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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旧版)-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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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气上冲,一言未毕,竟自喷出了一口鲜血。王处一不敢停留,牵了郭靖的手,急步走出府门。
沙通天、彭连虎等众人一则有话在先,不肯言而无信,再则见灵智上人吃了大亏,心中无不凛凛,当下也不上前阻拦。
王处一走出府门十余丈,转了一个弯,见后面无人追来,低声说道:“你背我到客店去。”郭靖听他声音微弱,有气没力,不觉大吃一惊,只见他脸色苍白,满面病容,和刚才的情形大不相同,忙道:“道长,你受了伤么?”王处一点点头,一个踉跄,竟自站立不稳。
郭靖疾忙蹲下身来,把王处一负在背上,走到一家大客店门前,正要入内,王处一低声道:“找……找最僻静……地方的小……小店。”郭靖立时会意,知道他怕对头找来,他身受重伤,自己本领低微,只要被人寻到,那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于是低头急奔,他不识道路,尽往人少屋陋的地方走去,果然越走越是偏僻,只感到背上王处一呼吸愈来愈弱,好容易找到一家小客店,里面又小又脏,当下也顾不到许多,闯进店房,将王处一放在炕上。王处一道:“快…快…找一只大缸…盛满…满清水……”郭靖道:“还要什么?”王处一不再说话,轻轻挥手,催他快去,郭靖忙出房吩咐店伴,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柜上,又赏了店小二几钱银子。那店小二欢天喜地,忙抬了一口大缸,放在天井之中,把清水装得满满的。郭靖回进房去,对王处一说已经办妥。王处一道:“好…好孩子,你抱我放在缸里…不许……别人过来。”郭靖不懂他这样干是为了什么,依言将他抱进缸内,清水一直浸到头颈,再命店小二拦阻闲人。只见王处一闭目而坐,急呼缓吸,大约一顿饭功夫,一缸清水竟渐渐转成黑色,同时他脸色也慢慢恢复红润。王处一道:“扶我出来,换一缸清水。”郭靖依言换了水,又将王处一放在缸内,这时才知他是运用上乘内功,将身上中了的毒逼发出来,化在水里,这样一连换了七缸水,水中才无黑色。
王处一笑道:“没事啦。”扶著缸沿,提足跨了出来,叹了口气道:“那藏僧的功夫好毒!”郭靖放了心,甚是喜慰,问道:“那藏僧手上有毒么?”王处一道:“正是,毒砂掌的功夫我生平见过不少,但从没见过这样厉害的,今日几乎性命不保。”郭靖道:“您要吃什么东西,我给您老买去。”王处一命他向柜上借了笔砚,开了一张药方,说道:“我性命已经无碍,但内脏毒气未净,十二个时辰之内如不除去,不免终身残废。”郭靖接过药方,如飞而去。
他知道这帖药服得愈早愈好,见横街上有一家店正是药铺,忙将药方递到柜上。那店伴接过方子,细细看了一遍,说道:“客官,你来得不巧,方子上血竭、牛七、没药、态胆四味药,小店刚巧没货。”郭靖不等他说第二句,抢过方子便走,那知走到第二家药铺,仍是缺了这几味药,一连走了七八家,无不如此。郭靖又急又怒,在城中到处奔跑买药,连三开间门面,金字招牌的大药铺,也说这些药本来存货很多,但刚才正巧被人全数搜买了去。
郭靖这才恍然,原来赵王府中的人料到王处一中毒受伤后必定要使用这些药物,竟把全城各处药铺中这几味主药都抄得干干净净,用心可实在十分歹毒。当下垂头丧气的回到客店,把情形对王处一说了,王处一叹了口气,脸色惨然,郭靖天性纯厚,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王处一笑道:“一个人生死有命,生固欣然,死亦殊不足惜,何况我也未见得会死呢,又何必哭泣?”轻轻击著床沿,纵声高歌:“知其雄兮守其雌,知其白兮守其黑,知荣守辱兮为道而损,损之又损兮乃至无极。”郭靖收泪看著他,怔怔的出神。王处一哈哈大笑,盘膝坐在床上,用起功来。郭靖不敢惊动他,悄悄走出店房,忽想:“我赶到附近市镇去,他们未必把那里的药都买光了”。想到这个计谋,心中立时喜慰,正要找人打听附近市镇的远近道路,只见店小二匆匆进来,送了一封信给他。信封上写著「郭大爷亲启”四个字,笔致秀媚,郭靖一接过信封,就闻到一阵幽幽甜香,心中奇怪:“这是谁给我的信?”忙撕开封皮,露出一张诗笺,上面写道:“我在城外向西十里的湖中等你,有要事相商,快来。”下面却画著一个小叫化的肖像,笑嘻嘻的正是黄蓉。郭靖奇道:“这信是谁送来的?”店小二道:“是街边一个闲汉送来的。”
郭靖回进店房,见王处一在地下轻轻运动手足,说道:“道长,我到附近市镇去买药。”王处一道:“我们想到这一著,他们何尝想不到?不必去啦。”郭靖不能死心,决意一试,心想:“黄贤弟聪明伶俐,我先和他商量商量。”说道:“一个朋友约我有事,弟子去一下马上就回。”说著将信给王处一看了。
王处一沉吟了一下,问道:“这孩子你怎么认得的?”郭靖把旅途相逢的事说了。王处一道:“他戏弄三头蛟侯通海的情状我都见到了,这人身法神态好生古怪……”随即正色道:“你去可要十分小心了,这孩子的武功远在你之上,但他功夫之中,总是透著一股邪气,我也摸不准这是什么原故。”郭靖奇道:“我和他是生死之交,他决不能害我。”王处一叹道:“你和他相识有多久,那能说什么生死之交?你莫瞧他人小,他要算计你时,你真对付不了。”
郭靖心中对黄蓉毫无半点疑惑之意,心想:“道长这样说,必是他不知黄贤弟的为人。”当下满口夸说黄蓉的好处。王处一笑道:“你快去吧。少年人无不如此,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见多识广,断定黄蓉不是正派人物。
第三十四回 隔墙有耳
郭靖不便再说,把药方揣在怀里,放开脚步,向城外奔去。出得城来,飞雪愈大,雪花点点扑面,放眼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野外人踪绝迹,行了将近十里,前面果然水光晃动,正是一个湖泊。此时天气倒不甚寒,所以湖中并未结冻,雪花落在湖面,慢慢都溶在水里,湖边树上却都堆满了冰雪,犹如满树开遍了冰花雪蕊。
郭靖四下一看,不见人影,心中急道:“莫非他等我不来,先回去了?”放声叫道:“黄贤弟,黄贤弟。”只听得忽喇喇一声响,湖边飞起两只水鸟。郭靖好生失望,又叫了两声,又想:“或许他还未到达,我在这里等他便了。”当下在湖边欣赏雪景,等了一顿饭功夫,湖中忽然轻轻一笑,款乃声中,一叶扁舟从树丛中摇了出来。
只见船尾一个女子,长发披背,一身白衣,头发上束了一条金带,被白雪一映,更是灿然生光。郭靖见这女子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那船慢慢摇近,只见那女子方当妙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肤白胜雪,娇美无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郭靖只觉耀眼生花,不敢再看,转开了头,缓缓退开几步。那少女把船摇到岸边,叫道:“郭哥哥,上船来吧!”郭靖猛吃一惊,转过头来,只见那少女笑靥生春,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郭靖如痴似梦,双手揉了眼睛。那少女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啦?”郭靖听她声音,依稀似黄蓉模样,但一个肮脏褴褛的男叫化,怎么会忽然变成一个仙女,真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少女笑道:“我是你的黄贤弟啊,你不认识我了么?”郭靖再定神一看,果见她眉目口唇和黄蓉一样,说道:“你…你…”只说了两个“你”字,再也接不下去了。黄蓉嫣然一笑道:“我本是女子,谁要你黄贤弟、黄贤弟的叫我?快上船来吧。”郭靖恍如在梦中,双足一点,跃上船去。
黄蓉把小舟荡到湖心,取出酒菜来,笑道:“咱们在这里喝酒赏雪,那不好么?”郭靖心神渐定,笑道:“我真胡涂,一直当你是男子,以后不能再叫你黄贤弟啦!”黄蓉笑道:“你也不要叫我黄贤妹,叫我作蓉儿吧。我爸爸一向这样叫的。”郭靖忽然想起,说道:“我给你带了点心来。”从怀里掏出完颜康送来的细点,那知他在赵王府中观看各人逞示武功,忘形之下,早已把点心压得扁扁的不成模样。黄蓉看了点心的样子,轻轻一笑。郭靖红了脸,道:“吃不得了!”拿起来要抛入湖中,黄蓉突然伸手接过,道:“我爱吃。”
郭靖一怔,黄蓉已把一块点心放在口里吃起来。郭靖见她吃了几口,眼圈渐红,眼眶中慢慢充了泪水,心中更是不解。黄蓉道:“我生下就没了妈,从没有谁这样记著我过……”说著几颗泪水流了下来。她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郭靖以为她要擦拭泪水,那知她把几块压扁的点心郑重其事的包在手帕之中,放在怀里,回眸一笑,道:“我慢慢的吃。”
郭靖丝毫不懂这种女儿情怀,只觉这个“黄贤弟”一举一动很是特别,当下问她道:“你说有要事相商,是什么事啊?”黄蓉微笑道:“我叫你来对你说,我不是什么黄贤弟,是蓉儿,这不是要事么?”郭靖也是微微一笑,又问:“你这样多好看,干么先时扮成个小叫化?”黄蓉侧过了头,道:“你说我好看么?”郭靖叹道:“好看极啦,真像咱们雪山顶上的仙女一样。”黄蓉笑道:“你见过仙女了?”郭靖道:“我没见过,见了还有命活?”黄蓉奇道:“怎么?”郭靖道:“我听老人家说,谁见了仙女,永远不想回到草原上来啦,整天就在雪山发痴,没几天就冻死了。”
黄蓉笑道:“那么你见了我发不发痴啊?”郭靖脸一红,急道:“咱们是好朋友,那不同的。”黄蓉点点头,正正经经的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和我好,不管我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好看还是丑八怪。”她隔了片刻,说道:“我穿这样的衣服,谁都会和我好,那有什么希罕?我做叫化时你对我好,那才是真好。”她这时心情极好,笑道:“我唱个曲儿姶你听,好么?”郭靖道:“明儿再唱好不好?咱们要先给王道长买药。”当下把王府中诸人显技、王处一受伤、买不到伤药的情形大略的说了一遍。
黄蓉笑道:“我本来奇怪,你满头大汗的在药铺里奔进奔出,不知道干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郭靖这才想起,他去买药时黄蓉已掇在他的身后,否则也不会知道他们住在那家小客店里了,当下说道:“黄贤弟,我骑你的小红马去买药好么?”
黄蓉郑重其事的道:“第一,我不是黄贤弟。第二,那小红马是你的,难道我真要你的么?我是试试你的心。第三,到附近市镇去,也未必能买到药。”郭靖听她所料的与王处一不谋而合,不禁十分惶急。
黄蓉嫣然一笑道:“现在我唱曲儿了,你听著。”只见她启朱唇,发皓齿,一缕清声自舌底婉转而出:“雁霜透寒幙。正护月云轻,嫩冰犹薄。溪奁照梳掠。想含香弄粉,靓妆难学。玉肌瘦弱,更重重笼绡衬著。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寂寞!家山何在:雪后园林,水边楼阁。瑶池旧约,麟鸿更仗谁托?粉蝶儿只解寻花觅柳,开遍南枝未觉。但伤心,冷淡黄昏,数声画角。”
郭靖一个字一个字的听著,虽然词义不甚了了,但也不自禁的心摇神驰,意酣魂醉,这一番缠温存的光景,竟是他出世以来从未经历过的。
黄蓉一曲既终,低声道:“这是辛大人的‘瑞鹤仙’,你说做得好么?”郭靖道:“我不大懂,听来是很好听的。辛大人是谁啊?”黄蓉道:“辛大人就是辛弃疾。我爹爹说他是个爱国爱民的好官。北方沦陷在金人手中,岳爷爷他们都被奸臣害了,现在只有辛大人还在力图恢复失地。”郭靖虽常听母亲说起金人的残暴,怎样虐杀中国百姓,但终究自小生长在蒙古人之中,家国之痛在他并不十分深切,说道:“我从未来过中原,这些事将来你慢慢说给我听,现在咱们想法儿救王道长要紧。”
黄蓉道:“你听我话,咱们在这儿多玩一阵,不用急。”郭靖道:“他说十二个时辰之内不服药,伤势就好不了啊!”黄蓉道:“我包你有药就是。”郭靖听她说得真切,再者自己也无别法,心想:“她计谋武功都远胜于我,听她的话一定错不了。”于是放宽胸怀,和黄蓉在湖中饮酒谈心。黄蓉说起怎样把黄河四鬼吊在树上,怎样把侯通海气得暴跳如雷,两人拊掌大笑。
眼见暮色四合,渐渐的白雪湖水都笼罩在黑暗之中,黄蓉慢慢伸过手来,握住了郭靖的手,低声道:“现在我什么都不怕啦。”郭靖道:“怎么?”黄蓉道:“就算爸爸不要我,你也会要我跟著你的,是不是?”郭靖道:“那当然,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高兴过。”黄蓉把身子轻轻靠在他的胸前,郭靖只觉一股清如幽兰般的甜香围住了他的身体,围住了湖水,围了整个天地,两人手握著手不再说话。
过了良久良久,黄蓉叹了口气道:“这里真好,可惜咱们要走啦。”郭靖道:“为什么?”黄蓉道:“咱们不是要去拿药救王道长么?”郭靖喜道:“啊,到那里去拿?”黄蓉道:“药铺子里的那几味药,都到那里去啦?”郭靖道:“一定都给赵王府里的人搜去了。”黄蓉道:“不错,咱们就到那边拿去。”郭靖吓了一跳,道:“赵王府?”黄蓉道:“正是!”郭靖道:“那去不得。咱俩去只有送命的份儿。”
黄蓉道:“难道你就忍心让王道长终身残废?说不定伤势厉害,还要送命呢!”郭靖热血上冲,道:“好,我去,但你不要去。”黄蓉道:“为什么?”郭靖迟疑了一下,却说不出个道理来。黄蓉低声道:“好哥哥,你再体惜我,我可要受不了啦。要是你遇上了危难,难道我独个儿能活著么?”郭靖心中一震,不觉感激、爱惜、狂喜,自怜,各种激情同时涌向心头,突然间勇气百倍,顿觉沙通天、彭连虎等人殊不足畏,天下再无难事,昂然道:“好,咱俩去拿药。”两人把小舟摇近岸边,上岸回城,向王府而去。
两人来到赵王府后院,越墙而进。黄蓉柔声道:“靖哥,你的轻身功夫好得很啊!”郭靖伏在墙脚边,察看院内动静,听她称赞,只觉一阵说不出的温馨甜美。
过了片刻,忽听得脚步声响,两个人边谈边笑而来,走到相近,只听一个人道:“小王爷把这女子关在这里,你猜想是为了什么?”另一个笑道:“那还用猜?这样美貌的娘儿,你出娘胎之后见过半个么?”先一人道:“瞧你这副色迷迷的样儿,小心小王爷砍掉你的脑袋。”郭靖心想:原来那完颜康已有意中人,所以不肯娶那穆小姐了,这也难怪。但他为什么把人家关起来?难道是人家不肯,他要用强逼迫么?
这时那两人走得更近了,一个手里提了一盏风灯,另一个提著一只食盒,都是青衣小帽,仆役的打扮。那提食盒的笑道:“又要关人家,又怕人家饿坏了,这么晚啦,还巴巴的送菜去。”另一个道:“不是又风流又体贴,怎能嬴得美人儿的芳心?”两人一面谈笑,一面走得远了。
黄蓉好奇心起,低声道:“咱们瞧瞧去,到底是怎么样的美人胎子。”郭靖道:“还是盗药要紧。”黄蓉笑道:“我偏要先看美人!”郭靖心想:女人有什么好看?真是古怪。他那里知道,凡是女子,听说那一个女人美貌,不亲眼见一见,那比什么都难过,如果自己是美丽女人,那是更加非去看一看,比一比不可。郭靖只道她孩子气厉害,也就跟在后面。
那赵王府好大的园林,跟著那两个仆役曲曲折折的走了好一阵子,才来到黑沉沉的一座大屋跟前。黄蓉和郭靖闪在一边,只听得两仆和看守的亲兵说了几句话,亲兵打开门放他们进去。黄蓉捡起一颗石子,噗的一声,把风灯打灭,拉著郭靖的手,纵身挤进门去,反而抢在两仆的前面。两仆和亲兵们全未知觉,只道是屋顶上偶然跌下了石子,大家一面说笑咒骂,一面取出火绒火石来又打火点亮了灯。
两仆开了里面的一扇小门,走了进去,黄蓉和郭靖悄悄跟在后面,只见里面是一条条极粗钢条编成的栅栏,就如监禁猛兽的大铁笼一般,栅栏后面坐著两人,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
一个仆人点燃了一根红烛,伸手进栅,放在桌上。烛光把两人的面目照得十分清楚,郭靖一看,不禁大奇,原来那男子须发苍然,满脸怒容,正是日间在广场上比武招亲的穆易,一个妙龄少女垂首坐在他的身旁,不是他女儿穆念慈是谁?郭靖满腹疑团,大惑不解:“那完颜康却是什么心思?到底是爱这位姑娘不爱?”
只见两仆把消夜的点心酒菜从食盒中取出,一盆盆的送进栅去,穆易提起一盆点心,劈面掷将出来,骂道:“我落了你们圈套,要杀快杀,谁要你们假惺惺讨好?”喝骂声中,只听得外面众亲兵一齐请安:“小王爷您好!”
黄蓉和郭靖互望一眼,急忙在门后一躲,只见完颜康快步入内,大声呵斥道:“谁惹怒穆老英雄啦?回头瞧我打不打断你们的狗腿子。”两个仆人各各跪下一腿,俯身说道:“小的不敢!”完颜康道:“快滚出去。”两仆忙道:“是,是。”站起来转身出去,走到门边时,相对伸了伸舌头。
完颜康等他们反带上了门,和颜悦色的对穆易父女俩道:“我请两位到这里,另有下情相告,两位千万不可误会。”穆易怒道:“你把我们当犯人般的关在这里,这是‘请’么?”完颜康道:“是是,请两位暂且委曲一下,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穆易怒骂;“你这些话骗三岁孩子去,做官做府的吃人不吐骨头,难道我还知道得少了?”完颜康几次要说话,都被穆易一阵怒骂挡了回去。那完颜康居然涵养甚好,笑嘻嘻的并不生气。
穆念慈听了一阵,低声道:“爹,你且听他说些什么?”穆易“哼”了一声,这才不骂。完颜康道:“令爱这样品貌,难道我有不喜爱的。”穆念慈一阵红晕,罩上双颊,把头俯得更低了。只听完颜康又道:“只是我是王爵的世子,家教又严,要是被人知道,说我和一位江湖英雄、草莽豪杰结了亲家,不但父王怪罪,说不定圣上陛下还要严旨切责父王呢?”穆易听他说得倒也有三分在理,道:“依你说怎样?”完颜康道:“我是想请两位在舍下休息几日,养好了伤,然后回到家乡去。过得一年半载,待这事冷了一冷之后,或者是我到府上来迎亲,或者是请老前辈送令爱来完姻,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穆易沉吟不语,心中却想起另一件事。完颜康笑道:“这事牵动到父王在内。他为了我顽皮闯祸,已受过当今圣上的几次责备。如再知道我有这等事,婚事决不能谐。所以务恳老前辈要严守秘密。”穆易怒道:“依你说来,小女将来即使跟了你,也是一辈子的偷偷摸摸,不是光明正大的夫妻了。”完颜康道:“这个我自然另有安排,将来邀出朝里几位大臣来做媒,总要风风光光的娶了令爱才是。”
穆易脸色忽变,道:“你去请你母亲来,咱们当面说个清楚。”完颜康微微一笑,道:“我母亲怎能见你?”穆易斩钉截铁的道:“不跟你母亲见面,任你如何花言巧语,我永不理睬。”说著掀起酒壶,从铁栅中掷了出来。
穆念慈和完颜康相斗之后,一颗芳心早已倾注在他的身上,这时听他说得合情合理,正自窃喜,忽见父亲突然无故动怒,不禁又是惊讶又是伤心。完颜康袍袖一翻,卷住了酒壶,伸手放回桌上,笑道:“不陪啦!”飘然转身而出。郭靖一路听著完颜康的话,觉得他确有苦衷,所说的办法也很周到,那料穆易却反而翻脸,心想:“我不免去劝劝他。”正想长身出来,黄蓉纵过来一扯他的衣袖,拉著他从门里窜了出去。
只听完颜康向一个仆人道:“拿来了么?”那仆人道:“是。”举起手来,手里提著一只兔子。完颜康接过,喀喀两声,把兔子的两条后腿折断了,放在怀中,快步而去。那兔子悲呜一声,晕死过去。郭靖与黄蓉甚是奇怪,不知他玩什么花样,一路远远蹑在他的身后。绕过一条竹篱,忽见三间乌瓦白墙的小屋。这在江南是极普通的平民居屋,不意在这富丽绝伦的王府之中见到,两人觉得极为诧异,完颜康推开小屋的木板门,走了进去。两人轻轻绕到屋后,俯眼在窗缝之上,向里张望,心想完颜康到这诡秘的所在来,必有什么特异的行动,那知却听他叫了一声:“妈!”里面一个女人声音“嗯”的应了一声。
完颜康走进内室,黄蓉与郭靖跟著转到另一扇窗子之外,只见一个中年女子坐在桌边,一手支颐,呆呆的出神,那女子四十岁不到,生得姿容秀美,鬓边带了一朵白花,身上穿的也是一套粗布衣衫。完颜康走到她的身旁,拉住她手道:“妈,你今天不舒服了么?”那女子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你耽心。”完颜康靠在她身边,撒娇地道:“儿子不是好好在这里么?又没少了半个脚趾头。”那女子道:“你爹爹知道了倒也没什么,你这样胡闹,要是给你师父听了风声,那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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