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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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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会咸阳而立为嗣。书未行,今上崩,
未有知者也。所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
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与
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於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
孰与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高曰:“高固内
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管事二十馀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
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皇帝二十馀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
信人而奋士,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於乡里,明矣。高受
诏教习胡亥,使学以法事数年矣,未尝见过失。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於心而
诎於口,尽礼敬士,秦之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为嗣。君计而定之。”斯曰:
“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诏,听天之命,何虑之可定也?”高曰:“安可危也,危
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贵圣?”斯曰:“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
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负哉!夫忠臣不
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
罪。”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就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物
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权命悬於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从外制中谓
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摇动者万物作,此必然之效也。
君何见之晚?”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
纣杀亲戚,不听谏者,国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庙不血食。斯其犹人
哉,安足为谋!”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君听臣
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今释此而不从,祸
及子孙,足以为寒心。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泪太息曰:
“嗟乎!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讬命哉!”於是斯乃听高。高乃报胡亥曰:
“臣请奉太子之明命以报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
於是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丞相,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长子扶苏曰: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
有馀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秏,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
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
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封其书以
皇帝玺,遣胡亥客奉书赐扶苏於上郡。
使者至,发书,扶苏泣,入内舍,欲自杀。蒙恬止扶苏曰:“陛下居外,未
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
安知其非诈?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使者数趣之。扶苏为人仁,谓蒙
恬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属吏,系於
阳周。
使者还报,胡亥、斯、高大喜。至咸阳,发丧,太子立为二世皇帝。以赵高
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
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事,谓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
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乐万姓,长有天
下,终吾年寿,其道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也,而昬乱主之所禁也。
臣请言之,不敢避斧钺之诛,愿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
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
恐为变。且蒙恬已死,蒙毅将兵居外,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且陛下安得为此
乐乎?”二世曰:“为之柰何?”赵高曰:“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至
收族,灭大臣而远骨肉;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
所亲信者近之。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
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计莫出於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为法律。於是群臣诸
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杀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
矺死於杜,财物入於县官,相连坐者不可胜数。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
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
为人臣不忠。不忠者无名以立於世,臣请从死,愿葬郦山之足。唯上幸哀怜之。”
书上,胡亥大说,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赵高曰:“人臣当忧死
而不暇,何变之得谋!”胡亥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畔者众。又作阿房之宫,治直道、驰
道,赋敛愈重,戍徭无已。於是楚戍卒陈胜、吴广等乃作乱,起於山东,杰俊相
立,自置为侯王,叛秦,兵至鸿门而卻。李斯数欲请间谏,二世不许。而二世责
问李斯曰:“吾有私议而有所闻於韩子也,曰‘尧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
不斫,茅茨不翦,虽逆旅之宿不勤於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粝之食,藜
藿之羹,饭土匦,啜土鉶,虽监门之养不觳於此矣。禹凿龙门,通大夏,疏九河,
曲九防,决渟水致之海,而股无胈,胫无毛,手足胼胝,面目黎黑,遂以死
于外,葬於会稽,臣虏之劳不烈於此矣’。然则夫所贵於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
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臣虏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贤
者之所务也。彼贤人之有天下也,专用天下適己而已矣,此所贵於有天下也。夫
所谓贤人者,必能安天下而治万民,今身且不能利,将恶能治天下哉!故吾愿赐
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为之柰何?”李斯子由为三川守,群盗吴广等西略地,
过去弗能禁。章邯以破逐广等兵,使者覆案三川相属,诮让斯居三公位,如何令
盗如此。李斯恐惧,重爵禄,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书对曰:
夫贤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责之术者也。督责之,则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
主矣。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义明,则天下贤不肖莫敢不尽力竭任以徇其君矣。
是故主独制於天下而无所制也。能穷乐之极矣,贤明之主也,可不察焉!
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者,无他焉,不能督责,
而顾以其身劳於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韩之
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
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夫以人徇己,则己贵而人贱;以己徇人,则己
贱而人贵。故徇人者贱,而人所徇者贵,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为
尊贤者,为其贵也;而所为恶不肖者,为其贱也。而尧、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因
随而尊之,则亦失所为尊贤之心矣,夫可谓大缪矣。谓之为“桎梏”,不亦宜乎?
不能督责之过也。
故韩子曰:“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格虏”者,何也?则能罚之加焉必也。故
商君之法,刑弃灰於道者。夫弃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罚也。彼唯明主为能深
督轻罪。夫罪轻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是故韩子曰“布帛寻常,
庸人不释,铄金百溢,盗跖不搏”者,非庸人之心重,寻常之利深,而盗跖之欲
浅也;又不以盗跖之行,为轻百镒之重也。搏必随手刑,则盗跖不搏百镒;而罚
不必行也,则庸人不释寻常。是故城高五丈,而楼季不轻犯也;泰山之高百仞,
而跛牜羊牧其上。夫楼季也而难五丈之限,岂跛牜羊也而易百仞之高哉?峭堑之
势异也。明主圣王之所以能久处尊位,长执重势,而独擅天下之利者,非有异道
也,能独断而审督责,必深罚,故天下不敢犯也。今不务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
所以败子也,则亦不察於圣人之论矣。夫不能行圣人之术,则舍为天下役何事哉?
可不哀邪!
且夫俭节仁义之人立於朝,则荒肆之乐辍矣;谏说论理之臣间於侧,则流漫
之志诎矣;烈士死节之行显於世,则淫康之虞废矣。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独操
主术以制听从之臣,而修其明法,故身尊而势重也。凡贤主者,必将能拂世磨俗,
而废其所恶,立其所欲,故生则有尊重之势,死则有贤明之谥也。是以明君独断,
故权不在臣也。然后能灭仁义之涂,掩驰说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聪揜明,内
独视听,故外不可倾以仁义烈士之行,而内不可夺以谏说忿争之辩。故能荦然独
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若此然后可谓能明申、韩之术,而脩商君之法。法脩术
明而天下乱者,未之闻也。故曰“王道约而易操”也。唯明主为能行之。若此则
谓督责之诚,则臣无邪,臣无邪则天下安,天下安则主严尊,主严尊则督责必,
督责必则所求得,所求得则国家富,国家富则君乐丰。故督责之术设,则所欲无
不得矣。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若此则帝道备,而可谓能明君臣之术
矣。虽申、韩复生,不能加也。
书奏,二世悦。於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二世曰:“若此则可谓
能督责矣。”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成积於市。杀人众者为忠臣。二世曰:
“若此则可谓能督责矣。”
初,赵高为郎中令,所杀及报私怨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恶之,乃说二世
曰:“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且陛下富於
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於大臣,非所以示神明
於天下也。且陛下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如此则大
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二世用其计,乃不坐朝廷见大臣,居禁中。赵
高常侍中用事,事皆决於赵高。
高闻李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宫,聚
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李斯曰:“固也,
吾欲言之久矣。今时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有所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间。”
赵高谓曰:“君诚能谏,请为君候上间语君。”於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妇女居
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间,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二世怒曰:
“吾常多间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
赵高因曰:“如此殆矣!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贵不
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
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
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於陛下。”二世以为然。欲
案丞相,恐其不审,乃使人案验三川守与盗通状。李斯闻之。
是时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优俳之观。李斯不得见,因上书言赵高之短曰:
“臣闻之,臣疑其君,无不危国;妾疑其夫,无不危家。今有大臣於陛下擅利擅
害,与陛下无异,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罚,以威行之,期年遂
劫其君。田常为简公臣,爵列无敌於国,私家之富与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
姓,上得群臣,阴取齐国,杀宰予於庭,即弑简公於朝,遂有齐国。此天下所明
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於齐也。
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韩玘为韩安相也。陛下不图,臣
恐其为变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
絜行脩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
少失先人,无所识知,不习治民,而君又老,恐与天下绝矣。朕非属赵君,当谁
任哉?且赵君为人精廉彊力,下知人情,上能適朕,君其勿疑。”李斯曰:“不
然。夫高,故贱人也,无识於理,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求欲无穷,
臣故曰殆。”二世已前信赵高,恐李斯杀之,乃私告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
独高,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於是二世曰:“其以李斯属郎中令!”
赵高案治李斯。李斯拘执束缚,居囹圄中,仰天而叹曰:“嗟乎,悲夫!不
道之君,何可为计哉!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伍子胥。此
三臣者,岂不忠哉,然而不免於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今吾智不及三子,而二
世之无道过於桀、纣、夫差,吾以忠死,宜矣。且二世之治岂不乱哉!日者夷其
兄弟而自立也,杀忠臣而贵贱人,作为阿房之宫,赋敛天下。吾非不谏也,而不
吾听也。凡古圣王,饮食有节,车器有数,宫室有度,出令造事,加费而无益於
民利者禁,故能长久治安。今行逆於昆弟,不顾其咎;侵杀忠臣,不思其殃;大
为宫室,厚赋天下,不爱其费:三者已行,天下不听。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
而心尚未寤也,而以赵高为佐,吾必见寇至咸阳,麋鹿游於朝也。”
於是二世乃使高案丞相狱,治罪,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赵
高治斯,榜掠千馀,不胜痛,自诬服。斯所以不死者,自负其辩,有功,实无反
心,幸得上书自陈,幸二世之寤而赦之。李斯乃从狱中上书曰:“臣为丞相治民,
三十馀年矣。逮秦地之陕隘。先王之时秦地不过千里,兵数十万。臣尽薄材,谨
奉法令,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阴脩甲兵,饰政教,官斗士,尊功
臣,盛其爵禄,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
秦为天子。罪一矣。地非不广,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见秦之彊。罪二矣。
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亲。罪三矣。立社稷,脩宗庙,以明主之贤。罪四矣。
更剋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罪五矣。治驰道,兴游观,
以见主之得意。罪六矣。缓刑罚,薄赋敛,以遂主得众之心,万民戴主,死而不
忘。罪七矣。若斯之为臣者,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愿陛
下察之!”书上,赵高使吏弃去不奏,曰:“囚安得上书!”
赵高使其客十馀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
使人复榜之。后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敢更言,辞服。奏当上,二世
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及二世所使案三川之守至,则项梁已击杀之。
使者来,会丞相下吏,赵高皆妄为反辞。
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
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
而夷三族。
李斯已死,二世拜赵高为中丞相,事无大小辄决於高。高自知权重,乃献鹿,
谓之马。二世问左右:“此乃鹿也?”左右皆曰“马也”。二世惊,自以为惑,
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庙鬼神,斋戒不明,故至于
此。可依盛德而明斋戒。”於是乃入上林斋戒。日游弋猎,有行人入上林中,二
世自射杀之。赵高教其女婿咸阳令阎乐劾不知何人贼杀人移上林。高乃谏二世曰:
“天子无故贼杀不辜人,此上帝之禁也,鬼神不享,天且降殃,当远避宫以禳之。”
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宫。
留三日,赵高诈诏卫士,令士皆素服持兵内乡,入告二世曰:“山东群盗兵
大至!”二世上观而见之,恐惧,高既因劫令自杀。引玺而佩之,左右百官莫从;
上殿,殿欲坏者三。高自知天弗与,群臣弗许,乃召始皇弟,授之玺。
子婴既位,患之,乃称疾不听事,与宦者韩谈及其子谋杀高。高上谒,请病,
因召入,令韩谈刺杀之,夷其三族。
子婴立三月,沛公兵从武关入,至咸阳,群臣百官皆畔,不適。子婴与妻子
自系其颈以组,降轵道旁。沛公因以属吏。项王至而斩之。遂以亡天下。
太史公曰:李斯以闾阎历诸侯,入事秦,因以瑕衅,以辅始皇,卒成帝业,
斯为三公,可谓尊用矣。斯知六蓺之归,不务明政以补主上之缺,持爵禄之重,
阿顺苟合,严威酷刑,听高邪说,废適立庶。诸侯已畔,斯乃欲谏争,不亦末乎!
人皆以斯极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与俗议之异。不然,斯之功且与周、召列
矣。
卷八十八 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卷八十八 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蒙恬者,其先齐人也。恬大父蒙骜,自齐事秦昭王,官至上卿。秦庄襄王元
年,蒙骜为秦将,伐韩,取成皋、荥阳,作置三川郡。二年,蒙骜攻赵,取三十
七城。始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五年,蒙骜攻魏,取二十城,作置东郡。
始皇七年,蒙骜卒。骜子曰武,武子曰恬。恬尝书狱典文学。始皇二十三年,蒙
武为秦裨将军,与王翦攻楚,大破之,杀项燕。二十四年,蒙武攻楚,虏楚王。
蒙恬弟毅。
始皇二十六年,蒙恬因家世得为秦将,攻齐,大破之,拜为内史。秦已并天
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
洮,至辽东,延袤万馀里。於是渡河,据阳山,逶蛇而北。暴师於外十馀年,居
上郡。是时蒙恬威振匈奴。始皇甚尊宠蒙氏,信任贤之。而亲近蒙毅,位至上卿,
出则参乘,入则御前。恬任外事而毅常为内谋,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
争焉。
赵高者,诸赵疏远属也。赵高昆弟数人,皆生隐宫,其母被刑僇,世世卑贱。
秦王闻高彊力,通於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高既私事公子胡亥,喻之决狱。高
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当高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高之敦於
事也,赦之,复其官爵。
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
谷,千八百里。道未就。
始皇三十七年冬,行出游会稽,并海上,北走琅邪。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
未反。
始皇至沙丘崩,祕之,群臣莫知。是时丞相李斯、公子胡亥、中车府令赵
高常从。高雅得幸於胡亥,欲立之,又怨蒙毅法治之而不为己也。因有贼心,乃
与丞相李斯、公子胡亥阴谋,立胡亥为太子。太子已立,遣使者以罪赐公子扶苏、
蒙恬死。扶苏已死,蒙恬疑而复请之。使者以蒙恬属吏,更置。胡亥以李斯舍人
为护军。使者还报,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赵高恐蒙氏复贵而用事,怨
之。
毅还至,赵高因为胡亥忠计,欲以灭蒙氏,乃言曰:“臣闻先帝欲举贤立太
子久矣,而毅谏曰‘不可’。若知贤而俞弗立,则是不忠而惑主也。以臣愚意,
不若诛之。”胡亥听而系蒙毅於代。前已囚蒙恬於阳周。丧至咸阳,已葬,太子
立为二世皇帝,而赵高亲近,日夜毁恶蒙氏,求其罪过,举劾之。
子婴进谏曰:“臣闻故赵王迁杀其良臣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阴用荆轲之谋
而倍秦之约,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之议。此三君者,皆各以变古者失其
国而殃及其身。今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主欲一旦弃去之,臣窃以为不可。
臣闻轻虑者不可以治国,独智者不可以存君。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
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臣窃以为不可。”
胡亥不听。而遣御史曲宫乘传之代,令蒙毅曰:“先主欲立太子而卿难之。
今丞相以卿为不忠,罪及其宗。朕不忍,乃赐卿死,亦甚幸矣。卿其图之!”毅
对曰:“以臣不能得先主之意,则臣少宦,顺幸没世。可谓知意矣。以臣不知太
子之能,则太子独从,周旋天下,去诸公子绝远,臣无所疑矣。夫先主之举用太
子,数年之积也,臣乃何言之敢谏,何虑之敢谋!非敢饰辞以避死也,为羞累先
主之名,愿大夫为虑焉,使臣得死情实。且夫顺成全者,道之所贵也;刑杀者,
道之所卒也。昔者秦穆公杀三良而死,罪百里奚而非其罪也,故立号曰‘缪’。
昭襄王杀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伍奢。吴王夫差杀伍子胥。此四君者,皆为大失,
而天下非之,以其君为不明,以是籍於诸侯。故曰‘用道治者不杀无罪,而罚不
加於无辜’。唯大夫留心!”使者知胡亥之意,不听蒙毅之言,遂杀之。
二世又遣使者之阳周,令蒙恬曰:“君之过多矣,而卿弟毅有大罪,法及内
史。”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於秦三世矣。今臣将兵三十馀万,
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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