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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之子-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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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蒂芬·巴克斯特  
    The Children of Time 
    '英'史蒂芬·巴克斯特 
    郭泽 译 
    科幻世界译文版 2005。11(下半月版)天琴号 第150页 
     
    《阿西莫夫科幻杂志》2006年读者投票奖短篇第一名 
     
    一 
     
    地平线上的那片巨冰总是让佳尔着迷。即使是现在,越过傍晚的炊烟,他仍能看到一道纯净的骨白色线条,比石刀划出的切口还要齐整,在远方天地的尽头拖曳而过。 
    白日将尽,辉映万里的夕阳极力渲染着天空。这个孤独而又好动的孩子信步走去,躲开笼罩在头顶的浓烟,躲开浣熊肉和山羊脂肪在煮滚时散发出的味道,躲开大人们无精打采的谈话,躲开孩子们热衷痴迷的游戏。 
     
那片巨冰总是横亘在北方的地平线上,即便你费尽千辛万苦穿过长满灌木的草地向它走去,它仍旧可望而不可即。他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那片冰盖一直在退缩,它纯净的莹白色身体在不断坍塌,化为融水汇成的溪流,露出巨石遍布的土地,地面早已被这些冰川的漂砾磨蚀得沟壑纵横,满目疮痍。所以,当你一直走向那片巨冰时,它也在一直离你而去。 
    
    正在慢慢收拢的落日余晖将遥远的冰面变成粉红色。这番景色中轻灵简洁的几何线条简直勾魂夺魄,他凝神注视,不禁神情恍惚。 
    佳尔今年十一岁,小身体的肌肉非常结实。他穿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里面是刮过毛的山羊皮,用筋键缝起,外面罩着一层厚重的兔皮。头上的帽子是爸爸用整张浣熊皮做成的;他的双脚裹着鸽皮,里层翻到外面,鞋中的鸽羽上涂满了油脂。几颗被钻出小孔的猫牙穿成一串挂在他的脖子上。 
    佳尔转头向自己的家人看去。家里有十二个人,父母和孩子,姨婶和叔舅,甥侄和甥侄女,大家都在一起生活,还有一位祖母,她四十二岁了,已经衰老不堪。除了几个最小的孩子之外,每个人的动作都极为迟缓,显然他们都已精疲力尽。今天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 
    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到火边去帮忙做事,应该尽自己的本份,去找些柴火或是给老鼠剥皮。日复一日,他每天都要重复这些乏味的工作。很久以前一些让人不快的事情深藏在佳尔的记忆中,那时他还很小,一间间茅屋在燃烧,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从那时起,佳尔一家就一直在向北方走,要寻找一个新家。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找到。 
    佳尔看到了苏拉,她正在同自己的妹妹嬉闹着搏斗,想从妹妹不停扭动的身上剥下一件污秽的皮衣。苏拉是佳尔的二表姐,比他年长两岁。她的一举一动都透出一种轻松自如的神态,显得平和而又麻利。 
    她注意到佳尔正看着自己,便扬起了一边的眉毛。他一下子羞红了脸,感到浑身发热,急忙转身向北方跑去。作为一个伙伴,远方的巨冰远不如苏拉那么让人费解。 
    忽然,他看到了一样新东西。 
    随着夕阳角度的不断改变,阳光在地面上映射出某种物体。那是一条直线,在落日的余晖中闪动着红光,与远方冰盖那漫长的轮廓线相呼应。但这条线的位置很近,只要从这里穿过几座小丘和散落的巨石就能到达,不用走多远。他一定要调查一番才行。 
    他回头内疚地望了一眼家人,便迈步向北方跑去,鸽皮靴子带着他无声地跃过坚硬的地面。那个边缘笔直的东西比看起来要远一些,他有些灰心丧气,但跑得更快了。终于,他来到它的面前。他磕磕绊绊地停下来,气喘吁吁。 
    那是一道隆起的石梁,有他膝盖一般高,但与其他地方散落着的那些冰川蚀刻出的巨石和散碎的沙砾相比,它们之间没有丝毫相像之处。虽然石梁的顶端已经磨损和破裂,但它的侧面还十分平整,比他触摸过的任何石头都要光滑,而阳光让它乳脂般细腻的表面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他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这截断壁,想要看个究竟。石梁顺着东西方向朝左右延伸开去,进而拐了个急弯转向北方,最后又折回来汇合在一起。他看到了,这是一个图案。石梁在地面上画了一个边缘笔直的方框。 
    这里还有更多的石梁;在低垂的落日下投射出的一道道暗影,使它们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从这里朝向北方,大地上覆盖着一个无比巨大的长方形,一直延伸到他目力难及之处。所有这些都是人造的。他马上意识到这一点,毫无疑问。 
    而事实上,这里曾是芝加哥的郊区。城市的大部分已被挺进的冰川彻底刮去,只剩下市郊的这片地基。它们能幸存下来也非常偶然,在冰川到来之前,它们就早已淹没在洪水中,而后又被封冻起来了。这些废墟已经有十万年的历史。 
    “佳尔,佳尔!……”他身后传来妈妈的声音,就像一只鸟儿在啼唤。 
    他不忍心舍弃刚刚的发现,站在蚀痕累累的断壁上一动不动,听凭妈妈来到身边。 
    她疲惫不堪,满身污垢,在生活的重压下惶恐不安。“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难道你不知道黄昏时那些大猫要出来捕猎吗?” 
    看到妈妈目光中的失望,他畏缩起来,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妈妈,看我发现了什么!” 
    她环顾四周,脸上的表情说明她既不理解也不感兴趣。“那是什么?” 
    他的想像力在跃动,被眼前的奇迹激发得兴致高昂,他极力想让她也看到自己目睹的一切。“或许从前这些石头墙很高,就像远处那片大冰盖一样高。或许曾有很多人住在这儿,篝火冒出的烟一直升到天上。妈妈,我们会再住到这儿来吗?” 
    “或许以后哪一天吧。”妈妈随便应道,只想让他安静下来。 
    人类再也不会回来了。当重新出现的冰川将他们文化单一、过分膨胀的技术文明彻底毁灭时,人类已经用尽了地球上可以开采到的所有资源,包括铁矿、煤炭、石油,以及一切的一切。人类可以生存下来:他们聪明,适应能力强;如果只是为了生存,那他们并不需要城市。但现在他们只懂得使用石头和火,除了这两样最古老的技术之外便一无所有。单凭这些,他们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用魔法般的创造力建起芝加哥的摩天大厦。就连佳尔也不会回来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苏拉那双明亮似火的眼睛弄得魂不守舍,他肯定会忘记曾有过这样一个地方。 
    
    但现在他还是渴望去探险。“让我再待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不,”妈妈轻声说道,“你的历险结束了。该走了。现在就走。”说着,她用手臂搂住儿子的双肩,领着他向家中走去。 
     
    二 
     
    乌尔鲁向河边爬去。被烤焦的土地在她膝盖和手章下显得坚硬无比,烧光的大树和灌木只留下些树桩和残根,也在刮蹭着她的身体。这里没有绿色,寸草不生,一片死寂,只有低缓的微风偶尔吹起几点灰烬。 
    她身无寸缕,大汗淋漓,皮肤被木炭画出一道道条纹,头发纠结成团,又厚又重,满是尘土和油污。她的一只手中握着一片磨尖的石块。她今年十一岁。 
    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钻出小洞的牙齿。这条项链是祖父帕拉送给她的礼物。祖父告诉她,这些牙齿来自一种叫做兔子的动物。乌尔鲁从未见过兔子。最后一只兔子早已死在那场大火之中,那是她出生以前的事情了。与兔子一同被烧死的还有老鼠和浣熊,以及所有的小型哺乳动物。它们虽然在蹂躏人类的冰川时期存活了下来,但还是在这场大火中难逃劫数。所以说,再不会有兔子的牙齿了。这条项链是个宝贝。 
    
    天光变得明亮起来。突然间,她身下出现了一个阴影,那是她自己的影子,投在焦黑的大地上。她一下子扑倒在尘土中。她根本不习惯这些阴影。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向天空望去。 
    自从她出生以来,一层积满灰烬的浓云像厚厚的盖子一样覆盖着整个天空。但最近几天,那只盖子一直在破裂崩溃,而今天,这层乌云消散得更多。现在,透过高天上飘移的浮云,她看到了一只圆盘,苍白而又憔悴。 
    那就是太阳。别人告诉过她那东西的名字,但她从来不相信它竟然真的存在。现在它终于露出面目了,乌尔鲁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天空中那浑圆的几何图形。 
    她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警告般地唤着她:“乌尔鲁!”那是妈妈。 
    对着天空做白日梦可没什么用处。她还有任务需要完成,就在这片焦土前面。她转回头,继续向前爬去。 
    她到达了河岸。河水在缓缓流动,乌黑的泥垢使它黏稠,遍布的漂浮物使它凝滞。这条河宽阔无比,在中午昏暗的光线下,她几乎看不到对岸。实际上,这就是赛纳河。至于它的两侧,焦黑的土地已将一切迹象掩盖,没人认得出这儿就是巴黎。但无论哪里是巴黎都已经没有任何区别。整个地球都和这里一样,全都是一个样子。 
    在乌尔鲁的右侧,河流的下游,她能看到那些猎人。他们粉红的面孔上满是泥污,正透过被烧毁的草木向外窥视。他们对她寄予厚望,这却让她苦不堪言。 
    她举起那只石片,将它最锋利的边缘按到自己手掌的皮肤上。这件事只能由她来做。人们相信河水中的生物会被处女的血所吸引。她惧怕随之而来的疼痛,但别无选择:如果她不自己割破手掌,那些猎人就会来替她动手,那会伤得更重。 
    然而她听到了一声哀号,那是一声因失落和悲痛而发出的哭喊,就像轻烟一样在阴郁的空中飘升。声音来自营地。在岸边偷窥的面孔都转向那里,被分散了注意力。随后,那些猎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焦枯的矮树丛中。 
    乌尔鲁一下子放心了许多,她转身离开被残骸壅塞的河流,那只石片被她安全地藏在手中。 
    营地只是在烧焦的植被中清理出的一块空地,在那里,炉膛中无精打采地燃烧着一团炭火。营火旁,有个老人躺在一张用泥土和枯枝做成的粗陋的地铺上。他憔悴不堪,和其他人一样赤身露体,满身污秽。老人圆睁着布满黏液的双眼,直盯着天空。那是帕拉,乌尔鲁的祖父,四十五岁。他已在弥留之际,肚子里的某种东西正在吞噬着他的生命。 
    
    一个女人跪在他身边的尘土中,正在照料他,那是他的大女儿,乌尔鲁的姑妈。她脸上的尘垢被泪水涂抹成一道道污痕。“他受了惊吓,”姑妈说,“那东西要了他的命。” 
    乌尔鲁的妈妈问:“受了什么东西的惊吓?” 
    姑妈指了指天空。 
    要说老人被天空的怪光所惊吓,这绝对有道理。在他只有四岁时,一道强光投射到了地球上。 
    佳尔的时代过去之后,冰川在大地上来回往复了十二次,才最后永远地退去。在那以后,人类迅速清理了冰川给他们留下的土地:猫科动物、啮齿类动物和鸟类在人类临时不存在的这段时间里大肆繁殖,横行无阻。然后人们开始渔猎和耕种,精心建立起贸易和文化网络,在木制、石制和骨制品方面发展出精巧的技术。在海洋深处有着更多的生物进化,那已是人类力所不及的领域了。但人们基本上不受时间演变的影响,因为根本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改变自己。 
    
    地球这种平静的午后时光持续了三千万年。当帕拉是婴儿的时候,爸爸妈妈还在为他唱着古老得难以想像的歌谣。 
    但随后彗星的袭击猝然而至。一亿年前,一颗彗星将恐龙的全盛时期一举终结;一亿年后,地球再次遭到了巨大的撞击。 
    当时帕拉和父母正偶然在一座大山附近,他们钻进岩洞才躲过了铺天盖地的大火。熔化的岩石如暴雨般倾盆而下,随后便是尘埃笼罩的漫长冬季。在冰川肆虐之后,地球上又曾发生过几次较小的灾难,人类始终大难不死,同样,这一回人们再次死里逃生。人类有着自己的聪明才智、顽强的适应性和多面手一般的广泛能力,他们几乎什么都吃;凭借这些优势,他们已经开始又一次在残败的大地上蔓延开来。 
    
    一度有人认为,只有依靠向外星世界移民才能使人类得以生存,因为地球永远都易于遭受这类灾难的袭击。但人类在宇宙中的冒险从未远离过地球:在那个范围之外人们一无所获,所有的星星都毅然决然地保持着沉默。另外,尽管自从冰川肆虐之后人类的总数一直不超过几百万,但一颗彗星仍然无法用它的死亡之吻将人类彻底消灭,对它的杀伤力来讲,这个数目过于庞大,而且人类的分布范围又十分广阔。彗星可以杀掉大量的人,但却无法杀死所有人。 
    
    很巧,老帕拉是最后一个能够记得上一个世界的健在者。那个大火之前的世界,那个在地球上存在了三千万年而一成不变的世界,一直深藏在他的记忆中,现在随着他的死亡,全都一去不复返了。第二天早晨,人们在一片高地上埋葬了他的尸体,将一根木桩立在他的坟头。 
    猎手们再次回到河边,无论如何也要把已经开始的工作做完。到最后一刻乌尔鲁也没能逃过注定的命运。她割开自己的手掌,让鲜血滴进污浊的河水。在整个灰黑一片的世界中,那殷红的血色成了最亮丽的颜色。 
    乌尔鲁的处女身份与那只在河水中无声潜游的生物没有丝毫关系,真正吸引它的是那鲜血的味道。这头野兽同样是这颗星球上伟大的幸存者之一,当烈焰席卷全球时,它藏身在深深的淤泥中逃过了一劫,之后就一直以河水中那些烧焦的尸体为食。现在,它从深水处向上游去,扑向水面朦胧的微光。 
    自从出生以来,乌尔鲁只吃到过蛇、蟑螂、蝎子、蜘蛛、蛆虫和白蚁。那天晚上,她享受了一道鳄鱼肉大餐。 
    第二天清晨,她已不再是一个处女。昨夜的经历并未给她带来多少乐趣,但至少那是出于她的自愿。还有,至少她不必再去向河中滴撒自己的鲜血了。 
     
    三 
     
    木筏向海滩滑去,浅海中轻柔的海流和船员们强健的肌肉都在催动着它疾行。木筏刚一搁浅在岸边,人们便纷纷跳入齐膝深的水中,开始卸下武器和食物。晴空万里的蓝色天穹上,太阳散发着明亮而炽热的光芒,而烈日下那些矮小而灵活的人不停劳作时,身旁都罩上了一团团闪光的水雾。其中一些人还将他们最钟爱的蛇儿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 
    
    凯尔坐在木筏上,双手紧紧抓住构成筏身的那些海藻主干。向大海的方向望去,他可以看到远方有一条纤细的黑线,那是漂流部落的所在,他就出生在那里。当今这个时代,地球上变得格外温暖,几个大洲的边缘已被汹涌的海水淹没,大多数人类都生活在珊瑚礁和其他阳光普照的浅水生态系统,靠那里丰富的物产为生。凯尔渴望回到那些漂流的平台上,但不一会儿他必须踏上干燥的陆地,这将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今年十一岁。 
    
    凯尔的妈妈莉阿,蹚着水走到他身前,雪白的牙齿在她黝黑的脸庞映衬下闪闪发光。“如果你这么胆怯就永远成不了一个男子汉。”随后她抓起儿子,把他扛在肩头,从浅水中跑向海滩,一松手便将他扔在沙滩上。“好了!”她叫道,“你是第一个踏上这块陆地的人,所有人里的第一个!” 
    每个人都大笑起来,可凯尔却气急败坏,禁不住满脸通红。 
    一段时间之前,在海上四处漂流的凯尔一家便已得知天边有一道海岸线。他们一直在准备海果和珊瑚雕刻,作为前来拜访的礼品,还排练了他们将要演唱的歌曲,并将自己的武器精雕细刻。最后,他们来到了这里。他们原以为这是一座人烟稠密的岛屿。但他们错了,这里不是岛屿,而是一个大洲。 
    自从乌尔鲁所在的大火时代结束后,地球开始休养生息,此后又有足够漫长的时间让几片大洲缓缓地表演地壳构造的舞蹈。非洲轻轻碰上了欧洲,澳洲吻上了亚洲,而南极洲一直旋转着脱离了南极。这真是一场地质剧变,同时太阳也在缓慢而又无情地升高温度,给世界带来了长长的夏季。 
    人类的木筏在丰饶的大海上梦幻般地漂泊着,时光荏苒,又过去了七千万年。但即使这个间隔如此漫长,人类仍旧一如既往,没有多大的改变。 
    现在他们来到了这片大地上,这里是南极洲的海岸——而且凯尔确实是所有人里第一个踏足其上的。 
    他站立不稳,一时间感到世界在脚下倾斜摇晃。但他明白,倾斜的不是大地,而是他自己的想像。他的感觉早已适应了木筏上的生活。 
    海滩在他身旁倾斜着向上延伸,尽头是一排高大的植物。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他的恐惧和怨恨很快就消失了,被好奇所代替。 
    登陆的人们已经将他忘记,他们收集了一些漂浮的木头燃起篝火,卸下一卷卷肉类——那是蛇肉,取自那种肥胖、蠢笨而又驯服的动物。在经历了乌尔鲁时代的大火后,它的祖先连同其他少量的动物生存了下来。人们要饱餐一顿,还要痛饮一番,然后再睡上一觉:他们明天才会开始探险。 
    凯尔发觉自己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他离开海边,走上了海滩平缓的斜坡。 
    一排坚硬的枝干高耸在他头顶上方,那些植物的表皮非常光滑。这些东西叫做“树”,爸爸就是这样称呼它们的。其实这只是些草本植物,类似竹子。过去凯尔所在的世界中全是一望无垠的平面,对他来讲,这些大树简直是强大可畏的造物。他还能看到隔着树丛有一片开阔地,阳光透过树缝正在那里闪烁不定。 
    几步开外是一道淡水小溪,涓涓细流顺着沙滩一直淌进大海。凯尔发现它源自一道穿过树木屏障的浅沟,那是一条进去的路,它的诱惑令人无法抗拒。 
    沟底散碎的石块将他的双脚刺得生疼,两侧尖锐的枝条也在刮擦着他的皮肤。附在沟壁上的各种石块形成了一种奇怪的组合:大到嵌在灰色黏土中的一块块巨砾,小到凯尔一只手便可握住的卵石,各种各样的石头壅塞在一起。就连沟底的基岩也是划痕累累,布满道道沟槽,就像有一条混身长满尖刺的巨无霸式怪鱼曾经从这里游过。 
    这里是热带雨林,凯尔身边便是冰川肆虐的证据。 
    不一会儿,他就到达了树丛后的开阔地。这是一小块林间空地,方圆不到几步,只是一棵大树倒下后形成的空当。凯尔举步向前,走向一片绿地。但突然,随着几片闪耀着虹彩光芒的翅膀的上下拍动,一条肥厚而多节的身躯从绿地中飞了出来,惊得凯尔绊倒在地。那是一只蜻蜓模样的巨型昆虫,身体的长度超过了凯尔的身高。现在更多的巨型蜻蜓飞到空中,显然是受了惊吓,正在聚成一团进行防护。这时,一只身躯更为光滑的昆虫嗡嗡作响地从旁边的树丛中飞了出来,它身上长着一道道黄色条纹。这是一只单独行动的捕食者,它的远祖是黄蜂。它向挤成一群的蜻蜓发动了进攻,将那些闪闪发光的翅膀撕裂。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凯尔的头顶上,拍翅声和嗡嗡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团纷杂的乱云。这场面太奇异了,让他感觉不到惊恐。 
    
    忽然,他脚边一种奇怪的蠕动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那是被他惊起的第一只蜻蜓曾经飞出来的那片绿地,它自己移动起来,就像液体一样在地上流过。那竟然是一群生物,一大群扭来扭去的蠕虫。它们的小身体聚成摇摆不定的一堆,像眼睛似的东西不停眨动。 
    这些情景只有在南极洲才能看到。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与这里一样。 
    南极洲的冰雪融化之后,裸露的土地变成了生命的竞技场。首批移民被跨海而来的风吹送到这里:植物、昆虫,还有鸟类。但这个时代并不适于鸟类生存,甚至哺乳动物也如此。随着太阳越来越热,世界的生态系统也做出了适当的调整,主要的温室气体,即二氧化碳,都被从大气中抽取出来,融入到海洋和岩石中,空气也变得富含氧气。这种劲头颇大的滋养品促使昆虫长得身躯庞大,也让掠食性的黄蜂和蟑螂变得像老鼠一样横行无忌,它们在很短时间内就消灭了南极洲上那些没有飞行能力的鸟儿们。 
    
    在这里,有足够的时间让更多的生物发生戏剧性的进化。在这段时间里,就连生物的门类都发生了改变。从凯尔身边逃掉的那种蠕动不休的多元有机生物是管水母的后代,它们像僧帽水母一样集群活动。自从移民到这个大陆以来后,这些复合生物凭借着无穷无尽的适应能力和巨大的生态创造力,将一切资源都据为己有,包括淡水、土地、草本植物的枝条,甚至空气。 
    
    凯尔对他所看到的东西有一种暂时的陌生感。南极洲已久无人烟,早已成为进化创造力在地球上进行最后一次表演的舞台。但无情的地质板块漂移最终还是将南极洲带到了人类面前,它上面这场伟大的生物实验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那些人类来自大洋上的漂流部落,他们是横跨被洪水淹没的印度半岛的残余部分才来到此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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