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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 地火-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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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欣和李民生刚从一辆车的驾驶室里跳下来,就看到刚任命的爆破队队长,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壮汉,手里拿着一卷图纸迎面走来。
“李工,这是让我们干什么?”队长问,同时展开图纸。
李民生指点着图纸,手微微发抖:“三条爆破带,每条长35米,具体位置在下面那张图上。爆孔分150毫米和75毫米两种,装药量分别是每米28公斤和每米14公斤,爆孔密度……”
“我问你要我们干什么!”
在队长那喷火的双眼的逼视下,李民生无声地低下头。
“弟兄们,他们要炸毁大巷啦!”队长转身冲人群高喊。矿工人群中一阵骚动,接着如一堵墙一样围逼上来,武警士兵组成半圆形阻止人群靠近卡车,但在那势不可挡的黑色人海的挤压下,警戒线弯曲变形,很快就要被冲破了。这一切都是在阴沉的无声中发生,只听到脚步的摩擦声和拉枪栓的声响。在最后关头,人群停止了涌动,矿工们看到局长和矿长出现在一辆卡车的踏板上。
“我十五岁就在这口井干了,你们要毁了它?!”一个老矿工高喊,他脸上那刀刻般的皱纹在厚厚的煤灰下也很清晰。
“炸了井,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为了什么炸井?”
“现在矿上的日子已经很难了,你们还折腾什么?”
……
人群炸开了,愤怒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在那落满煤灰的黑脸的海洋中,白色的牙齿十分醒目。局长冷静地等待着,人群在愤怒的声浪中又骚动起来,在即将再次失去控制时,他才开始说话。
“大家往那儿看,”他向井口旁边的一个小山丘指去。他的声音不高,但却使愤怒的声浪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座小山丘顶上立着一根黑色的煤柱子,有两米多高,粗细不一。有一圈落满煤尘的石栏杆圈着那根煤柱。
“大家都管那东西叫老炭柱,但你们知道吗,它立起来的时候并不是一根柱子,而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煤块。那是一百多年前,清朝的张之洞总督在建矿典礼时立起的。它是让这百多年的风雨蚀成一根柱子了。这百多年,我们这个矿山经历了多少大灾大难,谁还能记得清呢?这时间不短啊同志们,四五辈人啊!这么长时间,我们总该记下些什么,总该学会些什么。如果实在什么也记不下,什么也学不会,总该记下和学会一样东西,那就是——”局长对着黑色的人海挥起双手,“天,塌不下来!”
人群在空气中凝固了,似乎连呼吸都已停止。
“中国的产业工人,中国的无产阶级,没有比我们的历史更长了,没有比我们经历的风雨和灾难更多了,煤矿工人的天塌了吗?没有!我们这么多人现在能站在这儿看那老炭柱,就是证明,我们的天塌不了!过去塌不了,将来也塌不了!
“说到难,有什么稀罕啊同志们,我们煤矿工人什么时候容易过?从老祖宗辈算起,我们什么时候有过容易日子啊!你们再扳着指头算算,中国的,世界的,工业有多少种,工人有多少种,哪种比我们更难?没有,真的没有。难有什么稀罕?不难才怪,因为我们不但要顶起天,还要撑起地啊!怕难,我们早断子绝孙了!
“但社会和科学都在发展,很多有才能的人在为我们想办法,这办法现在想出来了,我们有希望完全改变自己的生活,我们要走出黑暗的矿井,在太阳底下,在蓝天底下采煤了!煤矿工人,将成为最让人羡慕的工作!这希望刚刚出现,不信,就去看看南山沟那几根冲天的大火柱!但正是这个努力,引发了一场灾难,关于这个,我们会对大家有个详细的交代,现在大家只需明白,这可能是煤矿工人的最后一难了,这是为我们美好明天付出的代价,就让我们抱成一团过这一难吧。我还是那句话,多少辈人都过来了,天塌不下来!”
人群默默地散去后,刘欣对局长说:“现在,我算真正认识了你和我父亲,我可以死而无憾了。”
“只干,别多想。”局长拍拍刘欣的肩膀,又在那里攥了一下。
四号井主巷道爆破工程开始一天后,刘欣和李民生并肩走在主巷道里,他们的脚步发出空洞的回响。他们正走过第一爆破带,昏暗的顶灯下,可以看到高高的巷道顶上密密地布满了爆孔,引爆电线如彩色的瀑布从上面泻下来,在地上堆成一堆。
李民生说:“以前我总觉得自己讨厌矿井,恨矿井,恨它吞掉了自己的青春。但现在才知道,我已同它融为一体了,恨也罢,爱也罢,它就是我的青春了。”
“我们不要太折磨自己了,”刘欣说,“我们毕竟干成了一些事,不算烈士,就算阵亡吧。”
他们沉默下来,同时意识到,他们谈到了死。
这时阿古力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李工,你看!”他指着巷道顶说。他指的是几根粗大的帆布管子,那是井下通风用管,现在它们瘪下来了。
“天啊,什么时候停的通风?”李民生大惊失色。
“两个小时了。”
李民生用对讲机很快叫来了矿通风科科长和两名通风工程师。
“没法恢复通风了,李工,下面的通风设备:鼓风机、马达、防爆开关,甚至部分管路,都拆了呀!”通风科长说。
“你他妈的混蛋!谁让你们拆的,你他妈找死啊!”李民生一反常态,破口大骂起来。
“李工,这是怎么讲话嘛!谁让拆?封井前尽可能多地转移井下设备可是局里的意思,停产安排会你我都是参加了的!我们的人没日没夜干了两天,拆上来的设备有上百万元,就落你这一顿臭骂?再说井都封了,还通什么鸟风!”
李民生长叹一口气,直到现在事情的真相还没有公布,因而出现了这样的不协调问题。
“这有什么?”通风科的人走后刘欣问,“通风不该停吗?这样不是还可以减少向地下的氧气流量?”
“刘博士,你真是个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一接触到实际,你就什么都不懂了,真像李工说的,你只会做梦!”阿古力说。自煤层失火以来,他对刘欣一直没有客气过。
李民生解释:“这里的煤层是瓦斯高发区,通风一停,瓦斯在井下很快聚集,地火到达时可能引起大爆炸,其威力有可能把封住的井口炸开,至少可能炸出新的供氧通道。不行,必须再增加一条爆破带!”
“可,李工,上面第二条爆破带才只干到一半,第三条还没开工,地火距离南面的采区已很近了,把原计划的三条做完都怕来不及啊!”
“我……”刘欣小心地说,“我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
“哈,用你们的话怎么说,这可是破天荒了!”阿古力冷笑着说,“刘博士还有拿不准的事儿?刘博士还有需问人才能决定的事儿?”
“我是说,现在这最深处的一条爆破带已做好,能不能先引爆这一条,这样一旦井下发生爆炸,至少还有一道屏障。”
“要行早这么做了。”李民生说,“爆破规模很大,引爆后巷道里的有毒气体和粉尘长时间散不去,让后面的施工无法进行。”
地火的的蔓延速度比预想的快,施工领导小组决定只打两条爆破带就引爆,尽快从井下撤出施工人员。天快黑时,大家正在离井口不远的生产楼中,围着一张图纸研究如何利用一条支巷最短距离引出起爆线,李民生突然说:“听!”
一声低沉的响声隐隐约约从地下传上来,像大地在打嗝。几秒钟后又一声。
“是瓦斯爆炸,地火已到采区了!”阿古力紧张地说。
“不是说还有一段距离吗?”
没人回答,刘欣的地老鼠探测器已用完,现有落后的探测手段很难十分准确把握地火的位置和推进速度。
“快撤人!”
李民生拿起对讲机,但任凭大喊,没有回答。
“我上井前见张队长干活时怕碰坏对讲机,把它和导线放一块儿了,下面几十台钻机同时干,声音很大!”一个爆破队的矿工说。
李民生跳起来冲出生产楼,安全帽也没戴,叫了一辆电轨车,以最快速度向井下开去。当电轨车在井口消失前的一瞬间,追出来的刘欣看到李民生在向他招手,还在向他笑,他很长时间没笑过了。
地下又传来几声“打嗝”声,然后平静下来。
“刚才的一阵爆炸,能不能把井下的瓦斯消耗掉?”刘欣问身边的一名工程师,对方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消耗?笑话,它只会把煤层中更多的瓦斯释放出来!”
果然,一声冲天巨响,仿佛是地球在脚下爆炸了,井口立刻淹没于一片红色火焰之中。气浪把刘欣高高抛起,世界在他眼中疯狂旋转,同他一起飞落的是纷乱的石块和枕木,刘欣还看到了电轨车的一节车厢从井口的火焰中飞出来,像一粒被吐出的果核。刘欣被重重地摔到地上,碎石在他身边纷纷掉下,他觉得每一块碎石上都有血……刘欣又听到了几声沉闷的巨响,那是井下炸药被引爆的声音。失去知觉前,他看到井口的火焰消失了,代之以滚滚的浓烟……
一年以后
刘欣仿佛行走在地狱中。整个天空都是黑色的烟云,太阳是一个刚刚能看见的暗红色圆盘。由于尘粒摩擦产生的静电,烟云中不时出现幽幽闪电,每次闪电出现时,地火之上的矿山就在青光中凸现出来,那图景一次次像用烙铁烙在他的脑海中。烟尘是从矿山的一个个井口中冒出的,每个井口都吐出一根烟柱,那烟柱的底部映着地火狰狞的暗红光,向上渐变成黑色,如天地间一条条扭动的怪蛇。
公路是滚烫的,沥青路面熔化了,每走一步几乎要扯下刘欣的鞋底。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流和车辆,闷热的空气充满了硫磺味,还不时有雪花状的灰末从空中落下,每个人都戴着呼吸面罩,身上落满了白灰。道路拥挤不堪,全副武装的士兵在维持秩序,一架直升机穿行在烟云中,在空中用高音喇叭劝告人们不要惊慌……疏散移民在冬天就开始了,本计划在一年时间完成,但现在地火势头突然变猛,只得紧急加快进程。一切都乱了,法院对刘欣的庭审一再推迟,以至于今天早上他所在的候审间一时没人看管了,他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
公路以外的地面干燥开裂,裂纹又被厚厚的灰尘填满,脚踏上去扬起团团尘雾。一个小池塘,冒出滚滚蒸气,黑色的水面上浮满了鱼和青蛙的尸体。现在是盛夏,可见不到一点绿色,地面上的草全部枯黄了,埋在灰尘中,树也都是死的,有些还冒出青烟,已变成木炭的枝桠像怪手一样伸向昏暗的天空。所有的建筑都已人去楼空,有些从窗子中冒出浓烟。刘欣看到了老鼠,它们被地火的热力从穴中赶出,数量惊人,大群大群地拥过路面……随着刘欣向矿山深处走去,越来越感受到地火的热力,这热力从他的脚踝沿身体升腾上来。空气更加闷热污浊,即使戴上面罩也难以呼吸。地火的热量在地面上并不均匀,刘欣本能地避开灼热的地面,能走的路越来越少了。地火热力突出的区域,建筑燃起了大火,一片火海中不时响起建筑物倒塌的巨响……刘欣已走到了井区,他走过一个竖井,那竖井已变成了地火的烟道,高大的井架被烧得通红,热流冲击井架发出让人头皮发炸的尖啸声,滚滚热浪让他不得不远远绕行。选煤楼被浓烟吞没了,后面的煤山已燃烧多日,成了发出红光和火苗的一块巨大的火炭……
这里已看不到一个人了,刘欣的脚已烫起了泡,身上的的汗几乎流干,艰难的呼吸使他到了休克的边缘,但他的意识是清楚的,他用生命最后的能量向最后的目标走去。那个井口喷出的地火的红色光芒在召唤着他,他到了,他笑了。
刘欣转身朝井口对面的生产楼走去,还好,虽然从顶层的窗中冒出浓烟,但楼还没有着火。他走进开着的楼门,向旁边拐入一间宽大的班前更衣室。井口有地火从窗上照进来,使这里充满了朦胧的红光,一切都在地火的红光中跃动,包括那一排衣箱。刘欣沿着这排衣箱走去,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号码,他很快找到了要找的那个。关于这衣箱他想起了儿时的一件事:那时父亲刚调到这个采煤队当队长,这是最野的一个队,出名的难带。那些野小子们根本没把父亲放在眼里,本来嘛,看他在班前会上那可怜样儿,怯生生地要求把一个掉下的衣箱门钉上去,当然没人理他,小伙子们只顾在边上甩扑克说脏话,父亲只好说那你们给我找几个钉子我自己钉吧,有人扔给他几个钉子,父亲说再找个锤吧,这次真没人理他了。但接着,小伙子们突然鸦雀无声,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用大拇指把那些钉子一根根摁进木头中去!事情有了改变,小伙子们很快站成一排,敬畏地听着父亲的班前讲话……现在这箱子没锁,刘欣拉开后发现里面的衣物居然还在!他又笑了,心里想像着二十多年来用过父亲衣箱的那些矿工的模样。他把里面的衣服取出来,首先穿上厚厚的工作裤,再穿上同样厚的工作衣,这套衣服上涂满了厚厚的油泥,发出一股浓烈的、刘欣并非不熟悉的汗味和油味,这味道使他真正镇静下来,并处于一种类似幸福的状态中。他接着穿上胶靴,然后拿起安全帽,把放在衣箱最里面的矿灯拿出来,用袖子擦干净灯上的灰,把它卡到帽檐上。他又找电池,但没有,只好另开了一个衣箱,有。他把那块笨重的矿灯电池用皮带系到腰间,突然想到电池还没充电,毕竟矿上完全停产一年了。但他记得灯房的位置,就在更衣室对面,他小时候不止一次在那儿看到灯房的女工们把冒着白烟的硫酸喷到电池上充电。但现在不行了,灯房笼罩在硫酸的黄烟之中。他庄重地戴上有矿灯的安全帽,走到一面布满灰尘的镜子面前,在那红光闪动的镜子中,他看到了父亲。
“爸爸,我替您下井了。”刘欣笑着说,转身走出楼,向喷着地火的井口大步走去。
后来有一名直升机驾驶员回忆说,他当时低空飞过二号井,在那一带做最后的巡视,好像看到井口有一个人影,那人影在井内地火的红光中呈一个黑色的剪影,他像是向井下走去,一转眼,那井口又只有火光,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百二十年后
(一个初中生的日记)
过去的人真笨,过去的人真难。
知道我上面的印象是怎么来的吗?今天我参观了煤炭博物馆。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件事:
居然有固体的煤炭!
我们首先穿上了一身奇怪的衣服,那衣服有一个头盔,头盔上有一盏灯,那灯通过一根导线同挂在我们腰间的一个很重的长方形物体连着,我原以为那是一台电脑(也太大了些),谁想到那竟是这盏灯的电池!这么大的电池,能驱动一辆高速赛车的,却只用来点亮这盏小小的灯。我们还穿上了高高的雨靴,老师告诉我们,这是早期矿工的井下服装。有人问井下是什么意思,老师说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我们上了一串行走在小铁轨上的铁车,有点像早期的火车,但小得多,上方有一根电线为车供电。车开动起来,很快钻进一个黑黑的洞口中。里面真黑,只有上方不时掠过一盏昏暗的小灯。我们头上的灯发出的光也很弱,只能看清周围人的脸。风很大,在我们耳边呼啸,我们好像在向一个深渊坠下去。艾娜尖叫起来,讨厌,她就会这样叫。
“同学们,我们下井了!”老师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停了,我们由这条较为宽大的隧洞进入了它的一个分支,这条洞又窄又小,要不是戴着头盔,我的脑袋早就碰起好几个包了。我们头灯的光圈来回晃着,但什么都看不清楚,艾娜和几个女孩子又叫着说害怕。
过了一会儿,我们眼前的空间开阔了一些,这个空间有许多根柱子支撑着顶部。在对面,我又看到许多光点,也是我们头盔上的这种灯发出的,走近一看,发现那里有许多人在工作,他们有的用一种钻杆很长的钻机在洞壁上打孔,那钻机不知是用什么驱动的,声音让人头皮发炸。有的人在用铁锹把什么看不清楚的黑色东西铲到轨道车上和传送皮带上,不时有一阵尘埃扬起,把他们隐没于其中,许多头灯在尘埃中划出一道道光柱……
“同学们,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叫采煤工作面,你们看到的是早期矿工工作的景象。”
有几个矿工向我们这方向走来,我知道他们都是全息图像,没有让路,几个矿工的身体和我互相穿过,我把他们看得很清楚,对看到的很吃惊。
“老师,那时的中国煤矿全部雇用黑人吗?”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将真实地体验一下当时采煤工作的空气,注意,只是体验,所以请大家从右衣袋中拿出呼吸面罩戴上。”
我们戴好面罩后,又听到老师的声音:“孩子们注意,这是真实的,不是全息影像。”
一片黑尘飘过来,我们的头灯也散射出了道道光柱,我惊奇看着光柱中密密的尘粒在纷飞闪亮。这时艾娜又惊叫起来,像合唱的领唱,好几个女孩子也跟着她大叫起来,再后来,竟有男孩的声音加入进来!我扭头想笑他们,但看到他们的脸时自己也叫出声来,所有人也都成了黑人,只有呼吸面罩盖住的一小部分是白的。这时我又听到一声尖叫,立刻汗毛直立:这是老师在叫!
“天啊,斯亚!你没戴面罩!”
斯亚真没戴面罩,他同那些全息矿工一样,成了最地道的黑人。“您在历史课上反复强调,学这门课的关键在于对过去时代的感觉,我想真正感觉一下。”他说着,黑脸上白牙一闪一闪的。
警报声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不到一分钟,一辆水滴状微型悬浮车无声地停到我们中间,这种现代东西出现在这里真是煞风景。从车上下来两个医护人员,现在真正的煤尘已被完全吸收,只剩下全息的还飘浮在周围,所以医生在穿过“煤尘”时雪白的服装一尘不染。他们拉住斯亚往车里走。
“孩子,”一个医生盯着他说,“你的肺受到很严重的损伤,至少要住院一个星期,我们会通知你家长的。”
“等等!”斯亚叫道,手里抖动着那个精致的全隔绝内循环面罩,“一百多年前的矿工也戴这东西吗?”
“不要废话,快去医院!你这孩子也太不像话了!”老师气急败坏地说。
“我和先辈是同样的人,为什么……”
斯亚没说完就被硬塞进车里。“这是博物馆第一次出这样的事故,您要对此事负责的!”一个医生上车前指着老师严肃地说。悬浮车同来时一样无声地开走了。
我们继续参观,沮丧的老师说:“井下的每一项工作都充满危险,且需消耗巨大的体力。随便举个例子,这些铁支柱,在这个工作面的开采工作完成后,都要回收,这项工作叫放顶。”
我们看到一个矿工用铁锤击打支架中部的一个铁销,把支架拆为两段取下,然后把它扛走了。我和一个男孩试着搬已躺在地上的一个支架,才知道它重得要命。“放顶是一项很危险的工作,因为在撤走支架的过程中,工作面顶板随时都会塌落……”
这时我们头顶发出不祥的摩擦声,我抬起头来,在矿灯的光圈中看到头顶刚拆走支架的那部分岩石正在张开一个口子,我没来得及反应它们就塌了下来,大块岩石的全息影像穿透了我的身体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尘埃腾起遮住了一切。
“这个井下事故叫做冒顶。”老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大家注意,伤人的岩石不只是来自上部……”
话音未落,我们旁边的一面岩壁竟垂直着向我们扑来,这一大面岩壁冲出相当的距离才化为一堆岩石砸下来,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手掌从地层中把它推出来一样。岩石的全息影像把我们埋没了,一声巨响后我们的头灯全灭了,在一片黑暗和女孩儿们的尖叫声中,我又听到老师的声音。
“这个井下事故叫瓦斯突出。瓦斯是一种气体,它被封闭在岩层中,有巨大的气压。刚才我们看到的景象,就是工作面的岩壁抵挡不住这种压力,被它推出的情景。”
所有人的头灯又亮了,大家长出一口气,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有时高亢,如万马奔腾,有时低沉,好像几个巨人在耳语。
“孩子们注意,洪水来了!”
正当我们迷惑之际,不远处的一个巷道口喷出了一道粗大汹涌的洪流,整个工作面很快淹没在水中。我们看着浑浊的水升到膝盖上,然后又没过了腰部,水面反射着头灯的光芒,在顶上的岩石上映出一片模糊的亮纹。水面上飘浮着被煤粉染黑的枕木,还有矿工的安全帽和饭盒……当水到达我的下巴时,我本能地长吸一口气,然后我全部没在水中了,只能看到自己头灯的光柱照出的一片混沌的昏黄,和下方不时升上的一串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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