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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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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妮。我们延请了一位意大利人教她唱歌。”
“不是太早了吗?据说,她这个时候学唱对嗓子不利。”
“哦,不,哪里太早啊!”伯爵说道,“我们母亲辈十二三岁不就出嫁了吗?”
“她现在就已爱上鲍里斯了!她怎么样?”伯爵夫人说道,两眼望着鲍里斯的母亲,悄悄地露出微笑,虽然在回答经常使她心神贯注的问题,她继续说下去,“哦,您知道,如果我对她严加管教,如果我禁止她……天知道,他们偷偷地会做出什么事(伯爵夫人心中暗指,他们会接吻),可是现在,她说的每句话我都知道。她晚上自己跑回家来,把一切情形讲给我听。我也许正在惯养她,不过,说实话,这样做似乎更妙。我对大女儿管教得很严。”
“是的,教育我的方式完全不一样。”长女——漂亮的名叫薇拉的伯爵小姐面带微笑地说道。
但是微笑并没有使薇拉的面部变得更加漂亮,这是一件常见的事,恰好适得其反,她的脸色变得不太自然,从而令人生厌。长女薇拉长得俊俏,并不笨拙,学习成绩优良,受到很好的教育,她的嗓子悠扬悦耳,她说的话合情合理,恰如其分,但是,说来令人诧异,女客也好,伯爵夫人也好,大家都竟然回过头来望她一眼,仿佛十分惊讶似的,为什么她要说这番话,大家都觉得尴尬。
“大家总对年龄较大的儿童自作主张,总想做出什么不平凡的事业。”女客人说道。
“machère,不用隐瞒,承认好了!伯爵夫人对薇拉的事自作主张,”伯爵说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啊!她毕竟变成一个很好的姑娘。”他补充说道,向薇拉递个眼色,表示赞成的意思。
女客们站了起来,答应来吃午饭,便乘马车走了。
“是什么派头!他们都坐着,坐着不走!”伯爵夫人送走客人后说道。
………………………………………………
10
娜塔莎步出客厅,奔驰而去,只奔至花房。她在这个房间里停下来了,等候鲍里斯走出门来。她已经不耐烦了。他没有马上走来,她顿了一下脚,快要放声大哭,这时听到了年轻人的不疾速亦不迟缓的文质彬彬的步履声。娜塔莎飞快地窜到花桶中间,躲匿起来了。
鲍里斯在房间中央停步了,环顾了一遭,掸掉制服袖子上的尘屑,走到镜台前,仔细瞧瞧他那俊美的面孔。娜塔莎没有出声,从她躲匿的地方向外观望,等待着,看他怎样办。他在镜台前伫立了片刻,微微一笑,就向大门口走去。娜塔莎想喊他一声,随即改变了念头。
“让他去找吧,”她对自己说道。鲍里斯刚刚走出来,索尼娅涨红了脸,透过泪水愤恨地低声细语,从另一道门走了出来。娜塔莎忍住了,没有起步向她身边跑去,还留在躲匿的地方,宛如戴上一顶隐身帽,不时地窥视人世间的动静。她正在享受一种特别新鲜的乐趣。索尼娅用耳语说着什么话,又回头望望客厅门。尼古拉从门口走出来了。
“索尼娅,你怎么啦?哪能这样呢?”尼古拉说道,向她身边跑来了。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丢下我别管吧!”索尼娅嚎啕大哭起来。
“不,我知道干嘛。”
“哦,您知道,好得很,您上她那儿去吧。”
“索——尼娅!有句话要跟你说!哪能凭瞎想这样折磨我,这样折磨你自己!”尼古拉说道,一把抓住她的手。
索尼娅不去挣脱自己的手,停止哭泣了。
娜塔莎屏住气息,一动不动地从她躲匿的地方用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向外张望。“此刻会出什么事呢?”她思忖道。
“索尼娅!我所需要的不是整个世界!在我心目中唯有你才是一切,”尼古拉说道,“我向你证明我说的话。”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哦,我再也不说了,嗯,索尼娅,宽恕我吧!”他把她拖到自己身边,吻了吻她。
“嗬,多么好啊!”娜塔莎心里想道,索尼娅和尼古拉从房里走出以后,她跟随着他们,把鲍里斯喊到自己身边来。
“鲍里斯,您到这里来,”她现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狡黠的神态说道,“我有一件事要说给您听。到这里来吧,到这里来吧。”她说道,把他领到花房里她躲匿过的花桶之间。鲍里斯微露笑容,跟在她后面走去。
“这究竟是件什么事呢?”他发问。
她困窘不安,向四下打量一番,看见她那被扔在花桶上的洋娃娃,把它拿起来。
“吻吻这个洋娃娃吧。”她说道。
鲍里斯用关切而温和的目光望着她那兴奋的脸盘,一声也不回答。
“您不愿意吗?喂,就到这儿来吧,”她说道,并向花丛纵深走去,扔掉了那个洋娃娃,“靠近点,靠近点吧!”她轻言细语地说道。她双手抓住军官的袖口,在她那涨红了的脸上可以望见激动和恐惧的神色。
“您愿意吻吻我吗?”她低声细语,几乎听不清楚,皱着眉头向他瞧着,脸上露出微笑,激动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鲍里斯面红耳赤。
“您多么可笑!”他说道,向她弯下腰来,面红得更加厉害,但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等待好机会。
她突然跳到花桶上,身段就显得比他高了,她用自己的双手把他抱住了,于是她那纤细的裸露的手臂在他的颈项上方弯成弧形了,她仰起头来,把头发甩在后面,正好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她经过花钵中间窜到花丛的另一边,低垂着头,停步不前了。
“娜塔莎,”他说道,“您知道我是爱您的,可是……”
“您爱上我了吗?”娜塔莎打断了他的话。
“是的,我爱上您了,但是您瞧,真是的,我们以后不要像刚才那样冒冒失失……还有四个年头……那时候我会向您求婚。”
娜塔莎思忖了一下。
“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她说道,弯屈着她那纤细的指头算算,“很好!那么成了定局罗?”
欣喜和安定的微笑使她兴奋的面部神采奕奕。
“成定局了!”鲍里斯说道。
“永远吗?”小女孩说道,“一直到寿终正寝?”
她于是挽着他的手臂,露出幸运的神色,静悄悄地和他并排走到摆满沙发的休息室里去。
………………………………………………
11
会客的事情使伯爵夫人疲惫不堪,她吩咐不再招待任何人,又指示门房,只邀请一些务须登门饮宴的贺客。伯爵夫人想和自己童年时代的女友——名叫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公爵夫人单独晤谈,自从她自彼得堡归来,伯爵夫人还没有好好地探查她啦。安娜·米哈伊洛夫娜露出一幅泪痕斑斑但却令人心欢的面孔,把身子移向伯爵夫人的安乐椅近旁。
“我对你直言不讳,”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说道,“我们这些老朋友剩存的已经很少了!因此,我十分珍惜你的友情。”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望了望薇拉,便停住了。伯爵夫人握了握朋友的手。
“薇拉,”伯爵夫人把脸转向显然不受宠爱的长女,说道,“您怎么一点不明事理啊?难道你不觉得,你在这里是个多余的人吗?到几个妹妹那里去吧,或者……”
貌美的薇拉鄙夷地微露笑容,显然她一点也不感到屈辱。
“妈妈,假如您老早对我说了这番话,我老早就会离开您了。”她说了这句话,便向自己房里去了。
但是,当她路过摆满沙发的休息室时,她发觉休息室里有两对情人在两扇窗户近侧对称地坐着。她停步了,鄙视地微微一笑。索尼娅坐在尼古拉近侧,他把他头次创作的诗句誊写给她看。鲍里斯和娜塔莎坐在另一扇窗户旁边,当薇拉走进来时,他们都默不作声了。索尼娅和娜塔莎带着愧悔、但却幸福的神态,瞥了薇拉一眼。
看见这些热恋的小姑娘,真令人高兴和感动。但是她们的样子在薇拉身上显然没有引起愉快的感觉。
“我请求你们多少次了,”她说道,“不要拿走我的东西,你们都有你们自己的房间。”她拿起尼古拉身边的墨水瓶。
“我马上给你,马上给你。”他说道,把笔尖蘸上墨水了。
“你们向来不善于适合时宜地做事情,”薇拉说道,“方才你们跑到客厅里来,真教大家替你们害臊。”
虽然她说的话完全合情合理,莫非正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人回答,这四个人只是互使眼色而已。她手里拿着墨水瓶迟迟未起步,在房里滞留。
“你们这样的年纪,会有什么秘密,娜塔莎和鲍里斯之间,你们二人之间会有什么秘密,会是一些愚蠢事。”
“嘿,薇拉,这与你何干。”娜塔莎用低沉的嗓音作辩护。
这天她对大家显然比平常更慈善,更温和。
“很愚蠢,”薇拉说道,“我替你们害臊,这是什么秘密呢?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们不招惹你和贝格就是了。”
娜塔莎急躁地说……
“我认为,你们不会触犯人,”薇拉说道,“因为我从来没有什么不轨的行为。看吧,你怎样对待鲍里斯,我准会告诉妈妈。”
“娜塔莉娅·伊利尼什娜待我非常好,”鲍里斯说道,“我不会诉怨的。”他说道。
“鲍里斯,请您不要管,您是这么一个外交家(外交家这个词在儿童中间广为流传,他们使这个词具有一种特殊意义),真够乏味,”娜塔莎用委屈的颤栗的嗓音说道,“她干嘛跟着我,纠缠得没完没了?这一点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她把脸转向薇拉说道,“因为你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你简直没有心肠,你只是个ma-damedeGenlis①(尼古拉给薇拉起的侮辱人的绰号),你主要的乐趣就是给他人制造不愉快的事情。你去向贝格献媚吧,你想怎样献媚就怎样献媚。”她急匆匆地说道。
……………………
①法语:让莉夫人。
“是的,我也许不会在客人们面前去追逐一个年轻人……”
“得啦,你达到目的了,”尼古拉插话了,“在大家面前说了许多讨厌的话,真使大家扫兴了。我们到儿童室去吧。”
这四个人有如一群惊弓之鸟都站立起来,从房里走出去了。
“人家对我说了许多讨厌的话,可我没有对谁说什么。”薇拉说道。
“madamedeGenlis!madamedeGenlis!”有人从门后传出一阵笑语。
貌美的薇拉给了大家一种令人激动的不愉快的印象,但她却微微一笑;大家说的话显然对她不发生作用,她向镜台前走去。把围巾和头发弄平,一面注视着她那美丽的面孔,她显然变得更冷漠,更安详了。
客厅中的谈话持续下去了。
“啊!亲爱的,”伯爵夫人说道,“在我的生活上toutn’estpasrose,我难道看不见吗,dutrain,quenousallons①,我们的财富不能长久地维系下去!这个俱乐部和他的慈善,全都碍了事。我们住在乡下,我们难道会静心养性吗?戏院呀,狩猎呀,天知道还有什么花样。至于我的情形,又有什么可谈的呢?哦,这一切一切你究竟是怎样安排的啊?安内特,我对你的境况常常感到惊讶,你这个年纪,怎么一个人乘坐马车,去莫斯科,去彼得堡,到各位部长那里去,到各个贵族那里去,你善于应酬各种人,真令我感到惊奇!嗬,这方面的事情究竟是怎样妥善安排的啊?这方面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内行。”
……………………
①法语:依照我们这种生活方式,并非幸福盈门,尽如人意。
“啊,我的心肝!”名叫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公爵夫人答道,“但愿你不要知道,当一个寡妇,无依无靠,还有一个你所溺爱的儿子,生活多么艰苦,什么事都得学会,”她带着有点傲气的神态继续说道,“这场诉讼让我学了乖。如果我要会见某位显要达官,我就写一封便函:‘Prin ces seunetel le①欲晋谒某人,’我于是外出走一趟。我坐上马车亲自造访,哪怕走两趟也好,走三趟、四趟也好,直至达到目的为止。无论别人对我持有什么看法,对我来说,横直一样。”
“喂,你怎样替鲍里斯求情的呢?”伯爵夫人问道,“要知道,你的儿子已经是近卫军军官了,而尼古拉才当上士官生。
没有人为他斡旋哩。你向谁求过情呢?”
“我向瓦西里公爵求过情。他真是殷勤待人。现在他什么都答应了,并且禀告了国王。”名叫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公爵夫人异常高兴地说道,完全忘记了她为达到目的而遭受的凌辱。
“瓦西里公爵怎么样?变老了吧?”伯爵夫人问道,“自从我们在鲁缅采夫家演了那幕闹剧以后,我就没有见过他。我想,他已经忘记我了。Ilmefaisaitlacour,”②伯爵夫人面露微笑地想起这件事。
“他还是那个样子,”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答道,“他很殷勤地待人,满口说的是奉承讨好的话。Les grand eursneluiont pastourné lat ê tedu tout③。‘亲爱的公爵夫人,我感到遗憾的是,我能替您做的事太少了,’他对我说道,‘如有事就请吩咐吧。’不过,他是个享有荣誉的人,是个挺好的亲戚,娜塔莎,可你总知道,我疼爱自己的儿子。我不知道。为了他的幸福我有什么事不能做到啊。我的境况糟糕透了,”安娜·米哈伊洛夫娜降低嗓门心情忧悒地继续说下去,“我的情况糟糕透了,使我现在处于最难堪的地位。我那倒霉的讼案把我拥有的一切吞噬掉了,而且毫无进展。你可以想象我没有金钱,àlalettre④竟然没有十戈比的小银币,我不知道要用什么给鲍里斯置备军装,”她掏出一条手绢,哭起来了,“我现在需要五百卢布,而我身边只有一张二十五卢布的纸币。我处于这种境地……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别祖霍夫伯爵身上。如果他不愿意支援他的教子——要知道他曾给鲍里斯施洗礼——,不愿意发给他一笔薪金,那么,我的奔走斡旋势必付诸东流;我将用什么给他置备军装啊。”
……………………
①法语:某公爵夫人。
②法语:他轻浮地追求过我。
③法语:荣耀的地位没有使他变样子。
④法语:有时候。
伯爵夫人两眼噙着泪水,沉默地想着什么事。
“我常常想到,这也许就是罪孽,”那公爵夫人说道,“我常常想到,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别祖霍夫伯爵孤单地生活……他有这么多产业……他的生活目的何在?对他来说,生命是沉重的负担,可是鲍里斯才刚刚开始生活。”
“他想必会给鲍里斯留下什么财产。”伯爵夫人说道。
“chèreamie①,天晓得!这些富翁和显贵都是利己主义者。但是我还是即刻偕同鲍里斯到他那里去,坦率地对他说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家对我抱有什么看法,请听便吧,说实话,只要儿子的命运有赖于此事,我一切都不在乎,”公爵夫人站立起来,“现在是两点钟,四点钟你们吃午餐。我出去走走还来得及哩。”
……………………
①法语:亲爱的朋友。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具有精明能干、善于利用时间的彼得堡贵族夫人的作风,她派人去把儿子喊来,和他一同到接待室去。
“我的心肝,再会吧,”她对送她到门口的伯爵夫人说道,“请你祝我成功吧。”她背着儿子轻言细语地补充说一句。
“machère,您到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伯爵那里去吗?”伯爵从餐厅出来,也到接待室去时,说道,“如果皮埃尔身体好一些,请他上我家里来吃午饭。要知道,他时常到我这里来,和孩子们一块跳舞。machère,务必要请他。哦,让我们看看,塔拉斯今天怎样大显神通啊。他说,奥尔洛夫伯爵家里未曾举办像我们今天这样的午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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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MoncherBoris,”①当他们搭乘名叫罗斯托娃的伯爵夫人的四轮轿式马车经过铺有麦秆的街道,驶入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别祖霍夫家的大庭院时,名列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公爵夫人对儿子说道,“moncherBoris,”母亲从旧式女外套下面伸出手来,胆怯地、温存地把手搁在儿子手上说道,“待人要殷勤、体贴。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毕竟是你的教父,你未来的命运以他为转移。moncher,你要记住,要和蔼可爱,你会这样做……”
……………………
①法语:我亲爱的鲍里斯。
“如果我知道,除开屈辱而外,这能得到什么结果……,”儿子冷漠地答道,“但是我向您许了愿,我要为您而效劳。”
虽然有一辆什么人的四轮轿式马车停在台阶前面,但是门房还是把偕同儿子的母亲仔细观察一番(他们并没有通报姓氏,径直地走进两排壁龛雕像之间的玻璃穿堂里),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她那身旧式的女外衣,问他们访问何人,是访问公爵小姐,还是访问伯爵,得知访问伯爵之后,便说大人今天病情更严重,不接见任何人。
“我们可以走啦。”儿子说了一句法国话。
“monami!”①母亲用央求的嗓音说道,又用手碰碰儿子的手臂,仿佛这一触动就可以使他平静,或者使他兴奋似的。
鲍里斯默不作声,没有脱下军大衣,他用疑问的目光望着母亲。
……………………
①法语:我的朋友。
“老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把脸转向门房,用温柔的嗓音说道,“我知道,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伯爵的病情严重,……因此我才来探视……我是他的亲戚……老兄,我不会惊动他……不过,我必须见见瓦西里·谢尔盖耶维奇公爵,他不是呆在这里么。请通报一声。”
门房忧郁地拉了一下通到楼上的门铃的引线,就扭过脸去。
“名叫德鲁别茨卡娅的公爵夫人求见瓦西里·谢尔盖耶维奇公爵,”他向那走下楼来、从楼梯凸缘下面向外张望的穿着长袜、矮靿皮靴和燕尾服的堂倌喊道。
母亲把那染过的丝绸连衣裙的裙褶弄匀整,照了照嵌在墙上的纯正的威尼斯穿衣镜。她脚上穿着一双矮靿破皮靴,沿着楼梯地毯,走上楼去了。
“moncher,vousm’avezpromis,”①她又向儿子转过脸去说道,她用手碰碰儿子,要他振作起来。
儿子低垂着眼睛,不慌不忙地跟在她后面。
他们走进了大厅,厅里有扇门通往瓦西里公爵的内室。
当母亲随带儿子走到屋子中间,正想向那个看见他们走进来便飞快起身的老堂倌问路的时候,一扇门的青铜拉手转动了,瓦西里公爵走出门来,他按照家常的穿戴方式,披上一件天鹅绒面的皮袄,只佩戴一枚金星勋章,正在送走一个头发黝黑的美男子。这个美男子是大名鼎鼎的彼得堡的罗兰大夫。
“C’estdoncpositif?”②公爵说道。
“Monprince,‘Errarehummanumest’,mais…③大夫答道,弹动小舌发喉音,用法国口音说出几个拉丁词。
“C’estbien,c’estbien…”④
……………………
①法语:我的朋友,你向我许愿了。
②法语:这是确实的吗?
③法语;我的公爵,“人本来就难免犯错误,”可是……
④法语:好啦,好啦……
瓦西里公爵看见了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和她带在身边的儿子,便鞠了一躬把那个大夫打发走了,他沉默地、但现出发问的样子向他们面前走去。她儿子发现母亲的眼中忽然流露出极度的忧伤,便微微一笑了之。
“是呀,公爵,我们是在多么忧愁的情况下会面啊!……哦,我们亲爱的病人现在怎样了?”她说道,仿佛没有注意到向她凝视的非常冷漠的、令人屈辱的目光。
瓦西里公爵现出疑虑的惶惑不安的神态看看她,而后又看看鲍里斯。鲍里斯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瓦西里公爵没有躬身答礼,却向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转过脸来,摇摇头,努努嘴,以示回答她的问话,公爵的动作意味着病人没有多大希望了。
“莫不是?”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惊叫道,“啊!这多么可怕!想起来真是骇人哩……这是我的儿子。”她用手指着鲍里斯补充了一句,“他想亲自向您表示感激。”
鲍里斯又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公爵,请您相信我吧,母亲心眼里永远也不会忘记您为我们做的善事。”
“我亲爱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我能做一点使你们愉快的事情,我感到非常高兴。”瓦西里公爵说道,又把胸口的皱褶花边弄平。在这儿,在莫斯科,在受庇护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面前,和在彼得堡安内特·舍列尔举办的晚会上相比较,他的姿态和声调都表明他高傲得多了。
“你好好供职,尽力而为,做个当之无愧的臣民,”他很严肃地对着鲍里斯补充说,“我感到非常高兴……您在这里休假么?”他用冷漠的语调说,迫使他照办。
“大人,我听候命令,接到新的任命就动身。”鲍里斯答道,他不因公爵的生硬语调而恼怒,也不表示他有交谈的心意,但他心地平静,态度十分恭敬,公爵禁不住用那凝集的目光朝他瞥了一眼。
“您和您母亲住在一起吗?”
“我住在那个叫做罗斯托娃的伯爵夫人那里,”鲍里斯说道,又补充一句话:“大人。”
“这就是那个娶了娜塔莉娅·申申娜的伊利亚·罗斯托夫。”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瓦西里公爵用单调的嗓音说道,“Jen’ai jamais pucon ce vo ir,comment Nathalies’estdéci dee à é pouser cetou rsmal— leche!Unper son nagecom plét em ents tupi de etri di cule.Et joueur à cequ’ondit。”①。
“maistresbravehomme,monprince,”②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说道,脸上流露出令人感动的微笑,仿佛她也知道,罗斯托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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