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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榜眼 作者:童茵-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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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排斥到内心坦然,这长达三年之久的折磨也够他受得了。张青凤心想,既然已真相大白,再去深究责难,倒没意思,况自个儿学问才识不输人,胸襟气量更是不落人后,但倘若让自己主动说出口,不但令人难以接受,甚至是委屈了。
抹抹唇,思量几回,他这才开口:「每回大哥和我提起,直说你的好处,那时我总不信,世上绝没有这样的人,能让大哥如此推心置腹的生死之交,究是怎生模样?是否真如大哥所言那般?后来我终于明白,元大哥确实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
「你真是这么想?」元照不由暗自冷笑,这些话能有多真?!
早知那张嘴滑溜巧言,一连串甜言蜜语说得面不改色,孰知真心?还是假意?以往的他,总是嗤之以鼻,可现今听在耳里,委实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总觉心底乱糟糟的,宛如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涩,全搅在一块儿。
「元大哥是不信我?」难道还得把心掏出来不成?张青凤冷哼一声,嗤笑道:「元大哥要不信,那也就罢了,只小弟想问一句,自咱们相识以来,小弟可有任何一句虚妄之言?」当然,最早先的登门书信除外。
倘或要论有,亦不全然,他晓得张青凤向来善于窥人喜怒,一言一句均能把话说得好听圆满,要说是假话,也实过于牵强。
明白是自己将话说得太硬,元照不免有些歉然,斟酌好半晌,强作镇定地说:「没有。」
「那元大哥何以不信我?」张青凤冷声一笑:「莫非,就元大哥当大哥是兄弟,却不当我是兄弟?」
元照闭口不言,只把脸偏了过去。
见此光景,何需再多言?显然是默认了。张青凤一语不发地低著头,忽地把被一掀,作势就要起身,不过大病初愈,身子尚虚,才一使劲,便一阵阵晕眩袭来。
下意识伸手探出,他连忙抓住东西以稳住身子,谁知一只强劲的手臂将他拦腰一抱,又硬生生地按回床榻去。
「你这是做什么?病才转好,现一见风,怕是又多添场病出来!你还嫌药喝得不够吗?!」
「就是再苦,都由下官自个儿承受,不劳元大人费心。」张青凤说得云淡风轻,一脸无谓。
「你──」不料他会口出此言,元照霍地起身,愤怒地道:「你这是存心气我!」
「下官不敢,仅非亲非故的,实不愿再多劳烦。」
元照气得浑身颤抖,脸色铁青,再见他不畏不惧,一脸平和,似乎毫不在意。心中怒火倍增,但他却隐忍不发,反而朗声大笑,笑得泪都渗了出来,拿握在手里的绢扇拍道:「好好,真有你的!」他扬起脸,满面寒霜,以一种世间罕有的清冷语调说:「能将我逼到此般绝境,是你厉害──张青凤,你赢了!」
这话是怎么说?此番话听得张青凤大惑不解,同时也有些生气,索性把脸偏过一旁,默不作声。
「你说得对,绍廷是我的知交好友,常言『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多年来相交相识,我与他,兄弟情义自然不假。」元照偏眼过去,语调冷然。「你我虽识三年有余,可至始自终,我从没当你是兄弟过。」
听得此话,心头像栓了结似地,紧得疼,张青凤不由一震,宛似一盆水兜头倒了下来,淋得他一身湿冷。
「那你何必……」
张青凤刚开口,元照立即打断他的话,紧接著说:「你甭急,等我说完,你再说也不迟。我是不当你为兄弟,然对你的情义却不少,甚至多上许多。」说到此,他的面色已有些赧红,双目直视,仍接续道:「张青凤,唯独你,能逼得我非说不可,也唯有你,教我又气又恼。」
为何气?因何恼?这下张青凤更是不解了。
「我气的是,你素来逢迎笑语,无所分别,谁晓话中真意;恼的是,则是懊恼自个儿不该多上一层想望。」元照深深吸了口气,决意大吐胸中之言:「张青凤,你听好了,我从没当你是兄弟,日后亦是。我对你,不单仅是兄弟情义;我与你,更不愿一辈子的为兄为弟。」
第五章
这一席话不啻为天外打来的一记响雷,轰得张青凤怔楞无措,整颗心像是要跳出胸膛来,耳内乱哄哄的,根本无法思想了。
是说笑吗?他本欲含笑提问,抬眼却见元照一脸正色,神情肃目,并无往常的悠闲、从容,莫非……他是认真的?
一时半刻,张青凤如坠五里雾中,无从想象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渺渺茫茫的,孰真孰假?他没法分辨,脑中只盘旋著那最后的两句话,惟有将双眼睁得有如铜铃般大,张口结舌地瞧著眼前的男人。
话既已说开,元照退无可退,反倒沉稳地落坐以待,薄唇紧抿,就等著张青凤作何响应。
四周突然陷入一股诡谲的气氛中,两厢皆沉默相视,环室寂静,消磨许多辰光,两人仍旧无言无语。
深知心急无益,心一急,便容易坏事,是以,元照在等,默默地等待,毕竟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了结的事儿。
他是抱著破斧沉舟的决心,绝非一时鲁莽,更非草率而行,只因自真相大白的同时,他亦暗自颓丧许久,每每闭上眼,心心念念全是不该有的胡思暇想,反覆再三,他仍无法提起慧剑斩断不应有的情丝。
挣扎、踌躇,种种的苦烦愁闷他全受过了,无奈难以视而不见。
曾几何时,平静的心湖早已让人头下一颗石子,层层涟漪不迭。
不过一绺情丝染上身,难抛难解,既然事已至此,反正也不是啥毁天灭地的绝等大事,什么天道正理、男女伦常,他从不在意这些,何不抛开层层紧箍,正视自己的心?
他本来的打算是,倘若张青凤真无法接受,或愤慨羞恼、或出言斥责,他也不勉强,甚至他从没奢望张青凤有任何响应,他能一吐心中之念,一切都足够了。
转著念头,他不自觉收敛起剩余的笑容。良久,他慎重其事地加上一句道:「对不住,我明白不论作何回答,都是一种难堪。我只望,不管多久、是好是坏,就等你一句话,如此我便能彻底死了心。」
事犹未起,何能心死?
一听此话,方寸间张青凤倏地涌起数番无可言喻,亦无可捉摸的异样感受,尚厘不清何故,心底的话,却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像是个轻易罢手之人。」
他的确不是。元照微微苦笑,面露涩然地道:「情一字,终不得一厢情愿。」看向那双微挑的凤眸,就此不移。
这话一出,便是更加挑明了。心弦一动,张青凤不禁倚红著脸,垂首省思,一下子,千千万万,错综复杂的思绪全都兜上心头。
应不是,不应也不是,确实教人难堪,怎么现会儿,他竟举棋不定了。
扪心自问,忆起过去种种,元照待他,不能说好,亦不能算差,相比周旁的人,对他平日的关照是多过于责难。
可要细论,语出责难,也是出于关切,倘或无心,又怎有喜、有怒?
感情一事,对他来说太过遥远,若未曾提及,根本想不到这一层去;然而,不仅有人提起,对像还是大哥的知交、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况且是那样地认真,那样地真挚,浓烈不假的情意就这般大剌剌地呈放于前。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三年的朝夕相处,素来应对谈话,曾有唇舌相讥,亦有把酒言欢时,点点滴滴,岂能忘怀?
不可讳言,他是些许的动心了。
只是,就算有情有意,也非各分一边,就能说个黑白出来?张青凤又再细想了一遍,是稍稍抚定纷乱的心绪,然则心头的那股不踏实感却越扩越大。
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意念,千头万绪,他仍拿不得准,只那炯炯目光,实在难以视而不见。
百般斟酌,眉微挑,张青凤淡淡地扫了一眼,故作从容地笑问:「莫非,又是误会一场?」
「感情之事岂能当成儿戏!」元照陡然沉下脸。
见他真动怒了,张青凤知晓是自个儿把话说偏,实不该含笑反问,这样显得似乎太过轻率。
是以,他正一正颜色,换成一副极郑重的态度道:「元大人你是位铁铮铮的男子汉,而我亦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郎……」
「我知道。」都说是误会了,他偏不饶,非得一提再提。元照不由得叹气道:「之前是我胡涂,现下我则是坦言相告。」
「那……你信命吗?」卷长睫毛直忽闪,张青凤瞟了他一眼,突然丢出一句不相及的话,随即将目光投至深浅不一的袍子,轻声道:「我信亦不信。信命,是因生命长短皆已注定;我之所以不信,乃因万事变化莫测,缘一字,妙不可言。」
此番话看似云淡风轻,又似深隐喻意,元照暗想不透,因而沉默不应。
张青凤未闻其音,仰脸笑道:「信也好,不信也好,有时遇上了,只有愿与不愿,但这不是认命。」他嘴开了又闭,阖了又开,仿佛十分吃力的吐出话来:「世昀,我言尽于此。」他的一句话给了,能否会意,就得看元照是否真能「心有灵犀」了。
一席话说得隐晦不明,可一听到「世昀」二字,元照先是一楞,随极惊喜交加。他怎会不明白张青凤此话用意何在,倘或如先前那般喊他一声「元大哥」,便是认作兄弟情份,与绍廷无异,若是一句官腔招呼,即是君子之交,情淡如水,无话好谈了。
而今,他却是唤自个儿世昀。这是他的字,除去仙逝的父母和当今圣上,能这样叫他的惟张绍廷一人。
不以兄弟相称,不视作陌路,可以想见,意思已是明明白白的了。
欣喜若狂,本无可期盼之事如今竟成真,元照兀自怔楞地呆了好半天,茫茫然地,实在不敢相信眼里所见、双耳听闻的,究是搁在跟前的事实,抑或仅是一场幻梦?
万般不确定,因而便又生出更多的疑虑来。他心里是喜,亦是忧,姑且认作「眼见为实」好了,但逆行天伦非同小可,可张青凤却这样轻言答应。
别的不说,做出此等悖伦大事,光是在宗族亲友中便难以立足。考量至此,心潮起伏,元照满腔的热火霎那间疾速冷了下来。
「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你可要想清楚……」对于此事,他之所以可以如此洒脱,乃因上无高堂,旁无亲生手足,一人为家,毫无牵挂,再者宗族编属三房,大房有出息,开枝散叶子息多,他一个孤家寡人,自然无碍。
他是这般,但张青凤的景况却未必相同,仅光想自个儿,怎就没替他多想想?
脑子里千回百转的,自己向来不是拿捏不定的人,怎么一遇上他,便想得多又广?看来他的「冷静自持」,得败在张青凤上头了。
聪明如他,张青凤当然明白他的心思,浅浅一笑道:「方才你不也说过『感情之事岂能当作儿戏!』?」这话,自然非戏语。
「我是说过,就因如此,我希望你更要想个透彻──」忽地一双温润的唇欺了过来,未说尽的话顿时消逝在口唇相接的交会处。
四瓣交叠,这一覆上,怎肯再放?元照难抑激越地揽过他的身子,紧紧搂抱,空出单手支托下颚,拚命地压著吸吮著,一丝丝的甜意沁入心底。
彼此唇舌交缠,一时倒难分难解,张青凤似乎也不甘示弱地抬手抚上他的肩头,心跳如鼓,脸上身上热哄哄的,全身的血液流得轰隆作响,有些刺麻,有些狂燥。
从未有过的体验令人感到既沉醉又甜蜜,可突如其来的心绪波动宛如巨浪滔天,实在太过急促,教他无可防备,一时间难以承受这样满载满心的热情,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反手一推,张青凤不由分说地立刻从元照怀中挣脱出,眼带嗔意地抚著红肿的唇瓣。微微刺疼,甚至有些酥麻,他挑眉上扬,遂将目光移至对边的男人,同样只手抚唇,双目迷蒙,似在回味。
仿若感受到他的注目,元照偏眼过去,直定定地落在那张悠然自得的俊颜,仿佛一切事情都没发生过般,心底不禁有些不是些滋味。正想不通透时,但见他脸儿贯红,直红至耳根处,羽睫上上下下扇动得极快,顿时明白,方才之事他是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尴尬、发窘了。
抿了抿唇,似乎余韵未绝,再见他那副模样,未退的情思便又急促促涌了上来,元照飞快地瞅了他一眼,咳咳几声,越发故作无谓,可是唇边的笑却始终止不住。
「青凤,」他亦改了称呼,「现下你的病已算大好,很多话,我得先说在前头。你这一回任,一些旁话甭去听,最要紧的是,不管尉迟复说什么话,你可千万别理会。」说到此,笑容已然敛去。
由喜转忧不过弹指间,瞧他一脸平静的模样,看似无事,却没来由地净说些不著边际的话。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张青凤心里忽地打了个突,开口说道:「这个自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你特意一提,便大有疑问了。」一句话,直逼脑恼。「世昀,有话你就直说罢!」
想来还是他把话说得太早了。元照笑一笑,赞许道:「你真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但他仅仅落下这么一句,便什么也没再多说了。
「世昀?」
元照沉吟了好一会,偏眼瞅笑:「瞧你,倒叫得挺顺口的。」眯起眼,他勾勾唇,语带暧昧:「我喜欢听你这样喊我,总比大哥长大人短的要好得多了。」
「咦?我只当你乐得多了个小弟咧。」张青凤不以为杵,反笑意盎然。「你要喜欢,还怕日后听不到吗?」
「我真觉得,和你说话,真累。」无端地,元照突生感慨。
「彼此彼此。」抿唇微扬,张青凤眨著眼笑。
「你认为尉迟复此人如何?」
只有四个字。「恃才狂人。」
「你说得不错,他之所以狂傲,惟人有才,更因如此,得宠仗权,满朝文武无几人能与之抗衡。倘或忠义也就罢,可惜他向来贪图享乐,其心可议,非是他有篡位易国之心,而是恣意于朝中翻云覆雨,玩弄权贵。」随即话锋一转,元照瞅笑道:「你平步青云,荣升高位,照理说,我应当恭喜你。」
「我明白,此官职得来诡谲,说穿了,并不是什么光采的事。」想当日他特意出韵破格,依常情是绝不可能有名有位。「我老想不明白,尉迟中堂为何要这么做?对他究竟有何好处?」
「还能有啥好处?」斜睨了眼,元照抛出一记冷哼,「对他而言,你就是他要的『好处』。」
「我?」张青凤难掩诧异地指著自己,张口惊呼:「莫非尉迟中堂喜好龙阳?」虽早已有所觉,可亲耳听来,仍不免教人惊愕。
「不全然是。坏只坏在你生得太过清俊。」红颜祸水啊!不论男女,古今皆然。
闻言,张青凤颇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是呢!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这话你得同我爹妈说去,男人生得俊,是好事,要是太过,易遭祸延。」不过就是一张脸,却惹来这样多的麻烦,他又何尝愿意?「我倒宁可和你一样,要不就是个丑乞,也好过我这娘儿们似的模样。」伸指在脸上比划几回,他转眼笑问:「你说,若是我在这脸上添几道疤,如何?」
「随你。」唇畔上扬,扯出一抹令人生厌的笑。
真无情。暗自嘀咕,张青凤挑挑眉,撇嘴嗤问:「怎么?你不心疼?」
「我心疼什么?脸皮是你的,要画要描全是你的事。」元照打哈哈地笑了笑,顿时敛住,扳著脸孔低声道:「不扯淡了。你应当知晓,身居官场,并非想象中那样简单,许多时候,很多事,都不好出诸口舌,现在你要多问什么,我也只能闭口无话。总之,多长些心眼,练就察颜观色的功夫,对你绝对有益无害。」
这些还用得著他来提点吗?不是自个儿夸口,这一身笑脸逢迎的功夫,他还算挺自信的!眼观朝中,能与他齐肩不在多数,胜过他者,屈指数来绝不出五人。
话说到一半,就在这时,门板上忽地传来「啪啪啪」的敲门声,俩人纷纷探眼望去,却听得挡在门外的春喜著急地喊道:「爷儿,宫里有人来了,现在厅里候著呢!」
会是谁?现下都入夜了,总不会是来吃顿便饭的罢!正好奇来者何人,张青凤掀被而起,岂知一只大掌恰恰按住他的肩头。
抬眼上瞧,竟见元照一脸凝重。
「你还未全好,先歇息,免得又招风邪,我去去就来。」匆匆落下这句话,还不及问个明白,跟前已无人影。
在走到内厅的路上,元照始终忐忑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好像有事就要发生。
及至出堂迎接,原来那宫里来的人正是内廷管事。
「难得、难得!穆公公今儿怎得空上我这儿来?」
来人一见他,就要拜身作揖,元照立刻阖起绢扇,扬唇抹笑道:「甭客气,现不在宫里,何需那些规矩?来,咱们坐著谈。」
一阵寒喧后,穆和顺局促不安地往周旁瞧了又瞧,方始开口:
「刑部呈文上去了,我是来给您通风报信的。」
「结果如何?」
摇摇头,老迈的脸上现出感慨的神情,叹气道:「唉,果真让大人您料中了,鲁大死了,葛无事,依然是两江总督。」
此案拖了四、五年,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想到此间,元照不免生起无限感慨,脸上却一如往常,倚著贯有的笑,再问:「皇上批示过了吗?」
「没这么快。」意思即是才刚进呈,就是不然,时间也不长。「就因如此,我也才来得及赶紧同大人您说一声。这奏报,是让尉迟中堂亲自送进宫的,恐怕对大人有害无益,说不得……」谈到此,穆和顺便闭口不言了。
说不得明日一早就让人请进宫里了。话不说透,完全是顾及自己,元照深知穆和顺的用心,很是感激,「明日如何,也得到明日才会知道,你老就甭替我担这个心了。」
「还是请大人多费心谨慎,只怕万一啊!」
这一句「只怕万一」说得很重,也十分切实,几乎可以预见,这个万一迟早是会发生的,快则明日,慢则应当不超过五日。
事情的进展虽仍在意料之中,可一旦扯上尉迟复,变量遽增,就不得不多加费神。
待穆公公离去,元照立刻卸下笑颜,满腹的心神全冠注在方才的一番相谈,脸色越发凝重,到得起更时分,简直茶饭不思,就连张青凤立于身后,也未察觉。
「看样子,是棘手了。」张青凤自后旁走了出来,一身皂色长袍,外罩无袖马挂,手里端著一盘糕点,直接在他对边坐下。
「你全听见了?」
「当一回壁上观,自然全听见了,我若还装作不知,岂不是过于虚假。」嘴里不断咀嚼,手中还掐著一块甜糕,张青凤拿眼瞟了瞟,便把盘子递了过去。「喏,好歹吃点儿,这是早上我让春喜到城东酒楼买的松花糕,听人说是道地苏州茶食,好吃得紧咧。」说著便径自拈了一口。
「你呀,还真有那份心思吃东西。」
张青凤将第二块甜糕塞入口中,拍去手里的糕屑,径自斟上满杯的酒,欣然举杯道:「我这人啊,能吃便吃,能睡绝不禀烛到天明,就是再有天大的事,日月在转,肚皮会饿,都是改变不了的,何苦折磨自个儿?」他呷了口酒,唇角上挑,「我可不像某人,表面豁达,脸上在笑,心底却埋著成千上万的愁,直揪著不放。」
听得这话,元照脸上是爽然若失的笑,「你倒真把我看透了。」长吁一叹:「你说的对,许多事我确实没法丢开,可换上你,也未见得随性而至。」
状似未闻,张青凤自管摆上两个杯子,各斟一茶一酒,推至他面前,眨眼含笑问:「一盏茶,一杯酒,哪一样才能让你坦言相告?」
元照也不多言语,略过酒,品茗似地慢啜一口。
以他眼下的心境,不吃酒却择茶,这倒真出乎张青凤的意外,不禁咦了好大一声。
「瞠目张嘴的,多难看。」元照皱皱眉,摇著手里的茶樽苦笑道:「我这是以茶代酒,不至愁上添愁。」说罢,倾头一咕噜喝尽。
不知意欲为何?张青凤先是楞了一会儿,随即领悟此句的弦外之音。早些时候,他曾以藉酒消愁等语拦酒,没想到当初无意中的一句劝言,他竟牢记于心。
轰地双颊飞红,他立刻别过头去,又倏而回过脸来,一脸清朗的喝酒斟茶吃甜糕。
未察觉他的异样,元照连喝几大杯,直把一壶水都给喝尽了,这才罢下手,唰开扇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出。
这是四年多前的事了,起因乃于苏州发生一桩乡试舞弊,落榜学子不服,纷纷相告,便一齐上书告御状。
本仅是小小弊案,却闹得不可开交,皇帝立马下令新任巡抚严查,不料竟意外牵扯出重大的官民贿赂,一时震惊朝野,龙颜大怒,誓明严加查办,并暗遣元照为钦差大臣,专承此事,然过程中频生意外,虽致苏州县丞惨死,却也造就一桩好姻缘。
后所得之供词,不仅牵连两江总督葛,更扯上了朝中数字大官,一品大员尉迟复亦在其内,便交由九卿议罪,刑部论处。
因尉迟复朝中势力广大,党羽众多不说,又有几人不畏权势?以致此案延滞多年,迟迟理不出个结果来,而今终于有了进展,然其结果,竟是当年刺杀县丞的捕快鲁大遭判斩立决,其余一干人等相安无事,重任原职。
听完事情所有的过程,张青凤好半晌不作声,呷了一口已凉透的茶,这才开口:「鲁大之死,情有可原,却死得太早了。」
元照冷冷一笑。「尉迟复的打算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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