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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道彩虹系列---玉兔东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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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厚吃了一惊,赶上几步,就地瞧了瞧,却是看不见他全身上下任何一处为狗所伤的痕迹,却是怪了!
  大黄狗吐着长长的舌头,其声咻咻地卧在地上,向这边看着。
  院子里洒满了一地的秋天太阳,柳树上知了兀自“嗤嗤”叫个不歇。
  那个叫袁菊辰的长身汉子远远倚门而坐,正向这边望着,一人一犬,都像是提不起“劲头儿”的那般懒散。
  天才蒙蒙亮,潘家的“车”队已经出发。
  经过昨天的一闹,老夫人几乎要病倒了——她终于明白过来,李老大人的一番忠告,绝非空穴来风。仇人好狠心,不但是要了官人性命,连自己寡妇孤女也不放过,再不逃走,性命不保。
  因此,房子也来不及处理,留下了两个年轻的家奴看守,连夜整理打点,第二天天方微明,便动身起程。
  一总是三辆大车。
  头一辆坐着张厚、李福和潘家老奴潘德。后者刀伤不死,一条老命总算保住,脸上缠着布,一条右手吊在胸前,伤势显然不轻,总算还没有大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一直这样安慰着自己,儿子潘恩今年三十好几了,他们世代在潘家为仆,怎么也不能把他们抛下,更何况今日为主人负伤,只得带着他们一并上路。
  第二辆车上,也是四个人,潘夫人、洁姑娘、彩莲,还有个老嬷嬷夏氏。
  第三辆车,人数最少。
  两个人——张管事的、袁菊辰,外加上一条狗——大黄。
  这便是潘家一行的阵势。
  已经是减得不能再减了,东西几乎全都扔了,饶是如此,箱笼什物,也有十几大件,其他小东西林林总总,装满了三辆大车。
  这条胡同,住满了达官贵人,此行上路,潘家尤其小心,生怕惊动了他们,是以特地选了个大清早儿,车子一来,就放进大门,人货上满,开门就走,虽说其势赫赫,却没有惊动什么人。
  回头向着故园的黑漆大门看看,特别是那些跃出高高院墙的石榴树,树上结满了石榴,今年却不及收获了,白虎当门大难临头,家人逃生不及,便这样舍弃一切而去了。
  洁姑娘生怕触及母亲的伤心,忍着几欲淌出的眼泪,在此离去的一瞬,只是一声不吭地望着,默默地承受着此一霎临去的伤感。
  马车过了长安大街,一片金色阳光之下,照射着紫禁城的琉璃殿瓦——就近的骑楼矮房里,有人高高摇着三角小旗,操纵着呼哨来去,翩跹当空的大片鸽群。
  别了!北京。
  车行顺畅。
  和风晨蔼里,蒸腾着凌晨的露气。北国之秋给人以无比的肃杀感觉,特别是染目于两旁有待秋收的庄稼,这“穗魄枫秋”之景,令人迸泪。
  潘夫人的心情,不用说极其沉痛。从上车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
  令她发愁的事情,可多了。
  太原那边亲家翁的情形到底怎么样,还是个未知之数,原打算先派过去个人。先打上一声招呼,也好让人家心里有个准备,哪知道事发突然。虽是两家至好,总是太过唐突。
  将来的日子。更是千头万绪,简直不知要怎么挨下去。
  伸着两条长腿,袁菊辰身子斜歪在椅子上。
  大黄狗一声不吭地趴在他腿下,吐着长长的舌头,想是也知道了主人家门的变故,变得安静了——而主人这个“家”里,它其实只关心袁菊辰一个人,平日相处,心领神会,已似默默相通。
  此番事非寻常,却又是怎么回事,却非它的智慧所能明白的了。
  张管事苦着张脸,他的脚气病犯了,走路很不利落,这会子车行无聊.干脆脱鞋解袜。亮出了干瘦干瘦的脚丫子,不停地用手指在脚趾缝里串着,嗅嗅捏捏,自虐似的,竟然也是一种享受。
  车行颠簸,不注意掠了个高儿,差一点把他给摔了下来,一脚丫子踩到了狗身上,惹得大黄狗直向他龇牙,吓得他赶忙把腿收回来。
  “哟,这是到了哪儿啦?”
  伸着脖子往外瞧了瞧,左右再一打量,立刻就认了出来。
  “到了长辛店了?还真快!”
  说话的当儿,马车可就停了下来。
  张管事赶忙穿上袜子,系上了他的布鞋一一他这个人,小脑门,尖下巴壳儿,上面七上八下生着几根狗蝇胡子,论卖相实在不怎么样。倒是人很忠厚。心地也好,和他的外表大相径庭,诚然“人不可貌相”。
  黄土道上弥漫着大片黄雾,两边柳树上蝉鸣噪耳。河沟里几个光屁股的小孩,正在打着扑腾。张管事赶忙下了车。
  前头车上那个叫李福的汉子,已走了过来。
  “走了老半天,歇会子吧!”
  西风瘦马
  粉红色的酒招子迎风抖擞。
  小酒店却取了个大名字——四海风。
  洁姑娘同着母亲、彩莲、夏嬷嬷坐在里面桌子旁。
  张管事、袁菊辰、张厚、李福、潘德、潘恩六个人分两排坐定。三个赶车的自家带着干粮,就在道边柳树下席地而坐。
  在车上折腾了半天,仿佛是骨头都要散了,潘夫人感觉着全身都不得劲儿,这会子吃了半碗片儿汤,夏嬷嬷张罗着向一个卖瓜的小贩,买了几个香瓜,切开来大家吃。
  蝉声噪耳——总是那种单调的起伏声音,秋后的太阳暖烘烘地照在人身上,甭提多么舒坦了,若是能打上个盹儿,该有多好!
  潘夫人不经意地歪在椅子上,竟睡着了。斑白青丝,霜也似的“白”,在阳光果更显眼。她脸色苍白、消瘦,只十来天的时间,一下于把她折腾得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年似的。
  原来打算吃饱就走,瞧这个样子,张李二位商量了一下,只得暂时耐下了性子。
  张管事的说:“这些日子可真苦了家主母了,再不教她睡睡保不住半道就许病倒了,反正这一路吃饭住店,倒也方便,用不着急在一时,你二位意思怎么样?”
  李福笑笑说:“说的也是,一切听凭老管家关照就是!”
  “那就歇上一会儿吧!”
  张厚、李福自位子上站起来,四下走走。
  张管事的翘起一只脚,脱下鞋袜,又开始玩起了他的烂脚丫子。
  袁菊辰缓缓走到了驿道一旁。
  这里有个池塘,塘边栽了半圈柳树,有个茅草亭子。他就信步踏了进来。
  亭子里原有三个人。
  一个卖茶叶蛋的光脚小孩、一个老乞丐、一个依柱闲坐的瘦高汉子。
  老乞丐席地而卧,显然睡着了。
  瘦高汉子面前摊着吃剩的骨头,时下正在剥食茶叶蛋。一双浓黑的炭眉,眼睛又细又长,刀把子似的长脸上,刻画着几道深刻的皱纹,全身上下,显示着很浓重的风尘气息。却是穿着不差,一条月白绸子单裤,外罩着素灰面子细布长衣,脚下一双“双脸京皂”,和结扎裤脚的带子同一色泽。
  袁菊辰在对面一根柱子旁坐下来,买了两个茶叶蛋,那人却把面前一摊骨头,连同油纸包儿,一并向大黄面前抛来。
  大黄狗嗅了嗅,只是用眼睛向袁菊辰望着。
  “吃吧!”
  有了主人这句话,大黄这才老实不客气地享用面前的大餐。
  灰衣长人缓缓点了一下头,赞说道:“好教养,好漂亮的一只金毛吼!西藏来的?”
  话声里带着浓重的秦岭口音,却把一双眸子,骨碌碌来回不住向人、狗打量不已。
  袁菊辰只是微微一笑。
  他的眼神儿也不闲着,一瞟之下,“盯”住了柳树下的那匹青骢瘦马。
  马鞍子等物什,都卸在地上,半旧的青鲨皮鞘子里,插着口刀。长长的刀把子,黄铜吞口,刀式修长,显非一般尺寸。
  只是那么转了一眼,袁菊辰的一双眼睛便移向别处,再不向对方一人一马,多看一眼。
  灰衣长人吃完了茶叶蛋,拍拍巴掌站了起来。
  往前面走了两步,站住脚打量着地上的大黄。忽然间大黄目露凶光,鸣地一声,露齿而威。
  这人哈哈一笑,便绕过身来,由另一面走了出去。
  在树下,他整鞍紧带,一切就绪,翻身待上的一霎,却又回过脸来。
  不期然,迎着了袁菊辰逼视而来的那股眼神儿。
  “朋友贵姓?”
  “袁!”
  “这是到哪里去?”
  看看对方没有置答,他一笑,翻身上了马背。
  长衣飘飘,马蹄践踏着一地落叶,便去了。
  大黄狗
  两旁的秋庄稼,在黄昏太阳的渲染里,显现着一种寂寞、萧条。
  三辆马车按着一定的车行速度前进奔驰。
  黄土道路上,有两道极深的车轮痕迹,马卒便是在这个痕迹之内,按一定的轨迹前进。道旁高大的榆树,形成两行阴影,每棵都似有百十尺长短,巨龙似地倒卧在两旁的旱田庄稼里。
  袁菊辰一声不吭地用小刀子削着什么。
  是刚才在亭子附近拣来的一捆干树枝子,车行无聊,闲着也是闲着,他就用刀于削成一截截的木楔子,并列地插在车窗上。
  张管事问了几回,所得的答案,仍然只是一个微笑。他也就不再搭理,拿着杆“京八寸”的小旱烟袋,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
  前面旱田里,种着西瓜。
  有人在瓜地里躺着。
  走在最前面的一辆车,忽然慢了下来,车把式眼尖,一眼看见前面车轮印痕里,置着两块大石头。这玩艺儿非同小可,若是懵懂不知,飞驰而过,准能把马车跳起半天,摔个粉碎。
  三辆车忽然停了下来。第一辆车上的赶车把式。嘴里骂了一声,跳下车子,在前面轮沟里弯腰搬石头,却是不知怎么回事,身子一弯下,便倒了下来。
  坐在前坐的少仆潘恩咦了一声,一迈腿跃下车辕,耳边上嗖然作响,一口飞刀直向他颈项间飞来。
  车上的李福啊呀一声,来不及有所施展,一脚踏向潘恩背上,后者身子向前一栽,“哧!”一口飞刀擦着他颈边滑了过去。
  乍见落地的这口飞刀,潘恩吓呆了。
  李福、张厚却已双双由车座上蹿了下来。
  两个人的反应几乎是一致的,身子一经落下,慌不迭向着第二辆车前飞身偎近。
  敌人一面显然已注意及此。
  瓜田里蓦地飞纵起三条人影,两口鬼头刀,一左一右,同时迎上了张厚、李福,搂头就砍,下余的一个掠身直起,倏起倏落,直向着正中马车扑了过去。
  一顶马连波的大草帽几乎完全遮住了来人头脸,衬着黄蓝布的一身裤褂,怎么看也是一个庄稼汉子,但他却是不折不扣来自大内的一个杀手。
  这一瞬,可真是险到了极点。
  张厚施展扫膛腿,“叭”一声,把迎面奔向自己的这个持刀汉子,扫倒在地,怒叱一声:“好强盗!”急向当中马车扑去。
  对方头戴马连波草帽的汉子,却已先他一步来到车前。
  便在这一霎,一条黄影,蹿自第三辆马车的车辕,随着“呜”的一声低吠,现出了大黄飞快的身影。
  谁也不曾想到,第三辆车上的那只大黄狗,却在此危机一瞬之间,现身救主。
  面对着大黄的锯齿獠牙自天而降,择喉而噬,前来的这个头戴草帽的疾劲汉子,由不住吓了一跳,猛可里一个疾翻,闪身于七尺开外,躲过了大黄狗的锯齿獠牙。
  如此一来,使张厚有可乘之机。
  带着一声怒吼,张厚的一口折铁刀,突地脱鞘而出,直向来人迎面直劈过去。
  戴草帽的这个人,显然身手不弱。
  “唰啦啦……”一条亮银鞭,随着他的转身之势,盘空直起,不偏不倚,正好迎着了张厚的折铁刀。
  张厚霍地向后抽刀。
  这人冷笑一声道:“着!”
  亮银鞭一沉猝起,有如出穴之蛇,反向张厚正中脑门上点去。
  这一手变化极快,招式毒辣。
  来人出身大内,多半是执行“暗杀”密令的“东厂”卫士。本朝自成祖后,东厂锦衣卫,甚多来自江湖草野,其间出身黑道者颇不乏人。
  眼前这人,只凭其尖嘴猴腮、满脸阴悍之色,即知其出身黑道,绝非善类。眼前这一手“毒蛇觅穴”,既毒又狠,一时之间,张厚竟似难以躲闪。
  却是,无端飞过来的这枚竹签,既快又准,尤其是不见一些声音。
  简直是毫无所察。
  “噗”地扎中了他那只持鞭的手。正当关尺要穴,劲道十足。这个人全身一震,手指松处,十二节亮银软鞭“哗”一声坠落地上,整个人便动弹不得。
  可是张厚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这个微妙的变化,掌中折铁刀伺隙由左侧方向闪电攻进。
  “咔嚓!”
  一刀劈中对方前胸要害。
  大片血光涌处,这汉子便直直地倒了下来。整个过程,竟是那样的快,局外人所能看见的,只是张厚闪烁着雪亮刀光的一刀,甚至连张厚本人也不曾留意到那一支小小的竹签。
  而真正决定胜负的关键,却正是那枚小竹签。
  另一面的李福,也以“鸳鸯跛子腿”的功夫,把另一人踢倒地上。手上兵刃太岁钩倏地撩起,在对方翻身欲起的一霎,刺中了他的咽喉。
  像是猝然爆开了一朵血花般的灿烂,这个人倒卧血泊之中。
  剩下的一个持刀汉子,早已吓傻了,霍地转身就跑,却为张厚迎面阻住了去势,李福自后面赶上来,抡手一钩,便结果了性命。
  三个人、三条命,瞬息之间,全部解决。
  连同第一辆车上那个赶车的把式,现场留下了四具尸体,除了一行三辆马车之外,再不见一个外人。
  张厚、李福总算不负李老大人的嘱托,再一次维护了潘家母女此行的安全。
  鸡毛小栈
  子时前后。
  一片月光,霜也似地洒在地上,同时也照着“银杏小栈”这块年久剥蚀的四字招牌。
  一面是生满杂树的荒山野岭,一面是弯若镰刀样的一脉溪流——驿道在溪水的那一头。这一切在月光的荡漾里,显现着异常的宁静。大地沉湎,玉宇无声……
  所谓的“鸡毛小栈”吧!
  此去晋省沿途,这样的小店所在多有,只是这一家却独有着那种诗情画意。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客栈竟然也有两进院子。
  第一进院子除了个可供吃食的小小食堂之外,便是两间炕房——所谓的“大炕”。
  南来北往、张三李四,倒下就睡,站起就走。汗臭脚臭,蚊子臭虫,再加上此起彼落的呼鼾声……没有十分“道行”的人,便只能望而却步。
  所幸潘家一家,是被安置在第二进院子。
  却也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四间土房。
  潘氏母女连同丫环彩莲占了一间比较像点样儿的,下余二间各人就分着住了。
  歪斜着的一面小小土墙,一多半都已倒塌。
  院子里有一口井,井上架着辘轳,再就是那一棵高可参天、枝叶蔓延、几至全栈的“银杏”大树了——“银杏小栈”这个名字,便是因此而来。
  树上果实累累,每年都能为栈主带来一笔不算小的财富。
  满树结实,月光下,白花花一片,亮若灿银。和风吹拂,间有所触,传送着饶有韵味的声声脆响,院子里散置着“白果”那种独特气味,郁馥清芬,沁人心肺,甜甜的怪好嗅的。
  在屋子里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洁姑娘悄悄撩开了夏布蚊帐,生怕把母亲惊醒了,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悄悄打开门儿一线,向外望了望。
  赫!那条大黄狗,敢情就卧在门前。
  昨天日间在瓜田的一场惊险,她曾眼见过大黄的凶猛,忠心卫主。原来夜晚,它还负责为自己母女守卫,真是一条既忠又勇的好狗……
  只是这么轻微小小的一个动作,便已惊动了它,大黄立时走过来,频频摇着尾巴。
  洁姑娘童心未泯地拍拍它的头:“等等,等等我穿件衣裳。”
  明月当头,清风徐来。
  院子里满都是“白果”的清香。
  洁姑娘坐在树下,看着大黄狗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
  “怎么你也来了,你好朋友呢?”
  拍拍它的狮子也似的蓬松卷毛,洁姑娘微微笑着,“傻东西,我是在问你,袁先生呢,他不是你的好朋友么!?”
  大黄围着她转了个圈儿。
  月映树梢,满地都是婆娑的影子,这般景象,却是怪吓人的。
  洁姑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天的车行颠簸,只觉着全身酸疼,仿佛是骨头都散了。
  秀发披散,那么高挑细长的身子……才不过一十六岁,比人家二十岁的大姑娘还高。
  直鼻梁骨,瓜子脸,眼神儿尤其锋利。
  早些年家里来了个算命先生,看过她的手面相并为她排了八字,说是“铁扫帚”由于年时两见“亥”位,判为“登明芝艳”,命硬了些,却有绝姿。早婚为佳,晚了“克”
  父。因以决定明年春上即与完婚,却不意仍是晚了一步,家主人意自在今年秋上便去世。
  又说:“男要通天鼻、女要丹风眼”。她的“通天鼻”便是抢了“男人”的三分贵气。
  又说什么“命坐魁罡”、“马头带剑”,要是男子可就大大地“贵”了,是一块上上习武功的料子,只可惜是个大家闺秀的女儿之身。
  未了这位先生喟叹说:“硬是硬了,却是‘一冲天’的好命,端看哪位爷儿们能驾御得了啦?好了发子发夫,配不好,祸起连城。”
  潘夫人乃把洪家少爷的八字递给他,算命先生知了对方身份,放在袖子里,说是三两天批好了过来,却是一去无影。
  倒是男方送来了讯儿,两个人的八字早就“合过了”,合适极了,益子益孙,这就打消了老两口的满腹疑云。
  信不信也,潘侍郎却是死了。
  “难道是我克的?”
  每一回想到这里,洁姑娘都有说不出的遗恨、迷惘。一肚子的怨恨,真不知向谁发泄?既恨自己的命硬,又怨那个算命先生的信口胡扯。
  “什么命好命坏!满口胡说八道——再见面非唾他一口唾沫星子不可!”
  为了这件事,洁姑娘真不知道背后淌过多少眼泪,却是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
  “银杏”树上飘下来几片落叶。果壳互擦,劈劈有声,把这原本静寂的夜,点缀得更单调、深沉……
  随着大黄狗的转身跑动,那个人高大颀长的影子,忽然映入了眼帘。
  “噢……是袁先生?”
  袁菊辰已缓缓来到了近前。
  “姑娘还没有歇着?夜深露重,小心着了凉!”说时已在面前停定。
  仍是白天的那身灰布褂子,却把长襟下摆折起来塞在腰上,像是刚干过了什么活儿似的——深更半夜,他又上哪儿去了?
  “不要紧……先生这是上哪儿去了?”
  说时,她的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在对方身上转着。
  袁菊辰微微一笑,把翻起来的大襟放下来。
  日间人多,半句话也说不上,姑娘害臊,不期然的眼光互接,也觉着怪不自在。
  现在的感触可就不一样。一来夜月朦胧,二来又出自自然。三来,四下里没有一个闲人。
  “没敢远去,只在四下里走走。”
  “我明白了……”洁姑娘微似一惊说:“这里不安全?”
  “那倒不是……”袁菊辰很含蓄地笑着:“出门在外,总是小心点儿的好……”
  他脸上的线条在月光里极是清晰,高耸的眉额,刀把子也似的修长脸,衬着挺直而高的鼻梁骨,更是另有一种气势。
  以往她一直只当他不过是个会写写算算的文人先生,这一霎,尤其是对方向自己注视近望时,才似忽然感染到他坚定锋锐的眼神……再衬着他高大的身影,宽阔的两肩……
  这一切可就不是想像中的一个“文人先生”所能涵盖的了,敢情他也有“粗犷”的一面。
  袁先生略以安慰的口气说:“张、李二位防范得很严谨,大可不虑,姑娘坐了一天车,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不……不累!”
  嘴里说着,洁姑娘好奇地向他望着:“过去……我对你一直认识不清楚……听娘说……
  我们还是三辈儿的交往呢,我怎么就一直没听你说过呢?”
  袁菊辰忽然笑了,露着白森森的一嘴牙。
  “大婶这么说么?”他摇摇头:“上一辈的事,谁又清楚,不过我爷爷跟你爷爷倒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至于我父亲和令尊,却也见过。”
  “仅仅只是见过而已?”
  袁菊辰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父亲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虽然知书达礼,可从来就没有打算做官,令尊自仕宦发迹以后,他们无形中就更疏远了。”
  洁姑娘“噢”了一声,点点头说:“这么说,他们最初原来是很要好的了?”
  袁菊辰笑了一笑,未置可否。
  洁姑娘道:“这件事我竟是不知道,也没有听父亲提起过,原来我们还是世交呢……
  过去……我们实在太怠慢你了……”
  袁菊辰摇了一下头,讷讷道:“这件事并无外人知道,其实家父与令尊大人,少年因意气不合,分别之后,再无往来……这一次家父打发我来,原是指望我……能为令尊略尽绵力,却是我无能……”
  摇摇头,他似有“不忍追悔”的沉痛,抬起脸来,看着正在倾听的洁姑娘,缓缓说:
  “我父亲一直说‘宦途多险’……今天证之令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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