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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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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栖中,岂不可惜?”女子道:“君言差矣。红颜薄命,自古如此,岂独妾一人!
此皆分定之事,敢生嗟怨?”唐卿一发伏其贤达。自此语话投机,一在舱中,一
在梢上,相隔不多几尺路,眉来眼去,两情甚浓。却是船家虽在岸上,回转头来,
就看得船上见的,只好话说往来,做不得一些手脚,干热罢了。
到了秀州,唐卿更不寻店家,就在船上作寓。入试时,唐卿心里放这女子不
下,题目到手,一挥而就,出院甚早。急奔至船上,只见船家父子两人趁着舱里
无人,身子闲着,叫女儿看好了船,进城买货物去了。唐卿见女儿独在船上,喜
从天降。急急跳下船来,问女子道:“你父亲兄弟那里去了?”女子道:“进城
去了。”唐卿道:“有烦娘子移船到静处一话何如?”说罢,便去解缆。女子会
意,即忙当橹,把船移在一个无人往来的所在。唐卿便跳在梢上来,搂着女子道:
“我方壮年,未曾娶妻。倘蒙不弃,当与子缔百年之好。”女子推逊道:“陋质
贫姿,得配君子,固所愿也。但枯藤野蔓,岂敢仰托乔松?君子自是青云之器,
他日宁肯复顾微贱?妾不敢承,请自尊重。”唐卿见他说出正经话来,一发怜爱,
欲心如火,恐怕强他不得,发起极来,拍着女子背道:“怎么说那较量的话?我
两日来,被你牵得我神魂飞越,不能自禁,恨没个机会,得与你相近,一快私情。
今日天与其便,只吾两人在此,正好恣意欢乐,遂平生之愿。你却如此坚拒,再
没有个想头了。男子汉不得如愿,要那性命何用?你昨者为我隐藏罗帕,感恩非
浅,今既无缘,我当一死以报。”说罢,望着河里便跳。女子急牵住他衣裾道:
“不要慌!且再商量。”唐卿转身来抱住道:“还商量甚么!”抱至舱里来,同
就枕席。乐事出于望外,真个如获珍宝。事毕,女子起身来,自掠了乱发,就与
唐卿整了衣,说道:“辱君俯爱,冒耻仰承,虽然一霎之情,义坚金石,他日勿
使剩蕊残葩,空随流水!”唐卿道:“承子雅爱,敢负心盟?目今揭晓在即,倘
得寸进,必当以礼娶子,贮于金屋。”两人千恩万爱,欢笑了一回。女子道:
“恐怕父亲城里出来,原移船到旧处住了。”唐卿假意上岸,等船家归了,方才
下船,竟无人知觉此事。谁想: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唐卿父亲在平江任上,悬望儿子赴试消息。忽一日晚间得一梦,梦见两个穿
黄衣的人,手持一张纸突然来报道:“天门放榜,郎君已得首荐。”旁边走过一
人,急掣了这张纸去,道:“刘尧举近日作了欺心事,已压了一科了。”父亲吃
一惊,觉来乃是一梦。思量来得古怪,不知儿子做甚么事。想了此言,未必成名
了。果然秀州揭晓,唐卿不得与荐。元来场中考官道是唐卿文卷好,要把他做头
名。有一个考官,另看中了一卷,要把唐卿做第二。那个考官不肯道:“若要做
第二,宁可不中,留在下科,不怕不是头名,不可中坏了他。”忍着气,把他黜
落了。
唐卿在船等侯,只见纷纷嚷乱,各自分头去报喜。唐卿船里静悄悄,鬼也没
个走将来,晓得没帐,只是叹气。连那梢上女子,也道是失望了,暗暗泪下。唐
卿只得看无人处,把好言安慰他,就用他的船,转了到家,见过父母。父亲把梦
里话来问他道:“我梦如此,早知你不得中。只是你曾做了甚欺心事来?”唐卿
口里赖道:“并不曾做甚事。”却是老大心惊道:“难道有这样话?”似信不信。
及到后边,得知场里这番光景,才晓得不该得荐,却为阴德上损了,迟了功名。
心里有些懊悔,却还念那女子不置。到第二科,唐卿果然领了首荐,感念女子旧
约,遍令寻访,竟无下落,不知流泛在那里去了。后来唐卿虽得及第,终身以此
为恨。看官,你看刘唐卿只为此一着之错,罚他蹉跎了一科,后边又不得团圆。
盖因不是他姻缘,所以阴骘越重了。奉劝世上的人,切不可轻举妄动,淫乱人家
妇女。古人说得好:
我不淫人妻女,妻女定不淫人。
我若淫人妻女,妻女也要淫人。
而今听小子说一个淫人妻女,妻女淫人,转辗果报的话。元朝沔州原上里有
个大家子,姓铁名镕,先祖为绣衣御史。娶妻狄氏,姿容美艳,名冠一城。那汉
沔风俗,女子好游,贵宅大户,争把美色相夸。一家娶得个美妇,只恐怕别人不
知道,倒要各处去卖弄张扬,出外游耍,与人看见。每每花朝月夕,士女喧阗,
稠人广众,挨肩擦背,目挑心招,恬然不以为意。临晚归家,途间一一品题,某
家第一,某家第二。说着好的,喧哗谑浪,彼此称羡,也不管他丈失听得不听得。
就是丈失听得了,也道是别人赞他妻美,心中暗自得意。便有两句取笑了他,总
是不在心上的。到了至元,至正年间,此风益甚。铁生既娶了美妻,巴不得领了
他各处去摇摆。每到之处,见了的无不啧啧称赏。那与铁生相识的,调笑他,夸
美他,自不必说。只是那些不曾识面的,一见了狄氏,问知是铁生妻子,便来挜
相知,把言语来撩拨,酒食来撺哄,道他是有缘之人,有福之人,大家来奉承他。
所以铁生出门,不消带得本钱在身边,自有这一班人扳他去吃酒吃肉,常得醉饱
而归。满城内外人没一个不认得他,没一个不怀一点不良之心,打点勾搭他妻子。
只是铁生是个大户人家,又且做人有些性气刚狠,没个因由,不敢轻惹得他。只
好干咽唾沫,眼里口里讨些便宜罢了。古人两句说得好:
谩藏诲盗,冶容诲淫。
狄氏如此美艳,当此风俗,怎容他清清白白过世?自然生出事体来。又道是
“无巧不成话”,其时同里有个人,姓胡名绥,有妻门氏,也生得十分娇丽,虽
比狄氏略差些儿,也算得是上等姿色。若没有狄氏在面前,无人再赛得过了。这
个胡绥亦是个风月浪荡的人,虽有了这样好美色,还道是让狄氏这一分,好生心
里不甘伏。谁知铁生见了门氏也羡慕他,思量一网打尽,两美俱备,方称心愿。
因而两人各有欺心,彼此交厚,共相结纳。意思便把妻子大家兑用一用,也是情
愿的。铁生性直,胡生性狡。铁生在胡生面前,时常露出要勾上他妻子的意思来。
胡生将计就计,把说话曲意倒在铁生怀里,再无推拒。铁生道是胡生好说话,毕
竟可以图谋。不知胡生正要乘此机会营勾狄氏,却不漏一些破绽出来。铁生对狄
氏道:“外人都道你是第一美色,据我所见,胡生之妻也不下于你,怎生得设个
法儿到一到手?人生一世,两美俱为我得,死也甘心。”狄氏道:“你与胡生恁
地相好,把话实对他说不得?”铁生道:“我也曾微露其意,他也不以为怪。却
是怎好直话得出?必是你替我做个牵头,才弄得成。只怕你要吃醋捻酸。”狄氏
道:“我从来没有妒心的,可以帮衬处,无不帮衬,却有一件:女人的买卖,各
自门各自户,如何能到惹得他?除非你与胡生内外通家,出妻见子,彼此无忌,
时常引得他到我家里来,方好觑个机会,弄你上手。”铁生道:“贤妻之言甚是
有理。”
从此愈加结识胡生,时时引他到家里吃酒,连他妻子请将过来,叫狄氏陪着。
外边广接名姬狎客,调笑戏谑。一来要奉承胡生喜欢,二来要引动门氏情性。但
是宴乐时节,狄氏引了门氏在里面帘内窥看,看见外边淫昵亵狎之事,无所不为,
随你石人也要动火。两生心里各怀着一点不良之心,多各卖弄波俏,打点打动女
佳人。谁知里边看的女人,先动火了一个!你道是谁?元来门氏虽然同在那里窥
看,到底是做客人的,带些拘束,不象狄氏自家屋里,怎性瞧看,惹起春心。那
胡生比铁生,不但容貌胜他,只是风流身分,温柔性格,在行气质,远过铁生。
狄氏反看上了,时时在帘内露面调情,越加用意支持酒肴,毫无倦色。铁生道是
有妻内助,心里快活,那里晓得就中之意?铁生酒后对胡生道:“你我各得美妻,
又且两人相好至极,可谓难得。”胡生谦逊道:“拙妻陋质,怎能比得尊嫂生得
十全?”铁生道:“据小弟看来,不相上下的了,只是一件:你我各守着自己的,
亦无别味。我们做个痴兴不着,彼此更换一用,交收其美,心下何如?”此一句
话正中胡生深机,假意答道:“拙妻陋质,虽蒙奖赏,小弟自揣,怎敢有犯尊嫂?
这个于理不当。”铁生笑道:“我们醉后谑浪至此,可谓忘形之极!”彼此大笑
而散。
铁生进来,带醉看了狄氏,抬他下颏道:“我意欲把你与胡家的兑用一兑用
何如?”狄氏假意骂道:“痴乌龟!你是好人家儿女。要偷别人的老婆,到舍着
自己妻子身体!亏你不着,说得出来!”铁生道:“总是通家相好的,彼此便宜
何妨?”狄氏道:“我在里头帮衬你凑趣使得,要我做此事,我却不肯。”铁生
道:“我也是取笑的说话,难道我真个舍得你不成?我只是要勾着他罢了。”狄
氏道:“此事性急不得,你只要撺哄得胡生快活,他未必不象你一般见识,舍得
妻子也不见得。”铁生搂着狄氏道:“我那贤惠的娘!说得有理。”一同狄氏进
房睡了不题。
却说狄氏虽有了胡生的心,只为铁生性子不好,想道:“他因一时间思量勾
搭门氏,高兴中有此痴话。万一做下了事,被他知道了,后边有些嫌忌起来,碍
手碍脚,到底不妙。何如只是用些计较,瞒着他做,安安稳稳,快乐不得?”心
中算计已定了。一日,胡生又到铁生家饮酒,此日只他两人,并无外客。狄氏在
帘内往往来来示意胡生。胡生心照了,留量不十分吃酒,却把大瓯劝铁生,哄他
道:“小弟一向蒙兄长之爱,过于骨肉。兄长俯念拙妻,拙妻也仰幕兄长。小弟
乘间下说词说他,已有几分肯了。只要兄看顾小弟,不消说先要兄长做百来个妓
者东道请了我,方与兄长图成此事。”铁生道:“得兄长肯赐周全,一千个东道
也做。”铁生见说得快活,放开了量,大碗价吃。胡生只把肉麻话哄他吃酒,不
多时烂醉了。胡生只做扶他的名头,抱着铁生进帘内来。狄氏正在帘边,他一向
不避忌的,就来接手搀扶,铁生已自一些不知。胡生把嘴唇向狄氏脸上做要亲的
模样,狄氏就把脚尖儿勾他的脚,声唤使婢艳雪、卿云两人来扶了家主进去。刚
剩得胡生、狄氏在帘内,胡生便抱住不放,狄氏也转身来回抱。胡生就求欢道:
“渴慕极矣,今日得谐天上之乐,三生之缘也。”狄氏道:“妾久有意,不必多
言。”褪下裤来,就在堂中椅上坐了,跷起双脚,任胡生云雨起来。可笑铁生心
贪胡妻,反被胡生先淫了妻子。正是:
舍却家常慕友妻,谁知背地已偷期?
卖了馄饨买面吃,恁样心肠痴不痴!
胡生风流在行,放出手段,尽意舞弄。狄氏欢喜无尽,叮瞩胡生:“不可泄
漏!”胡生道:“多谢尊嫂不弃小生,赐与欢会。却是尊兄许我多时,就知道了
也不妨碍。”狄氏道:“拙失因贪贤阃,故有此话。虽是好色心重,却是性刚心
直,不可惹他!只好用计赚他,私图快活,方为长便。”胡生道:“如何用计?”
狄氏道:“他是个酒色行中人。你访得有甚名妓,牵他去吃酒嫖宿,等他不归来,
我与你就好通宵取乐了。”胡生道:“这见识极有理,他方才欲营勾我妻,许我
妓馆中一百个东道,我就借此机会,撺唆一两个好妓者绊住了他,不怕他不留恋。
只是怎得许多缠头之费供给他?”狄氏道:“这个多在我身上。”胡生道:“若
得尊嫂如此留心,小生拼尽着性命陪尊嫂取乐。”两个计议定了,各自散去。
元来胡家贫,铁家富,所以铁生把酒食结识胡生,胡生一面奉承,怎知反着
其手?铁生家道虽富,因为花酒面上费得多,把膏腴的产业,逐渐费掉了。又遇
狄氏搭上了胡生,终日撺掇他出外取乐,狄氏自与胡生治酒欢会,珍馐备具,日
费不赀。狄氏喜欢过甚,毫不吝惜,只乘着铁生急迫,就与胡生内外撺哄他,把
产业贱卖了。狄氏又把价钱藏起些,私下奉养胡生。胡生访得有名妓就引着铁生
去入马,置酒留连,日夜不归。狄氏又将平日所藏之物,时时寄些与丈夫,为酒
食犒赏之助。只要他不归来,便与胡生畅情作乐。
铁生道是妻贤不妒,越加放恣,自谓得意。有两日归来。狄氏见了千欢万喜,
毫无嗔妒之意。铁生感激不胜,梦里也道妻子是个好人。有一日,正安排了酒果,
要与胡生享用,恰遇铁生归来,见了说道:“为何置酒?”狄氏道:“晓得你今
日归来,恐怕寂寞,故设此等待,已着人去邀胡生来陪你了。”铁生道:“知我
心者,我妻也。”须臾胡生果来,铁生又与尽欢,商量的只是行院门中说话,有
时醉了,又挑着门氏的话。胡生道:“你如今有此等名姬相交,何必还顾此糟糠
之质?果然不嫌丑陋,到底设法上你手罢了。”铁生感谢不尽,却是口里虽如此
说,终日被胡生哄到妓家醉梦不醒,弄得他眼花撩乱,也那有闲日子去与门氏做
绰趣工夫?
胡生与狄氏却打得火一般热,一夜也间不的。碍着铁生在家,须不方便。胡
生又有一个吃酒易醉的方,私下传授了狄氏,做下了酒,不上十来杯,便大醉软
摊,只思睡去。自有了此方,铁生就是在家,或与狄氏或与胡生吃不多几杯,已
自颓然在旁。胡生就出来与狄氏换了酒,终夕笑语淫戏,铁生竟是不觉得。有番
把归来时,撞着胡生狄氏正在欢饮,胡生虽悄地避过,杯盘狼藉,收拾不迭。铁
生问起,狄氏只说是某亲眷到来留着吃饭,怕你来强酒,吃不过,逃去了。铁生
便就不问。只因前日狄氏说了不肯交兑的话,信以为实,道是个心性贞洁的人。
那胡生又狎昵奉承,惟恐不及,终日陪嫖妓,陪吃酒的,一发那里疑心着?况且
两个有心人算一个无心人,使婢又做了脚,便有些小形迹,也都遮饰过了。到底
外认胡生为良朋,内认狄氏为贤妻,迷而不悟。街坊上人知道此事的渐渐多了,
编者一只《奤调山坡羊》来嘲他道:
那风月场,那一个不爱?只是自有了娇妻,也落得个自在。又何须终日去乱
走胡行,反把个贴肉的人儿,送别人还债?你要把别家的,一手擎来,谁知在家
的,把你双手托开!果然是籴的到先籴了,你曾见他那门儿安在?割猫儿尾拌着
猫饭来,也落得与人用了些不疼的家财。乖乖!这样贪花,只算得折本消灾。乖
乖!这场交易,不做得公道生涯。
却说铁生终日耽于酒色,如醉如梦,过了日子,不觉身子淘出病来,起床不
得,眠卧在家。胡生自觉有些不便,不敢往来。狄氏通知他道:“丈夫是不起床
的,亦且使婢们做眼的多,只管放心来走,自不妨事。”胡生得了这个消息,竟
自别无顾忌,出入自擅,惯了脚步,不觉忘怀了,错在床面前走过。铁生忽然看
见了,怪问起来道:“胡生如何在里头走出来?”狄氏与两个使婢同声道:“自
不曾见人走过,那里甚么胡生?”铁生道:“适才所见,分明是胡生,你们又说
没甚人走过,难道病眼模糊,见了鬼了?”狄氏道:“非是见鬼。你心里终日想
其妻子,想得极了,故精神恍惚,开眼见他,是个眼花。”
次日,胡生知道了这话,说道:“虽然一时扯谎,哄了他,他后边病好了,
必然静想得着,岂不疑心?他既认是鬼,我有道理。真个把鬼来与他看看。等他
信实是眼花了,以免日后之疑。”狄氏笑道:“又来调喉,那里得有个鬼?”胡
生道:“我今夜乘暗躲在你家后房,落得与你欢乐,明日我妆做一个鬼,走了出
去,却不是一举两得。”果然是夜狄氏安顿胡生在别房,却叫两个使婢在床前相
伴家主,自推不耐烦伏侍,图在别床安寝,撇了铁生径与胡生睡了一晚。
明日打听得铁生睡起朦胧,胡生把些靛涂了面孔,将鬓发染红了,用绵裹了
两只脚要走得无声,故意在铁生面前直冲而出。铁生病虚的人,一见大惊,喊道:
“有鬼!有鬼!”忙把被遮了头,只是颤。狄氏急忙来问道:“为何大惊小怪?”
铁生哭道:“我说昨日是鬼,今日果然见鬼了。此病凶多吉少,急急请个师巫,
替我禳解则个!”
自此一惊,病势渐重。狄氏也有些过意不去,只得去访求法师。其时离原上
百里有一个了卧禅师,号虚谷,戒行为诸山首冠。铁生以礼请至,建忏悔法坛,
以祈佛力保祐。是日卧师入定,过时不起,至黄昏始醒。问铁生道:“你上代有
个绣衣公么?”铁生道:“就是吾家公公。”卧师又问道:“你朋友中,有个胡
生么?”铁生道:“是吾好友。”狄氏见说着胡生,有些心病,也来侧耳听着。
卧师道:“适间所见甚奇。”铁生道:“有何奇处?”卧师道:“贫僧初行,见
本宅土地,恰遇宅上先祖绣衣公在那里诉冤,道其孙为胡生所害。土地辞是职卑,
理不得这事,教绣衣公道:‘今日南北二斗会降玉笥峰下,可往诉之,必当得理。’
绣衣公邀贫僧同往,到得那里,果然见两个老人。一个着绯,一个着绿,对坐下
棋。绣衣公叩头仰诉,老人不应。绣衣公诉之不止。棋罢,方开言道:“福善祸
淫,天自有常理。尔是儒家,乃昧自取之理,为无益之求。尔孙不肖,有死之理,
但尔为名儒,不宜绝嗣,尔孙可以不死。胡生宣淫败度,妄诱尔孙,不受报于人
间,必受罪于阴世。尔且归,胡生自有主者,不必仇他,也不必诉我。’说罢,
顾贫僧道:‘尔亦有缘,得见吾辈。尔既见此事,尔须与世人说知,也使知祸福
不爽。’言讫而去,贫僧定中所见如此。今果有绣衣公与胡生,岂不奇哉!”狄
氏听见大惊,没做理会处。铁生也只道胡生诱他嫖荡,故公公诉他,也还不知狄
氏有这些缘故。但见说可以不死,是有命的,把心放宽了,病休减动了好些,反
是狄氏替胡生耽忧,害出心病来。
不多几时,铁生全愈,胡生腰痛起来。旬日之内,痈疽大发。医者道:“是
酒色过度,水竭无救。”铁生日日直进卧内问病,一向通家,也不避忌。门氏在
他床边伏侍,遮遮掩掩,见铁生日常周济他家的,心中带些感激,渐渐交通说话,
眉来眼去。铁生出于久慕,得此机会,老大撩拔。调得情热,背了胡生眼后,两
人已自搭上了。铁生从来心愿,赔了妻子多时,至此方才勾帐。正是:
一报还一报,皇天不可欺。
向来打交易,正本在斯时。
门氏与铁生成了此事,也似狄氏与胡生起初一般的如胶似漆,晓得胡生命在
旦夕,到底没有好的日子了,两人恩山义海,要做到头夫妻。铁生对门氏道:
“我妻甚贤,前日尚许我接你来,帮衬我成好事。而今若得娶你同去相处,是绝
妙的了。门氏冷笑了一声道:“如此肯帮衬人,所以自家也会帮村。”铁生道:
“他如何自家帮衬?”门氏道:“他与我丈夫往来已久,晚间时常不在我家里睡。
但看你出外,就到你家去了。你难道一些不知?”铁生方才如梦初觉,如醉方醒,
晓得胡生骗着他,所以卧师入定,先祖有此诉。今日得门氏上手,也是果报。对
门氏道:“我前日眼里亲看见,却被他们把鬼话遮掩了。今日若非娘子说出,道
底被他两人瞒过。”门氏道:“切不可到你家说破,怕你家的怪我。”铁生道:
“我既有了你,可以释恨。况且你丈夫将危了,我还家去张扬做甚么?”悄悄别
了门氏回家里来,且自隐忍不言。
不两日,胡生死了,铁生吊罢归家,狄氏念着旧情,心中哀痛,不觉掉下泪
来。铁生此时有心看人的了,有甚么看不出?冷笑道:“此泪从何而来?”狄氏
一时无言。铁生道:“我已尽知,不必瞒了。”狄氏紫涨了面皮,强口道:“是
你相好往来的死了,不觉感叹堕泪,有甚么知不知?瞒不瞒?”铁生道:“不必
口强!我在外面宿时,他何曾在自家家里宿?你何曾独自宿了?我前日病时亲眼
看见的,又是何人?还是你相好往来的死了,故此感叹堕泪。”狄氏见说着真话,
不敢分辩,默默不乐。又且想念胡生,阖眼就见他平日模样。恹恹成病,饮食不
进而死。
死后半年,铁生央媒把门氏娶了过来,做了续弦。铁生与门氏甚是相得,心
中想着卧师所言祸福之报,好生警悟,对门氏道:“我只因见你姿色,起了邪心,
却被胡生先淫媾了妻子。这是我的花报。胡生与吾妻子背了我淫媾,今日却一时
俱死。你归于我,这却是他们的花报。此可为妄想邪淫之戒!先前卧师入定转来,
已说破了。我如今悔心已起,家业虽破,还好收拾支撑,我与你安分守己,过日
罢了。”铁生就礼拜卧师为师父,受了五戒,戒了邪淫,也再不放门氏出去游荡
了。
汉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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