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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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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儿辛苦一天,再去擒些来。”一个士兵笑道:“辽狗得到风声,旱就逃得精光啦,再要打草谷,须得等两三个月。”乔峰听到这里,不由得怒气填胸,心想这些官兵的行径,比之最凶恶的盗贼更有不如。突然之间,一个契丹妇女怀中抱著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求。
那契丹女子伸手推开一名大宋军官的手,转头去哄啼哭的孩子。那军官大怒,抓起那个孩儿,摔在地上,跟著纵马而前,马蹄踏在孩儿身上,登时踩得他肚破肠流。那契丹女子吓得呆了,哭也哭不出声来。众官兵哈哈大笑,蜂拥而过。
乔峰一生中见过不少残暴凶狠之事,但这般公然以残杀婴孩为乐,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气愤之极,只是他为人沉稳,当时并不发作,却要瞧个究竟。这一群官兵过去,又是十余名官兵呼啸而来。这些大宋官兵也都骑在马上,手中高举长矛,每个矛头上都刺著一个血肉模糊的首级,马后系著长绳,缚了五个契丹男子。乔峰瞧那些契丹人的装束,都是寻常收人,有两个年纪极老,白发苍然,另外三个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一看之下,心中已是了然,这些大宋官兵出去掳掠,壮年的契丹牧人都逃走了,却将妇孺老弱捉了来。只听得一个军官笑道:“斩得十四具首级,活捉鞑子辽狗五名,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升官一级,赏银百两,那是有的。”另一人道:“老赵,这里西去五十里,有个契丹人市集,你敢不敢去打草谷?”老赵道:“有什么不敢?你欺我新来么?老子新来,正要多立边功。”说话之间,一行人已驰到大石左近。一个契丹老人看到地下的童尸,突然大叫起来。乔峰虽是不懂他的言语,却听得出他叫声中悲愤已极,料想被马踩死的这个孩子是他亲人。拉著他的小卒用力扯绳,催他快走。契丹汉子怒发如狂,猛地向他扑去。这小卒吃了一惊,挥刀向他疾砍。契丹汉子用力一扯,将他从马上扯了下来。张口往他颈中便咬,便在这时,另一名大宋军官从马上一刀砍了下来,深入其背,跟著一脚将他踢开,摔在地下的小卒方得爬起。这小卒气恼之极,挥刀又在那契丹老汉身上砍了几刀。那老汉摇晃了几下,竟不跌倒。众官兵或举长矛,或提马刀,团团围在他的身周。那老汉转向北方,解开上身衣衫,挺立身子,突然高声号叫起来,声音悲凉,有若狼嗥。
一时之间,众军官脸上都现出惊惧之色。乔峰心下悚然,蓦地里似觉和这契丹老汉心灵相通,这几下垂死时的狼嗥之声,自己也曾想要叫过。那是在聚贤庄上,他身上接连中刀,自知将死,但想大声呼叫,只是觉得如此野兽股的狂叫,有失英雄身份,这才勉力忍住。但若不是那黑衣大汉及时来救,自己真要毙命之际,只怕这几下如狼嗥一般的呼声,还是会从自己喉头吐出。乔峰听了这几声呼号,心中油然而起亲近之意,更不多想,飞身便从大石之后跃出,抓起那些大宋官兵,一个个都投下崖去。这些官兵歼杀平民是手段了得,遇上乔峰,如何是他对手?顷刻之间,个个都跌入深谷。乔峰打得兴发,连他们乘坐的马匹也都一掌一匹,推入深谷,人号马嘶,响了一阵,便即沉寂。阿朱和那四个契丹人见他如此神威,都是看得呆了。
乔峰杀尽十余名官兵,纵声长啸,声震山谷,见那身中数刀的契丹汉子兀自直立不倒,心中敬他是个好汉,走到他的身前,只见他胸膛袒露,对正北方,却已气绝身死。乔峰向他胸口一看,“啊”的一声惊呼,向往倒退了一步,身子摇摇摆摆,似欲摔倒。
阿朱大惊,叫道:“乔大爷,你……你……你怎么了?”只听得嚓嚓几声响过,乔峰撕开自己胸前衣衫,露出长毛茸茸的胸膛来。阿朱一看,见他胸口刺著花纹,乃是青郁郁的一个狼头,张口露牙,状貌凶恶。再看那个契丹老汉时,见他胸口也是刺著一个狼头,形状神姿,和乔峰胸口的狼头竟然一模一样,忽听得那四个契丹人齐声呼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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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立誓报仇
乔峰自两三岁时初识人事,便见到自己胸口刺著这个青狼之首,他因从小见到,自是丝毫不以为异。后来年纪大了,问过父母,乔三槐夫妇都说图形美观,称赞一番,却没说来历。北宋之时,人身绣花极为寻常,甚至有全身至脚,遍体刺花的。大宋系承继后周柴氏的江山。后周开国之祖郭威,胸口便刺有一雀,因此人称“郭雀儿”。当时身上刺花,蔚为风尚,丐帮众兄弟中,身上刺花的十有八九,是以乔峰从无半点怀疑之心。但他这时见那死去的契丹老汉胸口青狼,竟和自己一模一样,自是不胜惊异,那四个契丹汉子围到他身边,叽哩咕噜的说了许多契丹话,不住的指他胸口狼头。乔峰不懂他们说话,一个汉子忽地解开自己衣衫,露出胸口,竟也是刺著这么一个狼头。其余三人也是各解衣衫,胸口也均有狼头刺花。一霎时之间,乔峰终于千真万确的知道,自己确是契丹人。这胸口的狼头,定是他们部族的记号,想是从小便人人刺上。他自来痛心疾首的憎恨契丹,知道他们暴虐卑鄙、不守信义,知道他们惯杀汉人、无恶不作,这时候要他自认是禽兽一股的契丹人,心中实是苦恼之极。他呆呆的怔了半晌,突然间大叫一声,向山野间狂奔而去。阿朱叫道:“乔大爷,乔大爷!”随后跟去。
她直追出十余里,才见乔峰抱头坐在一株大树之下,脸色铁青,额头一根粗大的青筋凸了出来。阿朱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坐。乔峰身子一缩,说道:“我是猪狗也不如的辽人胡虏,自今而后,你不用再见我了。”阿朱和所有汉人一般,本也是痛恨契丹入骨,但乔峰在她心中,乃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别说他是契丹人,便是魔鬼猛兽,她也不愿离之而去,心想:“他这时心中难受,须得对他加意温柔慰贴。”便笑道:“汉人中有好人坏人,想来契丹人中也有好人坏人。乔大爷,你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阿朱这条性命是你救的,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也好,对阿朱全无分别。”乔峰冷冷的道:“我不用你可怜,你心中瞧不起我,也不必假惺惺的说什么好话。我救你性命,非出本心,只不过一时逞强好胜。此事一笔勾销,你快快去吧。”
阿朱心中惶急,寻思:“他既知自己确是契丹胡虏,说不定便回归漠北,从此不踏入中土一步。”一时情不自禁,说道:“乔大爷,你若是撇下我而去,我便跳入这山谷之中。阿朱说得出做得到,你是契丹的英雄好汉,瞧不起我这低三下四的丫鬟贱人,我还不如自己死了的好。”乔峰听她说得十分诚恳,心下感动,他只道自己既是胡虏,世人自是个个避若蛇蝎,想不到阿朱对待自己仍是一股无异,不禁伸手位住她手掌,柔声道:“阿朱,你是慕容公子的丫鬟,又不是我的丫鬟,我……我怎会瞧不起你?”阿朱道:“我不用你可怜。你心中瞧不起我,也不用假惺惺的说什么好话。”她学著乔峰说这几句话,语音声调,无一不像,眼光中满是顽皮的神色。乔峰哈哈大笑,他失意之际,得有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女说笑慰解,自是烦恼大消。
阿朱忽然正色道:“乔大爷,我服侍慕容公子,并不是卖身给他的。只因我家中有难,有个极厉害的对头来找我爹爹寻仇。我爹爹自忖对付不了,便将我寄托给慕容公子的父亲,虽说做他丫鬟,实则是去姑苏燕子坞避难。以后我服侍你,做你的丫鬟,慕容公子决计不会见怪。”乔峰双手连摇,道:“不,不!我是个胡人蛮夷,怎能用什么丫鬟,你在江南富贵人家住得惯了,跟著我漂流吃苦,有什么好处?你瞧我这种粗野汉子,我配受你服侍么?”阿朱嫣然一笑,道:“这样吧,我算是给你掳掠来的奴仆,你高兴时向我笑笑,不开心时便打我骂我。好不好呢?”
乔峰道:“我一拳打下来,只怕登时便将你打死了。”阿朱道:“当然你只是轻轻的打,不能出手太重。”乔峰哈哈一笑,道:“轻轻的打,不如不打,我也不想要什么奴仆。”阿朱道:“你是契丹英雄,掳掠几个汉人女子做你奴隶,有何不可?你瞧那些大宋官兵,不也是掳掠了许多契丹人吗?”乔峰默然不语。阿朱见他眉头深皱,眼色极尽阴郁,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惹他不快。
过了不久,乔峰慢慢的说道:“我一向只道契丹人凶恶残暴、虐害汉人,但今日亲眼得见大宋官兵残杀契丹的老弱妇孺,我……我……阿朱,我是契丹人,从今而后,不再以契丹为耻,也不以大宋人为荣。”阿朱听他如此说,知他心中解开了这个结,很是欢喜,道:“我早说胡人中有好有坏,汉人中也有好有坏。胡人没汉人那样狡猾,只怕坏人还更少些呢。”乔峰瞧著左首的深谷,神驰当年,道:“阿朱,我爹爹妈妈被这些汉人无辜害死,此仇是非报不可。”阿朱点了点头,心下隐隐感到害怕,乔峰轻描淡写的说“报仇”两字,阿朱知道这两个字中,将包含著无数的恶斗、鲜血和性命。
乔峰指著深谷道:“当年我妈妈给他们杀了,我爹爹痛不欲生,从那边的岩石之旁,跃入深谷。他人在半空,不舍得我陪他丧生,又将我抛了上来,乔峰方有今日。阿朱,我爹爹爱我极深,是么?”阿朱眼中含泪,道:“是。”乔峰道:“这父母的血海大仇,岂可不报?我从前不知,竟尔认敌为友,已是不孝之极,今日再不去杀了害我父母的正凶,乔某何颜生于天地之间。他们所说的那‘带头大哥’,到底是谁?那封写给汪帮主的信上,有他署名,智光和尚却将所署的名字撕下来吞入了肚里。这个“带头大哥”,显是尚在人世,否则他们就不必为他隐瞒了。”
他自问自答,步步推索,明知阿朱并不能助他找到大仇,但有一个人在身边听他说话,自然而然的减却不少烦恼。他又道:“这个带头大哥既能率领中土豪杰,自是个武功既高、声望又隆的人物。他信上称汪帮主为‘剑髯老弟’,年纪至少也在六十开外,说不定已有七十多岁。这样一位人物,应当并不难找。恩,看过那封信的,有智光和尚、丐帮的徐长老和马夫人、铁面判官单正。那个赵钱孙,自也知道是谁。智光和尚与赵钱孙,都是害死我父母的帮凶,那当然是要杀的,这个他*的‘带头大哥’,哼,我……我要杀他全家,自老至少,鸡犬不留!”阿朱打了个寒噤,本想说道:“你杀了那老恶人一个,已经够了,饶了他全家吧。”但这几句话到得口边,却是不敢吐出唇来,只觉得乔峰神威凛凛,对之不敢稍有拂逆。
乔峰又道:“智光和尚四海云游、赵钱孙漂泊无定,要找这两个人甚是不易。阿朱,咱们找丐帮的徐长老去。”阿朱听到他说“咱们”二字,不由得心花怒放,那便是答应与她同行了,嫣然一笑,心想:“便是到天涯海角,我也和你同行。”
当下两人折而向南,从山岭间绕过雁门关,来到一个小镇上,找了一家客店。阿朱不等乔峰开口,便命店小二打二十斤酒来。那店小二见他二人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似兄妹,本就觉得稀奇,听得打“二十斤”酒,更是诧异,呆呆的瞧著他们二人,既不去打酒,也不答应。乔峰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那店小二吃了一惊,这才转身,口中喃喃的道:“二十斤酒,用酒来洗澡吗?”阿朱笑道:“乔大爷,咱们去找徐长老,看来再走两日,便会给人发觉。一路打将过去、杀将过去,虽是好玩,就怕徐长老望风逃走,那便找他不著了。”乔峰哈哈一笑,道:“你也不用恭维我,一路打将过去,敌人越来越多,咱俩终究免不了送命……”阿朱道:“要说有什么凶险,那也不见得。只是他们一个个的都望风而逃,可就难办了。”乔峰道:“依你说有什么法子?咱们白天歇店,黑夜赶道如何?”阿朱微笑道:“要他们认不出,那是容易不过。只是名满天下的乔大侠,不知肯不肯易容改装?”说到头来,还是“易容改装”这四个字。
乔峰笑道:“我不是汉人,这汉人的衣杉,本就不想穿了。阿朱,你说我改装作什么人的好?”阿朱道:“你身材魁梧,一站出去就引得人人注目,最好是改装成一个形貌寻常、身上无丝毫特异之处的江湖豪士。这种人在道上一天能撞见几百个,那就谁也不会来向你多瞧一眼了。”乔峰拍手道:“妙极,妙极!喝完了酒,咱们便来改装吧。”二十斤酒一喝完,阿朱当即动手,面粉、浆糊、毛笔、墨胶,各种各样物事一凑合,乔峰脸容上许多与众不同之处一一消失。阿朱再替他加上淡淡—撇胡子,乔峰一照镜子,连自己也不认得了。阿朱跟著自己改装,扮成一个中年汉子。阿朱笑道:“你外形是全然变了,但一说话、一喝酒,人家便知道是你。”乔峰道:“嗯,话要少说,酒须少喝。”这一路南行,他果然是极少开口说话,每餐饮酒,也不过两三斤,稍具意思而已。这一日来到晋南三甲镇,乔峰和阿朱正在一家小面店中吃面,忽听得门外两个乞丐交谈,一个说道:“徐长老死得很惨,多半又是乔峰那恶贼下的毒手。”乔峰微微一惊,心道:“徐长老死了?”和阿朱对望了一眼,只听得另一名乞丐道:“后天在河南卫辉开吊,咱们丐帮的长老、兄弟们都去祭奠,总得商量个擒拿乔峰的法子才是。”头一个乞丐说了几句帮中的暗语,乔峰自是明白其意,他说乔峰既和中原豪侠为敌,来势定是十分厉害,不可随便说话,真要被他的手下人听去了。
乔峰和阿朱吃完面后离了三甲镇,到得郊外,乔峰道:“咱们总得到卫辉去瞧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端倪。”阿朱道:“是啊,卫辉是定要去的。乔大爷,去吊祭徐长老的人,大都是你的旧部,你的举止之中,可别露出马脚来。”乔峰点头道:“我理会得。”当下折而东行,往卫辉而去。第二天来到卫辉,进得城来,只见满街满巷都是丐帮子弟。有的在酒楼中据案大嚼,有的在小巷中宰猪屠狗,更有的随街乞讨、强索硬要。乔峰心中难受,眼见号称江湖上第一大帮的丐帮今日戒律废弛,无复当年自己主掌帮务时的森严兴旺气象,势将为世人所轻。虽说丐帮与他已经是敌非友,然昔日自己多年心血,总是不免可惜。徐长老的灵位设于城西一座废冈之中,乔峰和阿朱买了些香镯纸钱、猪头三牲,随著旁人来到废园,在徐长老灵位前磕头。他见徐长老的灵牌上涂满了鲜血,那是丐帮的规矩,意思说死者是为人所害,本帮帮众须得为他报仇雪恨。只听得灵堂中人人痛骂乔峰,却不知他便在身旁。乔峰见在灵位旁守灵的郁是帮中首脑人物,不愿多耽,生怕给人瞧出破绽,当即辞了出来,和阿朱并肩而行,寻思:“徐长老既死,这世上知道带头大哥之人又少了一个。”忽然间见小巷尽头人影一闪,乃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女子,乔峰眼快,认出正是谭婆,心道:“妙极,她定是为祭徐长老而来,我正要找她。”只见跟著又是一个人闪了过去,也是轻功极佳,却是赵钱孙。乔峰一怔:“这两人鬼鬼祟祟的,有什么古怪?”他知这两人本是师兄妹,情冤牵缠,至今未解,心道:“二人都已六七十岁年纪,难道还在干什么幽会偷情之事?”他本来不喜多管闲事,但想赵钱孙和谭公、谭婆都知道“带头大哥”是谁,若是能抓到他们一些把柄,说不定便可乘机逼迫他们吐露真相,当下在阿朱耳边道:“你在客店中等我。”
阿朱点了点头,乔峰立即向赵钱孙的去路追去。但见他东边墙角下一躲、西首屋檐下一藏,行踪诡秘,出了东门。乔峰远远跟随,始终没给他发现,遥见他奔到洛河之旁,弯身钻入了一艘乌篷船中,乔峰提气疾行,几个起落,便已赶到船旁,轻轻一纵,跃上船篷,将耳朵贴在篷上倾听。只听得谭婆道:“师哥,你我都是这大把年纪了,小时候的事情,悔之已晚,再提旧事,更有何用?”赵钱孙道:“我这一生是为你毁了。我约你出来非为别事,小娟,只求你再唱一唱从前那几首歌儿。”谭婆道:“唉,你这人总是痴得可笑。我当家的来到卫辉又见到你,他心中已是十分不快。他为人多疑,你还是少惹我的好。”赵钱孙道:“怕什么?咱师兄妹光明磊落,说说旧事,有何不可?”谭婆叹了口气,道:“从前那些歌儿,从前那些歌儿……”
赵钱孙听她意动,加意央求,道:“小娟,今日咱俩相会,我不知此后何日再得重逢,只怕我命不久长,你再要唱歌给我听,我也是无福来听的了。”谭婆道:“师哥,你别这么说。你一定要听,我便轻声唱一首儿。”赵钱孙道:“妙极,妙极。”只听谭婆曼声唱道:“当年郎从桥上过,妹在桥畔洗衣衫……”只唱得两句,喀喇一声,舱门被人推开,闯进一条汉子来,正是乔峰。只是他易容之后,赵钱孙和谭婆都已认他不出。他二人一见不是谭公,当即放心,喝问:“是谁?”乔峰冷冷的瞧著他二人,说道:“一个是轻薄淫浪,勾引有夫之妇;一个是淫荡无耻,背夫私会情郎……”他话未说完,谭婆和赵钱孙已同时出手,分从左右攻了上去。乔峰身形一侧,反手便拿谭婆手腕,跟著手肘一撞,后发先至,攻向赵钱孙的左胁。赵钱孙和谭婆都是武林中成名的高手,满拟一招之间便将敌人拾掇了下来,哪知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武功竟是高得出奇,只一招之间便即反守为攻。船舱中极是狭窄,半点施展不开手脚,乔峰却是大有大斗、小有小打,擒拿手和短打近攻的功夫,在不到一丈见方的舱中,使得灵动之极。斗到第七回合,赵钱孙腰间中指,谭婆一惊,出手稍慢,背心上被乔峰拍了一掌,委顿在地。
乔峰道:“你二位在这里歇歇,卫辉城内废园中有不少英雄好汉,我去请他们来评一评这个道理。”赵钱孙和谭婆大惊,强自运气,但穴道封闭,连小指头儿也动弹不了。二人年纪已老,早无情欲之念,在此约会,不过是说说往事,叙叙旧情,原无什么越礼之事。但其时是北宋年间,礼法之防人人看重,而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如有人犯了女色之戒,更为众所不齿。一男一女悄悄在这船中相会,却有谁肯信只不过是唱首曲子?说几句胡涂废话?众人赶来观看,以后如何做人?连谭公脸上,也是大无光采了。
谭婆忙道:“这位英雄,咱们并无得罪阁下之处,若能手下容情,我……我必有补报。”乔峰道:“补报是不用了。我只问你一句话,请你回答三个字。只须你照实说了,在下立即解开你二人穴道,拍手走路,今日之事,永不向旁人提起。”谭婆道:“只须是老身知晓,自当奉告。”乔峰道:“有人曾写信给丐帮汪帮主,说到乔峰身上之事,这个人许多人叫他‘带头大哥’,此人是谁?”赵钱孙大声道:“小娟,说不得,说不得。”乔峰瞪视著他,道:“你是宁可身败名裂,也不说的了!”赵钱孙道:“老子一死而已。这个带头大哥于我有恩,老子决计不肯将他出卖,说他名字出来。”乔峰道:“害得小娟身败名裂,你也是不管的了?”赵钱孙道:“谭公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我立即在他面前自刎,以死相谢,也就是了。”
乔峰向谭婆道:“那人于你未必有恩,你说了出来,大家平安喜乐,保全了谭公的脸面,更保全了你师哥的性命。”谭婆听他以赵钱孙的性命相胁,不禁打了个寒战,道:“好,我跟你说,那人是……”赵钱孙突然尖声叫道:“小娟,你千万不可说。我求求你,求求你,这个人多半是乔峰的手下,你一说出来,那个带头大哥的性命就危险了。”乔峰道:“我便是乔峰,你们若是不说,后患无穷。”赵钱孙吃了一惊,道:“怪不得你这般好功夫。小娟,我这一生从来没求过你什么,这是我生平唯一向你恳求之事,你说什么也得答允。”小娟想起他数十年来对自己眷恋爱护,自己负他实多,他心中所求,从来不向自己明言,这次为了掩护恩人的身份姓名,不惜一死,自己决不能败坏了他的义举,便道:“乔峰,行善在你,行恶也在你。我师兄妹俩问心无愧,天日可表。你要知道之事,恕我不能奉告。”她这几句话虽说得客气,但言辞决绝,无论如何是不肯吐露的了。赵钱孙喜道:“小娟,多谢你了,多谢你了。”乔峰知道再逼已然无用,哼了一声,从谭婆头上拔下一枝玉钗,跃出船舱,径回卫辉城中,打听谭公落脚的所在。他易容改装之后,无人识得。谭公、谭婆夫妇住在卫辉城内的“如归客店”,也不是隐秘之事,是以乔峰一问便知,走进客店,只见谭公双手背负身后,在房中踱来踱去,神色极是焦躁。乔峰伸出手掌,掌心中正是谭婆的那只玉钗。
谭公自见赵钱孙如影随形的跟到卫辉,一直便郁闷不安,这会儿半日不见妻子,正自记挂,不知她到了何处,忽见妻子的玉钗,又惊又喜,问道:“阁下是谁?是拙荆请你来的么?不知有何事端?”说著伸手便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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