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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篇第一部 单刀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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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莹透亮的硕大圆球,填满整个山谷,只是围着剑尖滴溜溜转。洪水还在不断下
落,落在水球上,一转一转,仿佛滚雪球似,越滚越大,渐渐挨山擦壁,再也挤
不过去时,便反往南宫情身上撞去。

  却也撞不破南宫情身周的劲气。两下里一挤,倒逼出个清晰无比的椭圆,宛
如佛祖身周的圣光。南宫情站在圣光之中,显得慈悲而又神秘。整个水球乍一看,
倒像是在千年万年之前,由松脂化成的一大块琥珀。而南宫情就是那琥珀中心,
一刹那间,被永远凝固住的某个生命,在千年万年之后,终于重新落入世人之眼。
这到底算是毁灭,还是永恒?

  这情景其实只是一刹。水中央南宫情忽而一声长啸,略带磁性的声音穿过水
幕,竟也有一种琥珀般的透明与苍然,直如传说中的龙吟。龙吟声中,南宫情长
剑一抖,一刹时仿佛有万道华光,自剑尖处缤纷迸出。

  那光景就象烟花。只是普通烟花绽的是火,这里却是水。南宫情剑尖抖动,
“波”地一响,光华大作。那涨满整个山谷的硕大水球,竟自这个剑尖处,爆裂
开来。水波激荡中,幻出千千万万道水光折射,虽然是在阴雨天,依旧光华烁烁,
不可逼视,让见过这一幕的眼睛,除此而外,再也想象不到,什么叫作辉煌,什
么叫作炫彩。

  然而这也只是一个瞬间的事。

  瞬间过后,水球已经不复存在。老七只觉水汽扑面,无数细小水珠自半空中
激射而来,打在脸上,针刺般有一种敏锐的痛。避过这一阵爆炸,再睁眼,连睫
毛上都闪闪挂着水珠,只见四野蒙蒙,遮天蔽日,整个雁荡山,大雾绵绵,仿如
浸入最浓、最浓的一场睡眠,大梦千年,永永远远,再也不会醒来。

  “好一个烟雨流花!”

  老七喝彩声中,南宫情已经收剑归鞘。“噌”的一声轻响,那被打散的瀑布
又已重新汇聚,大雾笼罩的连云嶂顶,山洪在看不见的地方依然奔流,生生不息,
顷刻间化为又一道瀑布,满目迷茫中,从九天外踏空般泻落。

  那泻落的还不止是瀑布。南宫情劲力一懈,忽觉眉心一紧,已有一物锋快难
当,刹那间突破身光,比瀑布跌得还快还急,恰如电逝光闪,隐在大雾中,直击
而下。

  一霎时已来不及作任何应变。爆发过后,正是练家子最最脆弱的时分。剑已
归鞘,浑身劲力流散四骸,也无法于短时间内再次结集。南宫情这时真是连吃惊
也顾不上,往上抬头,便见一道淡青色的人影,在一片缥缈的雾气水汽中,飞身
而下,挺剑直刺。

  那其实也不是剑。乍一看,只有一个平平的剑锷。剑锷前面却没有刃,只后
面有个剑柄,牢牢握在一只手中。手的后面,忽略掉胳臂,便是两道充满杀气与
决绝的眼神。那眼神催着剑意——果然是剑意!早远远甩掉正在跌泻的瀑布,撞
破身光,冲着眉心风驰电掣,直刺下来。

  眉心里,刹时间便是一凉。冰凉冰凉的感觉。有如永世不再重生的死亡。然
而死亡或者比这滋味还要来得轻松愉快。南宫情在心底一声轻叹,便见老七的剑
刃晃成雪亮的一道白光,贴着眉心直掠过去,留下这冰冰凉的现世煎熬,挡住那
雷霆般的一击。

  ——轰!

  瀑布终于跌落下来,雷声隆隆,重新占领住大家的耳膜。一片轰响中,老七
已经与那人交上了手。山谷中被烟雨流花打散的水汽犹未飘落,一片水雾濛濛中,
但见两道人影,青白相逐。老七在后,那青衣的在前,下坠之后势道已颓,只得
借一击之力往另一块大石上旋落,却被老七算计得准准的,那柄长剑只是不离后
心,直追而来。

  青衣人在大石上略一驻脚,只得又继续跃往东岸。那身形竟是快极,然而再
快,也快不过四大世家里,隐然有天下第一之称的老七。只足尖一点,从大石上
追来,还在半空中,长剑已然递到。青衣人迫不得已,回剑一绞,剑意与剑刃软
软相触,又再弹开。

  两人这般一追一逃,中间只堪堪隔着一柄长剑的距离。青衣人连换数种身法,
左绕右拐,腾挪闪避,别说甩开长剑,就连个转身应战的空隙,也竟没有。南宫
情负手观战,见老七故意将这人追得狼狈,不由微笑。那青衣人又奔半晌,浓雾
中偶尔瞥及这个表情,忽一咬牙,突地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一扑,也不管摆脱了
长剑没有,转身抡剑,瞅准老七咽喉便刺。

  这一变招极其突然。按理说,就算不杀得对手人仰马翻,最低限度,也当拆
解开这个僵局。谁知这一剑刺出,老七竟恁般了得,脚底下说停就停,长剑一抬,
与那剑意一粘,就此化解掉这一攻势。剑尖顺势向前,刷刷两剑,在青衣人腕脉
上一划,就此卸了他兵器。剑尖再一旋,不似剑,倒似是一把撒扇,随着腕势,
哗地撒开,也说不尽那般从容潇洒,早指向青衣人咽喉。

  青衣人兵器脱手,眼见无幸,大骂道:“妖龙!你们尽管祸害民间,杀了我
一个,到时候自有更厉害的英雄好汉,来取尔等性命!”

  老七一怔,觉得这腔调儿却有些熟分,一挥袖,赶散空中雾气,仔细朝那人
一看,不觉好笑:“路兄弟,怎么是你?”

  浓雾一散,青衣人的模样便也就露将出来。南宫怡形容的倒是,是个少年人,
黑黑的肤色,浓眉大眼的。还有些形容不到的,是那神情中还带股倔性的憨气,
原来竟是扬州那夜,一跛一瘸出去抓贼,把自己给抓不见了的路无痕。

  路无痕一晃眼看见是老七,也就傻了。那脸上,本来一腔子透着正气凛然,
直冲宵汉,忽然间就变得,说不上来是个什么神情儿,直愣愣说不出话来。他不
说话,只好还是老七说:“扬州那夜,你怎么就不见了?”

  路无痕见问这,总算自在了些:“那夜出门,恰恰碰见师父,有些急事,所
以就又回来了,不及跟大家打个招呼。”

  老七一点头:“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路无痕咽口唾液,润一润燥透了的喉咙,要待说什么,却又神情狼狈,慌忙
一瞅南宫情。南宫情向来穿戴精致,这天是一袭柳黄提花锦袍,被山风吹拂,鲜
明的颜色衬着一片苍茫水绿,只如天界花开,托着他近乎透明的脸颊,那一份神
清骨艳,直是难以形容,可不就像是个神仙!尤其像是传说中的,那锦袍玉带的
……

  “原来……”路无痕吞吞吐吐。

  “原来老九说的果然是你,”老七道:“我先还有些疑惑呢,你抓走费余作
什么?”

  “费余?”路无痕奇道:“就是那个关公模样的人?我怎么是抓走他?我以
为……”

  说到这里脸忽就红了,呐呐然说不下去。虽然如此,到底禁不住老七三问两
问。原来这位勇敢而正义的少年,自从回来之后,看着四太子行径大变,兴风作
浪,为祸人间,呆在这连云嶂顶,等着捉妖,已非一日两日。哪知四太子曾隶仙
籍,果然灵异非常。平常路无痕住在湫背,每日凌晨,隔着一座山,总听得他出
来戏水,而后一声龙吟,喷得满天里都是龙涎。这次想是见到有人前来镇压,一
股劲闷头潜下去,再不出来。

  如此锲而不舍等了十余天,一直到大前天,这才突然见着费余拿把刀,从下
游呼啸冲来。这费余生相特别,又做了那般惊世骇俗的事,路无痕在医馆见过他
一面,却是认得。那天恰巧又没雨,在嶂顶上瞅着,便见他行径也奇特,也没见
身后有人追杀,却搞得浑身浴血,一径里奔来,往湫潭里就是纵身一跳。

  这景象便给这个在山里长大的少年,带来一个并不出奇的联想。那就是费余
一人做事一人当,既闯下这等弥天大祸,如今要消灾弭祸,也就只能将自己作为
一个活生生的祭品,向湫潭里的四太子献祭认罪。虽说按他闯的祸来说,倒似乎
该当,但在当时的路无痕眼里,自然也是非救不可。于是便从嶂顶上奋身踊跃,
跳将下去,加以搭救。

  不幸费余身为西江十七刀的老大,一身水性无与伦比,又是武器在手,乱砍
乱劈。路无痕海边上人,虽然也是水性精熟,到底跟他在水里搅缠半天,这才捉
住他后领,双双蹦上岸来。而岸上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了三个直眉愣眼的人,
也不答话,亮开兵刃,上来就专一摆出抢人的架势。这就给路无痕带来另一个不
算出奇的推测,那就是这三个人,乃是湫潭里四太子座下的虾兵蟹将,不忿失去
祭品,因而化身为人,前来抢夺。

  好在虾兵蟹将的道行实在不算高明。路无痕两下里收拾了,便丢下句话:
“让你们主子来!”而在西江十六刀三人看来,所谓“主子”,自然就是牧主了。
便也道:“你要见四公子?”对于路无痕来说,这“公子”“太子”一字之差,
好象区别也不甚大,于是乎……不幸真等到正主儿来了,这一式“烟雨流花”所
显现的功力,眼看也就只有偷袭……偷袭当然是卑鄙行为,问题在于双方本来就
不对等,一个是人,一个是……

  这种种荒唐情事,跟眼前情景一对比,说来自然大损颜面,路无痕其实并不
肯老实道出,老七却是什么阅历,一路旁敲侧击,终于还是搞得清清楚楚,不免
好笑:“这么说,费余现还在你那里了?”

  “郑先生不在,我请了别的大夫来看,却不晓得是什么毛病。除了左臂上自
己划一刀,已经包扎好了,那精神……”

  “日夜不安,神智昏悖?”

  路无痕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还以为是中了妖……嗯……受了风邪……”

  三人把话一径说开,便往路无痕居处行去。从侧壁上山,转两个山头,便是
大龙湫正背后的湫背。一路上只听山洪聒耳,常能见到几座残破屋宇废弃在路边,
看来曾住过的人家,都因为深山不便,而另觅佳地。大约也只有路无痕这样腿脚
灵便的,以及他师父那样的隐士,才能在这种地方住得习惯。

  三人行到地头,却是湫背最高处。竹木深处,只见一座石屋坐北朝南,垒得
整整齐齐,西首砌了个厨房,东首砌的是柴棚,正屋子大门上去年的春联还没落
尽,残红半幅粘在门上,还看得出个半黑不白的“春”字。

  路无痕当先推门进去。只见这屋子明暗三间,正中是一间客堂,上环一只长
条几下,摆着半旧的八仙桌,桌边四条待客长椅。当然,也就只有某些极其偶尔
的情况下,才会有岔了路的樵夫、药农之类客人进来喝茶歇息,大部倒是作了饭
厅。客堂两边是卧室,卧室里陈设也简单,不过是一床、一椅、一几,再加上些
装衣物的箱柜。

  费余便躺在西边卧室,山上山下气候不同,刚入秋,身上已经盖着棉被。看
情形,路无痕也拿这种病症没有办法,既没有预先打就的钢环铁锁,只得点住他
穴道。费余整个身子动转不得,只一双眼睛裂眦欲出,看见三人进来,精光暴闪,
仿佛就要突起噬人。

  老七便上前俯身探视。南宫情袖着手,自闲闲走到窗口观望风景,看了一会,
忽然回头:“路少侠,有没有水倒一杯来喝?”

  路无痕“呀”的一声:“你看我……等着,这就去烧,快得很!”一路飞风
跑出,到厨房烧水去了。

  老七微觉奇怪,朝南宫情望去,却见他神情古怪,一味只瞅着他,眼神深深
的,似安慰,又似有些悲悯,轻声道:“七哥!”

  老七一凛,放开费余,快步走到窗口,便见数丈外一株松树底下,筑着座新
坟。因为连日阴雨,为防新土流失,坟头上严严实实遮着油绿毡条。只是那红红
白白的坟标,露在坟头外面,却仍是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一地狼藉。那坟前竖
着石碑,不是正经石匠的出品,却是未经琢磨的一块平整青石,上面的题字也奇
怪,顶上截写着“师父”,中间便是一片空白,长长的跳到下面,才是“之墓”
两个字。左边小字落款为:弟子路无痕谨立。

  老七不看则已,这一看真是地转天旋,蓦地里膝弯一软,便觉一股醇厚的劲
力从手掌心里直透进来,把整个身躯硬是撑住了。慢慢回过神来,一手扒住窗栏,
另一只手早在袖子里被南宫情紧紧握住。只听他低声道:“七哥,留着伤心,呆
会儿,我们拜他拜。”

  老七一时心痛如绞,深吸一口长气,哪里压得下去。半晌,喃喃道:“我原
想着奇怪……他拿那锁做什么……却原来……”

  “七哥!”

  “却原来……我来迟了……一切终于……无可补救……”

  “七哥,也许地下有知……”

  两个人正说着,那路无痕手脚倒快,原是做惯了事的,更兼内功与柴禾并用,
果然早烧好水,泡了一壶大叶茶,倒在两个粗瓷茶杯里,端进来。南宫情一手一
杯都接了,怕老七手脚抖颤,却不递给他,又放下去,敛容道:“原来尊师过世
了。晚辈们昧于世故,此来未携葬仪,却是不恭得很。不知什么时候去的?”

  路无痕听见问这事,脸上也就呆了,一低头:“也就半个月前。从扬州回来
路上,就病得厉害了……所以那晚我就走了呢……从此后,再也没……”

  老七脸色苍白:“是从扬州……”

  南宫情插口道:“既是如此,还请路少侠带大家到坟上一拜,略尽些礼数。”

  路无痕其实哪里知道什么礼数,见如此说,便领着两人出来。南宫情绕过屋
宇,率先走到坟前,凝神看着那碑,撩起袍子就往湿地下一跪,扬声道:“晚辈
南宫情,忝任泉州府南宫世家第十三任家主,职掌东南武林,就任以来,只在前
山大龙湫闭关隐居,五年中竟不知与前辈隔山相处,以致失之交臂,真是惭愧无
地。晚辈浅薄无知,也无能由路少侠的武功家数,推知前辈名姓。想前辈也是一
代豪侠,不知为甚缘由隐逸在此。若泉下有知,海量冲宏,虚怀若谷,自当恕情
四失礼之罪。”说毕,趴在地下着着实实磕了四个头。

  路无痕愣眼看着,也不晓得回拜。眼见他又站起身,却一回手,将腰间宝剑
解将下来,走到坟侧:“此来未曾带得香烛,这一把天心剑,一直伴在晚辈身边,
在大龙湫练剑,前辈也曾听了五年。今日就用这把剑给前辈陪葬,休嫌菲薄,唯
愿能够聊慰前辈泉下寂寞。”一壁说,一壁连剑带鞘,向墓侧只一插,顿时没入
土中去了,不见个影子。

  老七这才走过来,也磕了头,却不说话,落后也解了剑,向另一侧插将入去。
路无痕眼见着这两柄美仑美奂、光华夺目的名剑,霎时间就石头落水,只得一声
响,没个影了,心感之余,不由得也看看自己的佩剑。那剑在腰间挂搭着,铁柄
锈锷,钝头钝脑,不晓得是不是也该插将进去?

  南宫情跟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却道:“路少侠的兵器倒是奇特,江湖上从未
见过,不知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这便是无痕剑了,”路无痕低声道:“师父从小儿便让我这样,好忘了剑
刃,专一在意,这样的话,用以搏击野兽,可以不伤皮毛……可是后来,他又说,
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不该让我学剑……唉,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统是不懂
的……就连他的名字……我如今空着,到以后,总有一天会知道了,填上去……”

  这日南宫怡跟珠儿在后园内揾翠轩等待半日,虽然相互间取笑玩耍,流杯投
壶,直没个安静气,未免也暗地里心焦。直等过了晌午,才见着那两人回来。那
形象,真也不必提起。各自淋了一身的雨,泥泥泞泞落汤鸡,还要加上斗败的公
鸡才能形容得恰到好处,干脆连械也缴了,两柄随身佩剑统没个影子。南宫情素
来沉静,倒还神情如常,老七那脸色,可就是一片里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人身后,还跟着个人,腰上不丁不八的,挂着柄稀奇古怪的没刃剑,看来
就是那约战的疯狂少年了。一只手扣着费余直拉将来,脸上居然是腼腼腆腆地,
看着揾翠轩里众人,羞涩一笑。

  那轩里众人,珠儿跟宝麝一掸眼看见是路无痕,先就慌了神,不敢露出素识
模样。其余几个,宝檀跟园子里的丫头们,只一看被路无痕牢牢扣住腕脉的费余,
正横头愣脑,冲她们雌牙露嘴,更是吓一跳,险些儿连礼数都忘了。当然最摸不
着头脑的,其实还要数南宫怡,依他素来的智慧,管家的经验,怎能相信今晨这
一战,南宫情再加上老七这当今的两大绝世高手,竟一起输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
乳臭小儿?而且还输得……

  正狐疑不定,却听南宫情站在岸上,隔着一片池塘,向丫头们吩咐道:“锄
月,山子上惠风亭,快去收拾起来,路少侠要歇在这里。”

  锄月答应一声,从水轩里出来,小心翼翼绕过费余,敛衣去了。南宫怡更是
胡涂,跟在后面整衣而出,这才见南宫情道:“告诉西江十七刀,他们老大找回
来了,不必担忧。还是那句话,一切事体,都是我揽下,用不着他们到这里添乱。
还有,嗯,路少侠的事,原是个误会,顺便说明一下。”

  “误会?”南宫怡不由不大傻其眼:“那这下可闪得人不轻!那天事件一起,
不合被三个人催着,早飞鸽传书出去,闹得普天下知道。我猜着,扬州府里那拨
人马,此时一定快马加鞭,早往这边赶过来,不两日就到——到时候,可不又要
多费一番口舌!”

  “到时候再说吧,”南宫情轻描淡写的,也不跟南宫怡解释到底是个什么样
的误会,径转过假山,走入郑不健住的西院。却见院子里郑不健正神情漠然,坐
在走廊上看雨,见一行人进来,也不说话,只顾朝着费余上下打量。南宫情便是
向上一拱手:“蜗居狭小,招待不周,不知郑先生还住得习惯么?”

  郑不健却是答非所问:“这人留下来吧。清风,扶病人进去。”

  话虽如此,只是依费余那个疯狂劲儿,清风一个小孩子,又不会武功,如何
扶得住?早是宝象跟云伴儿两个拨在此处侍侯,抢上来一左一右,搀了进去。

  南宫情大喜:“有劳先生。不知依先生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症候?可还有救
没救?”

  “有救没救,那要看他的运气,”郑不健淡淡道:“能不能再多活两个来月。
练家子体质不同,或者行吧。”

  众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觑一阵,还是南宫情道:“原来先生要两个月,就可
以找出治法。”

  郑不健轻哼一声:“我有什么治法?这毒性稀奇古怪的,倒像由体内直渗出
来,竟怎么是日甚一日。原想着被酒气一激,劈了神像也罢了,谁想……好在不
过两个月,那花也就开了。”

  众人更觉胡涂。郑不健却再不多说,转着轮椅,慢慢进屋去,将掩上门,忽
地嘿然一声:“纵世界再怎么不同,残废还不是那个残废。哼,数尽更筹,听残
玉漏……”

  老七微微一怔,觉得这话却是说给他听的。等竖起耳朵,再要听时,却又没
了,只见那门轻轻合上,只余门内一片轻微的骚动,似乎是在救治费余,又似乎
只是在任着费余折腾。几个人听了一会,不明所以,只得默不作声出来,往东院
去了。

  东院里却比不得前面,静悄悄的,只得一个丫环在窗前做针线活儿。桌上铺
着件葱白色的衣服,衣服上绷着绣绷子,正在上面聚精会神,精工刺绣,听得脚
步声,这才抬起头来,便就笑了:“怎么就都弄得这一身泥水?忙了一早晨,可
吃过晌午饭没有?”

  “在路少侠那里倒是吃过,”南宫情微笑道:“只是山上简淡,未免欠了些
儿酒,你七爷却不尽兴。”

  那丫头抿嘴一笑:“谁不知道七爷的酒量?早准备下了。七爷口味重,还是
拿他们家的碧华春好了。”说着便往外走,堪堪到门口,却听得南宫情在后面一
声叫唤:“掬烟!”一回头,却听他道:“咱们的荷气酒一并拿来,我吃那个。”

  掬烟微觉奇怪,却也不多问,甩着手儿走了。不一会,带进两个小厮,用紫
竹方盒拿了许多下酒小食进来,共是干鲜果品各四碟,外加四碟时新菜蔬,四碟
咸食,四碟点心,在里间摆满了一桌子。又带进两坛酒,都是整封的泥头,现忙
着打开。

  路无痕趁着这乱儿,且在窗前瞧那刺绣。倒是稀罕物儿,原来是件男人的缎
袍子,缘边刺绣缠枝菊叶,下襟上单绣着几朵极娇黄的折枝菊花。那菊花似是清
晨初绽,乍放还羞,花瓣上沾的露水用银丝线绣出来,薄薄在黄线上覆了一层,
看去晶莹剔透,竟像是活动的。从上边看,那露水往下一滚;打下边看,又往上
滚去了。真个是千变万化,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比世面上见着的那西洋万
花筒,还好看着不知多少。

  掬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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