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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暖蓝田玉生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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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镜前端详,文佩不悦,唤小燕将一件素白氅衣取来,把一身的华艳遮挡。
文家的宴会,除去歌舞,还有诗赋,除去温香软玉,也有儒雅才子。文佩端坐在席位上,与身边的一位老者谈诗,貌美如花的舞姬,他一个眼神也没抛过,更不像一些风流才子那样,怀里搂抱一位,嬉笑把玩。
文长清知道儿子的习性,以往欣喜他不近女色,近来渐渐生出担虑,文佩今年十六,已成年,压根不是个呆若木鸡的人,对于女子竟没有一丝喜爱。文家众多女婢歌姬,他毫无兴趣,有违常理。
小燕侍候在文佩身旁,文佩差遣他去拿笔墨,小燕蹭蹭又跑回来,笔墨也没拿,凑在文佩耳边说着什么。文佩惊喜起身,对在座众人躬礼离席,全无平日的矜持,大步流星往堂下赶。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主人座席上的文长清嘱咐身边的女婢,女婢听从,快步跟上,一会返回,笑道:“玉公子去收信。”
孟然的字真是好看,端正刚毅,很有神韵,他寥寥几字,话语诚恳关切。文佩想他是不知道我病了,要不肯定会多写几句。好在他没有拒绝那几枚价值不菲的章材,他肯收便好,不是当我一般的交好。
“公子,几十字,你都看了一晚上,收起吧。”
小燕将暖桶搁在床头,过来把文佩手上的信取走,折好,放书桌用镇纸压好。
“公子,孟公子赠送的一封山枣茶,要拆开看吗?”
“不必了,别拆它。”
“我知道你不舍得喝。”
小燕戏弄,一并把那封茶收到书案上去。
文佩并不申辩,他确实不舍得喝,他熟读医书,知道山枣有行气活血,养心安神的功效,苏浙并不产山枣,此物虽不名贵,却也不常有,孟然有心。
文佩坐在案前,提笔给孟然写信致谢,不觉越写越长,拿起一读,哑笑自己何时呱噪如是。也就在此时,听到父亲文长清的声音。
起身开门,文长清进来,身后跟随一位女婢,女婢端着盘子,盘中一盏补汤。
“先趁热喝。”
文长清落座,女婢将瓷盏递给文佩,文佩顺从服饮。
“你天资过人,年纪也还小,科考不急一时,先把病养好再说。”
对于功名,文长清一向淡薄,否则他也不会辞官归家,十余载逍遥人世间。
“我近来身体好上许多,不碍事。”
父子间虽有隔阂,但文长清一对子女,仅余一子,对文佩痛心又怜爱。
“可有想游玩的地方?登山涉水,正好强身健体。”
“游玩的地方?”文佩沈思。
“今日客座中有位宦游南京的世家子,品学俱佳,你跟随他一路往南京去,长长见识。”
“我。。。。。。想先去杭州一趟。”
“可是探访你在溪山就读,结交的好友?”
文长清想,这也是好事,文佩孤傲,在溪山似乎还交了几位朋友。
“是如此。”
这好友中,有位孟湲之子,爹,你可知道。
“务必请他们到家中住几日。”
是什么样的朋友,文长清想瞧瞧,文佩在书馆就读多年,也就认识丁靖一友,近来丁靖疏远,不再过来。
“好。”文佩欣喜应答。
“你今日在宴上唐突,是何事?”
文长清熟知儿子的性情,文佩的性子像他娘亲,冷淡矜傲,他从未见文佩有过轻浮的举止。
“没什么,只是一封信。”
文佩在父亲面前,不敢造次,问什么答什么。
“拿来,我看看。”
文佩的聪敏传自父亲,文长清不是个简单人物,他心中起疑,必然是瞧出倪端。
虽然不愿意,文佩也只得将孟然的信交给老爹过目。
逐字读阅,文长清看出这是封寻常的友人书信,写信人字迹苍劲阳刚,文字精简端和,荦荦大端,把署名落目:孟燃之。
这人也姓孟,怪哉,竟有几分当年孟双溪的风骨。
“孟燃之,燃之可是字?”
“是。”
“名唤?”
“单字然,孟然。”
文佩不打算将孟湲提起,这是他和孟然之间的秘密。
文长清将书信放下,起身说:“我明日予你三十两,银子花完回来,务必将人带来。”
文佩起立躬身,应声:“好。”
自谢芷县考后,平娘人前人后得意说:“就知道他考不进,考进那还得了,往后更没我母子的归处。”她私下说倒不要紧,偏偏听进谢老爹的耳朵,一耳光招呼过去,平娘嚎哭,谢茂看娘哭跟着哭,谢老爹左右不是人。谢芷无心在家,终日待在纸铺,俨然是位小掌柜,看他意思,似乎真得不想再读书。如是数日,孟然找上谢芷,那是个清早,谢芷独自一人开着铺子,纸铺生意不好,转卖又谈不拢。
“往后做什么打算?”
孟然往柜台上一坐,看着谢芷忙碌。
“不知道。”
谢芷丢掉手里的鸡毛掸子,拉椅子在孟然对面坐下。
“这可不行,我问你,你可喜欢当个小掌柜?”
“不那么喜欢。”
“可还打算继续学业?”
“燃之你知道,我读书不行。”
“我知道的是,心诚所致,金石为开。”
孟然用手指敲了几下柜台,抬头继续对谢芷说:
“你天性淳厚,商人这途不合适,你家基业也所剩无几,此时不将日后的出路打算,往后,只得随波逐流,任人宰割。”
谢芷低头搓手,他已经许多日没有碰过笔纸,终日过得混混沌沌。
“人有各自的极限,你曾问我,你读书多年,考个秀才可得吗?”
“你所求的是秀才,如何不能得到?最不济也就是别人花十年,你花十五年。”
“那我还是继续读书吧?”
谢芷喜欢求学时安静单纯的生活,但又担心自己枉费银两。
“小芷,院试过后,我打算去云南扫墓,我的人生已有方向,而你,也该好好想想。读书的方法,我可以手把手教你,这两日,再给你拟一份课业书。”
孟然的父亲孟湲谪死云南,便也葬在那里,孟家人有个心愿,就是等孟然高中后,抚棺归乡,和母亲合葬。
“燃之,我爹前日,要我去大姐夫家一趟,说大姐想我。我想大概是要赠我读书的资费,便没答应去。”
谢芷的二姐夫至今还在牢里,大姐嫁得不错,多年来受娘家拖累,往娘家丢下不少银子,谢芷本不想增加她的忧虑。
“你大姐向来疼爱你,你该过去访亲,收不收她的赠银,是另一回事。”
孟然摸摸谢芷的头,这小子,曾经那么多人疼爱,谁想殁的殁,嫁得嫁,孤零零的。
数日后,朝廷学政来监主持院试,通过县试的学子参与考试,试后张榜,孟然仍是案首。自此也就定下去云南的日期,孟大要看店铺不便,孟然打算独自前去。谢芷终于决定去太仓,探访姐夫家。
文佩前来杭州时,谢芷人已不在,孟然正为云南之行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日暖蓝田玉生烟 第十八章
站在曾经的谢家纸铺店前,铺门关闭,门上贴着赁售的黄纸。文佩摇头,小燕说:“那先去找孟公子吧。”两人前往孟家饼铺,看铺的是位小孩儿,之前见过一面,知道是孟然的侄子。“叔在家里,相公在我家住过,还知道路怎么走吗?”小孩儿专注卖饼,问他才有模有样地回答。孟然家的路,文佩自然是知道的。
前往孟家,孟然兄长也在,孟大认识文佩,却不搭理他,文佩想,他是知道自己是文长清的儿子吧。孟然肯定不会说,孟大应该是在哪里听说了。
“子玉,什么时候过来?”
孟然延客入座,他早注意到文佩比去年年底所见还要消瘦,虽是如此,精神倒还不错。
“燃之,你可是要出行?”
房外堆担东西,小青刚正在整理。
“明日要动身去云南。”
孟然想,你要晚来一日,竟是见不着面了。这一去可不是十天半月,路程遥远。
文佩沉默,他知道这是要去扫墓,孟湲当年病死,孤儿寡母,无力运棺归葬,只得葬在云南。而今孟然县试院试均是案首,是该去叩拜告知。
“幸好,早来一日。”
文佩避免去谈孟湲,在孟家,对孟家其他人而言,他不受欢迎。
小青提水冲茶,孟然为文佩倒上一杯,粗茶陶碗,文佩端手里,恭恭敬敬喝下。
“我过来时,见小芷家铺子赁售,小芷可在家里?”
谢芷没通过县试,他家情况似乎也很不好,真不知道他这段时日过得怎样。
“小芷去了太仓,前两日走的,他大姐嫁在太仓,被大姐唤去。”
这一去,便没那么快回来。
“他日后有什么打算吗?”
溪山书院,就真的只剩谢芷一人,何等寂寥,大概也不打算再去了吧。
“仍是读书,只是看是在书院读,还是自己闭户苦读了。”
“你呢?”
“我没去参加县考。”
“我知道。”
孟然查过吴江院试名录,没有文佩的名字,便猜测文佩可能没去考。
“你病了多日?”
书信里只字未提生病,见面时,见他身形消瘦,容貌憔悴,就知道是病了。
“公子回家后便卧床不起,初春期间还咯血呢。”
小燕抢过回答。
“无碍,那都是之前的事情。”文佩赶紧制止小青,他知道孟然要担心,更何况他也想去云南。
“如何就咯血了?”孟然追问。
这次小燕不敢再抢话,文佩默然,最终将归家后的事说出。
“那伤可痊愈了?”未曾想李政留在文佩身上的伤,竟会反复。
文佩点点头,伤得不是地方,但终归还是好了。
此时也不便谈李政,这是二人都不愿提起的。
孟大不喜欢文佩,却也还让媳妇多烧两个人的饭。傍晚,文佩和孟家大小一起就餐。寻常饭菜,有几盘还是出自孟然之手,文佩不嫌简陋。
“文家是吴门名家,锦衣玉食,孟家粗茶淡饭,有辱贵客,文公子要是觉得难以下咽,不必勉强。”
孟大的话语,真不中听,文佩并未生气,他早猜到孟大知道他是文长清之子,果然如此。
“倒是我,几番打扰,多谢招待。”文佩起身致谢,多说无益。
孟然不便说什么,在文佩落座后,他执住文佩放于桌下的手。
孟大毕竟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之后没再刁难文佩,见他与孟然亲近,言语态度谦和,就也随他们去了。
没有隔代的仇恨,何况这文孟两家什么时候有过仇。
夜里,文佩先上床,孟然在房外和小燕捆系行囊,文佩自然也没睡。初春,孟家卧室里,没有炭火,文佩捂在被窝里,只探出颗脑袋。孟然关门熄灯,脱衣侧卧,文佩凑过来,贴熨孟然的背,笑着说:“你好冷。”双臂反倒紧搂孟然,暖和着他。
“我明早出行,明日你回苏州去吧。”
孟然没有拒绝文佩的拥抱,也没有回应,一板一眼说着他的话。
“燃之,我正打算四处走走,我随你去云南可好?”
文佩恳求着,他想去祭拜孟湲,他毕竟是文长清的儿子。
“你确定?来回需三四月。”
孟然回过身,在昏黄的油灯下,与文佩对视,文佩容貌婉约,此时微微笑着,说不出的好看。
“确定。燃之,我爹说想见见你,本是要我请你和小芷到我家住几日。”
拉过孟然的手,轻轻搓着,他的手也不是那么冷。
“你介意吗?”
介意接受文家的款待吗?
“我并不介意,只是,往后再说了。”
孟然抽回自己的手,拉好被子,将两人裹起,初春寒冷。
“燃之。。。。。。”
“什么事?”
“无事。。。。。。”
文佩落枕,端正躺好,孟然就躺在他身边,看似心无旁骛,准备入睡。文佩伸手握住孟然的手,孟然这次没有缩回。
孟然睡下,文佩还清醒着,他侧身靠近孟然,却也规规矩矩,手臂曲在自己胸口,黑暗中,他能听到孟然均匀的呼吸声,他想,孟燃之就睡在自己身边,他想孟然是正人君子,如果知道自己对他有邪念,大概会被踢下床吧。
谢大姐嫁得是商人家,生活宽裕,大姐夫章平为人慷慨,谢芷被唤来,在大姐夫家的生活,好过在谢家,没有人看他不顺眼,终日挑他刺,何况章家家宅安宁,比谢家还适合读书用功。
“不如先在这里住下,和家里的孩子一起读书,也有个伴。”
谢大姐有两子,请位夫子在家教学。
谢芷怕打扰,最终盛情难却,在章家一小院里住下,他关门读书,偶尔两个小外甥过来玩耍,也不算太无趣。
自是谢大姐修书一封回家,说谢芷,在谢家不得安静,考试才失利,还是先在太仓住下吧。谢老爹也知道家里平娘确实吵闹,欣然同意,也就谢茂在饭桌上会提起芷哥哥,却不晓得是被他娘赶走的。
三月后,谢芷想家,有回家的念头,一夜突然心神不宁,一早跟谢大姐辞行,带着正月返家。搭船回家,刚抵县,见到接船的谢家仆人,老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老爷殁了。”谢芷揪住老仆,痛骂老糊涂,老仆也只是一味哭,谢芷骂着骂着泪水滚落,哭喊着“爹!”奔往谢宅。
自打谢家败落,谢老爹抑郁寡欢,再加上平娘终日闹腾,日子着实不好过,之后赁售铺子与人起冲突,被人一纸官司给告了,谢老爹愤懑染病,得的是急病,卧床没几日即殁。谢老爹之前怕儿子挂念,没告知谢芷家里的事,得病时,病太及,未能通知谢芷,谢芷竟是没能赶上。
对谢芷而言,爹去世,不亚于晴天霹雳。
守灵数日,谢芷哭的昏天暗地,汤米不进,悔恨自己不该逃避,躲去了太仓,如果他在家的话,肯定和欺凌他家的人拼命,绝不让爹受气。
自谢家衰败,同宗疏远,葬礼冷冷清清,谢芷的心冰冷透彻。
将人埋葬不过数日,平娘便要分家产。
谢芷自父亲逝去后,终日精神恍惚,再加上身边无一位交好亲友安慰,往昔笑嘻嘻的他,自此再无欢颜,沉默寡言。
唤管账仆人,将账簿拿来,谢芷当堂清算,家里的田宅几乎售完,店铺一间也不剩,葬礼花掉家中有限的银两——还是大姐夫又出了一笔,才能风光举行。老爹生前最爱风光,谢芷倾家荡产也要为爹办场像样的丧事。所剩余的,不过这间大宅子,还有一处位于乡下,往日夏季消暑的旧院。
宅中贵重之物——其实也没剩多少,典当完毕,勉强够差遣仆众,所余者,也不过房契二份。
“这往日可怎么活啊!”平娘搂着谢茂,再顾不得颜面,在众仆人面前,放声痛哭。
谢芷冷冷看着她,他以往敬她,凡事退让,那是为了让爹不受她闹腾,现在爹没了,他发狠逐她出去,未尝不可。
“阿茂,带你娘回房。光哭有什么用?”
谢芷斥责,谢茂听从,平娘一时也没了脾气,被谢茂拉回房。
“袁叔,一会你将仆人聚集过来,我结算工钱。”
谢袁是谢家老仆,以往跟随在谢老爹身边,帮谢老爹管账。
树倒猕猴散,五六位仆人聚集过来,谢芷分工钱。
谢家曾是当地有名的富豪,无论日后,日子过得再难,也不能欠下人工钱。
分到谢袁,谢袁说:“大公子,日后保重。”说着老泪横流。
散走仆人,面对空荡荡的宅子,谢芷来回踱步,心想,该处理自家这三人——包括自己。
此时厨房煮饭的老妈子也走了,平娘自己下厨,她倒不怕谢芷挨饿,不过是担心宝贝儿子挨饿。
谢茂年纪不大,已颇懂事,走到谢芷身边,可怜巴巴说:“哥,你不会把我娘赶走吧?”谢芷蹲下身,摸着谢茂的头,自顾喃语:“我像你这般大时,享用过世间的荣华富贵。”我怎么忍心,让你流落街头。
“看看房子能不能保住,如果保不住,我们要到乡下去。你要懂事,多孝敬你娘。”
谢芷以往从不知道家中的债务,现在能知道父亲在世时,所承受的压力。这个家迅速败落,一个原因,就是谢爹不擅理财,又大手大脚。
三人的饭桌,难以入喉的饭菜,沉默无语。谢芷瞥眼平娘头上的金翠,打破沉默。
“午时,欠债的都将上门,我答应他们,会还他们债。”
“拿什么还?”
谢芷四顾空荡的房子,自问自答:“房子。”
平娘不敢说什么,心中已叫声苦,低头垂泪。
“外债一百六十四两六钱,这是借据。”
谢芷把一个木盒子放在桌上,平娘眼熟,这是谢老爹平日锁在库房中的盒子。
一张张借据拿出来,一一给平娘过目。
“我衣物当尽,你若真有心为阿茂着想,我知你多年积累私房,拿出来该当的当,该还的还,这房子保下来,算你和阿茂的。”
谢芷生性善良,不会去欺负她孤儿寡母,这房子出售的话,何止三百两,谢芷这是不要了,平娘争一辈子的家产,最终归她所有,她也算得逞。
“哥,那你呢?”谢茂和谢芷感情一向不错,他心里不愿这个哥哥离开。
“房子以后,你和谢茂住小院里,把其他房间院子都出赁,每年也有十来两收入。日子过得下去,往后谢茂成年,也才有个宅子成家立业。”
谢芷知道,他这一决定,是让出家产,别人听到,只怕都要取笑他傻子。
“阿芷。。。。。。我。。。。。。”平娘拔下头上的翠簪,吞吞吐吐:“我这里凑一凑,如果不够的话,让娘家出点,要保老爷这宅子。”
保住的是你们母女日后的衣食,罢了,也是我爹的宅子。
谢芷将那盒子借据递给平娘,外加一张地契。
吃完这顿半生不熟的饭,谢芷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谢茂过来,抱紧谢芷的大腿,不让谢芷离开。
“别哭,这家交给你,哥过些日子,还会来看你。”
扒开谢茂的小手,谢芷摸摸他的头,眼眶泛红,却没哭出声来。
“要懂事,好好孝敬你娘。”
背上行囊出门,谢芷离开谢宅,独自前往乡下。
谢家在乡下,有处院宅,十分老旧,多年前避暑的居处,十来年无人居住,售不出好价钱,丢弃荒废。
院中杂草齐膝,门窗破败,屋内蛛网尘灰,简直像处鬼屋。
谢芷锄去院中杂草,修补门窗,打扫抹洗房间,破锅破瓦,一盏忽明忽灭的油灯,对着呼啸而过的夜风,埋头痛哭。
哭有何用,无济于事。
擦干泪水,挽袖熬粥,夜里喝碗清粥,填饱嗷嗷叫的肚子。回房将行囊打开,十余卷书,笔墨纸砚,几件旧衫,还有脚下踩的这破旧宅子,这是他全部的财产。
缩躺在床,想着明日要将院中的柴门修好,在院子里种点蔬瓜,这样才像个人家。
过些日子,大姐听闻,肯定要唤人过来探看,孟然知道了,也会过来,不能太寒酸,他们看到要伤心。
谁想,最先找来的,并不是章家的仆人,也不是孟然。
院试后,李沨仍是案首,日后廪生自然有他的名额,他知道是时候该走了。在李家多年,李家人总以为他是来争夺家产的。童年的境遇,让李沨懂得,人无钱财,一日也过去下去,身无片瓦,一切都是空谈。李家在他十三岁那年,便关不住他,他留下,仅因为他需要留下。
如果没有李家的栽培,以李沨之能,他日后肯定也能出人头地,虽然不是在科举上——书都读不起,何谈科举。
院试后,丁靖离家出走,丁家四处找寻,找到李沨询问,李沨说:“子安曾说过要出游,却不想真得如此行事。”李沨没说实话,他早知道丁靖院试后,必然要离家出走,但没有告知任何人。
妹子婚期在即,丁靖留书离家,丁家人已番好找,在丁靖失踪之后,李丁两家照旧举办婚事。
新妇过门,大红悬挂,热热闹闹多日。
李沨支走宝儿,独自一人在房中收拾行囊。
这些日子,李覃似乎有所觉察,李沨脸上有了笑容,洒脱的笑容,十分罕见。
“要往何去?”李覃推开房门,见到儿子一身打扮,便知他要走。
李沨已换好一身布衣,正在收拾书箱,抬头见是父亲,丝毫不慌乱。
“我本欲晚些时候与你说。”
“说什么?你弃家而去,以为我会允许?”鲜少端起长辈架子,李覃拍案责备。
“我几时要走都行,今日我心无怨愤的离去,日后会回来,如果百般阻拦,必然不会归来。”
在李家,利益为首,什么亲情都是妄谈。
“要见你娘,可以,去了,祭祖时返回。”李覃可不想祭祖的时候,没有李沨出现,那成什么事?
“我受恩李家,这些装点门面的事,必然会做,无需担虑。”
把功名归还李家,是李沨唯一能做出的报答,而待李覃百年之后,李沨与李家可算恩断义绝。
“好,记住你的话。”李覃可以跟外人说李沨外出求学,只要他祭祖肯返回,这些话还圆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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