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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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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潘母看见媳妇这般模样,时常急聒,骂道:“这婆娘想甚情人?害相思病了!”
滴珠生来在父母身边如珠似玉,何曾听得这般声气?不敢回言,只得忍着气,背
地哽哽咽咽,哭了一会罢了。
一日,因滴珠起得迟了些个,公婆朝饭要紧,猝地答应不迭。潘公开口骂道:
“这样好吃懒做的淫妇,睡到这等日高才起来!看这自由自在的模样,除非去做
娼妓,倚门卖俏,撺哄子弟,方得这样快活象意。若要做人家,是这等不得!”
滴珠听了,便道:“我是好人家儿女,便做道有些不是,直得如此作贱说我!”
大哭一场,没分诉处。到得夜里睡不着,越思量越恼,道:“老无知!这样说话,
须是公道上去不得。我忍耐不过,且跑回家去告诉爹娘。明明与他执论,看这话
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亦且借此为名,赖在家多住几时,也省了好些气恼。”算计
定了。侵晨未及梳洗,将一个罗帕兜头紥了,一口气跑到渡口来。说话的若是同
时生、并年长晓得他这去不尴尬,拦腰抱住,擗胸扯回,也不见得后边若干事件
来。
只因此去,天气却早,虽是已有行动的了,人踪尚稀,渡口悄然。这地方有
一个专一做不好事的光棍,名唤汪锡,绰号“雪里蛆”,是个冻饿不怕的意思。
也是姚滴珠合当悔气,撞着他独自个溪中乘了竹筏,未到渡口,望见了个花朵般
后生妇人,独立岸边。又且头不梳裹,满面泪痕,晓得有些古怪。在筏上问道:
“娘子要渡溪么?”滴珠道:“正要过去。”汪锡道:“这等,上我筏来。”一
口叫:“放仔细些!”一手去接他下来。上得筏,一篙撑开,撑到一个僻静去处,
问道:“娘子,你是何等人家?独自一个要到那里去?”滴珠道:“我自要到苏
田娘家去。你只送我到溪一上岸,我自认得路,管我别事做甚?”汪锡道:“我
看娘子头不梳,面不洗,泪眼汪汪,独身自走,必有跷蹊作怪的事。说得明白,
才好渡你。”滴珠在个水中央了,又且心里急要回去,只得把丈夫不在家了、如
何受气的上项事,一头说,一头哭,告诉了一遍。汪锡听了,便心下一想,转身
道:“这等说,却渡你去不得。你起得没好意了,放你上岸,你或是逃去,或是
寻死,或是被别人拐了去,后来查出是我渡你的,我却替你吃没头官司。”滴珠
道:“胡说!我自是娘家去,如何是逃去?若我寻死路,何不投水,却过了渡去
自尽不成?我又认得娘家路,没得怕人拐我!”汪锡道:“却是信你不过,既要
娘家去,我舍下甚近,你且上去我家中坐了。等我走去对你家说了,叫人来接收
去,却不两边放心得下?”滴珠道:“如此也好。”正是女流之辈,无大见识,
亦且一时无奈,拗他不过。还只道好心,随了他来。上得岸时,转弯抹角,到了
一个去处。引进几重门户,里头房室甚是幽静清雅。但见:
明窗净几,锦帐文茵。庭前有数种盒花,座内有几张素椅。壁间纸画周之冕,
桌上砂壶时大彬。窄小蜗居,虽非富贵王侯宅;清闲螺径,也异寻常百姓家。
元来这个所有是这汪锡一个囤子,专一设法良家妇女到此,认作亲戚,拐那
一等浮浪子弟、好扑花行径的,引他到此,勾搭上了,或是片时取乐,或是迷了
的,便做个外宅居住,赚他银子无数。若是这妇女无根蒂的,他等有贩水客人到,
肯出一注大钱,就卖了去为娼。已非一日。今见滴珠行径,就起了个不良之心,
骗他到此。那滴珠是个好人家儿女,心里尽爱清闲,只因公婆凶悍,不要说日逐
做烧火、煮饭、熬锅、打水的事,只是油盐酱醋,他也拌得头疼了。见了这个干
净精致所在,不知一个好歹,心下到有几分喜欢。那汪锡见他无有慌意,反添喜
状,便觉动火。走到跟前,双膝跪下求欢。滴珠就变了脸起来:“这如何使得?
我是好人家儿女,你元说留我到此坐着,报我家中。青天白日,怎地拐人来家,
要行局骗?若逼得我紧,我如今真要自尽了!”说罢,看见桌上有点灯铁签,捉
起来望喉间就刺。汪锡慌了手脚道:“再从容说话,小人不敢了。”元来汪锡只
是拐人骗财,利心为重,色上也不十分要紧,恐怕真个做出事来,没了一场好买
卖。吃这一惊,把那一点勃勃的春兴丢在爪哇国去了。
他走到后头去好些时,叫出一个老婆子来,道:“王嬷嬷,你陪这里娘子坐
坐,我到他家去报一声就来。”滴珠叫他转来,说明了地方及父母名姓,叮嘱道:
“千万早些叫他们来,我自有重谢。”汪锡去了,那老嬷嬷去掇盆脸水,拿些梳
头家火出来,叫滴珠梳洗。立在旁边呆看,插一问道:“娘子何家宅眷?因何到
此?”滴珠把上项事,是长是短,说了一遍。那婆子就故意跌跌脚道:“这样老
杀才,不识人!有这样好标致娘子做了媳妇,折杀了你,不羞?还舍得出毒口骂
他!也是个没人气的!如何与他一日相处?”滴珠说着心事,眼中滴泪。婆子便
问道:“今欲何往?”滴珠道:“今要到家里告诉爹娘一番,就在家里权避几时,
待丈夫回家再处。”婆子就道:“官人几时回家?”滴珠又垂泪道:“做亲两月,
就骂着逼出去了,知他几时回来?没个定期。”婆子道:“好没天理!花枝般一
个娘子,叫他独守,又要骂他!娘子,你莫怪我说。你而今就回去得几时,少不
得要到公婆家去的,你难道躲得在娘家一世不成?这腌臜烦恼是日长岁久的,
如何是了?”滴珠道:“命该如此,也没奈何了。”婆子道:“依老身愚见,只
教娘子快活享福,终身受用。”滴珠道:“有何高见?”婆子道:“老身往来的
是富家大户,公子王孙,有的是斯文俊俏少年子弟。娘子,你不消问得的,只是
看得中意的,拣上一个。等我对他说成了,他把你似珍宝一般看待,十分爱惜。
吃自在食,着自在衣,纤手不动,呼奴使婢,也不枉了这一个花枝模样。强如守
空房、做粗作、淘闲气万万倍了。”那滴珠是受苦不过的人,况且小小年纪,妇
人水性,又想了夫家许多不好处,听了这一片活,心里动了,便道:“使不得,
有人知道了怎好?”婆子道:“这个所在,外人不敢上门,神不知,鬼不觉,是
个极密的所在。你住两日起来,天上也不要去了。”滴珠道:“适间已叫那撑筏
的报家里去了。”婆子庄“那是我的干儿,恁地不晓事!去报这个冷信。”正说
之间,只见一个人在外走进来,一手揪住王婆道:“好!好!青天白日,要哄人
养汉,我出首去。”滴珠吃了一惊,仔细看来,却就是撑筏的那一个汪锡。滴珠
见了道:“曾到我家去报不曾?”汪锡道:“报你家的鸟!我听得多时了也。王
嬷嬷的言语是娘子下半世的受用,万全之策,凭娘子斟酌。”滴珠叹口气道:
“我落难之人,走入圈套,没奈何了。只不要误了我的事。”婆子道:“方才说
过的,凭娘子自拣,两相情愿,如何误得你?”滴珠一时没主意,听了哄语,又
且房室精致,床帐齐整,恰便似:“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放心
的悄悄住下。那婆子与汪锡两个殷殷勤勤,代替伏侍,要茶就茶,要水就水,惟
恐一些不到处,那滴珠一发喜欢忘怀了。
过得一日,汪锡走出去,撞见本县商山地方一个大财主,叫得吴大郎。那大
郎有百万家私,极是个好风月的人。因为平日肯养闲汉,认得汪锡,便问道:
“这几时有甚好乐地么?”汪锡道:“好教朝奉得知,我家有个表侄女新寡,且
是生得娇媚,尚未有个配头,这却是朝奉店里货,只是价钱重哩。”大郎道:
“可肯等我一看否?”汪锡道:“不难,只是好人家害羞,待我先到家与他堂中
说话,你劈面撞进来,看个停当便是。”吴大郎会意了。汪锡先回来,见滴珠坐
在房中,默默呆想。汪锡便道:“小娘子便到堂中走走,如何闷坐在房里?”王
婆子在后面听得了,也走出来道:“正是。娘子外头来坐。”滴珠依言,走在外
边来。汪锡就把房门带上了,滴珠坐了道:“嬷嬷,还不如等我归去休。”嬷嬷
道:“娘子不要性急,我们只是爱惜娘子人材,不割舍得你吃苦,所以劝你。你
再耐烦些,包你有好缘分到也。
正说之间,只见外面闯进一个人来。你道他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一顶前一片后一片的竹简巾儿,旁缝一对左一块右一块的蜜蜡金儿,身
上穿一件细领大袖青绒道袍儿,脚下着一双低跟浅面红绫僧鞋儿。若非宋玉墙边
过,定是潘安车上来。
一直走进堂中道:“小汪在家么?”滴珠慌了,急掣身起,已打了个照面,
急奔房门边来,不想那门先前出来时已被汪锡暗拴了,急没躲处。那王婆笑道
“是吴朝奉,便不先开个声!”对滴珠道:“是我家老主顾,不妨。”又对吴大
郎道:“可相见这位娘子。”吴大郎深深唱个喏下去,滴珠只得回了礼。偷眼看
时,恰是个俊俏可喜的少年郎君,心里早看上了几分了。吴大郎上下一看,只见
不施脂粉,淡雅梳妆,自然内家气象,与那胭花队里的迥别。他是个在行的,知
轻识重,如何不晓得?也自酥了半边,道:“娘子请坐。”滴珠终究是好人家出
来的,有些羞耻,只叫王嬷嬷道:“我们进去则个。”奶奶道:“慌做甚么?”
就同滴珠一面进去了。
出来为对吴大郎道:“朝奉看得中意否?”吴大郎道:“嬷嬷作成作成,不
敢有忘。”王婆道:“朝奉有的是银子,兑出千把来,娶了回去就是。”大郎道:
“又不是行院11人家,如何要得许多?”嬷嬷道:“不多。你看了这个标致模
样,今与你做个小娘子,难道消不得千金?”大郎道:“果要千金,也不打紧。
只是我大孺人狠,专会作贱人,我虽不怕他,怕难为这小娘子,有些不便,取回
去不得。”婆子道:“这个何难?另税一所房子住了,两头做大可不是好?前日
江家有一所花园空着,要典与人,老身替你问问看,如何?”大郎道:“好便好,
只是另住了,要家人使唤,丫鬟伏侍,另起烟爨,这还小事。少不得瞒不过家里
了,终日厮闹,赶来要同住,却了不得。”婆子道:“老身更有个见识,朝奉拿
出聘礼娶下了,就在此间成了亲。每月出几两盘缠,替你养着,自有老身伏侍陪
伴。朝奉在家,推个别事出外,时时到此来住,密不通风,有何不好?”大郎笑
道:“这个却妙,这个却妙!”议定了财礼银八百两,衣服首饰办了送来,自不
必说,也合着千金。每月盘缠连房钱银十两,逐月支付。大郎都应允,慌忙去拿
银子了。
王婆转进房里来,对滴珠道:“适才这个官人,生得如何?”元来滴珠先前
虽然怕羞,走了进去,心中却还舍不得,躲在黑影里张来张去,看得分明。吴大
郎与王婆一头说话,一眼觑着门里,有时露出半面,若非是有人在面前,又非是
一面不曾识,两下里就做起光来了。滴珠见王婆问他,他就随口问庄“这是那一
家?”王婆道:“是徽州府有名的商山吴家,他又是吴家第一个财主‘吴百万’
吴大朝奉。他看见你,好不喜欢哩!他要娶你回去,有些不便处。他就要娶你在
此间住下,你心下如何?”滴珠一了喜欢这个干净房卧,又看上了吴大郎人物。
听见说就在此间住,就象是他家里一般的,心下到有十分中意了。道:“既到这
里,但凭妈妈,只要方便些,不露风声便好。”婆子庄“如何得露风声?只是你
久后相处,不可把真情与他说,看得低了。只认我表亲,暗地快活便了。
只见吴大郎抬了一乘轿,随着两个俊俏小厮,捧了两个拜匣,竟到汪锡家来。
把银子支付停当了,就问道:“几时成亲?”婆子道:“但凭朝奉尊便,或是拣
个好日,或是不必拣日,就是今夜也好。”吴大郎道:“今日我家里不曾做得工
夫,不好造次住得。明日我推说到杭州进香取帐,过来住起罢了。拣甚么日子?”
吴大郎只是色心为重,等不得拣日。若论婚姻大事,还该寻一个好日辰。今卤莽
乱做,不知犯何凶煞,以致一两年内,就拆散了。这是后话。
却说吴大郎支付停当,自去了,只等明日快活。婆子又与汪锡计较定了,来
对滴珠说:“恭喜娘子,你事已成了。”就拿了吴家银子四百两,笑嘻嘻的道:
“银八百两,你取一半,我两人分一半做媒钱。”摆将出来,摆得桌上白晃晃的,
滴珠可也喜欢。说话的,你说错了,这光棍牙婆见了银子,如苍蝇见血,怎还肯
人心天理分这一半与他?看官,有个缘故。他一者要在滴珠面前夸耀富贵,买下
他心。二者总是在他家里,东西不怕他走趱那里去了,少不得逐渐哄的出来,仍
旧无在。若不与滴珠些东西,后来吴大郎相处了,怕他说出真情,要倒他们的出
来,反为不美。这正是老虔婆神机妙算。
吴大郎次日果然打扮得一发精致,来汪锡家成亲。他怕人知道,也不用傧相,
也不动乐人。只托汪锡办下两桌酒,请滴珠出来同坐,吃了进房。滴珠起初害羞,
不肯出来。后来被强不过,勉强略坐得一坐,推个事故走进房去,扑地把灯吹息,
先自睡了,却不关门。婆子道:“还是女儿家的心性,害羞,须是我们凑他趣则
个。”移了灯,照吴大郎进房去。仍旧把房中灯点起了,自家走了出去,把门拽
上。吴大郎是个精细的人,把门拴了,移灯到床边,揭帐一看,只见兜头睡着,
不敢惊动他。轻轻的脱了衣服,吹息了灯,衬进被窝里来。滴珠叹了一口气,缩
做一团。被吴大郎甜言媚语,轻轻款款,扳将过来,腾的跨上去,滴珠颤笃笃的
承受了。高高下下,往往来来,弄得滴珠浑身快畅,遍体酥麻。元来滴珠虽然嫁
了丈夫两月,那是不在行的新郎,不曾得知这样趣味。吴大郎风月场中接讨使,
被窝里事多曾占过先头的。温柔软款,自不必说。滴珠只恨相见之晚。两个千恩
万爱,过了一夜。明日起来,王婆、汪锡都来叫喜,吴大郎各各赏赐了他。自此
与姚滴珠快乐,隔个把月才回家去走走,又来住宿,不题。
说话的,难道潘家不见了媳妇就罢了,凭他自在那里快活不成?看官,话有
两头,却难这边说一句,那边说一句。如今且听说那潘家。自从那日早起不见媳
妇煮朝饭,潘婆只道又是晏起,走到房前厉声叫他,见不则声,走进房里,把窗
推开了,床里一看,并不见滴珠踪迹。骂道:“这贱淫妇那里去了?”出来与潘
公说了。潘公道:“又来作怪!”料道是他娘家去,急忙走到渡口问人来。有人
说道:“绝大清早有一妇人渡河去,有认得的,道是潘家媳妇上筏去了。”潘公
道:“这妮子!昨日说了他几句,就待告诉他爹娘去。恁般心性泼剌!且等他娘
家住,不要去接他采他,看他待要怎的?”忿忿地跑回去与潘婆说了。
将有十来日,姚家记挂女儿,办了几个盒子,做了些点心,差一男一妇到潘
家来问一个信。潘公道:“他归你家十来日了,如何到来这里问信?”那送礼的
人吃了一惊,道:“说那里话?我家姐姐自到你家来,才得两月多,我家又不曾
来接,他为何自归?因是放心不下,叫我们来望望。如何反如此说?”潘公道:
“前日因有两句口面,他使一个性子,跑了回家。有人在渡口见他的。他不到你
家,到那里去?”那男女道:“实实不曾回家,不要错认了。”潘公炮燥道:
“想是他来家说了甚么谎,您家要悔赖了别嫁人,故妆出圈套,反来问信么?”
那男女道:“人在你家不见了,颠倒这样说,这事必定跷蹊。”潘公听得“跷蹊”
两字,大骂:“狗男女!我少不得当官告来,看你家赖了不成!”那男女见不是
势头,盒盘也不出,仍旧挑了,走了回家,一五一十的对家主说了。姚公姚妈大
惊,啼哭起来道:“这等说,我那儿敢被这两个老杀才逼死了?打点告状,替他
要人去。”一面来与个讼师商量告状。那潘公、潘婆死认定了姚家藏了女儿,叫
人去接了儿子来家。两家都进状,都准了。
那休宁县李知县提一干人犯到官。当堂审问时,你推我,我推你。知县大怒,
先把潘公夹起来。潘公道:“现有人见他过渡的。若是投河身死,须有尸首踪影,
明白是他家藏了赖人。”知县道:“说得是。不见了人十多日,若是死了,岂无
尸首踪影?毕竟藏着的是。”放了潘公,再把姚公夹起来。姚公道:“人在他家,
去了两月多,自不曾归家来。若是果然当时走回家,这十来日间潘某何不着人来
问一声,看一看下落?人长六尺,天下难藏。小的若是藏过了,后来就别嫁人,
也须有人知道,难道是瞒得过的?老爷详察则个。”知县想了一想,道:“也说
得是。如何藏得过?便藏了,也成何用?多管是与人有奸,约的走了。”潘公道:
“小的媳妇虽是懒惰娇痴,小的闺门也严谨,却不曾有甚外情。”知县道:“这
等,敢是有人拐的去了,或是躲在亲眷家,也不见得。”便对姚公说:“是你生
得女儿不长进;况来踪去迹毕竟是你做爷的晓得,你推不得干净。要你跟寻出来,
同缉捕人役五日一比较。”就把潘公父子讨了个保,姚公肘押了出来。
姚公不见了女儿,心中已自苦楚,又经如此冤枉,叫天叫地,没个道理。只
得帖个寻人招子,许下赏钱,各处搜求,并无影响。且是那个潘甲不见了妻子,
没出气处,只是逢五逢十就来禀官比较捕人,未免连姚公陪打了好些板子。此事
闹动了一个休宁县,城郭乡村,无不传为奇谈。亲戚之间,尽为姚公不平,却没
个出豁。
却说姚家有个极密的内亲,叫做周少溪。偶然在浙江衢州做买卖,闲游柳陌
化街。只见一个娼妇,站在门首献笑,好生面染。仔细一想,却与姚滴珠一般无
二。心下想道:“家里打了两年没头官司,他却在此!”要上前去问个的确,却
又忖道:“不好,不好。问他未必肯说真情。打破了网,娼家行径没根蒂的,连
夜走了,那里去寻?不如报他家中知道,等他自来寻访。”元来衢州与徽州虽是
分个浙、直,却两府是联界的。苦不多日到了,一一与姚公说知。姚公道:“不
消说得,必是遇着歹人,转贩为娼了。”叫其子姚乙,密地拴了百来两银子,到
衢州去赎身。又商量道:“私下取赎,未必成事。”又在休宁县告明缘由,使用
些银子,给了一张广缉文书在身,倘有不谐,当官告理。姚乙听命,姚公就央了
周少溪作伴,一路往衢州来。那周少溪自有旧主人,替姚乙另寻了一个店楼,安
下行李。周少溪指引他到这家门首来,正值他在门外。姚乙看见果然是妹子,连
呼他小名数声;那娼妇只是微微笑看,却不答应。姚乙对周少溪道:“果然是我
妹子。只是连连叫他,并不答应,却象不认得我的。难道在此快乐了,把个亲兄
弟都不招揽了?”周少溪道:“你不晓得,凡娼家龟鸨,必是生狠的。你妹子既
来历不明,他家必紧防漏泄,训戒在先,所以他怕人知道,不敢当面认帐。”姚
乙道:“而今却怎么通得个信?”周少溪道:“这有何难?你做个要嫖他的,设
了酒,将银一两送去,外加轿钱一包,抬他到下处来看个备细。是你妹子,密地
相认了,再做道理。不是妹子,睡他娘一晚,放他去罢!”姚乙道:“有理,有
理。”周少溪在衢州久做客人,都是熟路,去寻一个小闲来,拿银子去,霎时一
乘轿抬到下处。那周少溪忖道:“果是他妹子,不好在此陪得。”推个事故,走
了出去。姚乙也道是他妹子,有些不便,却也不来留周少溪。只见那轿里袅袅婷
婷,走出一个娼妓来。但见:
一个道是妹子来,双眸注望;一个道是客官到,满面生春。一个疑道:“何
不见他走近身,急认哥哥?”一个疑道:“何不见他迎着轿,忙呼姐姐?”
却说那姚乙向前看看,分明是妹子。那娼妓却笑容可掬,佯佯地道了个万福。
姚乙只得坐了,不敢就认,问道:“姐姐,尊姓大名,何处人氏?”那娼妓答应
“姓郑,小字月娥,是本处人氏。”姚乙看他说出话来一口衢音,声气也不似滴
珠,已自疑心了。那郑月娥就问姚乙道:“客官何来?”姚乙道:“在下是徽州
府休宁县苏田荪某,父某人,母某人。”恰象那查他的脚色,三代籍贯都报将来。
也还只道果是妹子,他必然承认,所以如此。那郑月娥见他说话牢叨,笑了一笑
道:“又不曾盘问客官出身,何故通三代脚色?”姚乙满面通红,情知不是滴珠
了。摆上酒来,三杯两盏,两个对吃。郑月娥看见姚乙,只管相他面庞一会,又
自言自语一会,心里好生疑惑。开口问道:“奴自不曾与客官相会,只是前口门
前见客官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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