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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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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夫有服,过丞相。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
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侯帐具,将军旦
日蚤临。”武安许诺。灌夫具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
夜洒埽,早帐具至旦。平明,令门下候伺。至日中,丞相不来。魏其谓灌夫曰:
“丞相岂忘之哉?”灌夫不怿,曰:“夫以服请,宜往。”乃驾,自往迎丞相。
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及夫至门,丞相尚卧。於是夫入见,曰:“将军
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武安鄂谢曰:“吾昨
日醉,忽忘与仲孺言。”乃驾往,又徐行,灌夫愈益怒。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
相,丞相不起,夫从坐上语侵之。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丞相卒饮至夜,极
驩而去。
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
势夺乎!”不许。灌夫闻,怒,骂籍福。籍福恶两人有郄,乃谩自好谢丞相曰:
“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
“魏其子尝杀人,汀钪M‘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
不敢复求田。”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上曰:“此丞相
事,何请。”灌夫亦持丞相阴事,为奸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宾客居间,遂止,
俱解。
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魏其侯过灌夫,
欲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魏其曰:
“事已解。”彊与俱。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为寿,独故
人避席耳,馀半膝席。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
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时武安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
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
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耳语!”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
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灌夫曰:“今日斩头陷匈,
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魏其侯去,麾灌夫出。武安遂怒曰:“此
吾骄灌夫罪。”乃令骑留灌夫。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夫
愈怒,不肯谢。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舍,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
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诸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
魏其侯大媿,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夫系,
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魏其锐身为救灌夫。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宁可
救邪?”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
婴独生。”乃匿其家,窃出上书。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上然之,
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
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武安又
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魏其度不可柰何,因言丞相短。武安曰:“天下
幸而安乐无事,汀梦胃靡衾止仿硖镎M‘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
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辟倪
两宫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於是上问朝臣:
“两人孰是?”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
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
也。魏其言是也。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凌轹宗
室,侵犯骨肉,此所谓‘枝大於本,胫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言亦是。唯明
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对。馀皆莫敢对。
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吾并斩
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太后怒,不
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矣。且帝宁能为石
人邪!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上谢曰:“俱宗室
外家,故廷辩之。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别言两人事。
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召韩御史大夫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何
为首鼠两端?”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
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
让,不废君。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自杀。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
争言,何其无大体也!”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
於是上使御史簿责魏其所言灌夫,颇不雠,欺谩。劾系都司空。孝景时,魏
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
莫敢复明言於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
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五年十月,
悉论灌夫及家属。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病痱,不食欲死。或闻上无意杀魏其,
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
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宫,不敬。
淮南王安谋反觉,治。王前朝,武安侯为太尉,时迎王至霸上,谓王曰:
“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当谁哉!”淮南王大
喜,厚遗金财物。上自魏其时不直武安,特为太后故耳。及闻淮南王金事,上曰:
“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时决筴而名显。魏其之举以吴
楚,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然魏其诚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两人相翼,乃
成祸乱。武安负贵而好权,杯酒责望,陷彼两贤。呜呼哀哉!迁怒及人,命亦不
延。众庶不载,竟被恶言。呜呼哀哉!祸所从来矣!
卷一百八 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卷一百八 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御史大夫韩安国者,梁成安人也,后徙睢阳。尝受韩子、杂家说於驺田生所。
事梁孝王为中大夫。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扞吴兵於东界。张羽力
战,安国持重,以故吴不能过梁。吴楚已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
梁孝王,景帝母弟,窦太后爱之,令得自请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僣於
天子。天子闻之,心弗善也。太后知帝不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王所为。
韩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太后曾
弗省也?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反时,自关以东皆合从西乡,惟梁最亲为艰
难。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诸侯扰乱,一言泣数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
卻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今太后以小节苛礼责望梁
王。梁王父兄皆帝王,所见者大,故出称跸,入言警,车旗皆帝所赐也,即欲以
侘鄙县,驱驰国中,以夸诸侯,令天下尽知太后、帝爱之也。今梁使来,辄案责
之。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为。何梁王之为子孝,为臣忠,而太后弗恤
也?”大长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为言之帝。”言之,帝心乃解,而免
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悉见梁使,厚赐之。其后梁王
益亲驩。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可直千馀金。名由此显,结於汉。
其后安国坐法抵罪,蒙狱吏田甲辱安国。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田
甲曰:“然即溺之。”居无何,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
二千石。田甲亡走。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甲因肉袒谢。安国笑曰:
“可溺矣!公等足与治乎?”卒善遇之。
梁内史之缺也,孝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欲请以为内史。窦太后闻,乃
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说孝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
事谋臣。及杀故吴相袁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画,乃遣使捕诡、胜,必得。汉
使十辈至梁,相以下举国大索,月馀不得。内史安国闻诡、胜匿孝王所,安国入
见王而泣曰:“主辱臣死。大王无良臣,故事纷纷至此。今诡、胜不得,请辞赐
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於皇帝,孰与太上皇
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孝王曰:“弗如也。”安国曰:“夫太上、
临江亲父子之间,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皇终不得制事,
居于栎阳。临江王,適长太子也,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
府。何者?治天下终不以私乱公。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虽有亲兄,
安知其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侯,悦一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天子以太
后故,不忍致法於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而大王终不觉寤。有如太后
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孝王泣数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诡、
胜。”诡、胜自杀。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安国之力也。於是景帝、太后益重
安国。孝王卒,共王即位,安国坐法失官,居家。
建元中,武安侯田汀禾荆坠笥檬拢补晕灏俳鹞镆磐‘。汀园补
太后,天子亦素闻其贤,即召以为北地都尉,迁为大司农。闽越、东越相攻,安
国及大行王恢将。未至越,越杀其王降,汉兵亦罢。建元六年,武安侯为丞相,
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议。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习知胡事。议曰:
“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不如勿许,兴兵击之。”安国曰:“千
里而战,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之足,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
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彊,自上古不属为人。汉数千里争利,则人
马罢,虏以全制其敝。且彊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
非初不劲,末力衰也。击之不便,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於是上许和
亲。
其明年,则元光元年,雁门马邑豪聂翁壹因大行王恢言上曰:“匈奴初和亲,
亲信边,可诱以利。”阴使聂翁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
丞吏,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之,以为然,许聂翁壹。聂翁壹乃还,
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
於是单于穿塞将十馀万骑,入武州塞。
当是时,汉伏兵车骑材官三十馀万,匿马邑旁谷中。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
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御史
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属护军。约单于入马邑而汉兵纵发。王恢、李息、
李广别从代主击其辎重。於是单于入汉长城武州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行掠卤,
徒见畜牧於野,不见一人。单于怪之,攻烽燧,得武州尉史。欲刺问尉史。尉史
曰:“汉兵数十万伏马邑下。”单于顾谓左右曰:“几为汉所卖!”乃引兵还。
出塞,曰:“吾得尉史,乃天也。”命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言单于已引去。
汉兵追至塞,度弗及,即罢。王恢等兵三万,闻单于不与汉合,度往击辎重,必
与单于精兵战,汉兵势必败,则以便宜罢兵,皆无功。
天子怒王恢不出击单于辎重,擅引兵罢也。恢曰:“始约虏入马邑城,兵与
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闻,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
禔取辱耳。臣固知还而斩,然得完陛下士三万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
逗桡,当斩。恢私行千金丞相汀M‘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曰:“王恢首造马邑
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丞相言告上。上曰:
“首为马邑事者,恢也,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
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於是恢
闻之,乃自杀。
安国为人多大略,智足以当世取合,而出於忠厚焉。贪嗜於财。所推举皆廉
士,贤於己者也。於梁举壶遂、臧固、郅他,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称慕之,唯
天子以为国器。安国为御史大夫四岁馀,丞相田汀溃补胸┫嗍拢钜槌
蹇。天子议置相,欲用安国,使使视之,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
病免数月,蹇愈,上复以安国为中尉。岁馀,徙为卫尉。
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出上谷,破胡茏城。将军李广为匈奴所得,复失之;
公孙敖大亡卒:皆当斩,赎为庶人。明年,匈奴大入边,杀辽西太守,及入雁门,
所杀略数千人。车骑将军卫青击之,出雁门。卫尉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於渔阳。
安国捕生虏,言匈奴远去。即上书言方田作时,请且罢军屯。罢军屯月馀,匈奴
大入上谷、渔阳。安国壁乃有七百馀人,出与战,不胜,复入壁。匈奴虏略千馀
人及畜产而去。天子闻之,怒,使使责让安国。徒安国益东,屯右北平。是时匈
奴虏言当入东方。
安国始为御史大夫及护军,后稍斥疏,下迁;而新幸壮将军卫青等有功,益
贵。安国既疏远,默默也;将屯又为匈奴所欺,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罢归,乃
益东徙屯,意忽忽不乐。数月,病欧血死。安国以元朔二年中卒。
太史公曰:余与壶遂定律历,观韩长孺之义,壶遂之深中隐厚。世之言梁多
长者,不虚哉!壶遂官至詹事,天子方倚以为汉相,会遂卒。不然,壶遂之内廉
行脩,斯鞠躬君子也。
卷一百九 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卷一百九 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
故槐里,徙成纪。广家世世受射。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
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
秩八百石。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
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
尉亚夫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徙为
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
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於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后广转为边郡太守,
徙上郡。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
奴三人,与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广曰:“是必
射雕者也。”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
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
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
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
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前未到匈奴陈二
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柰何?”广
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於是胡骑遂不敢击。有
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
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
於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
从。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於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
尉,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及出击胡,而
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
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
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
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是时
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
识。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於文法。
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
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
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
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卧广。行十馀里,广详死,睨其旁有一
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
馀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
於是至汉,汉下广吏。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
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
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
“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
败韩将军,后韩将军徙右北平。於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
与俱,至军而斩之。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
不能复入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
竟射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馀年,
家无馀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
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
竟死。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
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
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居顷之,石建卒,於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广复为后将军,从
大将军军出定襄,击匈奴。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后二岁,
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可数百里,
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
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
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
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
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
汉军罢,弗能追。是时广军几没,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
人。广军功自如,无赏。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
至代相。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车,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
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
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
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
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
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
“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馀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
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於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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