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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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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刺了这几剑后,心中已然隐隐感到,须得心中先存意念,然后鼓气出指,内劲真气方能激发,但何以如此,自是莫名其抄。他中指轻弹,中冲剑法又使了出来。霎息之间,适才在图谱上见到的那六路剑法,一一明显异常的涌向心头,十指连弹,此去彼来,登时便有手挥五弦、眉送飞鸿之妙。鸠摩智越来越惊异,尽力催动内力,和这六脉神剑的剑法相斗,斗室中剑气纵横,刀锋飞舞,便似有无数道迅雷疾风,相互冲击竞荡。斗得一会,鸠摩智只觉得对方内劲越来越强,剑法也是变化莫测,随时随地有自创的新意,令人难以捉摸,他心下越来越是惊异懊悔:“谁料得到天龙寺中,居然伏得有这样一个青年高手,今日我鸠摩智当真是自取其辱了。”突然间嗤嗤嗤连砍三刀,叫道:“且住!”段誉虽是学会了六脉神剑,但真气不能收发随意,听得对方喝叫“且住”,一时不知如何收回内劲,只得手指一抬,向屋顶指去,同时心中想道:“我不该再发出劲道了,且听他有何话说。”
那鸠摩智当真是聪明过人,见段誉脸有迷惘之色,同时收敛真气时手忙脚乱,一副外行的模样,心念微动,便即纵身而上,一掌向段誉脸上击去,段誉各种机缘巧合,才学会了六脉神剑这一门最高深的武举,但最寻常的拳脚兵刃功夫,他却是全然不会。鸠摩智这一拳打来,虽是隐伏无数后著,原也是极高明的拳术,然而比之“火焰刀”的内劲伤人,其间深浅难易相去却是不可以道里计了。本来世上任何技艺学问,决无会深不会浅,会难不会易之理,只有段誉的武功却是大大一个例外。他见鸠摩智一拳打到,便即毛手毛脚的伸臂去格,鸠摩智右手手掌一翻,已抓住了他胸口的“神封穴”。段誉立时全身酸软,手足动弹不得。
鸠摩智虽已瞧出他的武学之中隐伏有大大的破绽,却也万万料想不到如此轻而易举,手到便即擒来。他还生怕段誉故意装摸作样,另有诡计,一拿住他“神封穴”,立即伸指又点他“膻中”、“大椎”、“京门”数处大穴。若非血肉之躯,否则被点了这几处大穴之人,那是决计反抗不得。但便在同时,鸠摩智已察觉自己体内真力,不绝从右手手掌中向外宜泄。他翻过左手,紧紧扣住了自己右腕,倒退三步,说道:“这位小施主心中记得六脉神剑的图谱,那真图谱已被枯荣大师焚去……”他一张口说话,便阻不住真气外汇,只得匆匆忙忙的道:“小施主便是图谱……在慕容先生墓前,将他活活的烧了,不是一样……”
只怕枯荣大师等察觉自己说话之中流露了弱点,群相来攻,左掌扬处,向前急速砍出五刀,身形晃动,已然退出了牟尼堂门外。保定帝、天因、天观等纵身上前救人,均被他这连环五刀封住,无法抢上。
鸠摩智将段誉的身子一抛,掷给了守候在门外的九名汉子,喝道:“快走!”两名汉子同时伸手过来,接过段誉,并不从原路出去,迳自斜斜穿出树林。鸠摩智将段誉一抛出手,真气便无外泄之象,那“火焰刀”一刀刀的只是往牟尼堂的出口砍去。保定帝等各以一阳指气功向外急冲,一时之间却攻不破他的无形刀网。
鸠摩智耳听得马蹄声响,知道那九条汉子已然掳著段誉北去,长笑道:“烧了死图谱,反得活图谱,慕容先生地下有人相伴,可不觉寂寞了!”右掌斜劈,喀喇喇一声响,将牟尼堂的两根柱子劈倒,身形晃处,便如一溜轻烟,刹那间已然不知去向。保定帝和天参双双抢出,见鸠摩智已然走远。保定帝道:“咱们快追!”衣襟带风,一飘数丈。天参大师和他并肩齐行,向北一直追赶。
段誉被鸠摩智点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几个起落,身子已被横架在一匹马的背上,脸孔朝下,但见地面不住的向后倒退,马蹄翻飞,溅得他口鼻中都是泥尘,耳听得那些汉子大声吆喝,说的都是番话,也不知讲些什么。他数一数马腿,一共是四十条,那么共是十乘行走了。奔出十余里后,来到一处岔路,只听得鸠摩智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话,五乘马向左选的岔路行去,鸠摩智和带著段誉那人以及其余三人则向右行。又奔数里,到了第二个岔路口,五乘马又分为两路。段誉知道鸠摩智意在扰乱追兵的目光,叫他们不知向何处追赶才是。
再奔得一阵,鸠摩智跃下马背,取过一根皮带,缚在段誉腰间,左手提著他的身子,便从山坳里行去,另外两条汉子却纵马西驰。段誉心中暗暗叫苦,心道:“伯父便是派遣铁甲骑兵,不停的追赶,至多不过是将这番僧的九名随从尽数擒去,可救我不得。”鸠摩智手中虽是提了一人,脚步仍是极为轻便。他越走越高,越奔越快,三个时辰之中,尽是在深山野岭之间穿行。段誉见太阳西斜,一直从左边射来,知道鸠摩智乃是带著自己向北行走。
到得傍晚,鸠摩智提著他身子,架在一株大树的树枝之上,将皮带缠住了树枝,不跟他说一句话,甚至目光也不和他相对,只是背著身子,递了几块干粮面饼给他,手指一伸,解开了他左手小臂的穴道,好让他取食。段誉暗自伸出左手,想运气以少泽剑的剑法伤他,哪知身上大穴被点后,全身真气被封,这手指空自点点戳戳,全无半分内劲。
如此数日,鸠摩智提著他不停的向北行走。段誉几次撩他说话,问他何以擒住自己,带自己到北方去干什么,鸠摩智始终不答。一直走了十余天,早已出了大理国的国境,段誉察觉他行走的方向改向东北,仍是避开大路,总是取道于荒山野岭。只是地势越来越是平坦,山渐少而水渐多,一日之中,往往要过渡数次。鸠摩智这般提著段誉,自不免惊世骇俗,到得后来,出门必撞见行人,但也无人前来过问。段誉一肚子的怨气,心想那次给妹子木婉清擒住,虽是日日捱打,苦头是吃得多,但却不致如此气闷无聊。
又行了十余日,段誉听著行人的口音渐觉绵软,暗想:“这大概已是江南之境了。他带我来活祭慕容先生,看来指日便到。这番僧武功如此厉害,连我伯父等六人联手,也阻他不住。我既落在他手中,只有听由宰割,还有什么指望?”将心一横,也不去多想,昂起头来观看风景。这时正是三月天气,杏花夹径,绿柳垂湖,睡洋洋的春风吹在身上,令人薰薰砍醉。段誉这一个多月来被他提在手里,也已惯了,这时见到风光如画的春日佳景,不由得心中大畅,脱口吟道:“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第二十七章 朱碧双姝
鸠摩智冷笑道:“死到临头,亏你还有道等闲情逸致,兀自在吟诗唱词。”段誉笑道:“天下无不死之人。最多亦不过多活几年,又有什么开心了?”鸠摩智不去理他,向途人请问“参合庄”的所在。但他连问了七八人,没一个知道,最后一个老者说道:“姑苏城里城外,没一个庄子叫参合庄的。你这和尚,定是听错了。”鸠摩智道:“那么有一家姓慕容的大庄主,他住在什么地方?”那老者道:“苏州城里嘛,姓顾、姓陆、姓沈、姓张、姓周、姓文……那都是大庄主,哪有什么姓慕容的?没听见过。”
鸠摩智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西首小路上一人说道:“听说慕容氏住在城西三十里的燕子坞,咱们便过去瞧瞧。”另一人道:“嗯,到了地头啦,那可得小心在意才是。”这两人说话的声音极轻,段誉全没听见,鸠摩智内功修为了得,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心道:“这两人是故意说给我听不是?”斜眼看去,只见一人气宇轩昂,全身穿著孝服,另一个却是矮小瘦削,像是个地痞扒手。鸠摩智一眼之下,便知这两人身有武功,还未打定主意是否要出言相询,段誉已叫了起来:“霍先生,霍先生,你也来了?”原来那形容猬琐的汉子正是金算盘崔百计,另一个便是他师侄追魂手过彦之了。
他二人离了大理后,一心一意要替柯百岁报仇,虽然明知慕容氏极是难斗,此仇未必能报。但还是勇气百倍的寻到了姑苏来,事先打听到慕容氏住在燕子坞,刚好和鸠摩智、段誉二人同日到达。崔百计突然听到段誉的叫声,一愕之下,纵身到了鸠摩智的身前,奇道:“小王子,是你啊?喂,大和尚,快快将这位公子爷放下,你知道他是谁?”鸠摩智自是没将这两人放在眼里,但想自己从未来过中原,慕容先生的家里只怕不易找寻,有这两人领路,那是再好没有了。当下将段誉的身子放下,让他自行站立,又解开了他腿上的穴道,说道:“我要去慕容氏的府上,相烦两位带路。”
崔百计江湖上的识见极是广博,但想来想去,猜不透这个和尚的来历,问道:“请问大师上下如何称呼?何以跟段氏的小王子为难?到慕容府上去有何贵干?”鸠摩智道:“多言无益,到时自知。”崔百计道:“大师是慕容家的朋友么?”鸠摩智道:“不错,慕容先生所居的参合庄坐落何处,霍先生若是得知,还请指引。”他听段誉称之为“霍先生”还道他真是姓霍,饶是他智计过人,终究也不明其中的原由。崔百计搔了搔头皮,问段誉道:“小王子,你说怎么办?”
这一句话,可也将段誉问得僵了,他想鸠摩智武功高得出奇,当世只怕无人能敌,这崔过二人,那是万万打他不过的,若是妄图相救,只不过枉送两条性命,还是出言警告,叫他二人赶快逃走的为妙,便道:“这位大师单身一人,打败了我伯父和大理的五位高手,将我擒来。他是慕容先生的知交好友,要将我在慕容先生的墓前焚烧为祭。你二位和姑苏慕容氏素不相干,这就指点一条途径,自行回去吧。”
崔百计和过彦之听说这和尚打败了保定帝等高手,心中已是一惊,待听说他是慕客氏的知友,更是震骇。莫看这崔百计形容惫赖,为人却是颇有豪气,心想自己在镇南府中躲了这十几年,未曾报答过半分恩惠,今日小王子有难,自己岂能袖手不理,反正既是来到姑苏,这条性命早就豁出去不要了,不论是死在正点儿的刀下或是旁人手中,都是一样。他手一伸,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光灿烂的算盘,高举摇晃,铮铮的乱响,说道:“大和尚,慕容先生是你的好朋友,这位小王子却是我的好朋友,你还是放开了他吧。”过彦之见状,一抖手间,也已取下缠在腰间的软鞭。
鸠摩智淡淡一笑,道:“真要动手么?”崔百计道:“这场架是叫做知其不可而为之,明知打你不过,也得试上一试,生死……啊唷哎哟!”原来“生死”什么还没说出来,鸠摩智一伸手,已将过彦之手中的软鞭挟手夺过,跟著啪的一声,翻过软鞭,撩著崔百计手中的黄金算盘,鞭子一扬,两件兵刃同时脱手,飞向右侧湖中。眼见两件宝贵的兵刃就要沉入湖底,哪知鸠摩智手上的劲力使得恰到好处,那软鞭的尾梢翻了过来,刚好缠住一根垂在湖面的柳枝,柳枝柔软,一升一沉,不住摇动。那黄金算盘款款拍著水面,点出一个个涟漪。这过彦之外号叫做“追魂手”,出手极快,那软鞭更是他师门成名的绝技,不料一招之间,就给人将兵刃抢夺脱手,而鸠摩智如何欺近身来、如何伸手夺鞭、如何挥鞭卷著金算盘、如何退回原地,崔过两人都是看也没看明白。鸠摩智双手合什,平心静气的说道:“有劳两位大驾,相烦引路。”崔过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鸠摩智道:“两位若是不愿引路,便请示知燕子坞参合庄的途径,由小僧觅路自去,那也不妨。”崔过二人见他武功如此之强,而神态却又如此谦和,都觉翻脸也不是,不翻脸也不是。便在此时,只听得款乃声响,湖面绿波上飘来一叶小舟,一个绿衫少女手执双桨,划水而来,口中唱著小曲,听那曲子是:“菡萏香连十顷波,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笑脱红裙裹鸭儿。”歌声娇柔无邪,欢悦动心。段誉在大理时,诵读前人诗词文章,于江南风物,早就甚是倾倒,今日一听此曲,不由得心魂俱醉,登时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向那少女看去。
只见她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著绿波,更加是透明的一般。崔百计和过彦之虽是大敌当前,也不禁转头向她瞧了两眼。只有鸠摩智视若不见、听如不闻,说道:“两位既不肯见告参合庄的所在,小僧这就告辞。”这时那少女划著小舟,已近岸边,听到鸠摩智的说话,接口道:“这位师傅要到参合庄去,不知有何贵干?”她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但见这少女约摸十五六岁年纪,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段誉心道:“江南女子,想不到一美如斯。”
鸠摩智道:“小僧欲到参合庄去,小娘子能指点途径么?”那少女微笑道:“参合庄的名字,非外人所知,大师傅从何处听来?”鸠摩智道:“小僧是慕容先生方外之交,特来老友墓前,践昔日之约。”那少女沉吟道:“这可不巧了,慕容公子前天出门,大师傅早来三天,便可遇上公子。”鸠摩智道:“与公子缘悭一面,教人好生惆怅,但小僧从吐蕃国万里迢迢来到中土,愿在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完当年心愿。”那少女道:“大师傅既是慕容先生的好朋友,先请去用一杯清茶,我再给你传报,好不好?”鸠摩智道:“小娘子是公子府上何人,该当如何称呼才是?”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是服侍公子抚琴吹笛的婢子,叫做阿碧。你别大娘子小娘子的这么客气,叫我阿碧好啦!”鸠摩智恭恭敬敬的道:“不敢!”
阿碧道:“这里去燕子坞琴韵小筑,都是水路,这几位如都要去,我划船相送,好不好?”她每问一句“好不好”,都是殷勤探询,软语商量,教人难以拒却。鸠摩智道:“如此有劳了。”携著段誉的手,轻轻跃上小舟。那小舟只是略沉少许,却绝无半分摇晃。阿碧向鸠摩智和段誉微微一笑,似乎是说:“真好本事!”过彦之低声道:“师叔,怎么?”他二人是来找慕容氏报仇的,但弄得如此狼狈,实在好不尴尬。
阿碧微笑道:“两位先生既是来到苏州,倘若身无要事,便请到敝处喝杯清茶,吃点糖果。你别瞧这船小,再坐几个人也不会沉呢。”她轻轻划动小舟,来到柳树之下,伸出纤手收起了算盘和软鞭,随手拨弄算珠,铮铮有声。段誉只听得几下,喜道:“姑娘,你这弹的是‘采桑子’么?”原来她随手将金算盘上的算珠拨动,轻重疾徐,自成节奏,居然便是一曲清脆动灵动的“采桑子”。阿碧嫣然一笑,道:“公子,你精通音律,也来弹一曲么?”段誉见她天真烂漫,和蔼可亲,笑道:“我可不会弹算盘。”他转头向崔百计道:“崔先生,人家把你的算盘打得这么好听。”
崔百计涩然一笑,道:“不错,不错。姑娘真是雅人,我这种最俗气的家生,到了姑娘手里,就变成了一件乐器。”阿碧道:“啊哟,对不起,这是先生的么?这算盘打造得真美。你家里一定很有钱了,连算盘也是金子做的。霍先生,还给了你。”她左手拿著算盘,伸长手臂。崔百计人在岸上,无法拿到,他也真舍不得这个片刻不离身的老朋友。轻轻一纵,到了船头,伸手将算盘接了过去。侧过头来,向鸠摩智瞪了一眼。鸠摩智脸上始终慈和含笑,全不生气。
阿碧左手拿起软鞭,右手五指在软鞭上一勒而下,手指甲触到软鞭各处棱角,登时发出叮呤咚咙各种清亮的声音来。她五指这么一勒,就如是新试琵琶一般,一条斗过大江南北黑白道上各路英雄豪杰的兵刃,到了她一双洁白柔嫩的手中,又成了一件乐器。段誉叫道:“妙极!妙极,姑娘,你就弹它一曲。”阿碧向著过彦之道:“这软鞭是这位先生的了?我胡乱拿来玩弄,太也无礼了。先生,你也上船来吧。回头我给你新鲜的红菱。”过彦之心切师仇,对姑苏慕容一家恨之入骨,但这个小姑娘语笑嫣然,全无机心,他虽满腔恨毒,却也难以向她发作,心想:“她引我到庄上去,那是再好不过,好歹也得先杀他几个人给恩师报仇。”常下点了点头,跃到船上。
阿碧珍而重之的卷拢软鞭,交给过彦之,木桨一扳,那小舟便向西滑去。崔百计和过彦之交换了几个眼色,心下都想:“今日深入虎穴,不知生死如何。慕容氏出手毒辣之极,这个小姑娘柔和温雅,虽不是假,但焉知不是慕容氏骄敌之计?教咱们去了防范之心,他便可乘机下手。”舟行湖上,几个转折,便转入了一座大湖之中,极目望去,但见烟波浩涉,连水接天。过彦之更是暗暗心惊:“这大湖想必就是太湖了。我和崔师叔都不会水性,这小妮子只须将船一翻,咱二人便沉入湖中喂了鱼鳖,还说什么替师报仇?”崔百计也想到了此节,寻思若是把桨拿在自己手中,这小姑娘便要将船弄翻,也没这么容易,说道:“姑娘,我来帮你划船,你只须指点方向便是。”阿碧笑道:“啊哟,这可不敢当。公子爷要是知道,定会骂我怠慢了客人。”崔百计见她不肯,更起疑心,说道:“实不相瞒,咱们是想听你姑娘在软鞭上弹曲的绝技。”阿碧笑道:“那是什么绝技了?阿朱会笑我在生客跟前卖弄,我不来。”
崔百计从过彦之手中取过软鞭,交在她的手里,道:“你弹,你弹!”一面就接过了他手中的木桨。阿碧道:“好吧,你的金算盘再借我一用。”崔百计心下暗感危机:“她将咱们两件件兵刃都收了去,莫非有甚阴谋?”但事到其间,已是不便却拒,只得将金算盘递了给她。阿碧将算盘放在舟前的船板上,左手拉住软鞭之柄,右足轻踏鞭头,将软鞭拉得直了,右手五指轮指飞转,那软鞭登时便发出叮咚之声,虽无琵琶的清亮,但爽朗却有过之。
阿碧五指轻拢慢捻之际,尚有余暇腾出手指,在金算盘上拨弄,于是算盘珠的铮铮之声,夹在软鞭的叮叮声中,更增幽趣。便在此时,只见两只燕子从船头掠过,向西疾飘而去。段誉心想:“慕容氏所住之处叫做燕子坞,想必燕子很多了。”只听得阿碧慢慢唱道:“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双飞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瞑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轻拂歌声转。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段誉听到她歌声柔曼之处,不由得回肠荡气,心想:“我若终生僻处南疆,如何得能聆此仙乐?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思重珠帘卷。慕容公子有婢如此,自是非常人物。”
阿碧一曲既罢,将算盘和软鞭还了给崔过二人,笑道:“唱得不好,倒教客人见笑了。向左边小港中划进去,是了!”崔百计依言将小舟划入一处小港,但见水面上生满了荷叶,若不是阿碧指点,谁也不知荷叶间竟有通路。崔百计划了一会,阿碧又道:“从这里划过去。”这边的水面上却全是菱叶和红菱,清波之中,红莲绿叶,鲜艳非凡。阿碧顺手采了红菱,先递三枚给过彦之,然后分给众人。
段誉一双手虽能动弹,但穴道被点之后,全无半分力气,连一枚红菱的硬皮也无法剥开。阿碧笑道:“公子爷不是江南人,不会剥菱,我剥了给你。”连剥数枚,放在他的掌中。段誉见那菱皮肉光洁,送入嘴中,甘香爽脆,雅韵非凡,笑道:“这水红菱的滋味,清而不腻,便和姑娘唱的小曲一般。”阿碧脸上微微一红,笑道:“拿我的歌儿来比这红菱,我倒是第一次听见,多谢公子啦!”这菱塘尚未过完,阿碧又指引小舟从一丛芦苇和茭白中穿了过去。这么一来,连鸠摩智也不禁提起了戒心,暗暗记忆小舟的去路,以备回出时之用,可是这些荷叶、菱叶、芦苇、茭白全无特异,一眼望去,都是一模一样,兼之荷叶、菱叶在水面飘浮,随时一阵风来,便即变幻百端,纵是记得清清楚楚,霎时间局面便全然不同。鸠摩智和崔百计、过彦之三人,都想从阿碧的目光之中,瞧出她寻路的法子和指标来,可是阿碧只是漫不经心的采菱泼水,随口指引,似乎这许许多多纵横交错、棋盘一般的水道,便如她手掌中的掌纹一般明白,生而知之,不须辨认。如此曲曲折折的划了两个多时辰,到了未牌时分,遥遥望见远处绿柳垂处,露出一角飞檐。阿碧道:“到啦!霍先生,累得你替我划了半天船。”她听段誉叫崔百计为“霍先生”,便以为他真的姓霍。崔百计苦笑道:“只要有红菱可吃,清歌可听,我便是这么划他十年八年船,也是不累。”阿碧笑道:“你要听歌吃菱,那还不容易?在这湖里一辈子不出动,不就成了?”崔百计听到她说“在这湖里一辈子不出去”,不由得矍然一惊,斜著一双小眼向她端相了一会,但见她笑吟吟的似乎全无机心,却也不能就此放心。
阿碧从他手里接过木桨,将船直向柳荫中划去,到得邻近,只见一条松树枝架成的梯级通向水面。阿碧将小船系在树枝之上,忽听得柳枝上一只小鸟“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了起来,声音极是清脆。阿碧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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