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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我们 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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拗谱盼遥┰谌诨衣谙В谒较ブ淙诨谒砩先诨N冶涞糜从。煌保矣衷诓欢吓蛘汀⒃龃蠛湍岩园荨R蛭皇恰,而是宇宙。在这一瞬间,我和这充满快乐的床边的这张软椅——我们是一个整体。还有,那古宅门口笑盈盈的老太太(她笑得多可爱),绿色大墙外的荒野的丛林,半睡不醒的银黑色的瓦砾堆(就像那个打瞌睡的老太太),还有一扇在十万八千里外砰然作响的门——这一切都包容在我身上,和我在一起,它们听着我脉搏的跳动,在这美妙的一瞬间流逝……
我想告诉她,我是个晶体,因此在我身上有扇门,所以我觉得这把软椅多么幸福——但是我说得颠三倒四,荒唐可笑,乱七八糟,结果什么名堂也没说出来,我只好闭上嘴,感到无地自容,我怎么突然说了这些话呢……
“亲爱的 I,原谅我!我这是怎么啦,说了些什么胡话呀……
“为什么你觉得这是胡话呢,难道这不好?如果千百年来对人类的蠢话、蠢事,能像对待智慧一样精心培养,教育,也许可以培养出某种极其珍贵的东西。”
“是的……”(我觉得她说得对,她现在怎么能不对呢?)“就因为你干的那件蠢事,因为你昨天在散步时干的事,我更爱你,更喜欢你。”
“可是你为什么要拆磨我呢?为什么不来呢?为什么给我送来了票子,为什么非让我……”
“也许,我需要考验考验你?也许,我需要知道,你是否会按照我所要求的一切去做,你是否完全属于我?”
“当然,完全属于你!”
她用手捧住我的脸(整个我),抬起我的头,说:“要这样的话,你把《诚实号码的义务》置于何地了呢?啊?”
她微笑了——露出了一口甜蜜的、尖利的皓齿。她坐在宽敞的软椅里,就像一只蜜蜂,既有刺,又有蜜。
是啊,义务……我回忆着最近写的一些记事:真的,记事里哪儿也没写,甚至我连想都不曾想过,从实质上讲,我有义务……
我有没有回答。我情绪激动地(大概样子很蠢)望着她的眼睛,从这个瞳孔看到那个瞳孔,每个瞳孔里我都看见了自己:我极小极小,只有一毫米高,我被框在这小巧的令人快意的牢房里。接着又是——蜜蜂——嘴唇,以及花朵绽开时甜蜜的疼痛……
我们每个号码身上都有一台看不见的、轻轻滴答作响的计时机,所以我们不看表,也能准确地(误差不超过五分钟)知道时间。但是当时我的计时机停了。我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当我惊慌地从梳头下抽出带表的号码牌……
感谢大恩主,还有二十分钟!可是那一分钟一分钟短得可笑,撅着根短尾巴在奔跑。可是我还有多少话要对她说,我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她。我要告诉她О写的信,还有我给О孩子的那个可怕夜晚。不知为什么,我还想谈谈我的童年,告诉她普利亚帕数学老师的事还有√ˉ…1以及我第一次参加一致同意节的事:那天我曾伤心地哭过,因为在这么不平常的节日,我制服上竟落上了个墨水渍。
I抬着脑袋,用胳膊支着。嘴角两边是又深又长的两道线,高高挑起的眉毛拧成黛色的三角——一个 X。“也许到那一天……”她打住话头不往下说了,黛眉变得更浓重。她拿起我的手,紧紧捏着说:“告诉我,你不会忘记我,你永远记住我吧!”
“你说这些干吗?这什么意思呀? I,亲爱的?”
I没有回答,也没看着我,她的目光穿过我望得很远很远。
突然我听到,墙外的大风正像巨大的翅膀扑打着玻璃(当然,刚才也一直在刮风,只是我现在才听到)。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盘旋在绿色大墙上的飞鸟清脆的鸣叫声。
I甩了一下脑袋,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上抖落下来。她整个人又一次和我接触了一下,只一秒钟,就像飞船着陆前的那一秒钟回弹时的接触。
“好了,把我的长袜给我!快些!”
她的长袜扔在我桌上,就在打开的记事稿第193页。匆忙之中我蹭着了手稿,稿纸撤了一地,怎么也没法按顺序再摞齐。最要命的是,即使摞齐了,反正也不是真正的秩序了。随它去吧,反正还会变得高高低低,坑坑洼洼和一些 X。“我不能忍受这种情况,”我说,“现在你就在这儿,就在我身旁,但好像你还是在那不透亮的古墙里。我听到墙里的簌簌声、说话声,可是我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我不知道那儿有什么。我不能这样忍受下去。你总是只说半句话,你从来没告诉过我,那次在古宅我究竟到了什么地方,那些长廊是什么?那医生是怎么回事?也许这一切都不曾有过?”
I把手放在我肩上,慢慢地、深深地进到了我眼睛里:“你想知道这一切吗?”
“是的,我想知道。我应该知道。”
“你不怕跟我走、任我把你带到哪儿,永不回头?”
“是的,任哪儿都可以!”
“好吧。我可以答应你:等过了节日,只要……哦,你的一统号就快了吧?这事我总忘了问。”
“等等,你说‘只要’什么?你又吞吞吐吐!‘只要’什么?”
她已经到了门口,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只剩我一个人。她只留下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就像大墙外飘来的阵阵甜蜜的、干燥的黄色花粉香;还有就是那深深印在我心里的一个个钩状的问号,它们很像古代人用来钓鱼的鱼钩(在史前博物馆里有陈列品)。……为什么她突然问起一统号呢?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记事二十四
提要:函数的极限。复活节。全部划掉。
我就像一台超速运转的机器,轴承发烫,再过一分钟,那熔化了的金属就会滴出金属液体来,于是一切都完了。快浇些冷水,来些逻辑吧!我一桶一桶地往上浇,但是逻辑在灼热的轴承上咝咝作响,升腾起冥蒙的白色蒸汽,然后就在空中消散了。
这很明白,要想确定函数的真正意义,应该考虑函数的极限。还有一点也很明白,昨天荒唐的“在宇宙中的融化”过程的极限就是死亡。因为死亡正是我在宇宙中最彻底的融化。由此可知,如果用“Л”来表示爱情,而用“С”来表示死亡,那么Л=f(С),也即爱情和死亡……
对,正是这样。因此我害怕 I,我和她斗争着,我不愿意。可是为什么在我脑子里,和“我不愿意”同时存在着“我不由自主地愿意”呢?可怕的是,我不由自主地希望,昨天令人快意的死能再来。可怕的是,即使现在,当逻辑函数已经一统化,而且它隐隐约约地包括着死亡,但是我的手、我的胸膛、我的嘴唇,以及我肉体的每一毫米都在追求她……
明天是一致同意节。她肯定会去参加。我会见到她,但只能在远处看她。隔着距离,会使我感到痛苦,因为我需要,我难以克制地渴望能和她在一起,让她的手、她的肩膀、她的头发……但是即使要忍受这种痛苦我也愿意——听之任之了。
伟大的大恩主!您听我都胡说些什么,居然希望痛苦。谁不明白,痛苦是负值,加在一起的负值会减少我们称之为幸福的总和。
因此……
现在——没有什么“因此”的下文了。到此为止,一切都干干净净,明白无遗了。
傍晚。
从大楼房间的玻璃门望出去,只见风卷云霞,一片刺目的粉红色的霞光,令人惶然不安。我把软椅转过来,不让这片粉红色的霞光总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翻看着笔记。我发现自己又忘记了:记事不是为自己写的,而是写给你们看的。我的不相识的读者们,我爱你们,怜悯你们,因为你们现在还在遥远的世纪,步履艰难地蹒跚在人类发展的低级阶段。
下面我要写一写一致同意节这一伟大的节日了。我觉得这节日对我们来说,有点像古代人的复活节。我记得,在节日前夕,我总要给自己画一张按小时计算的时间表。每过一小时就郑重其事地划掉一小时——这样就离节日近了一小时,等待的时间少了一小时……如果我确信别人不会发现的话,老实说,现在我还要随身带上这么一张时间表,随时看看离明天还有多少时间。
(有人来了,打断了我的思路:缝纫工厂送来了刚做好的新制服——一般在一致同意节节日前夕给全体号码发新制服。走廊里喧哗了起来,响起了脚步声和兴高采烈的欢呼声)。我再继续往下写。明天我将目睹年年重复又年年新的感人的场景。可以看到万众一心、同心同德的伟力,可以看到号码们虔诚地举起的如林的手臂的景观。明天是每年选举大恩主的节日。明天我们又将向大恩主敬献上我们幸福坚固的玻璃王国的钥匙。
不言而喻,这和古代人无秩序、无组织的选举大不一样。说来可笑,古代人在选举之前居然对选举结果一无所知。最愚蠢莫过于,他们竟毫无预见,凭偶然性盲目地建设国家。不管怎么说,看来要明白这道理,需要经过几百年的时间。
不消说,在我们王国不论在选举或其他方面,任何偶然性都没有它们的位置,也不可能发生任何意外。就连选举本身的意义主要也是象征性的:为的是提醒我们,别忘了我们是统一的、强大的由百万个细胞构成的一个机体,用古代人《福音书》的话说,我们是统一的教会。因为大一统王国有史以来,在这盛大的节日里,没有任何声音敢破坏这庄严肃穆的齐声合唱——连一个声音都没有。
听说,古代人选举是秘密的。他们隐姓埋名、躲躲闪闪,活像一个个贼。我们有的史学家还肯定地说,古人去参加选举仪式时,还要精心化装一番。在我想象中,选举是这样一幅荒诞阴森的图景:黑夜。广场。一个个身着黑色披肩的影子,蹑手蹑脚贴着墙根走过来,火把的红色火舌被风吹得时明时灭。为什么要这么神秘?对于这问题,至今也没完全解释清楚。很可能选举与某种神秘主义的、迷信的,甚至可能是犯罪的仪式有关吧。我们可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们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选举,是公开的,坦诚的。我看着大家如何选举大恩主,大家也看着我如何选举大恩主。还有别的可能性吗?既然“大家”和“我”——都是统一的我们。这种选举比古代人那种贼头贼脑、胆小如鼠的“秘密”要光明正大、高尚得多。此外,这种选举也合理得多。因为如果建议某种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在常规的单音和声里响起一个不协和音),那么还有隐身的护卫局人员呢,他们就在这里,就在我们队伍里,立时就可以确定那些号码误入了歧途,并前来挽救他们以免再迈错步子,这也使大一统王国免受其害。最后,还有……
从左边玻璃墙望出去,只见有个妇女正在柜门的镜子前急急忙忙地解开制服纽扣。有一秒钟的时间,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她的眼睛、嘴唇和两个高耸的粉红色的乳房。接着,窗帘就落了下来。刹那时,我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昨天的一切。我不知道“最后,还有”是指什么。我不愿意写这些,不愿意!我要的只有 I,只要她。我希望她时时刻刻总和我在一起——只和我在一起。现在我写的一致同意节,都是废话,刚才我写下的,我很想划掉它,把它们撕碎扔掉。因为我明白,只有与她同在,只有当我们俩肩并肩在一起时,才是我的喜庆节日。没有她,明天的太阳只是一个白铁皮的圆圈,天空是一片涂上蓝色的大铁片,而我自己也同样……
我情急地抓起话筒:“I,是您吗?”
“是我,您怎么这么晚?”
“可能还不算晚。我想求您……我希望您明天和我呆在一起。亲爱的……”
“亲爱的”这三个字我说得轻如耳语。不知为什么脑子里闪过今天早上在飞船站的一件事:人们开玩笑地把一块表放在百吨级汽锤之下,脸上拂过一阵风——汽锤落下,百吨的重量轻轻地、绵软地接触到了脆性的表……
没有人说话。我仿佛听到电话那边——在 I的房间里,有低低的说话声。后来她说话了:“不行,不能这样。您也知道,要说我自己……不不,这不可能。为什么?明天您就明白了。
夜晚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记事二十五
提要:自天而降。历史上最大的灾祸。已知的到此结束。
典礼开始之前,全体起立,音乐机器几百支铜管和几百万人齐声高唱国歌。乐声像一张庄严肃穆的帷幕缓慢地在全体号码头部上方飘荡。有一秒钟的财间,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 I说过的有关今天节日的令人不安的话,仿佛连 I本人我都忘了。现在我又是当年一致同意节为一个滴在制服上只有我自己能看出来的小墨水渍而哭泣的小男孩。但愿周围人都没发现我身上无法洗褪的黑墨斑。我知道,我这个有罪之人,在这些坦荡无私的人群中,不该有我一席之地。唉,我应该站起来,尽快地把自己的一切都大声宣扬出来,哪怕就此我会遭殃,也都听之任之了!但我会有一秒钟的时间感到自己是天真和纯洁无瑕的,就像这孩子般纯净的蓝天。
所有的眼睛都朝上凝视着。清晨的天空湛蓝明澈,还闪烁着滴滴泪珠似的夜露。这时,出现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小点,它时而呈现黑色,时而闪射出道道金光。这是他——新耶和华,乘坐着飞船自天而降。他和古代耶和华一样英明,慈爱又残忍。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他离我们愈来愈近。百万颗心腾飞起来向他迎去。现在他已经看见我们了。我设想自己和他在一起自上往下鸟瞰:那圆形的观众台上围着一圈圈蓝点的同心圆,上面点缀着细小光点(号码牌的亮光),就像蜘蛛网上的一道道蛛丝。在蛛网中央,那只白色的英明的蜘蛛——全身着白的大恩主, 即将就座。他用幸福的有益健康的蜘蛛网英明地网佐了我们的手脚。
大恩主自天而降的庄严场面结束了。管乐的奏乐停止了,全体坐下。这时我立刻领悟到:的确,一切就像一张薄薄的蜘蛛网,它紧绷着,徽微发颤,好像马上就会抻断,发生不可思议的意外……
我微微抬起身子,朝四周扫视一遍。我的目光遇到了一双双充满敬爱而又惶恐不安的眼睛,这样的目光从一张脸上移到另一张脸上。有一个人举起了手,手指微微地、几乎难以觉察向另外一个人打了个暗号,对方也同样打着手势回答他,还有……
我明白了,他们是护卫局人员。我知道,他们十分紧张不安,蜘蛛网绷得很紧,在颤动。我的脑子像调到相同波长的无线电,也发生了相应的颤动。
在台上,一位诗人在朗诵选举前的颂诗,可是我一个字也没听见,只听到大钟摆锤按六音步扬抑抑格在规则地摆动。而摆锤每晃动一次,那指定的时间就逼近一分。我一直慌张急促地看着人群里一张一张的脸,就像在翻阅一页一页的书页。但是我还没有找到我要找的、那唯一的脸庞。我必须尽快找到她,因为现在摆锤再摆动一下,就……
他——当然是他。在下面,从台旁光亮的玻璃地面上,一对粉红色的招风大耳朵很快地飞窜而过,玻璃地面上映出一个像双环扣似的黑色的S形体。他正急匆匆地朝观众台之间横七竖八的通道那儿跑去。
S和 I之间有某种联系。依我看他们之间总有一条什么线连着,但我还不知道是什么,迟早我会弄明白的。我眼睛紧紧盯住了他。他像一团线团似的滚了过去,后面拖着一条线。好,现在他停下来了……
我仿佛被雷电的高压电打着了,穿透了,拧成了一个结。在我这圆形横排离我只40度角的地方,S停了下来,弯下了腰。我发现了I。她旁边是那讨厌的嘿嘿笑着的厚嘴唇R…13。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冲过去向她喊道:“你今天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不要我?”可是那张无形的良性的蛛网牢牢缠住了我的手脚。我咬紧牙关,铁沉沉地坐在那儿不动,眼睛盯着他俩不放。我感到心里一阵剧烈的肉体上的疼痛。我记得当时我曾想:“由于非肉体原因引起的肉体上的疼痛,显然是……”
很遗憾,我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只记得一时间脑子里无意识地闪过一个关于“心”的古代熟语“心惊胆战”。这时六音步颂诗已经念完,我战战兢兢地一动不动:眼下就要出事了吧?……会出什么事呢?选举前,一般规定有五分钟的休息。这时通常总是静默的时间。但是,现在的静默不是平常的那种真正虔诚的、肃穆的平静,它倒像古代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那时候古代人还没有我们的电塔,末被驯服的天空还时常雷雨交加。狂风肆虐。
空气仿佛是块透明的铸铁。你不由得想大口大口地吸气。我耳朵紧张得发疼。记录着周围的声响:后面传来像耗子咬东西的令人不安的沙沙声。我垂着眼睛,总是看见肩并肩坐在一起的 I和 R,还有我膝盖上的两只手——不是我的手,是令人厌恶的、毛茸茸的手。
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带表的号码牌。一分,两分,三分……五分……台上传来一个铸铁般沉重的、缓慢的声音:“赞成的,请举手。”
以前,我能忠诚地、坦荡地直视他的眼睛,意思是说:“我的一切都在这儿。一切都在这儿。毫无保留地献给你!”但是现在我不敢。我艰难地举起了手,仿佛所有的关节都锈住了。
几百万只手簌簌响着举了起来。有人压低嗓子“啊!”了一声。我感到已经出事了,发生得好快。但是我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我没有勇气,不敢拾眼……
“有反对的吗?”
以往,这一刻是节日最庄重的时刻。全体肃穆端坐,对最伟大号码赐予我们的良性桎梏,低首下心,喜不自胜。但此刻,我惶恐地又听到了簌簌的响声,声音轻得像—声喘息,但却比刚才铜乐齐奏的国歌听得更真切。它像人在生命终结时吐出的最后的一口气,局围的人脸色煞白,每个人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我抬起眼来……
只有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在此一发千钧之际,我看见几千只“反对”的手刷地举起又落下了。我看见了I那张打着 X的苍白的脸和她举起的手。我眼前一阵发黑。
又是一个百分之一秒的须臾的瞬间,冷场,悄无声息,只有脉博声隐约可闻。接着,仿佛全场听从一个疯子的指挥似的,所有看台上霎时间响起了喀嚓声、喊叫声;制服在奔跑,在飞扬,像一阵旋风,护卫局人员惊慌失措地狂奔乱跑;就在我眼前闪过一双双的鞋底,旁边是一张拼命喊叫的张得大大的嘴,却又听不见声音。几千张嘴在大声喊叫,但没有声音,就像恐怖影片里的一个镜头——不知为什么这个片断像刀刻斧凿一般地留在我记忆中了。
好像也在银幕上似的,在下边远处,我有一秒钟的时间瞥见了O毫全无血色的嘴唇。她紧贴着通道的墙站在那儿,两只手交叉地挡在腹部。一眨眼,她已经不见了,被冲掉了,也许我忘记了她,因为……
下面发生的事不再是银幕上的镜头,它发生在我脑子里,在我抽紧的心里,在我扑扑跳的太阳穴里:在我左上方,R…13突然从长凳上跳了起来,满嘴唾沫,脸涨得通红,像疯了一般。他手上抱着脸色惨白的 I,她身上的制服从肩头撕裂到胸口,白皙的皮肤上淌着鲜红的血。她紧紧勾住了 R的颈脖。他跨着大步从一条长凳跳到另一条长凳,模样丑陋,但又灵活,就像只大猩猩,抱着她往上跑去。
就像古代失火了一般,四周火红一片。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跳过去,抓住他们。现在我也无法解释,哪来那么大的气力。
我像个冲锤似的冲开人群,踏着别人的肩头,跳过一条条长凳……很快就赶了上去,一把抓住了 R的衣领中:“你敢!你敢!听见没有 I马上……”幸亏我的声音听不见,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喊叫,都在奔窜。
“谁?怎么回事?怎么啦?”他回过头来,喷着睡沫星子的嘴唇在索索发抖。他大概以为护卫局人员逮住了他。
“怎么啦!我不愿意,我不答应!把她放下来,立刻放下来!”
但是他只是忿忿地用嘴唇噗地吐了口气、摇摇头,又往前跑去。下面要写的事真使我感到十分羞愧。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记下来,可以让你们,我不相识的读者们,对我的病史做出全面的研究。当时,我挥起手朝他脑袋使劲打去。你们明白吗,我打了他! 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得,这一拳打下去,我当时感到一种解脱,全身都感到轻松。
I一下子从他手上出溜到地上。
“您走吧,”她对 R大声说,“您还看不出来,他……走吧,R,走吧!”
R龇着黑人般的白牙,冲我啪啪喷出一句话,就往下窜去,不见了。我把 I抱在手上,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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