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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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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埋葬了殉难的诸兄弟后,余愤未泄,将一众辽人的尸体,提起来都投入了乱石谷中。
“带头的大哥忽向汪帮主道:‘剑髯,那辽人若要杀了咱二人,当真是易如反掌,何以他只踢了咱们的穴道,留下了咱二人的性命?’“汪帮主道:‘这件事我也是苦思不明。咱二人是领头的人物,杀了他妻子爱儿,按理说他须得将咱们赶尽杀绝才是。’“三个人商量不出一个结果,带头大哥道:‘他写在石壁上的文字,或许含有什么深意。’苦于咱三人都不识契丹文字,带头大哥舀了些溪水来化开了地下的凝血,涂在石壁之上,然后撕下白袍衣襟,将石壁的字拓了下来。
“咱三人见那些契丹文字深入石中,几及一寸,而他乃是以手指随意书写而成,单是这指力,我看便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及,三个人只瞧得暗暗惊诧,追思前一晚的情景,兀自心有余悸。
“回到关内,汪帮主找到了一个牛马贩子,他常往辽国贩马,识得契丹文字,将那白布拓片给他看了,他用汉文译了出来,写在纸上。”
他说到这里,抬头向天,长叹了一声,续道:“咱三人看了那汉字的译文后,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实在是难以相信。咱们另行又去找了一个通契丹文之人,叫他将拓片的语句口译一遍,意思仍是一样。唉,倘若事实真相确是如此,那么不但殉难的十七名兄弟死得冤枉,这些辽人也是无辜受累,而这对辽人夫妇,咱们更是万分的对他们不起了。”
众人急于想知道那石壁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却听他迟迟不说,有些性子急躁之人,已开口询问:“那些字说些什么?”“为什么对他们不起?”
智光道:“众位英雄兄弟,非是我故作神秘,不肯吐露这契丹文字的意义。须知咱们若信壁上文字确是实情,那么带头大哥、汪帮主和我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大错特错,可说是无颜对人,我智光在武林中只是个无名小卒,做错了事,不算什么,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是何等的身份地位?何况汪帮主已然逝世,我可不能贸然损及他二人的声名,请恕我暂时不能明言。”
那汪帮主是丐帮前任帮主,威名素重,于帮主和诸长老子弟皆有恩义,群丐虽是好奇心切,但所说这事有害汪帮主的声名,谁都不敢相询了。
智光见众人默然,继续说道:“咱三人计议一番,心中都是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当下决定暂行寄下这契丹婴儿的性命,先行赶到少林去察看动静,要是契丹武士果然大举来袭,咱们若是不敌,那时再杀这婴儿不迟。一路上马不停蹄、连日连夜的赶路,到得少林寺中,只见各路英雄前来赴援的已到得不少,须知此事关涉我神州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安危,只要有人得到讯息,谁都要来出一分力气。”
智光的目光,自左至右,向众人脸上扫过,说道:“那次少林寺中的聚会,这里年纪较长的诸位英雄,颇有参与,经过的详情,我也不必细说了。大家谨慎防备,殷密守卫,各路来援的英雄越到越多,守备的也越加缜密。然而从九月重阳前后起,直到腊月,三个多月之中,竟是没半点警耗,待想找那报讯之人来详加询问,却是再也找他不到了。咱们这才料定这音讯是假,大伙儿是受人之愚。雁门关外这一战,双方都死了不少人,不免有些死得冤枉。
“但过不多久,契丹铁骑入侵,攻打河北诸路军州,大伙儿于契丹武士是否要来偷袭少林寺一节,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们来袭也好,不来袭也好,总之契丹人是我大宋的死敌。
“带头大哥、汪帮主和我三人,因对雁门关外之事心中有愧,除了向少林寺的方丈说明经过,又向死难诸兄弟的家人报知噩耗之外,并没向旁人提起,那契丹婴孩也是寄养在少室山下的农家。事过之后,如何处置这个婴儿,倒是颇为棘手。咱们对不起他的父母,自不能再伤他性命。但说要将他抚养长大,契丹人是咱们死仇,咱们三人心中都想到了‘养虎贻患’那四个字。后来带头大哥拿了一百两银子,交给那农家,请他们养育这个婴儿,要那对农人夫妇自认是这契丹婴儿的父母,等那婴儿长成之后,决不可让他得知领养之事。那对农家夫妇本无子息,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他们原不知这婴儿是契丹骨血,咱们将孩子带去少室山之前,早在路上给他换过了汉儿的衣衫。须知大宋百姓恨契丹人入骨,如见孩子穿著契丹装束,定会加害于……”
乔峰听到这里,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颤声问道:“智光大师,那少室山下的农人,他、他、他姓什么?”
智光道:“你既已猜到,我隐瞒也是无益,那农人姓乔,名字叫作三槐。”乔峰大声叫道:“不,不!你捏造一篇鬼话,诬陷于我。我是堂堂汉人,如何是契丹胡虏?你再胡说八道,我……我……三槐公是我亲生的爹爹,你再瞎说……”突然间他双臂一分,抢到智光身前,已抓住了他的胸口。
单正和徐长老同叫:“不可!”上前抢人。
乔峰身手快极,带著智光的身躯,一晃闪开。
单正的儿子单仲山、单叔山、单季山三人向他身后扑到。乔峰心情愤激之下,抓起单叔山远远一摔,跟著又抓起单仲山远远一摔,第三次一把抓住单季山,往地下一掷,伸足踏住了他的头颅。
“单氏五虎”在山东一带威名颇盛,五兄弟成名已久,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后辈,但乔峰左手抓著智光,右手连抓连掷,将单家这三条大汉如稻草人一般抛掷自如,教对方竟无半分抗拒余地,旁观众人都是瞧得呆了。
单正和单伯山、单小山三人血肉关心,都待扑上救援,却见单季山的脑袋被他踏在足底,料知他神功无敌,只须腿上稍加劲力,单季山的颈盖骨非给他踩得稀烂不可。一时投鼠忌器,都在半途停住了足步。
单正叫道:“乔帮主,有话好说,不可动蛮,我单家与你无冤无仇,你放了我孩儿。”
铁面判官说到这样的话,那等于是向乔峰苦苦哀求了。徐长老也道:“乔帮主,智光大师江湖上人人敬仰,你不得伤害他性命。”
乔峰热血上涌,大声道:“不错,我乔峰和你单家无冤无仇,智光大师的为人,我也素所敬仰。你们……你们……要除去我帮主之位,那也罢了,我拱手让人便是,何以编造了这番言语出来,诬蔑于我?我……我乔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你们如此苦苦逼我?”
最后这几句声音也嘶哑了,众人心中不禁都生出同情之意。
但听得智光大师身上的骨骼咯咯轻响,均知他性命已在呼吸之间,生死之差,只系于乔峰的一念。
第四十二章 身世大白
杏树林中除了智光大师身上的骨骼抖动之声,便是风拂树梢、虫鸣草际,谁都不敢作声。过得良久,赵钱孙突然嘿嘿冷笑,说道:“可笑啊可笑!汉人未必高人一等,契丹人也未必便猪狗不如,明明是契丹人,却要硬冒汉人,那有什么滋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肯认,还自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乔峰睁大了眼睛,狠狠的凝视著他,问道:“你也说我是契丹人么?”赵钱孙道:“我不知道。只不过那日雁门关外一战,那个契丹武士的容貌身材,却是跟你一模一样。这一架打将下来,只吓得我赵钱孙魂飞魄散,心胆俱裂,那对头人的相貌,便再隔一百年我也不会忘记。”
乔峰将智光大师缓缓放下,右足足尖一挑,将单季山一个庞大的身躯轻轻踢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下。单季山一弹便即站起,并未丝毫受伤。
乔峰眼望智光,但见他容色坦然,殊无半分作假和狡猾的神态,问道:“后来怎样?”
智光道:“后来你自己知道了。你长到七岁之时,在少室山中采栗,遇到野狼,有少林寺的僧人将你救了下来,杀死恶狼,给你治伤。自后每天更来传你武功,是也不是?”
乔峰道:“是!原来这件事你也知道。”须知那少林僧人传他武功之时,叫他决计不可向任何人说起,是以江湖上只知他是丐帮汪帮主的嫡传弟子,谁也不知他曾和少林寺有过一段渊源。
智光道:“这位少林僧人,乃是受了咱带头大哥的重托,请他从小教诲你,使你不致走入歧途。为了此事,我和带头大哥、汪帮主三人曾起过一场争执。我说由你平平稳稳务农为生,不要学武,再卷入江湖恩仇之中。带头大哥却说咱们对不起你父母,须当将你培养成为一位英雄人物。”
乔峰道:“你们……你们到底怎样对不起他?汉人和契丹相斫相杀,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之可言?”
智光叹道:“雁门关外石壁上的遗文,至今未泯,将来你自己去看吧,带头大哥既是这个主意,我自是拗不过他。到得十四岁上,你遇上了汪帮主,他收你作了徒儿,此后有许许多多的机缘遇合,固然你自己天资卓绝、奋力上进,非常人之所及,但若非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处处眷顾,只怕也不是这么容易吧?”
乔峰低头沉思,自己这一生遇上什么危险,都是逢凶化吉,从来不曾吃什么大亏,而许多良机,又往往自行送上门来,不求自得,从前只道自己吉星高照,一生幸运,此刻听了智光之言,岂难道暗中真有一位大英雄在力加扶持,而自己竟是全然不觉?他心中一片茫然:“倘若智光之言是真非假,那么我是契丹人而不是汉人了。汪帮主不是我的恩师,而是我的杀父之仇了。暗中助我的那个英雄,也不是真是好心助我,只不过内疚于心,想设法赎罪而已。不!不!契丹人凶残暴虐,是我汉人的死敔,我怎么能做契丹人?”
只听智光续道:“汪帮主初时,还十分的提防于你,但后来见你学武的进境既快,行事又处处合他心意,对他恭谨尊崇,渐渐的真心喜欢了你,再后来你立功愈多,威名越大,丐帮上上下下一齐归心,便是帮外之人,也知丐帮将来的帮主非你莫属,但汪帮主始终拿不定这个主意,那便是由于你是契丹人之故。他试你三大难题,你一一办到,但仍要到你立了七大功劳之后,他才以打狗棒法相传。那一年泰山大会,你连创丐帮的强敌八人,使丐帮威震天下,那时他更无犹豫的余地,方立你为丐帮帮主。以在下所知,丐帮数百年来,从无第二位帮主如你这般得来艰难。”
乔峰低头道:“我只道恩师汪帮主是有意锻炼于我,使我多年艰辛,以便担当大任,却原来……却原来……”到了这时,他心中已有八成相信智光之言了。
智光道:“我之所知,言尽于此。你出任丐帮帮主之后,我听得江湖传言,都说你行侠仗义、造福于民,处事公允,将丐帮整顿得好生兴旺,我私下自是代你喜欢。又听说你数度坏了契丹人的奸谋,杀过好几个契丹的英雄人物,那么咱们先前‘养虎贻患’的顾虑,便成杞人之忧了。这件事原可永不提起,却不知何人去抖了出来?这于丐帮与乔帮主自身,都不见得有何好处。”
徐长老道:“多谢智光大师回述旧事,使大伙有如身临其境。这一封书信……”他扬了扬手中书信,续道:“是那位带头的大侠写给汪帮主的,书中极力劝阻汪帮主,不可将帮主大位传于乔帮主,乔帮主,你不妨自己过一过目。”说著便将书信递将过去。智光道:“先让我瞧瞧,是不是原信。”说著将信接在手中,看了一遍,说道:“不错,果然是带头大哥的手迹。”说著左手手指微一用劲,将信尾的署名撕了下来,放入口中,舌头一卷,已吞入肚中。
其时天色早已全黑,杏林中唯有星月微光,智光和尚撕信之时,先将书信凑到眼边,似因光亮不足,瞧不清楚,再这么撕信入口,信笺和嘴唇之间相距不过寸许。乔峰万万料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僧竟会使这狡猾伎俩,一声怒吼,左掌拍出,凌空拍中了他的穴道,右手将信抢过。但终于是慢了一步,那信尾的署名已被他吞入了咽喉之中。乔峰又是一掌,拍开他的穴道,怒道:“你……你干什么?”
智光微微一笑,道:“乔帮主,你既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来定要报你杀父杀母之仇。汪帮主已然逝世,那是不用论了,这位带头大哥的姓名,老衲却不愿让你知道。老衲当年曾参与攻打令尊令堂之事,一切罪孽,老衲甘愿一身承担,要杀要剐,你尽管下手便是。”
乔峰见他垂眉低目,脸含微笑,却有慈悲庄严之容,心下虽是悲愤,却也不由得肃然起敬,说道:“是真是假,此刻我尚未明白。便要杀你,也不忙在一时。”说著向赵钱孙横了一眼。
赵钱孙耸了耸肩头,似乎漫不在乎,道:“不错,我也在内,这账要算我一份,你几时喜欢,随时劲手便了。”
谭婆大声道:“乔帮主,凡事三思,可不要胡乱行事才好。若是惹起了汉夷之争,中原豪杰人人与你为敌。”乔峰冷笑一声,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看那信时,只见信上写道:
“剑髯老弟:数夕长谈,吾弟传位之意始终不改,小兄连日详思,仍期期以为不可。乔君才艺超卓,立功甚伟,为人肝胆血性,不仅为贵帮中佼佼不群之人物,即遍视神州武林同道,亦少有能及,以此才具而继承老弟职位,他日丐帮风云腾达,自意料中耳。”
乔峰读到此处,觉得这位前辈对自己极是推许,心下好生感激,继续读了下去: “……然当日雁门关外血战,惊心动魄之状,小兄无日不萦于怀。此子非我族类,其父其母,死于我二人之手。他日此子不知其出身来历则已,一旦得悉一己身世,不但丐帮将灭于其手,中原武林,更将遭逢莫大浩劫。当世才智武功,能及此子者,实寥寥也。贵帮帮内大事,原非外人所能置喙,唯尔我交情非同寻常,此事复牵连过巨,祈三思之。”下面的署名,已被智光撕去了。
徐长老见乔峰读完此信后呆立不语,当下又递过一张信笺来,说道:“这是汪帮主的手书,你自当认得出他的笔迹。”
乔峰接了过来,只见那张信笺上写道:“字谕丐帮马副帮主、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暨诸长老:乔峰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压大宋之举者,即行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下面注的日子是“大宋元丰六年五月初七日”。乔峰一算时日,那正是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日。
乔峰认得清清楚楚,这几行字确是恩师汪剑通的亲笔,这么一来,于自己的身世哪里更有什么怀疑,回想恩师一直待己有如慈父,教己固严、爱己亦切,哪知道便在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日,他却暗中写下了这张字条。他心中一阵酸痛,眼泪便夺眶而出。泪水一点点的滴在汪帮主那张手谕之上,那手谕登时湿了。
徐长老缓缓的道:“帮主休怪咱们无礼。汪帮主这通手谕,原只马副帮主一人知晓,他严加收藏,从来不曾对谁说起。这几年来丐帮主行事光明磊落,决无通辽叛宋、助契丹而压汉人的情事,汪帮主的遗令自是决计用不著。直到马副帮主突遭横死,马夫人才寻到了这通遗令。本来嘛,大家疑心马副帮主是姑苏慕容公子所害,倘若帮主能为大元兄弟报了此仇,帮主的身世来历,原无揭破必要。老朽思之再三,为大局著想,本想毁了这封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可是,可是……”
他说到这里,眼光向马夫人瞧去,说道:“一来马夫人痛切夫仇,不能让大元兄弟冤沉海底,死不瞑目。二来乔帮主袒护胡人,所作所为已危及本帮……”乔峰道:“我袒护胡人,此事从何说起?”
徐长老道:“‘慕容’两字,便是胡姓。慕容氏是鲜卑后裔,与契丹同为塞外胡虏戎狄。”
乔峰道:“嗯,原来如此,我倒不知了。”徐长老道:“三则,帮主是契丹人一节,帮中知者已众,变乱已生,隐瞒也自无益。”
乔峰仰天嘘了一口长气,心中闷了半天的疑团,此时方始揭破,向全冠清道:“全舵主,你知道我是契丹后裔,是以反我,是也不是?”
全冠清道:“不错。”乔峰又问:“宋奚陈吴四大长老听信你言而欲杀我,也是为此?”
全冠清道:“不错,只是他们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事到临头,又生畏缩。”乔峰道:“我的身世端倪,你从何处得知?”
全冠清道:“此事牵连旁人,恕在下无以奉告。须知纸包不住火,任你是再隐秘主事,终究会天下知闻。”
霎时之间,乔峰脑海中思潮如涌,一时想:“他们心生嫉妒,捏造了种种谎言,诬陷于我。乔峰纵然势孤力单,亦当奋战到底,不能屈服。”随即又想:“恩师的手谕,那明明不是假的。智光大师德高望重,于我无恩无怨,又何必来设此鬼计?徐长老是我帮元老重臣,岂能有倾覆本帮之意?铁面判官单正、谭公、谭婆等俱是武林中极有名声的前辈,这赵钱孙虽然疯疯癫癫,却也不是泛泛之徒,众口一辞的都如此说,哪里还有假的?”
群丐听了智光、徐长老等人的言语,心情也是十分纷乱。乔峰素来于属下极有恩义,才德武功,人人钦佩,哪料到他竟是契丹的子孙。辽国和大宋的仇恨越结越深,丐帮子弟死于辽人之手的,历年已是不计其数,由一个辽国人来做丐帮帮主,那直是不可思议之事。但说要公然将他逐出丐帮,却是谁也说不出口。
一时间杏林中一片静寂,唯闻各人沉重的呼吸之声。突然之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时自是难加断言。但想先夫平生诚稳笃实,讷于言语,江湖上并无仇家,妾身实在想不出如何有人要取他性命。然而常言道得好:‘漫藏诲盗’,是不是因为先夫手中握有什么重要物事,别人想得之而甘心?别人是不是怕他泄漏机密,坏了大事,因而要杀他灭口?”说这话的,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
这几句话的用意非常明自,直指杀害马大元的凶手便是乔峰,而其行凶的主旨,在于掩没他是契丹子孙的种种证据。
乔峰缓绫转头,瞧著这个全身缟素、娇怯怯、俏生生、小巧玲珑的女子,说道:“你疑心是我害死了马副帮主?”
马夫人一直背转身子,双眼向著地面,这时突然抬起头来,瞧向乔峰。但见她一对眸子晶亮如宝石,黑夜中发出闪闪光彩,乔峰心头一震。又听她说道:“妾身是个无知无识的女流之辈,出外抛头露面,已是不该,何敢乱加罪名于人?只是先夫死得冤枉,哀恳众位伯伯叔叔念著故旧之情,查明真相,替先夫报仇雪恨。”说著跪了下去,盈盈拜倒,竟对乔峰磕起头来。
乔峰一生最是服软不服硬,对于马夫人这一手柔功,竟是无法招架。她没一句说乔峰是凶手,但每一句话都是指向他的头上。
乔峰见她向自己拜倒,心下恚怒,却又不便发作,只得跪倒还礼,说:“嫂子请起。”
杏林左首忽有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马夫人,我心中有一个疑团,能不能问你一句话?”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见是个穿淡绿衫的少女,正是王玉燕。马夫人道:“姑娘有什么话要查问于我?”
玉燕道:“查问是不敢。我听夫人言道,马前辈这封遗书,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徐长老开拆时,漆印仍属完好。那么在徐长老开拆之前,是谁也没看过信中内文了。”马夫人道:“不错。”
玉燕道:“然则那位带头大侠的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除了马前辈之外,谁都不知。漫藏诲盗、杀人灭口的话,便说不上。”马夫人道:“姑娘是谁?却来干预我帮中的大事?”
玉燕道:“贵帮事务,我自然管不著,但你们要诬陷我表哥,我可不答应。”马夫人又问:“姑娘的令表兄是谁?是乔帮主么?”玉燕摇头微笑,道:“不是,是慕容公子。”
马夫人道:“嗯,原来如此。”她不再理王玉燕,转头向执法长老迈:“白长老,本帮帮规如山,若是长老你犯了帮规,那便如何?”执法长老白世镜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马夫人道:“若是比你白长老品位更高之人呢?”白世镜知她意中所指,不自禁的向乔峰瞧了一眼,道:“本帮帮规乃祖宗所定,不分辈份尊卑,品位高低,须当一体禀遵。同功同赏、同罪同罚。”马夫人道:“那位姑娘疑心得甚是。初时我也是一般的想法,但在我得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间,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盗。”
众人都是一惊,有人问道:“偷盗?偷去了什么?伤人没有?”马夫人道:“并没伤人。贼子用了下三滥的薰香,将我及两名婢仆都熏倒了,翻箱倒箧的大搜一轮,偷去了十来两银子。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难的噩耗,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贼子盗银之事?幸好先夫将这封遗书藏在极隐秘之处,才没给贼子搜去毁灭。”这几句话已是明白不过,显是指证乔峰自己或是派人赴马大元家中盗书,他既去盗书,自是早知遗书中的内容,杀人灭口一节,可说是昭然若揭了。
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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