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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剑(新修版)-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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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李自成左侧的一名将军霍地站起身来,喝道:“袁承志,你好大的胆子,仗了谁的势力,敢杀我部属?”袁承志见这人满脸浓髯,神态粗豪,想来便是权将军刘宗敏了,说道:“这位是权将军么?”那人道:“正是。大王不过封了你一个小小果毅将军,你就不把我权将军瞧在眼里了,竟敢杀我部下!”说着伸手抓住刀柄,将刀拔出一半,啪地一声,又送刀入鞘。霎时之间,殿上数百人寂静无声。
  袁承志道:“大王入城之时曾有号令,有谁杀伤百姓,奸淫掳掠,一概斩首。在下见到本军兄弟正在虐杀百姓,这才出手阻止,实非有意得罪,还请权将军见谅。”
  刘宗敏冷笑道:“这天下是大王的天下,是我们老兄弟出死入生、从刀山枪林里打出来的天下。我们会打江山,难道不会坐江山么?你来讨好百姓,收罗人心,到底是什么居心?”袁承志道:“大王刚才说过,他自己也就是百姓。”刘宗敏哈哈大笑,说道:“大王打江山的时候是百姓。今日得了天下,坐了龙廷,便是真命天子了,难道还是老百姓吗?你这小子胡说八道。”袁承志默然不语。
  李自成笑道:“好啦,好啦!大家自己兄弟,别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来来来,你们两个干一杯。宗敏,我知你只因袁承志得了公主,为此吃醋。皇宫里美女要多少有多少,待会你自己去拣便是。”刘宗敏道:“大王,崇祯的公主却只有一个。”李自成向袁承志笑道:“他定要你的公主,你就瞧在我面上,让了给他罢。你们一殿为臣,和气要紧。”
  袁承志一听,想起了阿九,不由得愕然,心中茫然若失,手一松,酒杯掉在地下,登成碎片。李自成怒道:“你就算不肯,也不用向我发脾气。”袁承志一惊,忙躬身道:“属下不敢。”
  忽听得丝竹声响,几名军官拥着一个女子走上殿来。那女子向李自成盈盈拜倒,拜毕站起,烛光映到她脸上,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
  袁承志自练了混元功后,精神极是把持得定,虽与阿九同衾共枕,亦无非礼之行,但此刻一见这女子,不由得心中一动:“天下竟有这等美貌的女子!”
  那女子目光流转,从众人脸上掠过,每个人和她眼波一触,都如全身浸在暖洋洋的温水中一般,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只听她莺声呖呖地说道:“贱妾陈圆圆拜见大王,愿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自成哈哈大笑,道:“好美貌的娘儿!”刘宗敏道:“大王,那崇祯的公主,小将也不要了。你把这娘儿赐了给我罢。”牛金星道:“刘将军,这陈圆圆是镇守山海关总兵官吴三桂的爱妾,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大王特地召来的,怎能给你?”刘宗敏听得是李自成自己要,不敢再说,目不转睛地瞪视着陈圆圆,骨都一声,吞了一大口馋涎。
  皇极殿上一时寂静无声,忽然间当啷一声,有人手中酒杯落地,接着又是当啷、当啷两响,又有人酒杯落地。适才袁承志的酒杯掉在地下,李自成甚是恼怒,此刻人人瞧着陈圆圆的丽容媚态,竟是谁也没留神到别的。
  忽然间坐在下首的一名小将口中发出呵呵低声,趴在地下,爬过去抱陈圆圆的腿。陈圆圆一声尖叫,避了开去。那边一名将军叫道:“好热,好热!”嗤的一声,撕开了自己衣衫。又有一名将官叫道:“美人儿,你喝了我手里这杯酒,我就死也甘心!”举着酒杯,凑到陈圆圆唇边。
  一时人心浮动,满殿身经百战的悍将都为陈圆圆的美色所迷。
  袁承志只看得暗暗摇头,便欲出殿,忽听得李岩大声喝道:“大王驾前,众兄弟不得无礼。”一名将军哈哈大笑,说道:“我伸一个小指头儿,摸一摸美人儿的雪白脸蛋,那也不打紧吧!”说着伸出手指,一步一步地向陈圆圆走去。
  李自成喝道:“把美人儿送到后宫去。宋献策,你带兵看守。”宋献策答应了,领着陈圆圆入内。
  数十名军官一齐蜂涌过去,争着要多看一眼,直到陈圆圆的后影也瞧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慢慢归座。一人举鼻狂嗅,说道:“美人儿的香气,闻一闻也是前世修来的。”一人说道:“这不是人,是狐狸精变的,大王不可收用。”另一人道:“就算是吃人妖魔,我只要抱她一抱,立刻给她吃了,那也快活得很。”
  李自成一口一口喝酒,脸上神色显是乐不可支,眼光从袁承志脸上瞧到李岩,又转眼瞧到刘宗敏,说道:“咱们虽然得了天下,却不可虐待百姓,宗敏,你传下令去,北京城内,不得劫掠财物,强占妇女。”刘宗敏应道:“是!”又道:“大王,北京城内有的是贪官污吏,富豪财主,没一个好人,他们家里财物妇女,都是从百姓家里抢来的,弟兄们夺他们回来,也不算理亏吧!”李自成默然不答。
  李岩走上几步,说道:“大王,吴三桂拥兵山海关,有精兵四万,又有辽民八万,都是精悍善战。大王既已派人招降,他也已归顺。他的小妾,还是放还他府中,以安其心为是。”刘宗敏冷笑道:“吴三桂四万兵马,有个屁用?北京城里崇祯十多万官兵,遇上了咱们,还不是希哩花啦的一古脑儿都垮了。”李自成点头道:“吴三桂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他若投降,那是识好歹的,否则的活,还不是手到擒来?吴三桂难道比孙传庭、周遇吉还厉害么?”
  李岩道:“大王虽已得了北京,但江南未定……”李自成挥手道:“大家喝酒,大家喝酒!此刻不是说国家大事的时候。”李岩只得道:“是。”退了下去,坐在袁承志身边,低声道:“一切小心,须防权将军对你不利。”袁承志点点头。
  只见李自成喝了几杯酒,大声道:“大伙儿散了罢,哈哈,哈哈!”飞起一脚,踢翻了桌子,转身而入。众将一哄而散。许多人不住口称赞陈圆圆美丽,宫门前后尽是污言秽语。
  袁承志随着李岩出殿,在宫门外遇到胡桂南和洪胜海,吩咐将两名军官放了。
  四人刚转过一条街,便见数十名闯军正在一所大宅中掳掠,拖了两名年轻妇女出来。两名女子只是哭叫,挣扎着不肯走。李岩大怒,喝令部属上前拿问。众闯军见是制将军到来,发一声喊,抛下妇女财物便逃走了。
  一路行去,只听得到处都是军士呼喝嬉笑、百姓哭喊哀呼之声。大街小巷,闯军士卒奔驰来去,有的背负财物,有的抱了妇女公然而行。李岩见禁不胜禁,拿不胜拿,只有浩叹。
  袁承志本来一心想望李自成得了天下之后,从此喜见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但眼见今日李自成和刘宗敏、牛金星的言行,又见到满城士卒大掠的惨况,比之崇祯在位,又好得了什么?满腔热望,登时化为乌有。
  再走得几步,只见地下躺着几具尸首,两具女尸全身赤裸。众尸身上伤口中兀自流血未止。袁承志这时再也忍耐不住,握住李岩的手,说道:“大哥,你说闯王为民伸冤,为……为百姓出气,就是这样么?”说着突然坐倒在地,放声大哭。
  李岩也是悲愤不已,说道:“我这就去求见大王,请他立即下令禁止掳掠。”拉起袁承志,回到皇宫,向卫士说有急事求见闯王。
  卫士禀报进去,过了一会,出来说道:“制将军,大王已经睡了,谁也不敢惊动。请将军明天来吧。”李岩道:“我跟随大王多年,有事求见,大王深更半夜也必接见。你再去禀报罢。”那卫士又进去半晌,出来时满脸惊惶之色,颤声道:“大王大发脾气,说小人若是再去啰唆,立刻砍了我的脑袋。”李岩道:“好,我便在这里等着,等大王醒了之后再见。”对承志道:“兄弟,你先回去休息吧。”承志道:“我在这里陪伴大哥。”要胡桂南、洪胜海二人先回,以免青青等挂念。两人坐在殿前台阶上。
  两人等到天色大明,才见一名卫士从内宫出来,说道:“大王召见。”两人跟着他来到一间房中,那卫士便出去了。直等了两个多时辰,眼见午时已过,李自成始终不出来。两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都觉甚焦急。又过得大半个时辰,一名卫士匆匆出来,对李岩和袁承志道:“制将军、果毅将军,皇上请两位去金銮殿会商大事。”
  李岩与袁承志跟着他走过两个庭园,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只见到处有手执刀枪的军士守卫。众军士认得李岩,也不查问,有的还躬身行礼。两人走进一座小殿中,只听得隔壁传来李自成忿怒的声间:
  “把明朝做大官的人捉来拷打,要他们交出金银,那当然是应该的。富豪人家欺压穷人多狠,要逼他们把钱财吐出来,不过是报一报从前的冤仇,杀人抵命,欠债还钱,血债血偿,有什么不该了?”说到后来,几乎已是吼叫,还听得啪啪之声不断,当是他以手掌击桌。
  李岩和袁承志走进殿去,只见好大一座大殿,殿大阴暗,四周巨烛点得明晃晃的。李自成坐在中间一张披着黄色椅套的大椅中,满脸怒色,伸拳击打面前桌子。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躬身说道:“启禀大王,你说得很是,弟兄们打宁武关,死伤很大,大家前仆后继,毫不退缩,终于打垮了周遇吉,宁武关只是个关口,没什么油水的,弟兄们只盼打进北京城,给好好享一下福。我部下的好兄弟咬着牙齿,一个个的倒了下来,伤口中鲜血直喷,没一人有半点退缩。属下见许多好兄弟一个个的送命,心里疼得好生难受,只有挥刀拼命。皇上大王,咱们过去攻下一座城池,总得休兵三天或是五天,让众兄弟找些乐子,寻那些狗官、财主报仇,那些狗官、财主们敲诈我们难道还少了?抢了我们的老婆、女儿去,难道少了?大王,我们,我们是报仇!大王,你先前下了军令,不准弟兄们在北京城里找乐子,说什么奸淫掳掠者杀。大王,属下没用得很,倘若真是这样,属下带兵是带不来了,没一个兄弟肯服我,我要是也说奸淫掳掠者杀,我部下个个操我的娘,破口大骂我高必正:‘我操高必正的十八代祖宗!’”
  李自成哈哈大笑,说道:“高表弟,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几句话吗?只怕我还没下这道命令,你心里早就在操我李自成的奶奶了!”高必正道:“属下万万不敢!您是我长亲,我怎敢无礼?大王的奶奶,就是我的奶奶!我听皇上大王的话,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有什么话,只会对皇上大王直说。”
  一个文官模样的人踏上一步,朗声道:“高将军,皇上既已坐了龙廷,咱们今后就只称皇上,要不然是称陛下,不用叫什么皇上大王!”李自成笑道:“喻上猷是做过官的人,懂得规矩,大家以后就这样叫吧!”
 
  殿上四五十人齐声说道:“是,皇上!”
  李自成微笑道:“袁承志,这个喻上猷,在崇祯手下做过御史的官,跟你爹爹曾一殿为臣,他识得天命,向我投诚。明朝的官儿中,他是个知道好歹的,我封了他做兵部尚书,算是个大官了,咱们大顺朝以后该封什么官,该办什么事,他会好好说的。”袁承志应道:“是!皇上应天顺人,普天之下万民拥戴。”
  李自成大声道:“刚才高必正制将军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咱们倒不怕弟兄们操咱们的娘,就怕他们灰了心,打仗不肯拼命。现今大半个江山还没打下来,关外的满洲兵,也还得好好对付。”
  一个高高瘦瘦、穿着青色短衣裤的人踏上一步,嘶声道:“大王,弟兄们打仗不出力,那倒不打紧。咱们不是要弟兄们拼了自己性命来为咱们打天下、坐龙廷。弟兄们大家实在是苦不过,活不下去,这才杀官造反,咱们是给贪官财主们逼得活不下去了,这才拼命。各位兄弟,对不对啊!”
  十几名将领纷纷说道:“乱世王,你说得好,咱们都是豁出去了,不得不干!”
  李自成道:“很好,蔺兄弟,你很会说话,依你说,该当怎样?”那个高瘦汉子名叫蔺养成,混号“乱世王”,是“左革五营”的主帅之一,投入李自成属下未久,不算是李自成的老兄弟,但他领有数万部属,勇悍善战,李自成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蔺养成道:“大王,属下只会奉你号令,带领了兄弟们打官军,天下大事是不懂的。”
  李自成道:“你们‘左革五营’的五位主帅,个个有智有勇,见识不凡。好像老回回哪、左金王哪、革里眼哪、争世王哪、你蔺兄弟哪,既会带兵,又会安民。牛金星哪,那叫什么?这叫出将入相,都是宰相之才,是不是?”那书生模样的躬身道:“五位主帅的确都是出将入相之才,他们归附皇上,既是皇上的福份,也是五王的福份,这叫明主功臣,相得益彰。”
  那喻上猷道:“启奏皇上,五王的称呼,是草莽英雄杀官造反时号召之用,今后似乎须得改一改。倘若要封王,请皇上另外封个有点气派的王号,况且老回回马将军、革里眼贺将军就没王号。再说,横天王王将军、改世王许将军两位的王号,也得改一改。” 牛金星附和道:“是啊!从前咱们要变天改世,所以叫改世王、争世王、横天王。现下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的世界万万年,再叫什么‘改世’、‘争世’、‘乱世’,就不妥当了。再说,金蛇是条小金龙,‘金蛇王’的称号,也得改一改才是。” 李自成皱眉道:“这些名号,将来总是要改的,有功之人,封王、封公、封侯,封将军、副将军,一个也不会落空。”众将轰然称谢。
  制将军高必正朗声道:“启奏皇上:昨夜营里有兄弟大声叫嚷:‘皇帝就让你做,大家都拼了命来的,普天下的金钱财物、花花姑娘,难道你就要一人独吞,总该让兄弟们分一些吧!’一个人叫,几百人和,弹压不下来,军心不稳得很。” 蔺养成怒道:“什么军心不稳?都是你这种人在纵容部下。他们抢了财物姑娘,还不是将最好的分给你?” 高必正呼的一声,纵出身来,喝道:“蔺将军,你跟随大王,还不过年把半年,就来对我们老兄弟呼呼喝喝,还不是想把大王的老兄弟们赶的赶,杀的杀,让大王孤零零的真正成为孤家寡人,你们左革五营,十三家的老朋友,就想自己来坐天下、坐龙廷!” 蔺养成大怒,喝道:“放你的狗屁!”高必正猛力一拳,正中蔺养成右眼,登时鲜血四溅。他待要再打,身后一名满脸花白胡子的大汉抢将上来,在高必正背心上重重一推,将他推开数尺。
  十几名将领叫道:“老回回,老回回,你打我们老兄弟,想造反吗?”众人拥将上来,向老回回、蔺养成二人打去。李自成只是大叫:“自己兄弟,不可动粗!”但他叫声柔和无力,众人竟不理会,反打得更加狠了。眼见老回回、蔺养成二人势弱,顷刻间落于下风。
  袁承志听了从人争执,蔺养成说得比较有理,顾全大局,眼见众将群殴,蔺养成与老回回势孤,给二十多人围住了,已给打得头破血流,李自成却不着力制止,左金王、革里眼、争世王刘世尧三人走过去想劝,却给老兄弟们拦住了不得近前。
  袁承志当即跃身上前,将出手殴打蔺养成与老回回归凶的四五人后领抓住,提在一旁,顺手点了轻微穴道,让他们一时不能再上前打人。这般几次提开,蔺老二人身后便无殴击他们之人。两人神情狼狈,满脸是血。李自成只说:“自己兄弟,不可动粗!”袁承志大声喝道:“皇上有旨,不可动手打人,大家该当遵旨。”
 
  大家慢慢安静下来,仍不停口议论。权将军刘宗敏叫道:“李岩、袁承志,你们殴打大王的老兄弟,打老本,吃老本,拉拢左革五营,拉拢曹操的旧属,是存心造反吗?”袁承志道:“我是遵奉皇上的旨意,制止众兄弟动武,几时打过人了?曹操、刘备、关公、诸葛亮,他们死了几千年史诗,还有什么旧属?我去拉拢他干吗?刘将军,你说话有点!” 刘宗敏怒道:“什么糊里糊涂?老回回马守应,难道你不是曹操罗汝才的好朋友?老回回,你自己倒说说看,你殴打大王的老兄弟,瞧不起咱们老兄弟,是不是想为曹操报仇,要为他翻案啊!” 老回回脸上鲜血一滴滴的往衣襟上流,他指着自己的脸说道:“刘将军,你瞧瞧,是我打了大王的老兄弟,还是大王的老兄弟打了我。咱们同在大王麾下杀官造反,该当是齐心合力同生共死,你怎么又分什么老兄弟、亲兄弟,岂不让大家寒心?刚才若不是袁兄弟拉开打我的人,我早给你们老兄弟打死了。”
  他转头向李自成道:“大王,你倒说说这个理看。”
  李自成向刘宗敏、表弟高必正等瞧了一眼,想到了四年前在鱼腹山给官军围困的事:
  ……那时官军四面八方围住了,几次突围不得,我无可奈何,便想上吊,以免落入官军手中。双喜侄儿尽力劝阻,说道拼死一战,就算给官军杀了,也要多拼几个。我部下将军好多人出去投降了。我走进一座庙宇,身边只宗敏跟随着,我向居中而坐的关帝爷作了三个揖,对宗敏道:“咱们深入绝地,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抽出身边宝刀交给宗敏,说道:“我请关老爷指点,我把杯(王交)掷下去,如果是,吉利的,咱们拼命再干!要是阴(王交),那是菩萨叫我们不必多凭借人命了。三次都是阴(王交),你就一刀砍了我的头,提了我首级出去投诚。叫众兄弟都不必打了,保住自己性命和家人的性命要紧。大明天子气运还在,咱们干他不过。天意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宗敏把刀接过去,往地下一抛,说道:“大哥,!我决不能杀你的,倘若菩萨叫咱们不干了,我换上你的衣服,冒充是你,你砍了我头出去投降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摇了摇头,说道:“兄弟,不行,他们认得我的。你砍我的头好了!”
  我跪下来给关帝爷磕头,说道:“关老爷,小人李自成受官府欺压,给财主拷打,爱逼不过,起来造反,只盼能让天下苦人兄弟有可饭吃,活得下去。算命的、看相的都说我有天子之份,命中是要做皇帝的,不知是真是假。今日小人身在绝路,命在顷刻,请关帝爷指条明路,到底小人今生今世是不是有做天子的命,倘若没有,小人一个人死了也就是了,不必连累千万兄弟们都送了性命!”
  我拿起神案上的,站起身来,双手过顶,祝告说:“关老爷保佑,请你指条明路。”恭恭敬敬地向上抛起,劈啪一声,杯(王交)落了下来,我闭了眼睛不敢去看,如是凶兆,就由宗敏一刀把我砍下来,一了百了,也不用担惊受怕,受这没完没了的煎熬了。只听得宗敏欢声大叫:“阳(王交),阳(王交),大哥,大吉大利!”我睁开眼来,只见面前一对杯(王交)都是脊背朝上,是大吉大利的阳(王交),我还不信,又向关老爷祝告,再掷一次,仍是阳(王交)。我再向关老爷祝告,第三次把杯(王交)丢得好高,眼睁睁地盯着,见一对杯(王交)落了下来,在地上一阴一阳,忽然间那阴(王交)翻了个身,变成了阳(王交)。
  三卜三吉,我更无怀疑,两个人精神大振,出去跟众兄弟说了,大家都叫:“李大王命中注定要做天子,大伙儿干下去,个个有好日子过!大王做龙廷,大伙儿也决计差不了!”就这样,好多兄弟烧了行李辎重。杀了自己妻子、儿子,免得碍手碍脚,轻骑急奔,从勋阳、均县杀入河南。官兵再也围不住,正好碰到河南大旱,数万灾民都跟从了我,从南阳攻宜阳,杀了知县唐启泰,攻入永宁,杀了知县武大烈,这样一来,官兵再也阻我们不住了。我们打一仗,胜一仗,一直攻进了北京城……
  李自成回想到那日在关帝庙中投掷杯(王交)的情景,身子一颤,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那日伴着我的,如果不是老兄弟刘宗敏,而是老回回、左金王、革里眼这些新兄弟,倘若我掷出来的不是大吉大利的阳(王交),而是不吉不利的阴(王交),他们必定会砍了我的头出去投降,既保自己的性命,又有功名宝贵,为什么不干?”
  刘宗敏道:“启奉皇上,那一年在鱼腹山中被围,你三卜三吉,关老爷说得清楚不过,你命中要做天子。就算新兄弟们不来归附,你还是要坐龙廷的。那日老兄弟们烧了行李财物,杀了大老婆、小老婆,就是决心要跟你杀官兵、打天下。皇上啊,人心是肉做的,就算他们一个个都不骂我,不操我刘宗敏的老娘,天地良心,他们今日只要抢回当年烧了的行李财物,抢回一个大老婆、小老婆,我刘宗敏也决计不忍心杀了他们!”说到这里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李自成举起左袖,自己拭了拭眼泪,心想:“这江山,总是依靠老兄弟们打的,要是让老兄弟寒了心,大家不肯为我出死力,明朝虽已推倒,还有满清大军呢,张献忠的兵力就不比我差。老回回他们和‘左革五营’看来也靠不住。牛金星先前还说,百姓说什么‘十八子,主神器’,这‘十八子’不是说我李自成,而是李岩,下面还有一句‘山下石,坐龙椅’,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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