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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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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契丹兵出来打草谷而俘了他,将他堆在众妇女中,女人行走不快,他的脚步尽跟得上,也没吃到多少苦头,只是被俘时背上挨了一刀背,一直隐隐作痛。此刻却不大相同了,跌跌撞撞的连奔带走,气喘吁吁,呼吸越来越是困难,雪地又是十分滑溜,走不上几十步便摔上一跤,每一跤跌将下去,绳索定在后颈中擦上一条血痕。那契丹骑兵竟是绝不停留,丝毫不顾他的死活,将他拖入南京城中。进城之时,游坦之已是全身是血,不成人形,只盼快快死去,免得受这许多苦楚。
三名契丹兵在城中又行了好几里地,将他拉入了一座宫殿。游坦之见地下铺的都是青石板,柱粗门高,也不知是什么宫殿。停不到一盏茶时分,拉著他的契丹兵又骑马来到一个大院子中,突然口中一声呼啸,双腿一挟,那马发蹄便奔。游坦之哪料到他到了院子之中突然会纵马快奔,跨得三步,登时俯身跌倒。
那契丹兵连连呼啸,拖著游坦之在院中地下转了三个圈子,蹄声紧密,那是越驰越快,旁观的数十名官兵大声吆喝助威。游坦之心道:“原来他是要将我在地下拖死!”额角、四肢、身体和院子地下的青石相撞,没一处地方不痛。众契丹兵粗声哄笑之中,突然夹著一声清脆的女子笑声。游坦之昏昏沉沉之中,隐隐听得那女子笑道:“哈哈,这人鸢子只怕放不起来!”游坦之心道:“什么是人鸢子?”便在此时,自己的处境登时给了他答案,只觉后颈中一紧下身子腾空而起,原来这契丹兵纵马疾驰,竟是将他拉得飞了起来,当作纸鸢般玩耍。
他身子一飞起,后颈中痛得失去了知觉,口鼻被风灌满,难以呼吸,但听那女子拍手笑道:“好极,好极,果真放起了人鸢子!”游坦之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拍手欢笑的,正是那个身穿紫农的美貌少女。游坦之乍见到她,也不知是喜是悲,身子在空中飞行,实在也无法思想。那美貌少女正是阿紫。她见萧峰放了游坦之,心中不喜,骑马行出一程,便故意落后,嘱咐随从捕了游坦之回来,但不可令萧大王知晓。那些随从知道萧大王对她十分宠爱,事事依从,当然不敢违逆,便在萧峰不留意时停在山坡之后,等一行人走远,再转头来捉游坦之。阿紫回归后,便到远离萧峰居处的佑圣宫来等候。待得游坦之一捉到,她询问契丹人有何新鲜有趣的拷打折磨罪人之法。有人说起“放人鸢”,这法儿正是大投阿紫之所好,她下令立即施行,居然将游坦之“放”了起来。阿紫看得有趣,连连叫好,说道:“让我来放!”她轻轻一纵,跃到那兵所乘的鞍上,接过绳索,道:“你下去!”
那契丹兵一蹬下马,任由阿紫放那“人鸢”。阿紫拉著绳索,纵马走得一圈,大声欢笑,连叫“有趣,有趣!”但她重伤初愈,又没好得透,手上终究乏力,手腕一软,绳索下垂,砰的一声,游坦之重重摔将下来,跌在青石板上,额角刚好撞正阶石的尖角,登时破了一洞,血如泉涌。
阿紫甚是扫兴,恼道:“这笨小子重得要命!”游坦之痛得几乎要晕了过去,听她还在怪自己身体太重,要想反唇相讥,终究是说不出话来。一名契丹兵走将上来,解开他颈中的绳圈,另一名契丹兵撕下他身上的衣襟,替他胡乱裹了伤口,但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渗出,却哪里止得住?阿紫道:“行啦,行啦!咱们再玩,再放他上去,放到屋顶上,瞧行不行?”游坦之不懂她说的契丹语,只是见她指手划脚,指著屋顶,料知不是好事。果然有一契丹兵提起绳索,从他腋下穿了过去,在他身上绕了一周,免得勒住了脖子,喝一声:“起!”催马急驰,将游坦之在地下拖了几圈,又将他“放”了起来。那契丹兵手中绳索渐放渐长,游坦之的身体也渐渐飘高,那契丹兵陡然间松手,呼的一声,游坦之的身子猛地如离弦之箭,向上飞出。阿紫和众官兵大声喝彩。游坦之身不由主向天飞去,心中只道:“这番死了也!”待得上升之力耗尽,他头下脚上的直冲下来,眼见脑袋便要撞到青石板上,四名契丹官兵各自挥出绳圈,套住了他腰,向著四方一扯。游坦之立时便晕了过去,但四股力道这么一定,将他身子僵在半空,脑袋离地约有三尺。这一下实是险到了极处,四个人中只要有一个人的绳圈出手稍迟,力道不匀,游坦之非撞得脑浆迸裂不可。一众契丹兵往日常以宋人如此戏耍,这些遭难的俘虏十个中倒有八九个是撞死了的,就是在草原的软地上,这么高的摔下来,纵使不撞破脑袋,那也是折断了颈项,一样的送了性命。
喝彩声中,四名契丹兵将游坦之放了下来,阿紫取出银两,一干官兵每人赏了十两。众兵大声道谢,问道:“姑娘还想玩什么玩意儿?”阿紫见游坦之昏了过去,也不知是死是活,适才放“人鸢”之时,用力过度,胸口隐隐作痛,无力再玩,便道:“玩得够了。这小子若是没死,明天带来见我,我再想法儿消遣他。这人想暗算萧大王,可不能让他死得太过容易。”众官兵齐声答应。
游坦之醒来之时,鼻中先闻到一阵霉臭之气,睁开眼来,什么也瞧不见,他第一个念头是:“不知我死了没有?”随即觉得全身无处不痛,喉头干燥难当,须知一人流血过多之后,定必口渴异常。他嘶哑著声音叫道:“水,水!”却又有谁理会?他又叫了几声,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忽然见到伯父、父亲和乔峰大战,杀得血流遍地,又见母亲慈爱地将自己搂在怀里,尽力安慰,叫自己别怕。跟著眼前出现了阿紫那张秀丽的脸庞,明亮的双眼中现出异样的光采。这张脸忽然缩小,变成了一个三角形的蛇颈,一条花纹斑烂的毒蛇向他咬来。游坦之想要逃,但连手指也无法动弹半分,他拼命的挣扎,偏就动弹不得,那条蛇在一口口的咬他的肉,手上、腿上、腰里、颈中,无处不咬,额角上,尤其咬得厉害。他看见自己的肉在被一块块的咬了下来,他只想大叫,却叫不出半点声音……
他是在发高烧,神智迷糊了,如此翻腾了一夜,醒著的时候受折磨,在睡梦之中,一股的痛苦。
次日他在两名契丹兵押著去见阿紫之时,身上的烧兀自未退,只跨出一步,身子便向前跌了下去。两名契丹兵忙在左右挽住了他,一面斥骂,一面拖著他走进一间大石室中。游坦之心想:“他们把我拉到哪里?是拖出去杀头么?”头脑昏昏沉沉的,也难以思索,只是觉得经过了两处长廊,来到一处厅堂之外。两名契丹兵在门外禀告了几句,里面一个女子应了一声,厅门推开,契丹兵便将他拥了进去。游坦之抬起头来,向前瞧去,只见厅上铺著一张花纹斑烂的极大地毯,地毯尽头的锦垫上,坐著一个美丽少女,正是阿紫。只见她赤著双脚,踏在地毯之上。游坦之一眼见到她一双雪白晶莹的小脚,当真是如玉之润、如缎之柔,一颗心猛烈的跳了起来,双眼牢牢的钉住她一对脚,见到她脚背的肉色便如透明了一般,隐隐映出几条青筋来,他真想伸手去她脚背上轻轻抚摸一下。那两个契丹兵放开了他,让他独自站著。游坦之身子摇晃了一下,终于勉强站定了。他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阿紫的脚,他见她十个脚趾的趾甲都是淡红色的,像十片小小的花瓣。阿紫眼中瞧出来,眼前却是满身都是血污的丑陋少年,他脸上肌肉曲扭,下颚向前伸出,眼光中却喷射出贪婪的火焰。阿紫想起了一头受伤的饿狠,那次和萧峰去打猎,她一箭射中了一头饿狼,力道不足,没能将狼射死。那狼受了重伤,便是用游坦之这般眼光瞧著自己,只想扑上来咬死自己,可是伤口中血如泉涌,无能为力。阿紫喜欢看这种野性的眼色,爱听那狼凶暴而无可奈何的嗥叫,只是游坦之太软弱了,一点也不反抗,实在不够刺激。昨天他用蛇去咬萧峰,不肯向萧峰跪拜,说话倔强得很,不肯要萧峰的钱,阿紫很是欢喜,心想这是一头凶猛的厉害的野兽。她要折磨他,刺得他遍体鳞伤,要他身上每受一处伤,便向自己狠狠的咬一口,当然,这一口不能让他给咬中了。但将他擒起来放“人鸢”,这头野兽却没有反抗,那可太不好玩……
阿紫微微皱著眉头,寻思:“想个什么新鲜法儿来折腾他才好玩?”突然之间,游坦之喉头发出“荷荷”两声,也不知他从那里来的一股力道,如一头豹子般向阿紫扑了过去,抱著她的小腿,低头便吻她双足的脚背。阿紫大吃一惊,尖声叫了起来。两名契丹兵和在阿紫身旁服侍的四个婢女都是大声呼斥,上前用力拉开他。
但他双手牢牢抱著,死也不肯脱手。契丹兵一拉之下,便将阿紫也从锦塾上扯了下来,一跤坐在地毡上。两名契丹兵又惊又怒,不敢再拉,一个用力打他背心,另一个打他右脸。但游坦之伤口发炎,高烧未退,神智不清,早如疯人一般,对眼前的情景遭遇,全是一片茫然。他用力抱著阿紫的腿,只是吻著她的脚。
阿紫但觉他炎热而干燥的嘴唇在吻著自己的脚,心中害怕,却也有些麻麻痒痒的奇异感觉,突然间又是尖叫了一声:“啊哟,他咬住了我的脚趾头。”忙对两个契丹兵道:“你们快走开,这人发了疯,啊哟!别让他咬断了我的脚趾。”游坦之轻轻咬著她的脚趾,阿紫虽然不痛,却怕他突然使劲咬了下去。惶急之下,知道不能用强,生怕契丹兵再要使力殴打,他便不顾性命的乱咬了。
两名契丹兵也无法可施,只得放开了手。阿紫道:“你快松开,我饶你不死,放了你便是。”游坦之这时心神早已狂乱,哪去理会她说些什么?一名契丹兵按住腰刀刀柄,只想突然间拔刀出鞘,一刀从他后颈劈下,将他的脑袋割下,只是他抱著阿紫的脚,这一刀劈下,只怕伤著了阿紫,是以迟疑不发。阿紫又道:“喂,你又不是野兽,咬人干什么?快松开嘴,我叫人给你治伤,放你回中原。”游坦之仍是不理,但牙齿并不用力,也没咬痛了她,一双手在她脚背上轻轻爱抚。他心中飘飘荡荡地,好似又放了人鸢,升到了云端之中。
一名契丹兵灵机一动,伸出双手,突然扳住了游坦之的咽喉。他喉头被扼,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口。阿紫急忙缩腿,将脚趾从他口中退了出来,站起了身,生怕他发狂再咬,将双脚缩到了锦凳之后。两名契丹兵抓住游坦之,一拳拳往他胸口殴击。打到十来拳时,他哇哇两声,喷出了几口鲜血,将一条鲜艳的地毡也沾污了。
阿紫道:“住手,不要打啦!”经过了适才这一场惊险。她觉得这小子倒也不枯燥乏味,不想一时便弄死了他。契丹兵停手不打,阿紫盘膝坐在凳上,将一双赤足坐在臀下,心中盘算:“想些什么法子来折磨他才好?”一抬头,见游坦之的目光不转瞬地瞧著自己,便问:“你瞧著我干什么?”游坦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便道:“你生得好看,我就多看看你!”阿紫脸上一红,心道:“这小子这么大胆,居然敢对我说这种轻薄言语。”可是她一生之中,从来没有一个年青男子当面赞她好看。在星宿派中学艺之时,众师兄都当她是个顽皮古怪的小女孩,跟看萧峰在一起时,他不是怕她捣蛋,便是担心她突然死去,从来没有留神她生得美貌,还是难看。游坦之这么赞她,她心中自不免暗暗喜欢,寻思道:“我留他在身边,空闲无事之时拿他来消遣,倒也很好,只是姊夫说过放了他,若是知道我又抓了他来,必定生气。瞒得过他今日,晡不过明日。要姊夫始终不知,有什么法子?不许旁人跟他说,那是办得到的,但若姊夫忽然进来,瞧见了他,那便如何?”她沉吟片刻,蓦地想到:“阿朱最会装扮,扮了我爹爹,姊夫就认她不出。我将这小子改头换面,姊夫也就认不得了。可是他若非自愿,我给他化装之后,他又立即洗去化装,回复本来面目,岂不是无用?”
她一双弯弯的眉毛皆向眉心皱聚,心中登时有了主意,拍手笑道:“好主意,好主意!便是这么办!”用契丹语向那两个兵士说了一阵,两个兵士有些地方不明白,再行请示。阿紫详加解释,命侍女取出三十两银子,交了给他们。两名契丹兵接过后,躬身行礼,架了游坦之退出厅去。游坦之叫道:“我要看她,我要看这个狠心的美丽的小姑娘。”契丹兵和一众侍女不懂汉语,也不知他叫喊些什么,阿紫笑眯眯的瞧著他的背影,想到自己的聪明主意,越想越是得意。
游坦之又被架回地牢之中,抛在干草堆上。到得傍晚,有人送了一碗羊肉,几块面拼来。游坦之高烧不退,口中胡言乱语,送羊肉面饼的人一放下食物,吓得立时退开。游坦之连饥饿也不知道,始终没去碰那食物。
这天晚上,忽然走了三名契丹人进来。游坦之虽是神智迷糊,但隐隐约约的仍旧知道不是好事,挣扎著要站起,又想爬出去逃走。两个契丹人将他按住,翻过他的身子,使他脸孔朝上。游坦之喉头咕咕乱骂:“狗契丹人,不得好死,大爷将你们千刀万剐。”突然之间,第三名契丹人双手捧著白白的一团东西,像是棉花,又像白雪,用力按到了他的脸上。游坦之只觉得脸上又湿又凉,脑子清醒了一阵,可是气却透不过来了,心道:“原来他们封住我的七窍,要闷死我!”
但这猜想跟著便知不对,口鼻上给人戳了几下,便可呼吸,只是眼睛却睁不开来,只觉脸上湿腻腻的,有人在他脸上到处按捏,便如是贴了一层湿面,或是黏了一片软泥。游坦之这两日中给人侮辱折磨,罪也受得够了,心中迷迷糊糊的只想:“这些恶贼不知要用什么古怪法儿害死我?”过了一会,只觉得脸上那层软泥被人轻轻揭去,游坦之睁开眼来,见一个湿面粉印成的脸孔模型,正在离开自己的脸。那契丹人小心翼翼的双手捧著,惟恐弄坏了这片湿面。游坦之又骂:“臭辽狗,叫你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那三个契丹人也不理他,拿了那些湿面径自去了。游坦之突然想起:“是了,他们是在我脸上涂了毒药,过不多久,我便满脸溃烂,脱去皮肉,变成个鬼怪……”他越想越是害怕,寻思:“与其是受他们折磨至死,不如自己撞死了!”当即将头在墙上擂去,砰砰砰的撞了三下,外面看守的狱卒听见声响,冲了进来,缚住了他的手脚。游坦之本已撞得半死,只好由他们摆布。
过得数日,他脸上却并不疼痛,更无溃烂,但他死意已决,肚中虽饿,却不去动狱卒送来的食物。到得第四日上,那三名契丹人又走进地牢,将他架了出去,游坦之在凄苦之中却存了一些希望,心想若是阿紫又召他去侮辱拷打,身体上虽多受苦楚,却可再见到她秀丽的容颜,脸上不禁带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但那三个契丹人带著他走过几条小巷,进了一间黑沉沉的房子之中,走下一条数十级长的石级,只见熊熊炭火,照耀著石屋的半边,一个肌肉虬结的铁匠赤裸著上身,站在一个大铁砧旁,手中拿著一件黑黝黝的物事,正在仔细观看。三名契丹人将游坦之推到那铁匠的身前,两人分执他的双手,另一人揪住他的后心,那铁匠侧面瞧瞧他的脸,又瞧瞧手中的物事,似在互相此较。
游坦之向他手中的物事望去,只见是个镔铁所打的面具,上面穿了口鼻双眼四个窟窿。他正自寻思:“这铁面具有什么用?”那铁匠拿起面具,往他脸上罩来,游坦之自然而然的将头往往一仰,但身后被人推住了,无法逃避,那铁面具终于罩到了他的脸上。游坦之只感脸上一阵冰凉,肌肤和铁相贴。说也奇怪,这个面具和他眼口口鼻的形状处处吻合,便像是定制的一般。游坦之并非笨人,只奇怪得片刻,立时知道了其中的究竟,蓦地里背上一阵凉气直透下来:“啊哟,这面具正是给我定制的。那日他们用湿面贴在我的险上,便是做这面具的模型了。他们仔细做这铁面具,有何用意?莫非……莫非……”
他心中已猜到了这些契丹人恶毒的用意,只是到底为了什么,却是不知,他不敢再想下去,拼命挣扎,向后退缩。
那铁匠将面具从他脸上取了下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取过一把大铁钳,钳住面具,放入熔炉中烧得红了,右手提起铁维,铮铮铮的打了起来,他将面具打了一阵,便伸手摸摸游坦之的颧骨和后脑,修正面具上的不吻合之虑。游坦之大叫:“天杀的辽狗,你们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你们这么凶残恶辣,老天爷降下祸患,叫你们个个不得好死!叫你们的牛马倒毙,婴儿夭亡!”他破口大骂,那些契丹人一字也不懂,那铁匠突然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瞧著他,举起烧得通红的铁钳,向他双眼戳将过来。游坦之吓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连仰头闪避也办不到了。那铁匠只是吓他一吓,哈哈大笑,缩回铁钳,又取过一块弧形的铁块,往游坦之后脑上试去。待得修得合式,那铁匠将面具和那半圆铁罩都在炉中烧得通红,高声说了几句话,三个契丹人便将游坦之抬著横搁在一张桌上,让他的脑袋伸在桌缘之外。又有两个契丹人过来帮手,用力拉看他的头发,使他的脑袋不能摇动,五个人按手按脚,游坦之哪里还能动得半分?
那铁匠钳起烧红的面具,停了一阵,待其稍凉,大喝一声,便罩到游坦之脸上,白烟冒起,焦臭四散,游坦之大叫一声,便晕死了过去。那铁匠钳起另一半铁罩,安上他的后脑,两个半圆形的铁罩镶成了一个圆形,罩在他的头上。面罩极热,一碰到肌肤,便烧得血肉模糊。那铁匠是燕京城中的第一铁工巧手,这铁罩的两半合在一起,镶得丝丝入扣。
如身入地狱,经历万丈烈焰的烧炙,游坦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才悠悠醒转,但觉得脸上与后脑都是疼痛难当,终于忍耐不住,又晕了过去。须知一个人所以神智迷乱而晕去,乃是天生用来护人心智,否则如此剧痛之下,他若不晕去,必至痛死而后已。如此的三次晕去、三次醒转,他大声叫唤,耳中却听不到自己的半点声音。他初时还道自己的耳朵聋了,但大叫了一会,这才发觉,根本是发不出声息。他躺著一动也不动,亦不思想,只是咬著牙齿,强忍颜面和脑袋周遭的痛楚。这么过得两个多时辰,他勉强抬起手来,往脸上一摸,触手冰冷坚硬,证明他所猜想的一点不错,那张铁面具已套在头上,他愤激之下用力撕扳,但那面具早已牢牢的镶好,却如何能板得它动?游坦之愤怒绝望之余,忍不住大哭起来,但泪如泉涌,哭泣的声音却是嘶哑之极。好在他年纪甚轻,虽是身体上受此大苦,居然挨得过来,并不便死,而且过得几天,居然慢慢的伤口愈合,痛楚渐减,也知道了饥饿。闻到羊肉和面饼的香味,抵不住引诱,拿来便吃。食物一落肚,好得更加快了。这时他已用手将头上的铁罩摸得清楚,知道这只镔铁的罩子将自己的脑袋密密封住,决计无法脱出,那几日是怒发如狂,但过得三天,终于平静了下来,心下琢磨:“这些辽狗在我脸上套一只罩子,究竟有何用意?”
他只道这一切全是出于萧峰的命令,自然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出,阿紫所以罩住他的险,正是要瞒过萧峰。这一切功夫,都是室里队长在阿紫授意之下干的。阿紫每日向室里查问游坦之戴上铁面具后的动静,初时很担心他因此死了,那未免兴味索然,后来得知他一天天的壮健复元,心下甚喜。近日得知萧峰要往南郊阅兵,便命室里将游坦之召来,瞧瞧他戴上铁面之后,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她仍在“端福宫”的侧殿中等著,直到室里部下的三名契丹兵将游坦之带到她的跟前。
阿紫一见到游坦之的模样,忍不住一股欢喜之情从心底冒了上来,心中只想:“我这法儿管用。这小子带上了这么一个面具,姊夫便是和他相对而立,也决计认他不出。”游坦之再向前走得几步,阿紫拍手叫好,说道:“室里,这面具做得很好,你再拿五十两银子去赏给铁匠!”室里道:“是!多谢郡主!”原来耶律洪基为了使萧峰喜欢,特降旨意,已封阿紫为“端福郡主”,这座端福宫,也是特别赐给她居住的。游坦之的双眼从面具的两个洞孔望了出来,见到阿紫喜容满险,娇憨无限,心中不禁一动,听到她清脆的话声,却也是悦耳之极,不禁目不转睛,呆呆的瞧著她。阿紫见他脸上戴了面具,神情诡异,但目不转睛瞧著自己的情状,仍旧看得出来,便问:“傻小子,你看著我干什么?”游坦之道:“我……我……不知道。”阿紫道:“你戴了这面具,舒不舒服?”游坦之道:“你想舒不舒服?”阿紫咯咯一笑,道:“我想不出。”见他面具上开的嘴只是窄窄的一条缝,勉强能够喝汤吃饭,若要吃肉,须得用手撕碎,方能塞入,再要咬自己的脚趾,便不能了。笑道:“我叫你戴上这面具,永远不能再咬我。”游坦之心中一喜,道:“姑娘是叫我……我……常常在你身边服侍么?”阿紫道:“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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