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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福德·西马克中短篇科幻作品集-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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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起目光由公路望向城市,而那儿已没有城市了,只有那个被莫明毁灭的地方的残垣。他坐着,双手僵在方向盘上,在沉默中——这片异常的死寂中——他听见了乌鸦的号叫。他开始傻乎乎地回想上次听见乌鸦号叫的时候,就在这时他看见它们了,点点黑斑在崖顶上拍打着翅膀。那里还有别的东西——几棵树。却不再是树了,只到处有黑色的树桩。城的残垣和树的残肢,还有色似黑灰的鸦群鼓翼其上。
  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踉跄着下了车。事后回想,这似乎是个愚蠢的举动,因为车是他唯一了解的东西,他与现实的最后纽带。就在他踉跄着下来时,他把手放在座位上,在他的手下他摸到了坚固的、长方形的物件。他的手指抓住了它,直到他站在车旁他才发现他拿的是什么——那架一直躺在他身边座位上的照相机。

  坐在门廊中,松动的木地板在摇椅下支嘎作响,他记起他依然有那些照片,尽管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到它们了——很长的时间,实际上,是自从他思考任何生活以外的东西以来,一天又一天,在这片秋之地。就好像他在努力避免自己去思考,在试图让心态保持平和,排拒那些他所知道的——或者,也许更准确点说,那些他认为他所知道的。
  他不是有意识拍下些照片的,尽管后来他试图告诉自己他是的(却从没有完全让自己信服),并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来赞美自己提供了单靠他的记忆绝不能提供的证据。因为作为一个能思考那么多事情,能白日梦到那么多事情,且能幻想出那么多事情的人,他绝不能信任自己的头脑。
  这整个事件,当他后来回想它时,是模糊的,好像那座被炸城市的真相躺在经历中某个陌生的维度里,无法解释,甚至难合情理。他只隐约记得照相机在他眼前以及猛按快门的卡答声。他还确实回忆起那群人从山坡上朝他冲下来而他疯了似的爬回车上,背着身锁上车门然后挂档,预备在毁坏的公路上按Z字形路线驾驶,以躲开一百码以内、尖叫着的人群。
  然而当他开离路边时,公路不再是毁坏的了。它重归平坦,朝向一座不再是被炸毁了的城市。他重新停靠在路旁,无力地、挫败地坐着,许多分钟后他才能再次驾驶,但开得很慢,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他在发抖——还能以更快的速度驾驶了。
  他本打算过了河然后继续驶向芝加哥,当晚就到达那里,可是现在他的计划改变了。他太震惊了并且,另外,还有那些胶卷。他需要时间来思考,他对自己说,许多时间来思考。
  在离城几英里的地方他找到了一个路边停车场,然后开了进去,把车停在一座烤肉架和一台旧式水泵旁。他从后备箱里带的少量给养中取了些木柴然后升了一堆火。再把装着厨具和食品的箱子拖出来,架好咖啡壶,把一个煎锅放到烤架上并朝里打了三个鸡蛋。
  在他驶离公路时,他就看见一个男人在路边走着;而现在,当他打鸡蛋时,他看见那男人已经拐进了停车场并朝他的车走来。男人走近水泵。
  “这东西能用吗?”他问。
  兰德点点头。“我已经打了一罐水,”他说,“就刚才。”
  “真是个热天。”男人说道。
  他上下地挤压着水泵的手柄。
  “对走路来说太热了。”他说。
  “你走了很远?”
  “走了六个星期。”他说。
  兰德更仔细地打量他。衣服又旧又破,但相当干净。他一两天前刮过胡子。他的头发很长——不是说他留得长,而是因为缺少修剪。
  水自泵口涌出,男人捧手接在下面,弯腰去喝。
  “真棒,”他终於说道,“我刚才很渴。”
  “你吃得怎么样?”兰德问道,男人犹豫了一下。“不怎么样,”他说。
  “到后挡板上的箱子那里去。帮你自己拿张盘子和几样餐具。一个杯子,还有。咖啡快好了。”
  “先生,我不想让你认为我到这来是……”
  “别说了,”兰德道,“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儿有足够我们两个人吃的。”
  男子拿了一个盘子和一个杯子,一把刀,一把叉,和一把勺。他走过来站在火旁。
  “我不习惯这个,”他说,“以前我从未做过这种事。我一直有份工作。十七年了我一直都有份工作……”
  “给你,”兰德说。他让鸡蛋滑入他的盘子,走回箱子那儿另外拿了三个。
  男人走到一张野餐桌旁把他的盘子放下。“别等我,”兰德说,“趁热吃掉它们。咖啡要好了。如果你想要的话还有面包。”
  “我待会儿会来一片,”男人说道,“用来擦盘子。”
  约翰·斯德灵,他说他的名字叫,而约翰·斯德灵现在又在哪儿呢,兰德想——还在轧马路,找工作,任何工作,一天的工作,一小时的工作,一个十七年来一直有份工作的人一朝没了工作?想到斯德灵,他感到一阵内疚的心痛。他欠约翰·斯德灵一笔他永难偿还的债,在他们谈话时却并没意识到那涉及了任何的债务。
  他们坐着说话,一边还吃着他们的鸡蛋,用面包抹净盘子,喝热咖啡。
  “十七年了,”斯德灵说,“一个机器操作员。一个老手。在同一家公司里干。然后他们开除了我。我和另外四百个。一次就那么多。后来他们又开了些人。我不是唯一的一个。我们有许多个。我们不是停薪留职,我们是被开除了。没指望再回去了。不是公司的错,我想。一笔大合同飞了,就没活儿可干了。你自己怎么样呢?也被开了?”
  兰德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呵,从你吃得这样。比馆子还便宜。而且你还带了个睡袋。你睡在车里吗?”
  “说的很对,”兰德说。“这对我来说不像对别人那样糟糕。我没有家庭。”
  “我有家庭,”斯德灵说道,“妻子,和三个孩子。我们商量过了,我妻子和我。她不想让我走,但我应该走。钱都没了,没工作的就滚蛋。只要我在,日子就难以轻松。但如果我抛下她,她就能轻松了。这样妻子和孩子们都会有吃的,有住的了。这是我做过的最艰难的事情。对我们都很艰难。总有一天我会回去。当日子好过些时,我就回去。家里人都会等着呢。”
  外面公路上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一只松鼠从树上下来,小心翼翼地凑向餐桌,突然又转身逃命,蹿上了临近的一棵树干。
  “我不知道,”斯德灵说,“它对我们来说或许太大了,我们的这个社会。它可能会失控。我经常看书。总是喜欢看书。我还喜欢思考我读到的东西。我看我们也许已经超越了我们的大脑。我们的脑子也许在史前时代还行。在我们搞得太大太复杂之前,我们的大脑还能对付。也许我们的建设已超出了我们的脑力。也许我们的脑子不能再掌管我们的所有物了。我们引发了我们不了解的经济力量,和我们不了解的政治力量,而如果我们不了解它们,我们就无法控制它们。或许那就是为什么你我都失业了。”
  “我不会知道的,”兰德说,“这些我从未想过。”
  “一个经常思考的人,”斯德灵说,“他在赶路时做了许多梦。因为没别的事情可干。他梦到了些傻东西:一些表面上看起来傻的事情,但很难说它们不能实现。这种事在你身上发生过吗?”
  “有时,”兰德说。
  “有件事情我常想。一个傻到家的念头。之所以想它或许是因为我赶了太多的路。有时有人捎我一程,但通常是自己走。然后我开始想,假若一个人走得够远,他是否能把一切都甩到身后?他走得越远,他就离这一切越远。”
  “你要去哪儿?”兰德问他。
  “没有特别的目的地。只是不停地走,就这样。个把月后我会往南去。为冬天准备个好开头。北方这几州冬天来了可不是呆的地方。”
  “还剩两个鸡蛋,”兰德说,“要吗?”
  “天哪,伙计,我不行了。我已经……”
  “三个鸡蛋没那么多。我可以另外弄些的。”
  “好吧,如果你确定你不介意的话。要我说——咱们分了它们,你一个,我一个。”

  蹒跚的老妇剪完花束,进屋里去了。从街头传来手杖的敲击声——兰德的另一位老邻居,晚上出来散他的步了。西沉的太阳将一抹余晖洒向大地。树叶是金色和红色,以及棕色和黄色的——自从兰德来的那天起它们就一直那样。而草则带着茶色——它们还未枯死,只是已穿上死亡的殓衣。
  老人小心又吃力地走在人行道上,他的手杖探到了一块绊脚石,从而帮助他绕过它以免真得需要什么帮助(指摔倒)。他走得慢,就是这样。他在通往门廊的人行道处停下了。“下午好,”他说。
  “下午好,”兰德答道,“你有个散步的好天气。”
  老人客气地赞同了他的评价,还带点谦虚,仿佛他,他自己,也为这天气的好作出了些许贡献似的。“看起来,”他说,“似乎明天也会有个好天气。”而说完这,他就继续沿街走下去了。
  这是例行仪式。同样的话每天都说。此情此景,就象这个村子和这样的天气,从未变过。他可以在门廊这里坐一千年,兰德对自己说,而老人会继续走过并且每次都是这同样的话说出口——一套固定情节,一段电影胶片放了再放。这里的时间出了问题。一年定格在了秋天。
  对此兰德不懂,他也没有试图去弄懂它。没有让他尝试的方法。斯德灵说过,人的聪明可能超出了他们史前式的脆弱心智——或者,也许,是他们史前式的野蛮心智。而在这里,弄懂的可能性比原来在那另一个世界的更小。
  他发现自己在用相似的、充满神秘的方式思考那个世界,如他思考这个世界一样。那一个现在似乎像另一个一样不真实。那么他还能否,兰德想知道,重寻真相呢?他又想不想找到真相呢?
  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到真相,他知道。进屋去拿出他床头柜抽屉里的那些相片,看看它们。刷新他的记忆,再次直面真实。因为这些相片,尽管也许可怕,却是种比他坐着的这个世界,或他曾经所知的那个世界更为鲜明的真实。因为它们不是人眼所见,也非人脑所出。
  它们就是,真实。照相机摄其所见,不会说谎;它不编造,不推论,也不会记错,这比所谓的人脑要强。

  他回照相馆——他把胶卷留在那儿了——店员从柜台后的盒子里拣出那个信封。
  “一共是三美元九十五美分。”他说。
  兰德从他的钱夹里取出一张五美元的钞票,把它放在柜台上。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问,”店员说,“您是在哪儿照的这些照片?”
  “是特技摄影。”兰德说。
  店员摇了摇他的脑袋。“如果它们是的话,那它们是我见到的最棒的。”
  “你想作什么?”兰德问。
  男人把照片从信封里抖落出来,在中间挑拣着。
  “这张,”他说。
  兰德平静地看着他,“这张怎么了?”他问。
  “这些人,有几个我认识。前面的这个,那是鲍伯?詹楚。他是我的好朋友。”
  “你一定是弄错了。”兰德冷冷地说。
  他把相片从店员指间拿走,把它们装回信封里。
  店员找了钱。当兰德离开店铺时,他仍在摇头迷惑着,或许还有点害怕。

  他小心地开车,但一点没浪费时间,穿越城市又过了桥。当到达河岸边的旷地时,他加了速,紧盯着后视镜。那个店员被惹恼了,或许会恼火到去报警。别的人见了这些照片也会恼火的。然而他对自己说,担心警察是愚蠢的。他拍这些照片既没有违规,也没有犯法。他有十足的权力去拍它们。
  过了河又沿公路开了二十分钟,他拐入一条狭窄多灰的乡村公路并一直开下去,直到他找到停靠地,那里公路在接近一座横跨小河的桥梁处拓宽了。有迹象表明这个停靠点常被使用,一定是钓鱼者,在他们碰运气时把车停在这里。但现在这个位子是空的。
  当他从口袋里抽出信封并抖落出照片时,他恼火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
  而它就在那儿——尽管他已经记不起它的样子了。
  他很惊讶,他居然拍了有手头这么多的照片。其中的一半那么多他都不记得曾拍过。但它们就在那儿,在他观看它们时,他的记忆,又复苏了,并且被增强了,尽管这些照片更比他的记忆鲜明得多。那个世界,他回想起来,就他的双眼所见来说,是朦胧又模糊的;在照片里它显得清晰而冷酷无情。焦黑的树桩立着,突兀又孤单,有些照片上的印像无疑是座被炸城市的实景。悬崖的照片则显示着不再有绿荫覆盖的光秃秃的岩石,唯有或近或远处有几截残桩,因为巧合的奇迹,还没有完全被火焰的狂浪所吞没。只有一张照片上面有那些冲下山坡、朝着他来的那群人;这可以理解,因为一见到他们,他就着急地要回车里去。研究着这张照片,他发觉他们比他认为的要近得多。很明显他们一直在那儿,只隔了很短的距离,而他因为震惊于城市的遭遇,没有注意到他们。如果他们更安静些的话,就可能在他发觉之前扑到他身上,把他压扁。他更仔细地打量照片,发现他们已经够近,一些脸庞都相当清晰了。他猜测着哪张脸才是被照相馆店员认出的那个人的。
  他把照片摞齐,重新塞进信封,然后把信封放进他的口袋里。他下了车走到小河边。那条小河,就他所见,不过十英尺左右宽;但在这里,在桥下,它将自己汇聚成一口池塘,岸边已被践踏得光秃,还有几块被钓鱼者坐过的地方。兰德在其中的一块里坐下,打量着池塘。水流冲刷河岸,可能将其下部划出了口子,而栖息在那儿,那条口子里的,则会是那些鱼儿,被如今缺席的钓鱼人所向往的鱼——他们把虫子吊在长杆一端,等它上钩。
  这地方被一棵长在桥下岸边的大橡树所遮蔽,凉爽宜人。从某个远方传来了割草机柔和的喀嗒声。水面荡起了涟漪,是鱼儿在吞食浮虫。一个停留的好地方,兰德想。一个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的地方。他试图让脑子一片空白,将那些记忆和照片赶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他毋需思考什么。
  但是,他发现,他必须作些思考。不是关于那些照片,而是昨天斯特灵说过的一些话。“我开始想,”他曾说过,“假若一个人走得够远,他是否能把一切都甩到身后?”
  一个人该是多么绝望,兰德想,才会被迫提出这样的问题?又或许根本不是绝望——只是焦虑、孤独、疲倦了,看不到尽头。要么是那样,要么就是害怕将来会怎么样。也许,就象知晓了不几年后(不会是很多年后,因为从有人的那张照片里,那个店员认出了一个人),一枚弹头会袭击一个爱荷华小城,将它夷为平地。倒不是它有什么该被轰炸的理由;它既不是洛杉矶、纽约、华盛顿,也不是大港口、运输或通讯中心,它没有大型工业联合体,也不占政府席位。单纯因为而它在那儿,所以被炸了,由於误操作,故障,或者计算失误而被炸。其实这已经不太重要了,因为当它被炸的时候,这个国家或许这个世界可能都已经不在了。几年以后,兰德对自己说,就会发生那种事情。在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希望和梦想之后,世界就会变成那副样子。
  就是这类事情让一个人想要逃走,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忘记它曾经存在过。但说到逃避,他想,这太空泛了,应该找一个起点。你不可能随便找个地方启程,就能逃避开一切。
  这是个无稽的念头,被他与斯特灵的谈话所激起的念头;他懒懒地坐在那里,坐在河边;而就因为它带着一丝非凡的吸引力,他在脑海中抓住了它,没有象人们通常对待散漫的念头一样,让其立刻溜掉。他坐在那里,脑中想着它,而另一个念头,另一重时空也溜进来与它做伴;突然间他知道——没有一点疑虑地,实际上也没有经过思考,更不是刻意去寻求答案——他该从哪里起程了。
  他绷紧身躯僵硬地坐着,一时被吓到了,感觉像个被自己那下意识的幻想套牢的傻瓜。因为,就常识来说,它只能是幻想。一个挫败者走在无尽的马路上找工作时的苦涩奇想,因照片所示的震惊,以及这口荫蔽的、似乎远离那个坚实世界的池塘所具有的某种奇怪的催眠效应——所有这些集合起来产生了这种幻想。
  兰德支起身体站起来,转身朝汽车走去,但就在这时他仍能从脑海中看见这个特殊的起点。那时他还是个男孩——有多大?他回想着,大概九或十岁——他发现了那个小山谷(算不上一个峡谷,但也不完全是山谷),它就在他叔叔的农场下边朝向河流的方向上。以前他从没去过那里以后也没再去过;在他叔叔的农场上,总有太多的杂务,太多的事情要处理,根本没有时间去什么地方。他试图回想他在那里时的情景,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他所记得的全部只是一个奇迹的瞬间,就像他在观看某部电影的一帧画面——而一帧画面为何能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印象呢?是因为光线以某个特殊角度照射在大地上?还是因为在刹那间他用了某种奇特的、绝无仅有的视角来观看?抑或是因为在那千分之一秒内,他洞察到了寻常世界背后的一条朴素真理?不管怎样,他知道,他在那一刻见到了魔法。
  他回到车里坐在方向盘后,同时凝望着那座桥和冲刷的水流以及远方的原野,但他看见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他脑海中的图像。假如他重新开回主干道时,不向右而向左转,重新朝那条河(密西西比)以及那座城市开去,在还没到那里的地方往北转入另一条公路,然后,那不可思议时分的山谷就在不过一百英里多一点的地方了。他坐着,观摩着那幅图像,心中的决心坚定下来。够了,这种傻念头,他想;没有那些魔法的瞬间,一刻也没有;一旦他开回干道,他就朝右转,但愿他到达芝加哥时那份工作还在。
  当他到达干道时,他没有右转,而是左转了。

  那地方真是容易找到,他坐在门廊上想着。没有走错路,没有停下来辨认方向;他直接到了那里,就象他一直知道他会重返,因此在脑中记下了路线一样。他把车停在谷口,因为没有路,他是步行进入小山谷的。他原本很可能找不到那地方,他对自己说,自一切事件以来他第一次承认,他可能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么有信心。他也许穿越整个山谷也找不到那块魔法之地,或者即使经过了,也因为眼光的不同而认不出来。
  但它还在那里,他停下来,看见它并认出了它;他又回到了仅仅九或十岁的年纪,但没关系,魔法仍在。他找到一条以前不曾见过的路走了下去,那种魔力依然存在;当他到达山顶时,小村庄就在那里了。他在金色阳光的寂静中走过街道,他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位等在尖桩篱笆的门边的白发老妇,好像她已被告知他会来似的。
  他从她的屋子出来后,就过了街,去那所她指给他的房子。当他走过前门时,有人在后面敲门。
  “我是送奶员,”来人这么说道。他是那种影子似的人:你可以看着他,却不能真正看清他;假如人们移开目光后又再次看他的话,会像看见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样。
  “送奶员,”兰德说。“是啊,我想我要牛奶。”
  “另外,”送奶员说道,“我还有鸡蛋,面包,黄油,熏肉和其它你会需要的东西。这里是一罐油;你点灯时用得著。柴房装得很满,当有需要时,我会来补充的。引火柴在你进门的左边。”
  兰德想起来,他从未付过钱给送奶员,甚至连付账都没有提过。那送奶员可不是个讲钱的人。另外,也用不著在奶箱里塞入订单;送奶员似乎不需告诉就知道人们需要什么。兰德有些惭愧地回想起,那次他提到花园种子,引起了一阵尴尬,不仅送奶员尴尬,他也尴尬。因为他一提到它们,他就发觉自己打破了某种十分微妙的、他本该意识到的规则。
  白昼消退,黑夜降临,很快他就要进去,为自己做饭。然后,又作什么呢,他想。有许多书可读,可他不想读。他也可以从书桌里拿出那份花园设计表再揣摩一下,然而他如今知道,他再也不会去搞园艺了。在这片永恒的秋之地上,没有种子,你是没法种花的。
  街对面,从那间大客厅的窗户里——那里有沉重的家具,有宽大的临窗座椅,还有高达天花板的大壁炉——散出一片灯光。带手杖的老人还没回来,对他来说天色正在变晚。暮色中,兰德又能听到从远处传来孩子嬉戏的声音。
  老人和孩子,他想。老人不在乎;孩子不上心。而他既不小也不老,又在这里作什么呢?
  他离开门廊走上人行道。街上空空,总是无人。他慢慢地沿街踱步,向村尾的小公园走去。他经常去那里,坐在几棵友好的树下的长椅上;他曾确信,在那里,他可以找到那些孩子。然而他不知道他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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