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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篇第一部 单刀案-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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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透了,犹还挂着泪痕,两只手软软的,向他怀内直探过来,揪住他前襟上的衣
服。

  “我早说过,不要喝急酒……”

  珠儿却再听不见,只是酣酣醉倒在他怀中。燕无双整个胸膛,一时都让她给
揉弄得酥脆酸痛,大气也透不得,小心翼翼抱她坐下,双臂朝外弹出一团内气,
挡住堤上劲烈的罡风。只觉世界在这一刹,竟仿佛时光凝止,背景也被过滤掉所
有的纷繁琐碎,一时天地之间,便只剩下这个人,以及被这个人所感叹的,那一
条河。

  那条河依旧从天而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头。而怀里的这个人,睡得越发沉
酣了,酒红也在渐渐褪淡,如今是桃花般一脸粉红,猫咪样倦在他怀里,温驯而
乖巧,只有脸上那两道干了的泪痕,还在脉脉地向着不复回头的大河,诉说某一
段不为人知的少年心事。

  燕无双屏气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渐觉得天光暗了下去。朝西边一看,霞
光水色映成一片,那轮落日跳入水波,已经快要没顶了。怀里人仿佛掐着时间,
也有了动静。燕无双低头看时,便见那两扇浓密的睫毛扑闪两下,葡萄般的眼眸
在暮色中又有些泛紫,晶晶地睁开来。

  “太阳落水了。”

  燕无双一时竟没有话,呆呆地看着那对紫葡萄睁开来,又有些困倦地闭上,
终于还是软涩涩的,从他怀里挣起身:“是时候,我该回去了。”

  燕无双只是没话,看着她站起来,将要走下大堤,却又想起什么,向香袋里
只一拈,拈出个鸟卵大小的什么东西来,伸指向他一弹。燕无双伸掌接住,却是
一只蜡丸,半透明的封蜡里,隐隐透出浓艳的红色,滴溜溜滚在掌心。

  “你请我喝酒,这个就算是回请,”珠儿忽地一笑:“这是我家自制的碧华
春,只剥开封蜡,放在一坛水里,融开便好了。跟你这酒大不一样,红色的,最
好用绿盏子喝,见得鲜艳。只我四哥每常喝时,偏用紫盏,压住那颜色,说是象
血……”

  说到这里,觉得又有些多余,住了嘴,转身下堤去了。下到一半,又道:
“喂,别说我不提醒你——你带着刀,可要多小心些。”

  这句话过后,才真正去了。燕无双背转身,耳听得那步声带着酒后的虚软,
一路向前,渐渐不闻。呆了一晌,眼前暮色愈浓,天际北极星早已冉冉升起。远
处河面上,隐约流荡着数点渔火。奔放的黄河忽然间就被夜色改变了情性,本来
浩荡浆黄的河水映着星影,显得深邃而忧伤,仿佛挟着永远也流淌不尽的千古愁
绪,正自悄然东逝。

  燕无双第二天继续赶路,从西门出城,还是按着原来的行程,直奔单刀案先
发之地,河南省怀庆府青龙寨。一路无话,只在修武县打尖时,却碰见一桩异事。
 还没进店,恰好遇着个人出来,朝着这边只是瞅。

  燕无双本来没情没绪的,被瞅了这么几眼,不觉注意起来,向那人一看,竟
是个年轻姑娘,十八九岁年纪,眉眼乌黑的,漆一般浓得光亮,灼灼看着他。忽
就来了劲,扬鞭笑道:“小娘儿们,只管看我怎么的?”

  那姑娘也不比他礼貌多少,冷不丁问:“你这马从哪里来的?”

  燕无双一怔,这才省得是遇上了北宫世家的人。细看那姑娘眉目,果然与北
宫夏透着几分相似,笑道:“是你家主送我的,却又如何?”

  那姑娘冷笑一声,不再理他。走到树下解开缰,径跨上鞍去,打马欲行,忽
又回头道:“不是看这把刀份上……”

  燕无双笑道:“我知道你含糊着它。”

  那姑娘大怒,蓦地拔剑,只听“噌”的一声,早是亮晃晃白光一闪,劈头盖
脸削将下来。燕无双却不想一个姑娘人家,说动手就动手,翻脸之快,竟是生平
罕见,这才恍然悟了珠儿那句话——但凡遇着个姓北宫的,你现在躺在地上,就
是个稀巴烂——是个什么意思,大惊之下匆忙拔刀,却已迟了半步,又是从下往
上挡架,力未使全,一下子磕在剑上,双臂顿时一阵发麻,险些儿握不住,没把
刀给打脱出去。

  那姑娘见他仓促间竟挡住了,倒也有些讶异。上上下下又打量他一阵,方道
:“这样刀法,算来江湖上也就一个。”

  燕无双一膀子酸麻,见她停了手,暗地里大透一口长气,嘿嘿一笑:“在下
华山燕无双,不敢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姑娘北宫蓝,”那姑娘收了剑,却拿马鞭子指着他道:“今日有事,这次
便饶放你。下次遇见姑娘家,记得嘴上放尊重些!再让我撞见,我管你燕无双、
雀无双,一剑削去,管教你红丝丝血道子,无不成对成双,大家手底下见真章吧!”
一壁说着,一壁打马,咯咯嗒嗒,自扬长去了。

  燕无双见她就此走了,好不暗抹一把冷汗。打过尖继续上路,不远就到了青
龙峡口,把马交给山口守卫,径顺着青龙河,钻进谷去。这一进来,便见得青龙
寨北绿林排名第三,果然有些道理。单看这青龙峡,就是典型的绿林地势,险恶
非常,整个大峡谷长达二三十里,两边高山夹溪,谷幽峡深,真正是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

  景致倒是好,也不必象那些世家园林堆山叠石,人工弄巧。一路沿河上行,
便见秋色点点,满山上乱缀红叶。那河水则是清绿的,印着石头上的苔痕,更加
青碧透澈。哗哗流淌着,间或由于山石碐磳,跳出一小帘巴掌大小瀑,串珠飞滚,
生动可爱。山里的空气也都洁净,深吸一口,从喉头到肺腑,清凉爽彻。

  一路往上,山道曲折,人迹罕有,河水在空谷中断续跌成九道飞瀑。直到最
后一帘瀑布,沿着支流岔进去,上得半山腰,一座木屋子前面,好容易才见得一
个人。却是个女人,这凉天,还坐在那溪口大青石上。山里冷,还没入冬,倒先
穿了袄,只是袄子有些不大合身了,套在她身上,空荡荡的,愈显得人瘦怯可怜,
正握着一把木梳子,慢慢地在溪边通头发。

  那头发跟她的人一样,乍看着,也是枯瘦的,抓起来统没一把,泛着焦黄。
其实没什么可梳的,眼见那梳子一遍一遍,从上到下,愈梳愈慢,也不知道到底
是在梳头发呢,还是在想什么心事。到后来,索性不梳了,握着梳子,只是在那
里出神。直到燕无双行走之际,轻轻带落一枚小圆石子,掉在水里,扑通一声,
这才恍然惊觉。

  那女人一回头,看见燕无双,要待站起,坐了良久,却浑忘了双腿垂在石侧,
却是悬空的,腰一挺,下面没有实地,顿往水中直落下去。

  燕无双吃一惊,此时相距尚远,也来不及飞身扑救,慌忙中一掣单刀,手一
扬,便是一道电光直射水面。那女子落在刀面上,顿了一顿,只争这片刻功夫,
后面早是赶到,一手兜腰搂将起来。另一手趁势抛出刀鞘,往单刀上只一套,打
个旋转,带回来。

  倏落倏起,其实只是一刹间事。那女人吃这一惊,却不免骇得唇都白了,那
梳子早不知抛在什么地方,一头枯发乱纷纷掩在脸侧,只露出中间两只眼睛,也
是憔悴枯损的,看去犹如两口幽深的黑洞。燕无双只扫一眼,便避开去,松手放
了她,一壁挂回单刀:“这样天气,弟妹怎么出门来了?小心吹坏了身子。”

  那女人约摸二十四五年纪,定定神,没了梳子,便用几根手指将撩乱的头发
约略梳拢,往脑后随意打了个慵妆髻子,露出一张瓜子脸来。原来虽然瘦得走形,
也还略存几分姿色,这时站稳了,勉强挣出笑容,低声道:“原来是燕大哥,好
久不见。”

  燕无双说着话,人已往木屋走去:“吴兄弟还好?”

  这女人却是单刀案中第一例——青龙寨二当家力劈千家吴正道的妻室,听燕
无双这样问,只是苦笑笑:“有什么好不好。”

  燕无双当此境地,却也没什么话可以安慰,只道:“弟妹放心。单刀案的凶
手如今已被拿到,正由洪泽水寨的弟兄们押解过来,总要在他身上,找到吴兄弟
的治法。”

  吴夫人勉强一笑:“全凭燕大哥作主。”

  燕无双听她说得婉弱任命,微觉恻然,咳嗽一声:“虽说吴兄弟病了,这是
没法子的事,弟妹还该自己保重才是。”

  吴夫人忽而抬头,黑洞洞的眼睛睃了他一下,却不作声,双手提着裙裾,先
一步进屋去了。那木屋一明两暗,明间里烧着火炉,炉上炖着褐黑的药罐子,烧
得“卟噜噜”响,满屋子药气腾腾的。一个中年儒生带着药童,正在那里看火,
看见燕无双进来,顿时“哟”了一声:“原来总寨主来了!这一阵子好忙?打总
不见了。”

  “有劳安先生挂记,”燕无双道:“老吴吃了药,可见些好?”

  “这药不是他的,”那儒生名唤安济世,却是怀庆府的秀才,学文不成,改
行学医,不合挣了些声名,就此被青龙寨强掠上来,作了众强盗们的看护:“他
还用得着吃药?倒是嫂子这模样,看着熬不下去了。我所以弄点补血养气的方子
——可也不见好。”

  燕无双听他这样说,便往东屋里去看吴正道。几个月没见,瘦成了一把骨头,
被厚厚的棉被一遮,只象底下没盖着人,平平的,并没个起伏。只看一眼,就知
道只是苟延残喘,剩下那半口气儿,也只是风中之烛,保不准得很。虽说如此,
到底还是问了声:“原来如今没再锁起了。”

  安济世见他问得无聊,却没答理,只向药童道:“差不多了,端下来,给夫
人送一碗去。”

  燕无双没得搭话,只得道:“这吃的是什么药?怎地弟妹也这等瘦了?”

  安济世觑他一眼:“总寨主也清减了。敢是这一阵子,忙着抓贼——可抓到
没有?”

  “拿到了,洪泽水寨正带着过来呢。”

  “拿到了?”安济世倒起了几分好奇:“那是什么人?又用的什么法子?我
倒罢了,连百草堂也诊不出来,这就透着奇怪。”

  “这还得再问,”燕无双道:“那厮好小年纪,只十七八岁,所以后面有没
人指使,还要一总问个清楚呢。”

  “十七八岁?”

  “正是了,这等年纪,下得这等毒手,我总是饶不了他去。”

  安济世默然。停半晌,却踱到吴夫人那房里去,看她喝药。那药放了这一会,
天冷凉得快,已经可以入口了,吴夫人却只是出神,见他进来,才慌得拿起药碗
来,赶忙喝了一口。

  安济世微微摇头:“这又在想什么?一个女人家,偏就有那么多心思!不是
我说,朝廷家是有朝廷家的礼法,你索性殉夫死了,还有个烈女牌坊——这山寨
里面,难不成也有牌坊不成?自然也有山寨的过法,到时候自有总寨主、秦寨主
给你作主,再觅一段姻缘。人活一世,图得什么?饮食男女!只要两样儿都是全
的,有什么好想不开?”

  吴夫人勉强一笑:“安先生就单会替别人说漂亮话儿。你自己……我只后悔,
男人好时,没跟他好好说的,好歹打发了先生下山去吧——只是现在后悔,也是
晚了。”

  燕无双在堂屋里,听见这段说话,却是不对胃口得很。要待插腔,这两人自
管聊他们的天,他总不好硬生搭上。只得倚着条案,看那药童又在炉上烧起一壶
白水。正百无聊赖,门前脚步声响,便是一个人急匆匆撞将进来,刚一进门,就
直笑道:“今天刮得哪阵神风,却把这稀客给吹得来了?”

  那来的却是青龙寨大当家的秦千龙,三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好精明利落
的个汉子,一阵风卷进来,双手一张,就去搂燕无双的腰子,被燕无双倚定几案,
伸长了腿,一脚踢开,冷笑道:“什么风?西北风。来了这会子,连盏茶也没喝
上,就是你青龙寨的规矩?”

  “活该!”秦千龙看火炉上正烧着水,笑道:“让你闻闻水汽就赏脸了。谁
让一拍屁股,半年没个影子,把大伙儿放在这里干晾?”

  燕无双冷笑道:“你得了吧!也不看看你那自已,一屁股屎,不是我一路替
你揩着,你这青龙寨还见得人么?出了恁大个事,只顾一路追着杨锦林那软棉球
杂碎,往死里直捏,可见着凶手的半根毫毛没有?”

  “行了行了,”秦千龙笑道:“不就是大哥能干,横刀跃马,手到擒来?洪
泽水寨传书过来,我已知道了。”

  燕无双只是冷笑。秦千龙一扫东屋,却朝他使个眼色,低声道:“看过了?”
燕无双情知要说正事,当着吴夫人却不好开口的。两人心领神会,一时慢慢踱出
屋来,沿着松林小径,往山上闲走。一直走上山顶,便看见远处青龙峰上巍峨的
寨墙。

  青龙寨号称北绿林第三大坚城,那寨墙筑起在半山腰,全用重达千斤的青石
块块堆垒,从这边山顶上看去,几乎像是山体上浑然生成,坚不可摧。两人看了
一会,燕无双道:“看情形,老吴也只在这几天,你敢也准备好了。”

  “东西是都备办好了。山脚下有个冷洞,一旦有事,在各寨赶到之前,放一
阵子绝没问题,”秦千龙说着,见燕无双脸色似乎有些郁闷,抽手便在他肩上一
拍:“我说老大,你不是这么看不开的人吧?大家伙儿刀口上舔血,干得就是这
没本钱的生意,象老吴这样,躺在老婆怀里死了,硬还撑得上个善终。象咱俩,
说一句难听的,苦汉条子哈哈,不知将来倒那条阴沟里呢!”

  燕无双轻哼一声:“你嫌苦汉条子,山底下抱一个就是。”

  “强扭的瓜不甜,”秦千龙笑道:“左右有的是银子,哪里买不到笑,却抢
回人家婆娘来,看那鼻涕眼泪一把!”

  燕无双不作声,站在山崖尖上,一伸脚,往崖下踢落一枚石子,破着风坠下
去,便见那山崖峭壁高峻,一时竟落不到底。

  “说实在的,”秦千龙见他不说话,又道:“见多了事,我这心里如今也冷
淡了。正要跟你告个假,等这事一了,你把孟老三提上来吧,我也不要再做这寨
主,回家种田去。”

  燕无双忽而转头:“见多了事?你见多了什么?”

  秦千龙只是看着崖底。被燕无双两道眼神凌凌厉厉,直盯将过来,半晌,终
于挨不过,一咬牙,道:“有句话,老早就想跟大哥说。别看这三山六寨好汉子
多,不是拔山扛鼎,就是机关精明,看去一个赛似一个,只这句话,但凡我不说,
也没人再有那个见识,会跟大哥提起。”

  燕无双侧着耳,便听秦千龙道:“大哥是聪明太过。也是,象这样年纪轻轻,
白手创业,一把刀镇服五省,算来江湖上这几百年中,几人能够?所以竟会一直
看不出来,象咱们这样,其实终非久长之计。”

  燕无双淡淡道:“原来你是怯了。”

  “我不是怯,”秦千龙缓缓道:“我是心眼明亮。这江湖大势,大家都一样
看在眼里,四大世家百多年了,正是根深叶茂,当时得势。想十五年前追风教何
等势头?还不是被东方飞鹰振臂一呼,夹着尾巴就逃到西域?象咱们,也就是鹤
蚌相争,瞅着这空子挣挫起来,原本侥幸,等人家抽出手来,照样一棒子打死。
别的不说,只看那东方明玉,如今江湖上这春风玉七叫得那热!比起当年他伯父,
高不止一筹去了!他做牧主,这可才三年。”

  燕无双倒让他说得冷笑了,伸手往前一指:“你看那寨墙,七十二寨,就数
它高!不就是你当年,早防着这一着,亲率着垒起来的?记得当年你筑墙时,可
不是这等说。”

  “当年是年轻,”秦千龙苦笑道:“到如今也总该知道,这世上兴衰,哪有
个高厚一点的寨墙就挡得住的?”

  “说得好!”燕无双顿时道:“人要兴衰,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咱们的寨墙
既挡不住,他四大世家的奇门遁甲就挡得住了?凭什么就是我们衰,他们一定兴
起来?”

  “可是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比?”秦千龙直是苦笑:“人家百多年了,干干净
净的起家,那大产业!五湖四海哪里没他们的庄园?就说这远洋近海,又哪条河
里,不跑他们的商船?一逢荒年,比官府还起兴,又是搭篷,又是施粥,就是捐
衣服给银子,不在话下。平常时节,修桥补路,恤幼怜贫——咱们却拿什么跟他
们比?咱们这双手,自小是打血路里杀出来,哪个身上不带着几条冤魂?就是老
天没眼,阎王只睁了条眼缝儿,也不该偏是咱们兴,人家衰。人家财有财势,人
有人势,凭什么……”

  燕无双倒笑将起来:“这等话,说来也只好骗骗孩子家。想天下财货,又不
是这山上花草,掉一颗种籽,来年又是一棵。大钱还真能生小钱了?其实统不过
这么多,不是他们都赚得去了,就弄得咱这等穷?咱也不过是要回咱们那一份罢
了。合着咱也肥起来,修桥补路,哪个又不会从身上拔一根羊毛出来?还能就拔
得瘦了?”

  秦千龙叹一口气:“这是大哥的识见。兄弟眼前看不过,是想不到那许多了。
就象老吴这事,人家杨锦林既已陪了不是,依我看,大家顺坡儿赶驴,得放手时
且放手,也就罢了。偏又叫孟老三那等儿赶逼,纯是吃饱了撑。不惹道上笑话?
就镖行里朋友,看着也让人心冷。”

  燕无双掠他一眼,半笑不笑道:“半年不见,不想倒长了一肚子知识。只可
惜这一双手呵,便是现在忙着洗,也是个洗不净。”

  “谁又想洗净来着?”秦千龙勉强道:“不过图个良心安稳。大哥既听不进,
算了,我也不说,且说要紧的,到底这半年里,连个鬼影子都不见,却跑哪里鬼
混去了?便是大寨里弟兄们,一问三不知,好不诡秘得紧。”

  “无非是尽有你这样的人,说出来话,干出来事,都堵得人心慌,我且避着
些。”

  秦千龙笑道:“好个孩子!真是可怜生生的,这就堵着了?不打紧,待你爹
替你揉一揉。”就势舒过掌来,往燕无双胸口探去。燕无双一声笑骂,伸手便挡。
两人一推一拒,都用了真力,不提防燕无双站的那块石头突出在断崖之外,看起
来坚实,这一受力,原来年深日久,早已不能承重,但听“咔嚓”一声,塌将下
去,连带着秦千龙脚下的土地也顿时松动。

  秦千龙吃了一惊,慌忙稳住,再探头看时,只见燕无双跌在半腰,被掌力冲
得远了,前后左右靠不着边,空空荡荡,再够不着半片山壁,站在断下来的石块
上,正伸手去拉从崖壁侧生出来的一根枯树。那枯树自然更经不起这种力道,干
脆连个声音都没有,从根部被拉成两截。燕无双“呸”地一口,抱着那树,继续
下落。

  那崖高峻已极,秦千龙往下只一看,头晕眼花,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贴着
崖壁就是一跳。千斤坠身法去势快极,不多久便赶上去,左手往壁上一插,右手
便从腰间掣出长鞭,刷地卷住枯树梢头,向内横拉。那树腐朽不堪,堪堪往内横
移一尺,着鞭处便自断了。燕无双又往下跌。

  秦千龙跟着下跃,长鞭又卷,枯树再移,又再断了。如此拉得数十下,好容
易才将燕无双拉近数丈。燕无双度量着离那山壁,这回正是一跃可及的距离,趁
着长鞭又再卷来,在大石上猛一借力,两下里一凑,饿虎般跳起,在鞭梢上只一
拽,往前猛扑在崖壁上。

  秦千龙让他这一拽,险险扣不住崖壁,五指向内死劲一抓,顿有痛感从指尖
陡地传来,侧头一看,原来他指力上本来平常,那崖壁又都是坚石,五根手指一
路插下来,早插得指头溃烂。崖壁上五个指孔,都见着红了。喘息一口,仰头看
去,只见山顶高在半天之上,再一低头,谷底事物只如蚂蚁一般大小。右手紧捏
着长鞭,这才觉着冷汗如水,从背上汹涌透出,霎时之间,湿了重衣。

  燕无双也自骇得不轻,挂在壁上,定神半晌,这才拔出单刀,一刀砍入峭壁,
剩下一只手提起秦千龙的腰带,便往上爬。这当儿两人腿弯都有些发软,却不再
施展轻动,一路上骂骂咧咧、拖拖拉拉,直爬了半天,这才将就爬近山顶。燕无
双看看到了,伸手将单刀在山顶平地上一插,借力翻转,这才一把将秦千龙拽将
上来。

  秦千龙跌在地上,单手一撑,要待爬起,这才发现燕无双还牢牢抓着他腰带,
不觉诧异:“放手!到顶啦!”

  燕无双却不放手,恶狠狠剜他一眼,反手往里就是一带。秦千龙心里一凉,
一个踉跄,霎时往前倾跌过来,堪堪跌到燕无双面前,“啪”的一响,耳朵就是
一闷,早被燕无双鼓足全身力气,着着实实,在脸上扫了个漏风巴掌,闷沉沉地,
直把那一段结实身子,扫得横飞出去,“叭哒”一声,撞在一棵松树上,落将下
来。

  惊惶中抬头,便见燕无双眼都红了,眼珠儿瞪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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