头阻止艾卡，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至少帮助了你。我认为你欠我们一个解释！〃

　　〃我不欠你任何东西！〃雷斯林苍白的脸上泛起愠怒的红潮，厉声说道，〃是我帮助了你们，我给予你们的远比你们帮我的要多得多。我一个人就能料理艾卡。你们不过是提供了方便，这就是全部。〃法师举起右臂。黑色的衣袖从瘦削的手腕上滑下来。阳光下闪过一抹金属的寒光。一柄匕首被皮绳精巧地绑缚在他的手臂上，当雷斯林的手腕轻轻一抖就滑落在他的手里。这个动作如此之快，米歇儿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完成的。

　　〃如果她试图谋杀你，〃法师在日光下摆弄着闪亮的匕首，〃她不会成功的。〃

　　〃你会杀掉艾卡。〃

　　〃呸！那样做有什么好处？他不过是黑暗之后手下区区一条走狗。他没有任何用场，只有善良而真诚的人的血才能发挥效力。〃

　　〃你会杀了尼柯儿！〃米歇儿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在她杀了你之前。〃

　　〃但是，那么一来，咒语的条件就都满足了。她的血会滴落在神桥上。〃

　　〃哈，〃雷斯林狡黠地一笑，〃但是那就不再是一个善良而真诚的人的血液了。它会是一个谋杀犯的血。〃

　　米歇儿震惊地望着他。为法师精明的冷酷而咋舌。

　　〃走开。〃他厌恶地说道。

　　〃我正打算这么做。伊斯塔需要我。〃雷斯林轻快地说，〃在大灾变前的十三天里，世界会发生巨变，我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大灾变？那是什么？〃

　　〃在十三天的时间里，诸神出于对愚蠢人类的怒火，会把燃烧的山脉投向安塞隆。大地崩裂，海水上涨，山峦倾倒。无数人将要死去。更多的人则在随后的黑暗而可怕的岁月里生不如死。〃

　　米歇儿不想相信，但是那无庸置疑的声音是如此平静，那双奇异的眼睛，尽管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它们看上去却像目睹过所有恐怖一样。他回忆起米莎凯的话：他会把他们的英灵聚集起来，从这个即将陷入火山烈焰的世界中带走。

　　米歇儿回头俯视那两个凝固的身影，他们似乎正将法师的预言变为现实：一旦一个死去，另一个必定无法忍受生活的痛苦。

　　〃那么没有希望了吗？〃米歇儿问。

　　〃你是唯一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我的朋友。〃法师冷冷的回答。

　　起初米歇儿觉得没有任何希望。绝望像黑色的大潮一样席卷整个世界，用剧毒的水流吞噬一切。

　　但是他看见了骑士，牧师发现他苍白的脸上带着平静安稳的表情，似乎经历过浴血的奋战，最终赢得光荣的凯旋。女神并没有抛弃米歇儿。黑暗之后一直妄图重返这个世界的努力被挫败了。

　　米歇儿、尼柯儿、尼古拉斯——三根丝线，在一时间被缝合到一起。雷斯林、艾卡——两根另外的线，从相反的方向与他们交织在一起。他们无法超越自己的视野看清命运之线上细小的线结和纠缠。但是在诸神的眼里，这些各自独立的丝线穿插在一起——并非是一团乱麻——而是编织了一幅绚丽的挂毯。如果众神选择撕裂这帧织布，它的精美将会消失。但是，当它被再度修复的时候，或许会比以前更加坚不可摧。

　　米歇儿轻柔地从尼柯儿的紧握中抽出她弟弟冰冷的手，将安静的手横放在安静的胸膛上，一阵轻柔的蓝光包围着他们。尼古拉斯睁开双眼，站了起来。他再度披上骑士的铠甲，胸前的皇冠标志熠熠生辉。所有不幸和痛苦的痕迹都不见踪影。尼柯儿的脸上闪着喜悦的光彩，将手伸向他。但是尼古拉斯向后倒退了一步。

　　〃尼古拉斯？〃尼柯儿疑惑道，〃你为什么不来我的这里呢？〃

　　〃让他去吧，我的小姐。〃米歇儿对她说，〃帕拉丁在等待他。〃

　　尼古拉斯向她报以宽慰的笑容，然后转身踏上石阶，走向失落要塞。

　　〃尼古拉斯！〃尼柯儿悲痛地大叫道，〃你要去哪里？〃

　　骑士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尼柯儿奔向他，〃让我和你一起去！〃

　　骑士停下朝颓坏的神殿前进的脚步，他转身用哀伤和乞求的目光望着她，似乎在恳求她能够理解。

　　蓝色的光辉愈加强烈。女神光芒万丈的身影站在骑士身边。

　　〃现在，你们两个必须分开。但是记住，终有一天你们会再次重逢。〃米莎凯的凝视转向米歇儿，伸出玉手，〃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起来。〃

　　米歇儿的徽章上闪耀的圣光围绕着他们。他感激地握着它。心痛地回忆起另一个世界的美景和奇迹。圣徽上的光芒越来越强，照亮了尼柯儿的脸颊。他暮然看到她仍孤独地站在黑暗中，形影相吊、若有所失，并不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在未来悲惨的时光中，会有更多更多像她一样的人。

　　〃我要留下。〃米歇儿说。

　　米莎凯喑声点了点头。神桥又一次闪现，星辰间的大门再度打开。骑士步上发光的桥身，最后看了眼他的姐姐，安慰地一笑。然后他走了。神桥消失了。蓝光退去了。

　　米歇儿身边的法师开始咳嗽。

　　〃结束了！〃雷斯林咕哝着。

　　他拢紧包裹着瘦弱身躯的黑袍，抓住手中的法杖，开始吟诵魔法咒语。

　　水晶球发出耀眼的白光，几乎要弄瞎米歇儿的眼睛。牧师用手挡开刺目的光线。〃等一下！〃他喊道，〃你自称知道未来！在我们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法师的影象越来越模糊。它停滞了片刻，在这瞬间发生了令人吃惊的变化。黑袍变得绯红，头发变得雪白，皮肤泛起金光，眼睛里的瞳孔变成了沙漏的形状。

　　〃我看见了什么？〃雷斯林柔声重复道，〃在一个失去信仰的世界里，只有你还对自己的信念矢志不渝。而且，正因为这样，你会横遭辱骂、嘲笑、迫害。〃金色的眼睛望向尼柯儿，〃但是我看见有一个人会爱你，会不顾一切来保护你。〃

　　〃这会是我们的未来？〃尼柯儿支吾道。

　　雷斯林的嘴边拧起一丝苦涩的微笑，〃我自己的未来。〃

　　于是他离开了。尼柯儿和米歇儿站在灰色的清晨里。在凄冷的拂晓中，他们孤独地站在一起。

　　*End*

　　译者：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不过没有大家的鼓励估计不会完全翻译出来吧，所以觉得这里面不单是一个人的努力呢；谢谢所有一直在忍受这篇不到位的译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