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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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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三  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卷一百三  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万石君名奋,其父赵人也,姓石氏。赵亡,徙居温。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
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高祖与语,爱其恭敬,问曰:“若何有?”对曰:
“奋独有母,不幸失明。家贫。有姊,能鼓琴。”高祖曰:“若能从我乎?”曰:
“愿尽力。”於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书谒,徙其家长安中戚里,
以姊为美人故也。其官至孝文时,积功劳至大中大夫。无文学,恭谨无与比。
文帝时,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选可为傅者,皆推奋,奋为太子太
傅。及孝景即位,以为九卿;迫近,惮之,徙奋为诸侯相。奋长子建,次子甲,
次子乙,次子庆,皆以驯行孝谨,官皆至二千石。於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
二千石,人臣尊宠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
孝景帝季年,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为朝臣。过宫门阙,万石
君必下车趋,见路马必式焉。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
子孙有过失,不谯让,为便坐,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固谢罪,
改之,乃许。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居必冠,申申如也。僮仆䜣䜣如也,唯谨。
上时赐食於家,必稽首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其执丧,哀戚甚悼。子孙遵教,
亦如之。万石君家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
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皇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
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建为郎中令,每五日洗沐归谒亲,入子舍,窃问
侍者,取亲中裙厕窬,身自浣涤,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以为常。建为郎
中令,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是以上乃亲尊礼之。
万石君徙居陵里。内史庆醉归,入外门不下车。万石君闻之,不食。庆恐,
肉袒请罪,不许。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闾里,里中长
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乃谢罢庆。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万石君以元朔五年中卒。长子郎中令建哭泣哀思,扶杖乃能行。岁馀,建亦
死。诸子孙咸孝,然建最甚,甚於万石君。
建为郎中令,书奏事,事下,建读之,曰:“误书!‘马’者与尾当五,今
乃四,不足一。上谴死矣!”甚惶恐。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万石君少子庆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
马。”庆於诸子中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为齐相,举齐国皆慕其家行,不言而
齐国大治,为立石相祠。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选群臣可为傅者,庆自沛守为太子太傅,七岁迁为御
史大夫。
元鼎五年秋,丞相有罪,罢。制诏御史:“万石君先帝尊之,子孙孝,其以
御史大夫庆为丞相,封为牧丘侯。”是时汉方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
西伐大宛,中国多事。天子巡狩海内,修上古神祠,封禅,兴礼乐。公家用少,
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儿宽等推文学至九卿,更进用事,事不关决於
丞相,丞相醇谨而已。在位九岁,无能有所匡言。尝欲请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
宣罪,不能服,反受其过,赎罪。
元封四年中,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公卿议欲请徙流民於边
以適之。上以为丞相老谨,不能与其议,乃赐丞相告归,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议为
请者。丞相惭不任职,乃上书曰:“庆幸得待罪丞相,罢驽无以辅治,城郭仓库
空虚,民多流亡,罪当伏斧质,上不忍致法。愿归丞相侯印,乞骸骨归,避贤者
路。”天子曰:“仓廪既空,民贫流亡,而君欲请徙之,摇荡不安,动危之,而
辞位,君欲安归难乎?”以书让庆,庆甚惭,遂复视事。
庆文深审谨,然无他大略,为百姓言。后三岁馀,太初二年中,丞相庆卒,
谥为恬侯。庆中子德,庆爱用之,上以德为嗣,代侯。后为太常,坐法当死,赎
免为庶人。庆方为丞相,诸子孙为吏更至二千石者十三人。及庆死后,稍以罪去,
孝谨益衰矣。
建陵侯卫绾者,代大陵人也。绾以戏车为郎,事文帝,功次迁为中郎将,醇
谨无他。孝景为太子时,召上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文帝且崩时,属孝景曰:
“绾长者,善遇之。”及文帝崩,景帝立,岁馀不噍呵绾,绾日以谨力。
景帝幸上林,诏中郎将参乘,还而问曰:“君知所以得参乘乎?”绾曰:
“臣从车士幸得以功次迁为中郎将,不自知也。”上问曰:“吾为太子时召君,
君不肯来,何也?”对曰:“死罪,实病!”上赐之剑。绾曰:“先帝赐臣剑凡
六,剑不敢奉诏。”上曰:“剑,人之所施易,独至今乎?”绾曰:“具在。”
上使取六剑,剑尚盛,未尝服也。郎官有谴,常蒙其罪,不与他将争;有功,常
让他将。上以为廉,忠实无他肠,乃拜绾为河间王太傅。吴楚反,诏绾为将,将
河间兵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三岁,以军功,孝景前六年中封绾为建陵侯。
其明年,上废太子,诛栗卿之属。上以为绾长者,不忍,乃赐绾告归,而使
郅都治捕栗氏。既已,上立胶东王为太子,召绾,拜为太子太傅。久之,迁为御
史大夫。五岁,代桃侯舍为丞相,朝奏事如职所奏。然自初官以至丞相,终无可
言。天子以为敦厚,可相少主,尊宠之,赏赐甚多。
为丞相三岁,景帝崩,武帝立。建元年中,丞相以景帝疾时诸官囚多坐不辜
者,而君不任职,免之。其后绾卒,子信代。坐酎金失侯。
塞侯直不疑者,南阳人也。为郎,事文帝。其同舍有告归,误持同舍郎金去,
已而金主觉,妄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而告归者来而归金,而前郎亡金
者大惭,以此称为长者。文帝称举,稍迁至太中大夫。朝廷见,人或毁曰:“不
疑状貌甚美,然独无柰其善盗嫂何也!”不疑闻,曰:“我乃无兄。”然终不自
明也。
吴楚反时,不疑以二千石将兵击之。景帝后元年,拜为御史大夫。天子修吴
楚时功,乃封不疑为塞侯。武帝建元年中,与丞相绾俱以过免。
不疑学老子言。其所临,为官如故,唯恐人知其为吏迹也。不好立名称,称
为长者。不疑卒,子相如代。孙望,坐酎金失侯。
郎中令周文者,名仁,其先故任城人也。以医见。景帝为太子时,拜为舍人,
积功稍迁,孝文帝时至太中大夫。景帝初即位,拜仁为郎中令。
仁为人阴重不泄,常衣敝补衣溺袴,期为不絜清,以是得幸。景帝入卧内,
於后宫祕戏,仁常在旁。至景帝崩,仁尚为郎中令,终无所言。上时问人,仁
曰:“上自察之。”然亦无所毁。以此景帝再自幸其家。家徙阳陵。上所赐甚多,
然常让,不敢受也。诸侯群臣赂遗,终无所受。
武帝立,以为先帝臣,重之。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禄归老,子孙咸至大官矣。
御史大夫张叔者,名欧,安丘侯说之庶子也。孝文时以治刑名言事太子。然
欧虽治刑名家,其人长者。景帝时尊重,常为九卿。至武帝元朔四年,韩安国免,
诏拜欧为御史大夫。自欧为吏,未尝言案人,专以诚长者处官。官属以为长者,
亦不敢大欺。上具狱事,有可卻,卻之;不可者,不得已,为涕泣面对而封之。
其爱人如此。
老病笃,请免。於是天子亦策罢,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家於阳陵。子孙咸
至大官矣。
太史公曰:仲尼有言曰“君子欲讷於言而敏於行”,其万石、建陵、张叔之
谓邪?是以其教不肃而成,不严而治。塞侯微巧,而周文处讇,君子讥之,为
其近於佞也。然斯可谓笃行君子矣!
卷一百四  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卷一百四  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田叔者,赵陉城人也。其先,齐田氏苗裔也。叔喜剑,学黄老术於乐巨公所。
叔为人刻廉自喜,喜游诸公。赵人举之赵相赵午,午言之赵王张敖所,赵王以为
郎中。数岁,切直廉平,赵王贤之,未及迁。
会陈豨反代,汉七年,高祖往诛之,过赵,赵王张敖自持案进食,礼恭甚,
高祖箕踞骂之。是时赵相赵午等数十人皆怒,谓张王曰:“王事上礼备矣,今遇
王如是,臣等请为乱。”赵王齧指出血,曰:“先人失国,微陛下,臣等当虫出。
公等柰何言若是!毋复出口矣!”於是贯高等曰:“王长者,不倍德。”卒私相
与谋弑上。会事发觉,汉下诏捕赵王及群臣反者。於是赵午等皆自杀,唯贯高就
系。是时汉下诏书:“赵有敢随王者罪三族。”唯孟舒、田叔等十馀人赭衣自髡
钳,称王家奴,随赵王敖至长安。贯高事明白,赵王敖得出,废为宣平侯,乃进
言田叔等十馀人。上尽召见,与语,汉廷臣毋能出其右者,上说,尽拜为郡守、
诸侯相。叔为汉中守十馀年,会高后崩,诸吕作乱,大臣诛之,立孝文帝。
孝文帝既立,召田叔问之曰:“公知天下长者乎?”对曰:“臣何足以知之!”
上曰:“公,长者也,宜知之。”叔顿首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是时
孟舒坐虏大入塞盗劫,云中尤甚,免。上曰:“先帝置孟舒云中十馀年矣,虏曾
一人,孟舒不能坚守,毋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长者固杀人乎?公何以言孟舒为
长者也?”叔叩头对曰:“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夫贯高等谋反,上下明诏,
赵有敢随张王,罪三族。然孟舒自髡钳,随张王敖之所在,欲以身死之,岂自知
为云中守哉!汉与楚相距,士卒罢敝。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害,孟舒知士
卒罢敝,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
岂故驱战之哉!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於是上曰:“贤哉孟舒!”复召孟舒
以为云中守。
后数岁,叔坐法失官。梁孝王使人杀故吴相袁盎,景帝召田叔案梁,具得其
事,还报。景帝曰:“梁有之乎?”叔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
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
是汉法不行也;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景帝
大贤之,以为鲁相。
鲁相初到,民自言相,讼王取其财物百馀人。田叔取其渠率二十人,各笞五
十,馀各搏二十,怒之曰:“王非若主邪?何自敢言若主!”鲁王闻之大惭,发
中府钱,使相偿之。相曰:“王自夺之,使相偿之,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相毋
与偿之。”於是王乃尽偿之。
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中,王辄休相就馆舍,相出,常暴坐待王苑外。王数
使人请相休,终不休,曰:“我王暴露苑中,我独何为就舍!”鲁王以故不大出
游。
数年,叔以官卒,鲁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也,曰:“不以百金伤先人名。”
仁以壮健为卫将军舍人,数从击匈奴。卫将军进言仁,仁为郎中。数岁,为
二千石丞相长史,失官。其后使刺举三河。上东巡,仁奏事有辞,上说,拜为京
辅都尉。月馀,上迁拜为司直。数岁,坐太子事。时左丞相自将兵,令司直田仁
主闭守城门,坐纵太子,下吏诛死。仁发兵,长陵令车千秋上变仁,仁族死。陉
城今在中山国。
太史公曰:孔子称曰“居是国必闻其政”,田叔之谓乎!义不忘贤,明主之
美以救过。仁与余善,余故并论之。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闻之曰田仁故与任安相善。任安,荥阳人也。少孤贫
困,为人将车之长安,留,求事为小吏,未有因缘也,因占著名数。武功,扶风
西界小邑也,谷口蜀刬道近山。安以为武功小邑,无豪,易高也,安留,代人为
求盗亭父。后为亭长。邑中人民俱出猎,任安常为人分麋鹿雉兔,部署老小当壮
剧易处,众人皆喜,曰:“无伤也,任少卿分别平,有智略。”明日复合会,会
者数百人。任少卿曰:“某子甲何为不来乎?”诸人皆怪其见之疾也。其后除为
三老,举为亲民,出为三百石长,治民。坐上行出游共帐不办,斥免。
乃为卫将军舍人,与田仁会,俱为舍人,居门下,同心相爱。此二人家贫,
无钱用以事将军家监,家监使养恶齧马。两人同床卧,仁窃言曰:“不知人哉家
监也!”任安曰:“将军尚不知人,何乃家监也!”卫将军从此两人过平阳主,
主家令两人与骑奴同席而食,此二子拔刀列断席别坐。主家皆怪而恶之,莫敢呵。
其后有诏募择卫将军舍人以为郎,将军取舍人中富给者,令具鞍马绛衣玉具
剑,欲入奏之。会贤大夫少府赵禹来过卫将军,将军呼所举舍人以示赵禹。赵禹
以次问之,十馀人无一人习事有智略者。赵禹曰:“吾闻之,将门之下必有将类。
传曰‘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子视其所友’。今有诏举将军舍人者,欲以观
将军而能得贤者文武之士也。今徒取富人子上之,又无智略,如木偶人衣之绮绣
耳,将柰之何?”於是赵禹悉召卫将军舍人百馀人,以次问之,得田仁、任安,
曰:“独此两人可耳,馀无可用者。”卫将军见此两人贫,意不平。赵禹去,谓
两人曰:“各自具鞍马新绛衣。”两人对曰:“家贫无用具也。”将军怒曰:
“今两君家自为贫,何为出此言?鞅鞅如有移德於我者,何也?”将军不得已,
上籍以闻。有诏召见卫将军舍人,此二人前见,诏问能略,相推第也。田仁对曰;
“提桴鼓立军门,使士大夫乐死战斗,仁不及任安。”任安对曰:“夫决嫌疑,
定是非,辩治官,使百姓无怨心,安不及仁也。”武帝大笑曰:“善。”使任安
护北军,使田仁护边田穀於河上。此两人立名天下。
其后用任安为益州刺史,以田仁为丞相长史。
田仁上书言:“天下郡太守多为奸利,三河尤甚,臣请先刺举三河。三河太
守皆内倚中贵人,与三公有亲属,无所畏惮,宜先正三河以警天下奸吏。”是时
河南、河内太守皆御史大夫杜父兄子弟也,河东太守石丞相子孙也。是时石氏九
人为二千石,方盛贵。田仁数上书言之。杜大夫及石氏使人谢,谓田少卿曰:
“吾非敢有语言也,愿少卿无相诬汙也。”仁已刺三河,三河太守皆下吏诛死。
仁还奏事,武帝说,以仁为能不畏彊御,拜仁为丞相司直,威振天下。
其后逢太子有兵事,丞相自将兵,使司直主城门。司直以为太子骨肉之亲,
父子之间不甚欲近,去之诸陵过。是时武帝在甘泉,使御史大夫暴君下责丞相
“何为纵太子”,丞相对言“使司直部守城门而开太子”。上书以闻,请捕系司
直。司直下吏,诛死。
是时任安为北军使者护军,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任安,与节令发兵。安
拜受节,入,闭门不出。武帝闻之,以为任安为详邪,不傅事,何也?任安笞辱
北军钱官小吏,小吏上书言之,以为受太子节,言“幸与我其鲜好者”。书上闻,
武帝曰:“是老吏也,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欲合从之,有两心。安有
当死之罪甚众,吾常活之,今怀诈,有不忠之心。”下安吏,诛死。
夫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也。知进而不知退,久乘富贵,祸积为祟。
故范蠡之去越,辞不受官位,名传后世,万岁不忘,岂可及哉!后进者慎戒之。
卷一百五  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卷一百五  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扁鹊者,勃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少时为人舍长。舍客长桑君过,
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出入十馀年,乃呼扁鹊私坐,
间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扁鹊曰:“敬诺。”乃出
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
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以此视病,
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为医或在齐,或在赵。在赵者名扁鹊。
当晋昭公时,诸大夫彊而公族弱,赵简子为大夫,专国事。简子疾,五日不
知人,大夫皆惧,於是召扁鹊。扁鹊入视病,出,董安于问扁鹊,扁鹊曰:“血
脉治也,而何怪!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
‘我之帝所甚乐。吾所以久者,適有所学也。帝告我:“晋国且大乱,五世不安。
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公孙支书而藏之,秦策
於是出。夫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於殽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今
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间,间必有言也。”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於钧天,广乐
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
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吾见儿在帝侧,
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
亡。嬴姓将大败周人於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董安于受言,书而藏之。
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其后扁鹊过虢。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者曰:“太子何
病,国中治穰过於众事?”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暴发
於外,则为中害。精神不能止邪气,邪气畜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
蹶而死。”扁鹊曰:“其死何如时?”曰:“鸡鸣至今。”曰:“收乎?”曰:
“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也,家在於郑,未尝得望精光
侍谒於前也。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之乎?何
以言太子可生也!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鑱石挢引,
案扤毒熨,一拨见病之应,因五藏之输,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
荒爪幕,湔浣肠胃,漱涤五藏,练精易形。先生之方能若是,则太子可生也;不
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儿。”终日,扁鹊仰天叹曰:“夫子之为方
也,若以管窥天,以郄视文。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
在。闻病之阳,论得其阴;闻病之阴,论得其阳。病应见於大表,不出千里,决
者至众,不可曲止也。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循其
两股以至於阴,当尚温也。”
中庶子闻扁鹊言,目眩然而不瞚,舌挢然而不下,乃以扁鹊言入报虢君。
虢君闻之大惊,出见扁鹊於中阙,曰:“窃闻高义之日久矣,然未尝得拜谒於前
也。先生过小国,幸而举之,偏国寡臣幸甚。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弃捐填沟壑,
长终而不得反。”言末卒,因嘘唏服臆,魂精泄横,流涕长潸,忽忽承,悲
不能自止,容貌变更。扁鹊曰:“若太子病,所谓‘尸蹶’者也。夫以阳入阴中,
动胃繵缘,中经维络,别下於三焦、膀胱,是以阳脉下遂,阴脉上争,会气闭
而不通,阴上而阳内行,下内鼓而不起,上外绝而不为使,上有绝阳之络,下有
破阴之纽,破阴绝阳,色废脉乱,故形静如死状。太子未死也。夫以阳入阴支兰
藏者生,以阴入阳支兰藏者死。凡此数事,皆五藏蹙中之时暴作也。良工取之,
拙者疑殆。”
扁鹊乃使弟子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有间,太子苏。乃使子豹为
五分之熨,以八减之齐和煮之,以更熨两胁下。太子起坐。更適阴阳,但服汤二
旬而复故。故天下尽以扁鹊为能生死人。扁鹊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
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
扁鹊过齐,齐桓侯客之。入朝见,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深。”桓侯
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谓左右曰:“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
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血脉,不治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
扁鹊出,桓侯不悦。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肠胃间,不治将深。”
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不悦。后五日,扁鹊复见,望见桓侯而退走。桓侯使人
问其故。扁鹊曰:“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在血脉,针石之所及也;其
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虽司命无柰之何。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后五日,桓侯体病,使人召扁鹊,扁鹊已逃去。桓侯遂死。
使圣人预知微,能使良医得蚤从事,则疾可已,身可活也。人之所病,病疾
多;而医之所病,病道少。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於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
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適,三不治也;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
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有此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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