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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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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自往庄上去了。
张郎听见适才丈人所言,道是暗暗里有些侵着他,一发不象意道:“他明明
疑心我要暗算小梅,我枉做好人,也没干。何不趁他在庄上,便当真做一做?也
绝了后虑!”又来与浑家商量。引姐见事体已急了,他日前已与东庄姑娘说知就
里,当下指点了小梅,径叫他到那里藏过,来哄丈夫道:“小梅这丫头看见我每
意思不善,今早叫他配绒线去,不见回来。想是怀空走了。这怎么好?”张郎道:
“逃走是丫头的常事,走了也倒干净。省得我们费气力。”引姐道:“只是父亲
知道,须要烦恼。”张郎道:“我们又不打他,不骂他,不冲撞他,他自己走了
的,父亲也抱怨我们不得。我们且告诉妈妈,大家商量。”
夫妻两个来对妈妈说了。妈妈道:“你两个说来没半句,员外偌大年纪,见
有这些儿指望,喜欢不尽,在庄儿上专等报喜哩。怎么有这等的事!莫不你两个
做出了些什么歹勾当来?”引姐道:“今日绝早自家走了的,实不干我们事。”
妈妈心里也疑心道别有缘故,却是护着女儿女婿,也巴不得将“没”作“有”,
便认做走了也干净,那里还来查着?只怕员外烦恼,又怕员外疑心,三口儿都赶
到庄上与员外说。员外见他每齐来,只道是报他生儿喜信,心下鹘突。见说出这
话来,惊得木呆。心里想道:“家里难为他不过,逼走了他,这是有的。只可惜
带了胎去。”又叹口气道:“看起一家这等光景,就是生下儿子来,未必能勾保
全。便等小梅自去寻个好处也罢了,何苦累他母子性命!”泪汪汪的,忍着气恨
命,又转了一念道:“他们如此算计我,则为着这些浮财。我何苦空积攒着做守
财虏,倒与他们受用!我总是没后代,趁我手里施舍了些去,也好。”怀着一天
忿气,大张着榜子,约着明日到开元寺里,散钱与那贫难的人。张郎好生心里不
舍得,只为见丈人心下烦恼,不敢拗他。到了明日,只得带了好些钱,一家同到
开元寺里散去。
到得寺里,那贫难的纷纷的来了。但见:
连肩搭背,络手包头。疯瘫的毡裹臀行,暗哑的铃当口说。磕头撞脑,拿差
了柱拐互喧哗;摸壁扶墙,踹错了阴沟相怨怅。闹热热携儿带女,苦凄凄单夫只
妻。都念道明中舍去暗中来,真叫做今朝那管明朝事!
那刘员外分付:大乞儿一贯,小乞儿五百文。乞儿中有个刘九儿,有一个小
孩子,他与大都子商量着道:“我带了这孩子去,只支得一贯。我叫这孩子自认
做一户,多落他五百文。你在旁做个证见,帮衬一声,骗得钱来我两个分了,买
酒吃。”果然去报了名,认做两户。张郎问道:“这小的另是一家么?”大都子
旁边答应道:“另是一家。”就分与他五百钱,刘九儿也都拿着去了。大都子要
来分他的。刘九儿道:“这孩子是我的,怎生分得我钱?你须学不得,我有儿子?”
大都子道:“我和你说定的,你怎生多要了?你有儿的,便这般强横!”两个打
将起来。刘员外问知缘故,叫张郎劝他,怎当得刘九儿不识风色,指着大都子
“千绝户,万绝户”的骂道:“我有儿子,是请得钱,干你这绝户的甚事?”张
郎脸儿挣得通红,止不住他的口。刘员外已听得明白,大哭道:“俺没儿子的,
这等没下梢!”悲哀不止,连妈妈女儿伤了心,一齐都哭将起来。张郎没做理会
处。
散罢,只见一个人落后走来,望着员外,妈妈施礼。你道是谁?正是刘引孙。
员外道:“你为何到此?”引孙道:“伯伯、伯娘,前与侄儿的东西,日逐盘费
用度尽了。今日闻知在这里散钱,特来借些使用。”员外碍着妈妈在旁,看见妈
妈不做声,就假意道:“我前日与你的钱钞,你怎不去做些营生?便是这样没了。”
引孙道:“侄儿只会看几行书,不会做什么营生。日日吃用,有减无增,所以没
了。”员外道:“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我那有许多钱勾你用!”狠狠要打,妈
妈假意相劝,引姐与张郎对他道:“父亲恼哩,舅舅走罢。”引孙只不肯去,苦
要求钱。员外将条柱杖,一直的赶将出来,他们都认是真,也不来劝。
引孙前走,员外赶去,走上半里来路,连引孙也不晓其意道:“怎生伯伯也
如此作怪起来?”员外见没了人,才叫他一声:“引孙!”引孙扑的跪倒。员外
抚着哭道:“我的儿,你伯父没了儿子,受别人的气,我亲骨血只看得你。你伯
娘虽然不明理,却也心慈的。只是妇人一时偏见,不看得破,不晓得别人的肉,
偎不热。那张郎不是良人,须有日生分起来。我好歹劝化你伯娘转意,你只要时
节边勤勤到坟头上去看看,只一两年间,我着你做个大大的财主。今日靴里有两
锭钞,我瞒着他们,只做赶打,将来与你。你且拿去盘费两日,把我说的话,不
要忘了!”引孙领诺而去。员外转来,收拾了家去。
张郎见丈人散了许多钱钞,虽也心疼,却道是自今已后,家财再没处走动,
尽勾着他了。未免志得意满,自由自主,要另立个铺排,把张家来出景,渐渐把
丈人、丈母放在脑后,倒象人家不是刘家的一般。刘员外固然看不得,连那妈妈
积祖护他的,也有些不伏气起来。亏得女儿引姐着实在里边调停,怎当得男子汉
心性硬劣,只逞自意,那里来顾前管后?亦且女儿家顺着丈夫,日逐惯了,也渐
渐有些随着丈夫路上来了,自己也不觉得的,当不得有心的看不过。
一日,时遇清明节令,家家上坟祭祖。张郎既掌把了刘家家私,少不得刘家
祖坟要张郎支持去祭扫。张郎端正了春盛担子,先同浑家到坟上去。年年刘家上
坟已过,张郎然后到自己祖坟上去。此年张郎自家做主,偏要先到张家祖坟上去。
引姐道:“怎么不照旧先在俺家的坟上,等爹妈来上过了再去?”张郎道:“你
嫁了我,连你身后也要葬在张家坟里,还先上张家坟是正礼。”引姐拗丈失不过,
只得随他先去上坟不题。
那妈妈同刘员外已后起身,到坟上来。员外问妈妈道:“他们想已到那里多
时了。”妈妈道:“这时张郎已摆设得齐齐整整,同女儿也在那里等了。”到得
坟前,只见静悄悄地绝无影响。看那坟头已有人挑些新土盖在上面了,也有些纸
钱灰与酒浇的湿土在那里。刘员外心里明知是侄儿引孙到此过了,故意道:“谁
曾在此先上过坟了?”对妈妈道:“这又作怪!女儿女婿不曾来,谁上过坟?难
道别姓的来不成?”又等了一回,还不见张郎和女儿来。员外等不得,说道:
“俺和你先拜了罢,知他们几时来?”拜罢,员外问妈妈道:“俺老两口儿百年
之后,在那里埋葬便好?”妈妈指着高冈儿上说道:“这答树木长的似伞儿一般,
在这所在埋葬也好。”员外叹口气道:“此处没我和你的分。”指着一块下洼水
淹的绝地,道:“我和你只好葬在这里。”妈妈道:“我每又不少钱,凭拣着好
的所在,怕不是我们葬?怎么倒在那水淹的绝地?”员外道:“那高冈有龙气的,
须让他有儿子的葬,要图个后代兴旺。俺和你没有儿子,谁肯让我?只好剩那绝
地与我们安骨头。总是没有后代的,不必好地了。”妈妈道:“俺怎生没后代?
现有姐姐、姐夫哩。”员外道:“我可忘了,他们还未来,我和你且说闲话。我
且问你,我姓什么?”妈妈道:“谁不晓得姓刘?也要问?”员外道:“我姓刘,
你可姓甚么?”妈妈道:“我姓李。”员外道:“你姓李,怎么在我刘家门里?”
妈妈道:“又好笑,我须是嫁了你刘家来。”员外道:“街上人唤你是‘刘妈妈’?
唤你是‘李妈妈’?”妈妈道:“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车骨头
半车肉,都属了刘家,怎么叫我做‘李妈妈’?”员外道:“元来你这骨头,也
属了俺刘家了。这等,女儿姓甚么?”妈妈道:“女儿也姓刘。”员外道:“女
婿姓甚么?”妈妈道:“女婿姓张。”员外道:“这等,女儿百年之后,可往俺
刘家坟里葬去?还是往张家坟里葬去?”妈妈道:“女儿百年之后,自去张家坟
里葬去。”说到这句,妈妈不觉的鼻酸起来。员外晓得有些省了,便道:“却又
来!这等怎么叫做得刘门的后代?我们不是绝后的么?”妈妈放声哭将起来道:
“员外,怎生直想到这里?俺无儿的,真个好苦!”员外道:“妈妈,你才省了。
就没有儿子,但得是刘家门里亲人,也须是一瓜一蒂。生前望坟而拜,死后共土
而埋。那女儿只在别家去了,有何交涉?”妈妈被刘员外说得明切,言下大悟。
况且平日看见女婿的乔做作,今日又不见同女儿先到,也有好些不象意了。
正说间,只见引孙来坟头收拾铁锹,看见伯父伯娘便拜。此时妈妈不比平日,
觉得亲热了好些,问道:“你来此做甚么?”引孙道:“侄儿特来上坟添土来。”
妈妈对员外道:“亲的则是亲,引孙也来上过坟,添过土了。他们还不见到。”
员外故意恼引孙道:“你为甚上不挑了春盛担子,齐齐整整上坟?却如此草率!”
引孙道:“侄儿无钱,只乞化得三杯酒,一块纸,略表表做子孙的心。”员外道:
“妈妈,你听说么?那有春盛担子的,为不是子孙,这时还不来哩。”妈妈也老
大不过意。员外又问引孙道:“你看那边鸦飞不过的庄宅,石羊石虎的坟头,怎
不去?到俺这里做甚么?”妈妈道:“那边的坟,知他是那家?他是刘家子孙,
怎不到俺刘家坟上来?”员外道:“妈妈,你才晓得引孙是刘家子孙。你先前可
不说姐姐、姐夫是子孙么?”妈妈道:“我起初是错见了,从今以后,侄儿只在
我家里住。你是我一家之人,你休记着前日的不是。”引孙道:“这个,侄儿怎
敢?”妈妈道:“吃的穿的,我多照管你便了。”员外叫引孙拜谢了妈妈。引孙
拜下去道:“全仗伯娘看刘氏一脉,照管孩儿则个。”妈妈簌簌的掉下泪来。
正伤感处,张郎与女儿来了。员外与妈妈,问其来迟之故,张郎道:“先到
寒家坟上,完了事,才到这里来,所以迟了。”妈妈道:“怎不先来上俺家的坟?
要俺老两口儿等这半日?”张郎道:“我是张家子孙,礼上须先完张家的事。”
妈妈道:“姐姐呢?”张郎道:“姐姐也是张家媳妇。”妈妈见这几句话,恰恰
对着适间所言的,气得目睁口呆,变了色道:“你既是张家的儿子媳妇,怎生掌
把着刘家的家私?”劈手就女儿处,把那放钥匙的匣儿夺将过来,道:“已后张
自张,刘自刘!”径把匣儿交与引孙了,道:“今后只是俺刘家人当家!”此时
连刘员外也不料妈妈如此决断,那张郎与引姐平日护他惯了的,一发不知在那里
说起,老大的没趣,心里道:“怎么连妈妈也变了卦?”竟不知妈妈已被员外劝
化得明明白白的了。张郎还指点叫摆祭物,员外、妈妈大怒道:“我刘家祖宗,
不吃你张家残食,改日另祭。”各不喜欢而散。
张郎与引姐回到家来,好生埋怨道:“谁匡先上了自家坟,讨得这番发恼不
打紧,连家私也夺去与引孙掌把了。这如何气得过?却又是妈妈做主的,一发作
怪。”引姐道:“爹妈认道只有引孙一个是刘家亲人,所以如此。当初你待要暗
算小梅,他有些知觉,豫先走了。若留得他在时,生下个兄弟,须不让那引孙做
天气。况且自己兄弟,还情愿的;让与引孙,实是气不干。”张郎道:“平日又
与他冤家对头,如今他当了家,我们倒要在他喉下取气了。怎么好?还不如再求
妈妈则个。”引姐道:“是妈妈主的意,如何求得转?我有道理,只叫引孙一样
当不成家罢了。”张郎问道:“计将安出?”引姐只不肯说,但道是:“做出便
见,不必细问!”
明日,刘员外做个东道,请着邻里人把家私交与引孙掌把。妈妈也是心安意
肯的了。引姐晓得这个消息,道是张郎没趣,打发出外去了。自己着人悄悄东庄
姑娘处说了,接了小梅家来。元来小梅在东庄分娩,生下一个儿子,已是三岁了。
引姐私下寄衣寄食去看觑他母子,只不把家里知道。惟恐张郎晓得,生出别样毒
害来,还要等他再长成些,才与父母说破。而今因为气不过引孙做财主,只得去
接了他母子来家。
次日来对刘员外道:“爹爹不认女婿做儿子罢,怎么连女儿也不认了?”员
外道:“怎么不认?只是不如引孙亲些。”引姐道:“女儿是亲生,怎么倒不如
他亲?”员外道:“你须是张家人了,他须是刘家亲人。”引姐道:“便做道是
‘亲’,未必就该是他掌把家私!”员外道:“除非再有亲似他的,才夺得他。
那里还有?”引姐笑道:“只怕有也不见得。”刘员外与妈蚂也只道女儿忿气说
这些话,不在心上。只见女儿走去,叫小梅领了儿子到堂前,对爹妈说道:“这
可不是亲似引孙的来了?”员外,妈妈见是小梅,大惊道:“你在那里来?可不
道逃走了?”小梅道:“谁逃走?须守着孩儿哩。”员外道:“谁是孩儿?”小
梅指着儿子道:“这个不是?”员外又惊又喜道:“这个就是你所生的孩儿?一
向怎么说?敢是梦里么?”小梅道:“只问姑娘,便见明白。”员外与妈妈道:
“姐姐,快说些个。”引姐道:“父亲不知,听女儿从头细说一遍。当初小梅姨
姨有半年身孕,张郎使嫉妒心肠,要所算小梅。女儿想来,父亲有许大年纪,若
所算了小梅便是绝了父亲之嗣。是女儿与小梅商量,将来寄在东庄姑姑家中分娩,
得了这个孩儿。这三年,只在东庄姑姑处抚养。身衣口食多是你女儿照管他的。
还指望再长成些,方才说破。今见父亲认道只有引孙是亲人,故此请了他来家。
须不比女儿,可不比引孙还亲些么?”小梅也道:“其实亏了姑娘,若当日不如
此周全,怎保得今日有这个孩儿!”
刘员外听罢如梦初觉,如醉方醒,心里感激着女儿。小梅又叫儿子不住的叫
他“爹爹”,刘员外听得一声,身也麻了。对妈妈道:“元来亲的只是亲,女儿
姓刘,到底也还护着刘家,不肯顺从张郎把兄弟坏了。今日有了老生儿,不致绝
后,早则不在绝地上安坟了。皆是孝顺女所赐,老夫怎肯知恩不报?如今有个生
意:把家私做三分分开:女儿、侄儿、孩儿,各得一分。大家各管家业,和气过
日子罢了。”当日叫家人寻了张郎家来,一同引孙及小孩儿拜见了邻舍诸亲,就
做了个分家的筵席,尽欢而散。
此后刘妈妈认了真,十分爱惜着孩儿。员外与小梅自不必说,引姐、引孙又
各内外保全,张郎虽是嫉妒也用不着,毕竟培养得孩儿成立起来。此是刘员外广
施阴德,到底有后;又恩待骨肉,原受骨肉之报。所谓“亲一支热一支”也。有
诗为证:
女婿如何有异图?总因财利令亲疏。
若非孝女关疼热,毕竟刘家有后无?
卷三十九乔势天师禳旱魃秉诚县令召甘霖
卷三十九乔势天师禳旱魃秉诚县令召甘霖
诗云:自古有神巫,其术能役鬼。
祸福如烛照,妙解阴阳理。
不独倾公卿,时亦动天子。
岂似后世者,其人总村鄙。
语言甚不伦,偏能惑闾里。
淫祀无虚日,在杀供牲醴。
安得西门豹,投畀邺河水。
话说男巫女觋,自古有之,汉时谓之“下神”,唐世呼为“见鬼人”。尽能
役使鬼神,晓得人家祸福休咎,令人趋避,颇有灵验。所以公卿大夫都有信着他
的,甚至朝廷宫闱之中有时召用。此皆有个真传授,可以行得去做得来的,不是
荒唐。却是世间的事,有了真的,便有假的。那无知男女,妄称神鬼,假说阴阳,
一些影响没有的,也一般会哄动乡民,做张做势的,从古来就有了。直到如今,
真有术的亚觋已失其传,无过是些乡里村夫游嘴老妪,男称太保,女称师娘,假
说降神召鬼,哄骗愚人。口里说汉话,便道神道来了。却是脱不得乡气,信口胡
柴的,多是不囫囵的官话,杜撰出来的字眼。正经人听了,浑身麻木忍笑不住的;
乡里人信是活灵活现的神道,匾匾的信伏,不知天下曾有那不会讲官话的神道么!
又还一件可恨处:见人家有病人来求他,他先前只说:救不得!直到拜求恳切了,
口里说出许多牛羊猪狗的愿心来,要这家脱衣典当,杀生害命,还恐怕神道不肯
救,啼啼哭哭的。及至病已犯拙,烧献无效,再不怨怅他、疑心他,只说不曾尽
得心,神道不喜欢,见得如此,越烧献得紧了。不知弄人家费多少钱钞,伤多少
性命!不过供得他一时乱话,吃得些、骗得些罢了。律上禁止师巫邪术,其法甚
严,也还加他“邪术”二字,要见还成一家说话。而今并那邪不成邪,术不成术,
一味胡弄,愚民信伏,习以成风,真是痼疾不可解,只好做有识之人的笑柄而已。
苏州有个小民姓夏,见这些师巫兴头也去投着师父,指望传些真术。岂知费
了拜见钱,并无甚术法得传,只教得些游嘴门面的话头,就是祖传来辈辈相授的
秘诀,习熟了打点开场施行。其邻有个范春元,名汝舆,最好戏耍。晓得他是头
番初试,原没甚本领的,设意要弄他一场笑话,来哄他道:“你初次降神,必须
露些灵异出来,人才信服。我忝为你邻人,与你商量个计较帮衬着你,等别人惊
骇方妙。”夏巫道:“相公有何妙计?”范春元道:“明日等你上场时节,吾手
里拿着糖糕叫你猜,你一猜就着。我就赞叹起来,这些人自然信服了。”夏巫道:
“相公肯如此帮衬小人,小人万幸。”
到得明日,远近多传道新太保降神,来观看的甚众。夏巫登场,正在捏神捣
鬼,妆憨打痴之际,范春元手中捏着一把物事来问道:“你猜得我掌中何物,便
是真神道。”夏巫笑道:“手中是糖糕。”范春元假意拜下去道:“猜得着,果
是神明。”即拿手中之物,塞在他口里去。夏巫只道是糖糕,一口接了,谁知不
是糖糕滋味,又臭又硬,甚不好吃,欲待吐出,先前猜错了,恐怕露出马脚,只
得攒眉忍苦咽了下去。范春元见吃完了,发一痉道:“好神明吃了干狗屎了!”
众人起初看见他吃法烦难,也有些疑心,及见范春元说破,晓得被他做作,尽皆
哄然大笑,一时散去。夏巫吃了这场羞,传将开去,此后再拜不兴了。似此等虚
妄之人该是这样处置他才妙,怎当得愚民要信他骗哄,亏范春元是个读书之人,
弄他这些破绽出来。若不然时又被他胡行了。
范春元不足奇,宋时还有个小人也会不信师巫,弄他一场笑话。华亭金山庙
临海边,乃是汉霍将军祠。地方人相传,道是钱王霸吴越时,他曾起阴兵相助,
故此崇建灵宫。淳熙末年,庙中有个巫者,因时节边聚集县人,捏神捣鬼,说将
军附体宣言,祈祝他的,广有福利。县人信了,纷竟前来。独有钱寺正家一个干
仆沈晖,倔强不信,出语谑侮。有与他一班相好的,恐怕他触犯了神明,尽以好
言相劝,叫他不可如此戏弄。那庙巫宣言道:“将军甚是恼怒,要来降祸。”沈
晖偏与他争辨道:“人生祸福天做定的,那里什么将军来摆布得我?就是将军有
灵,决不咐着你这等村蠢之夫,来说祸说福的。”正在争辨之时,沈晖一交跌倒,
口流涎沫,登时晕去。内中有同来的,奔告他家里。妻子多来看视,见了这个光
景,分明认是得罪神道了,拜着庙巫讨饶。庙巫越妆起腔来道:“悔谢不早,将
军盛怒,已执录了精魄,押赴酆都,死在顷刻,救不得了。”庙巫看见晕去不醒,
正中下怀,落得大言恐吓。妻子惊惶无计,对着神像只是叩头,又苦苦哀求庙巫,
庙巫越把话来说得狠了。妻子只得拊尸恸哭。看的人越多了,相戒道:“神明利
害如此,戏谑不得的。”庙巫一发做着天气,十分得意。
只见沈晖在地下扑的跳将起来,众人尽道是强魂所使,俱各惊开。沈晖在人
丛中跃出,扭住庙巫,连打数掌道:“我打你这在口嚼舌的。不要慌,哪曾见我
酆都去了?”妻子道:“你适才却怎么来?”沈晖大笑道:“我见这些人信他,
故意做这个光景耍他一耍,有甚么神道来?”庙巫一场没趣,私下走出庙去躲了。
合庙之人尽皆散去,从此也再弄不兴了。
看官只看这两件事,你道巫师该信不该信?所以聪明正直之人,再不被那一
干人所惑,只好哄愚夫愚妇一窍不通的。小子而今说一个极做天气的巫师,撞着
个极不下气的官人,弄出一场极畅快的事来,比着西门豹投巫还觉希罕。正是:
奸欺妄欲言生死,宁知受欺正于此!
世人认做活神明,只合同尝干狗屎。
话说唐武宗会昌年间,有个晋阳县令姓狄,名维谦,乃反周为唐的名臣狄梁
公仁杰之后。守官清恪,立心刚正,凡事只从直道上做去。随你强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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