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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我们 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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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大恩主的份上,你说,你说这些话意义何在呢?既然所有的人都已很幸福,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比方说……好吧,就算像你所说的那样吧。可是后来怎么样呢?”
“可笑!简直是个小娃娃提的问题。即使你对孩子已说得一清二楚,他们总还会问:后来呢?为什么呀?”
“孩子是唯一的最最大胆的哲学家。无所畏惧的哲学家非孩子莫属。我们正应该像孩子那样,永远需要问,后来怎么样?”
“后来什么也没有!到此为止。整个宇宙一切都是均匀的,平均的……”
“嗬,到处都是均匀的!这本身就是熵,心理上的熵。你作为数学家难道不明白,生命之所以能存在就因为有差异,温度的差异,热的反差。如果整个宇宙到处都是同样的温度,或都是冷冰冰的物体……那就应该使它们发生撞击,迸发火花,发生爆炸,燃起炼狱之火。所以我们要使它们碰撞!”
“但是,I,你应该理解,我们祖先在二百年大战期间正是这么做的……”
“噢,所以他们是正确的,一千个正确。他们唯一的错误是,后来他们竟认定自己是最后的数,其实这样的数在天地间是不存在的,不可能有。他们犯了与伽利略相同的错误。伽利略正确地发现了地球围绕太阳转,但是他不知道,整个太阳系又围绕着某个中心旋转,他不知道地球真正的(而非相对的)轨道,它根本不是简单的圆形……”
“那你们呢?”
“我们,目前我们认为没有最后的数。也许,我们会忘记这一点。不,当我们上了年纪,甚至我们很可能会忘记。一切事物都会衰老,这是无法避免的。到那时我们会像秋天树上的落叶,不可避免地会落下来,就像你们后天也……不不,亲爱的,不是说你。你和我们在一起,你和我们是一起的!”
我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她像炽烈的火焰,像疾速的狂风,像飞溅的火星。她以她整个身心拥抱我。我消失了……
最后,她定定地、凝然不动地望着我的眼睛说:“你可记住了:12点。”
我说:“嗯,记住了。”
她走了。我独自呆着,四周的嘈杂声震耳欲聋,蓝的、红的、绿的、黄铜色的、橙黄的……
嗯,12点……突然,我莫名其妙地觉得脸上沾了个什么东西,怎么也拂不去。突然,又浮现出了昨天早晨的情景、Ю以及她对 I的喊骂……我怎么啦?真奇怪。
我急急忙忙往外走,想快些回家……
在我背后,听到大墙上面飞鸟清脆的啼鸣,在我前面,在落日的余辉里,我看到一个个闪闪发亮的红火的圆屋顶、熊熊燃着烈火的巨大的立方体的房屋,还有那像凝固在天空一条闪电似的电塔顶上的尖针。所有这一切,这完美的几何美,难道将由我用我自己的手来……难道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别的出路吗?我路过一个讲演厅(不记得是第几讲演厅)。大厅里的长凳都摞了起来,中间放着一张张桌子,上面铺着雪白的玻璃罩布,白单子上有一摊摊太阳光粉红的血影。这一切都隐藏着某种不知晓的,因此是可怕的明天。这是反常悖理的:一个有思想、有视觉的人却不得不生活在无规则的、未知的 X中。就像别人蒙住了你的眼睛,让你摸索着,磕磕绊绊地往前走,而你又明知,悬崖的边缘近在咫尺,只要再跨前一步,你就会摔成一块难以入目的、扁扁的肉饼。目前不就是这样吗?……如果我不再等待,自己投身下去,会怎么样?这也许是唯一的正确办法,那时也就一了百了吧?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记事三十一
提要:伟大的手术。我宽恕了一切。列车相撞。
当你感到已经没有得救的希望,当你感到一切都完了的时候,在这最后一刻……我们竟得救了!
仿佛你已经一步步跨上了大恩主那台骇人的机器,玻璃气钟罩已眶啷啷响着盖住了你的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无比留恋地凝望着蓝天……
突然,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个“梦”。太阳还是玫瑰色的,快快活活的。那墙,那冷冰冰的墙摸上去,仍使人感到无比欢欣,还有那枕头——你仍将永远陶醉在枕着你脑袋的低陷的小坑里……
以上写的,大致就是今天早上我读完《国家报》时的感受。过去我曾做了个噩梦,但现在梦已醒。而我,胆小怕事,不信鬼神的人,竟已经想到了身不由己的死亡。现在我无颜再谈昨天写的记事的最后的一些细节。但随它们去吧,这也无所谓,就让它们保留下来吧,就算是对不可思议的事的回忆吧。它曾有过可能,但以后不会再发生……不可能。
翻开《国家报》,头版赫然入目的是:欢呼雀跃吧!
因为从今以后,你们将变得完美无瑕!而在此之前,你们所创造的机器曾比你们更为完美。
何以更完美?发动机迸溅的每个火花,都是最清纯的理智的火花;活塞每一次的冲程,都是无可指责的三段逻辑。难道你们的理智不也同样准确无误吗?起重机、压力机、抽水机的哲理,完整并且清晰,就像圆形的圈。难道你们的哲理不如它们圆?机械之美,就像钟摆和节律一样,在于始终一贯和精确无误。难道从小受泰勒体系熏陶的你们,会不如钟摆精确?差异只有一点:机械没有幻想。
你们曾否见过,某个正在工作的压力汽缸会浮现出毫无意义的、遐想联翩的微笑?你们曾否听说过,起重机在深夜休息时,不安地辗转反侧,唉声叹气?没有!
你们应该感到羞愧!护卫局人员愈来愈频繁地发现你们脸上有这样的微笑和你们的唉声叹气,你们应该感到无比羞愧,大一统王国的历史学家正申请退休,他们不愿来记述这类不光彩的事件。
但是,这不是你们的过错,因为你们染上了疾病。这疾病的名称是:幻想。
幻想是蠢虫,它们会在你们的额头啃啮出一道道黑色的皱纹。幻想是狂热,它撵着你们向远方不停地奔跑,其实这“远方”
正始于幸福的终点。幻想是通向幸福之途的最后路障。
你们欢呼雀跃吧,路障已被炸毁。
道路通畅无阻。
王国科学最近发现:幻想的要害是位于瓦罗里①桥部位的一个不起眼的脑神经结。用 X射线对神经结作三次烧灼手术,就可以根治幻想——永不复发!
你们——完美无缺,你们——机器化了,通向百分之百的幸福之路通达无阻。你们全体人员,不论老少,请立即来接受此项伟大的手术,请速来讲演厅,接受手术。伟大的手术万岁!大一统王国万岁!大恩主万岁!
……如果这里所写的一切,你们并不是从我这本颇像古代荒诞的记事中读到,如果你们手上也拿着一份和我一样的、正散发着油墨香的索索发颤的报纸,如果你们也和我一样,知道这一切正是当前的现实——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的现实,那么你们的感觉难道会和我的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吗?很可能你们也和我一样会感到头晕目眩吧?也许你们背部和手上也会冒出鸡皮疙瘩,也会感到既甜丝丝,同时又不寒而栗吧?可能你们会感到自己是伟岸的巨人,是阿特拉斯②,只要你们直起腰来,头就会碰到玻璃天花板?我抓起了电话筒:“I…330……对,对,330,”接着我声音急促地喊道:“您在家啊?您读报了吗?您正看报吗?告诉您,这可是……这可……这太好啦!”
“嗯……”阴沉沉地半天不说话。话筒发出低微的嗡嗡声,思索着什么……“我今天一定要见您。对,在我这儿,16点以后,一言为定。”
多可爱!她太可爱了!“一言为定”……我觉得脸上总挂着笑,而且欲罢不能。我将带着微笑上街,让它像盏灯似的高高地照着……
街上疾风扑面,打着旋,呼啸着,砭人肌肤,但是我只觉得更快活。任你号吧,任你吼吧,反正现在你已经不能吹倒大墙。即使天空沉铁般的飞云倾泻下来,也不必介意,你们遮不住太阳,我们约书亚们③已经用铁索将太阳永远牢锁在苍穹。
在街口,讲演厅旁密密层层围着一群群约书亚们,额头紧贴在玻璃墙上。里面,在白得耀眼的桌上,已经躺着一个号码。在白布罩下,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两只向外撇着的黄色脚掌。几个穿大白褂的医生,正俯身在他头部,一只白色的手向医生递过去吸了药水的针管。
“你们怎么不进去呀?”我没问哪一个,应该说,我问的是大家。
“那您呢?”一个圆脑袋回过头问我。
“我,过一会儿。我先要去……”
我觉得脸上有些发讪,不好意思地走开了。我确实首先需要去见 I,可是,为什么“首先”要见她呢?我回答不了自己的问题……
飞船台。晶蓝如冰的一统号闪闪发亮,光斑点点,机舱里发动机呜呜响着,好像温情地不停地重复着一个我所熟悉的字。我俯身抚摸了一下发动机身上冷丝丝的长管。多么可爱……太可爱了。明天你将获得生命,明天你机体内会迸溅出灼热的火星,你将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震颤……
如果一切还和昨天一样,我会用什么眼光来看待这台威力巨大的玻璃的宏构巨制呢?如果我知道,明天12点我会出卖它……是的,出卖它的话……
有人小心翼翼在后面碰了碰我的臂肘。我回过头去,是第二设计师那张扁平的盘子脸。
“您已经知道了?”他说。
“知道什么?手术吗?真的吗?怎么——事情一下子都来了呢……”
“不,不是这件事。试飞取消了,改期到后天。都是因为手术的关系……我们白赶了一场,白费了好大劲儿……”
“都是因为手术”!……他既可笑,又头脑简单。只能看到他脸盘前那么一丁点儿地方,别的就看不见了。他可不知道,要不是因为明天有手术,明天12点,他会被锁在玻璃房里急得团团转,还会狗急跳墙呢……
15点30分,我在房间里。我一进门,就发现Ю在屋里。她坐在我桌子那儿,瘦骨嶙峋的身子绷得笔直,右手托着右颊。大概她已等我很久了,因为她见我进去马上站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清晰地留下了五个手指印。
只一秒钟,我脑子里闪过了那不幸的早晨的情景:也是在这儿,在桌旁,她和怒气冲天的 I……但只有一秒钟的回想,这一切就在今天的阳光下消失了。这种情况倒也常有:比方,遇到大晴天,你走进屋里,漫不经心地扭动了开关,灯亮了,但好像并没有光,灯显得挺可笑,又可怜,毫无用处……
我毫不犹豫地向她伸出手去,我什么都宽恕了。她抓住我两只手,紧紧地捏着,硌得我手作疼。她松垂的两颊激动地直发颤,倒像古代人的装饰物。她说:“我等您……才等了一分钟……我不过想来告诉您:我很幸福,我为您感到十分高兴!您明白吗,过了明天,您就会彻底恢复健康!您就新生了……”
我看见桌上有纸。这是我昨天写的记事的最后两页,昨天写完后就这么一直放到了今天。如果她看了我所写的内容……不过,这也无所谓。现在这些不过是历史罢了。这一切太遥远,使人感到可笑,仿佛你倒拿着望远镜所看见的远景……
“嗯,”我说,“告诉您,我刚从街上来,我前面有一个人,他的影子映在马路上,您明白吗,影子还发光呢,我觉得,不,我相信,明天不会再有影子,什么人都不会有影子,什么东西都不会有影子,因为阳光可以照透一切……”
她既温柔又严厉地说:“您真是个幻想家!我可不允许我学校里的孩子这么说……“她还说了些孩子们的事。她说她如何一下子把全体学生都带去做了手术,在那儿不得不把他们捆绑起来,还说什么“要爱,就不能手软,不能姑息”,还说什么她好像最后要做出决定……
她把两膝之间灰蓝色的裙子整好,默默地用她的微笑在我全身贴上膏药,然后走了。
幸好,今天太阳还没有停住不动,它急急地在奔跑,现在已经16点了。我敲了敲门——我的心也在突突地敲击……
“请进!”
我坐在她软椅旁的地板上,搂住了她两只脚。我仰着头,凝神望着她的眼睛。我轮流着一会儿望这只,一会儿望那只,在每只眼睛里都看到了那个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我……
在墙外,正风雨交加,黑云沉沉,这些都随它们去!我脑子里塞得好满,语言就像倾泻的激流,我说着话和太阳一起飞向某个地方……不,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飞行的方向,跟着我的还有其他星球,它们喷着火焰,星球上火一般的花朵在歌唱;跟在后面的还有默默无声的蓝色的星球,那里理智的石块组成了井然有序的社会,它们也像我们地球一样,达到了绝对的、百分之百幸福的顶峰……
突然,I坐在软椅里说道:“你是否认为,位于顶峰的就是有组织的社会里的那些石头?”
她脸上的三角形愈来愈尖利,愈来愈阴暗:“幸福……幸福是什么?愿望都是令人痛苦的,对吗?显而易见,当你没有任何愿望,连一点要求也没有的时候,你就是幸福的。我们直到现在还给幸福打正号,这是多大的错误,多么荒唐的偏见;应该给绝对幸福打上负号——神圣的负号!”
我记得,当时我窘迫地嘟哝说:“绝对的负值是273度……”
“对,正是负273。冷了些,但事实本身不正好说明,我们位于顶峰吗?”
就像很久以前那样,她仿佛正替我说话,把我的思想都抖落出来。但这些话里有一种使人骇怕的东西,我不能……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个“不”字。
“不,”我说,“你……你在开玩笑……”
她笑了起来,笑声很响——太响了。她的笑声达到了某个最高极限,但只一秒钟,很快它撤退了,低落下来……没有声音了。
她站起来,把两只手放在我肩上,久久地、定定地望着我。然后把我拉入她的怀中——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她那火辣辣的嘴唇。
“永别了!”
这一声道别来自遥远的地方,从上空飘落下来,我并不是马上就听到的,可能过了一分钟,或许两分钟。
“为什么说‘永别’呢?”
“你是有病的,因为我你犯了罪,难道你不感到痛苦吗?现在要做手术,你会治好因为我而得的病。所以我们——永别了。”
“不!”我喊了起来。
她白哲的脸显出一个无情的尖利的黑三角:“怎么?你不愿意得到幸福?”
我的脑袋要裂了,两列逻辑火车相撞了,撞了个正着,车身断裂,发出轰响,全毁了……
“那好吧,我等等,你选择吧:或是接受手术去获得百分之百的幸福,或者……”
“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什么都没意思了,”这句话我是说了呢,还是心里想的?我弄不清楚,但是 I听见了。
“嗯,我知道,”她在回答我。后来,她还一直把手放在我的肩头,眼睛也一直望着我,说:“那么——明天见吧。明天——12点,你还记得吗?”
“不行。试航推迟了一天……是后天……”
“这对我们来说更好。12点——后天。”
我一个人沿着暮色苍茫的街道回家。风扑打着我旋着圈,吹着我朝前走,好像我是一张纸。黑压压的天空上残云疾速地飞驰着……它们还可以无止境地飞舞一天、两天……迎面过来的号码的制服擦着了我——但我在街头只是一个人。我很清楚,大家都得救了,但是我已没有希望,我不愿得到拯救……
【① 瓦罗里(1543——1575)意大利解剖学家。】
【② 阿特拉斯,希腊神话中肩扛天宇的提坦神。】
【③ 《圣经》神话中摩西的仆人和继承人。】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记事三十二
提要:我不相信。拖拉机。小小的身影。
你们是否相信,你们是要死的?是的,人都难免一死。我是人,因此……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知道,你们明白这道理。
我的问题是:你们是否曾经相信过这种说法,而且笃信不疑,完全彻底地相信,不是用你的大脑去相信,而是用你的身体去感觉:有朝一日,现在你们拿着这页纸的手指会变得枯黄、冰凉……
不,当然你们并不相信,所以至今没有人从十层楼往马路上跳下来,所以你们至今还吃饭,看书,刮胡子,微笑,写东西……
我现在也正处于这种情况,真的,正处于这种情况。我知道,钟表上的那根黑色的小指针,从这儿往下爬,移向午夜,然后又慢慢往上爬,再越过最后的界限。于是那难以置信的明天就将来临。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不知怎么不相信这一切。也许,在我看来,24小时是24年吧。因此,我还来得及做些事,赶到某处去一趟,回答别人的提问,从航梯登上一统号。我还可以感受一下一统号在水面上如何晃悠;我明白,应该抓住冰冷的玻璃扶手。我还可以看见,那些透明的、仿佛有生命的起重机,弯着像鹤一般的长颈,伸出嘴,爱护地、深情地给一统号的发动机喂食——可怕的炸药粮食。在下边河面上,我能看到被风吹皱的清晰的蓝色的道道水流和漩涡。但这一切并不和我在一起,它们完全是单独存在着的,它们是别的东西,是平面的,就像绘图纸上的平面图。当第二设计师那张平面图纸般的脸,突然对我说话时我都觉得有些奇怪:“您看,我们给发动机上多少燃料?如果作三小时计算……
三个半小时……”
在我面前,在投影图纸上方,是我握着计算器的手,对数刻度表盘上显示的是15。“十五吨。但是最好上……对,最好上一百吨……”
我这么说,因为我心中有数,明天……
我从旁看到,我手里握着的刻度表盘难以察觉地开始发颤。
“一百?为什么要这么大的量?这些足够一周的消耗。还不止一周,还可以更长些!”
“以防不测嘛……谁知道……”
“我知道……”
风呼啸着,空气里充塞着无形的物质,填得结结实实直至高空。我觉得呼吸困难,举步艰难。街尾的电塔上的钟表的指针也艰难地、缓慢地,但一秒不停地爬着。塔顶的尖顶高耸入云,蓝幽幽的,黯然无光。它低沉地呜呜响着,吸储着云中的电。音乐机器的铜管乐声吼叫着。
队伍还像往常一样,四人一排地走着。但是队伍有些散乱,也许是因为风刮的,队伍晃来晃去,歪歪扭扭,愈来愈厉害。在路口,队伍被什么挡住了,往后退了下来。人们停了下来,挤成了一团。他们呼吸急促,一下子都伸出了像鹅一般的长脖子望着。
“看!不,往那边看,快看!”
“他们!这是他们!”
“……要是我,我决不同意!决不,宁可把头颅送进机器……”
“小声些!疯啦……”
在路口的讲演厅的门敞开着,从里面脚步缓慢又沉重地走出五十来人的队伍。不过这些“人”不同寻常,他们没有腿脚,而是沉重的、固定的轮子,由一条无形的传动装置牵引转动。他们不是人,是人形拖拉机。他们头上打着一面白旗在风中啪啪作响,旗面上绣着金色的太阳,在太阳光线里绣着一行字:“我们是开创者!我们是手术过的人!跟随我们来吧!”
他们慢慢地、不可阻挡地从人群中碾压着过去了。不消说,如果挡在他们路上的不是我们,而是墙、树或房屋,他们照样会不停步地碾过大墙、树木和房屋。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大路中央。
他们紧紧地,像拧上螺丝一般,挽起了手,围成一条长列,面向着我们。我们这一堆十分紧张的人群一个个伸出了脑袋,伸长了鹅一般的颈脖,等着看下一步会怎么样。乌云翻滚,狂风呼啸。
突然,长列的侧翼从左右两方围拢来,向我们包抄过来。速度愈来愈快,就像往山下滚落的沉重的机器。长列紧缩成圆圈,把人们往讲演厅敞开的门那边挤,想把他们逼进门里去……
有人声嘶力竭的呼喊道:“要把我们撵进去!快跑啊!”
霎时一切都涌动了起来。紧挨着墙,还有一扇狭窄的可以通行的小门,大家伸着脑袋都往那里冲去。霎那间,脑袋都变成了楔子的模样,臂肘、肋骨、肩膀和两侧都尖削起来。四周是杂沓和散乱的脚步、挥动着的手臂和飞起的制服,它们就像扇面似的往四周扩散开来,仿佛是消防水龙带挤压出来的喷水。
突然,在我眼前(不知从哪儿)忽地闪过一个双曲线的 S形状的身影,还有一双透明的招风大耳朵——但一闪就不见了,像钻进地下去了一般。我独自一个,混在疾速闪动的手和脚中奔跑……
我跑进一个门洞里稍事喘息,背紧贴在门上。转眼之间,像风似的吹进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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