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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婚令-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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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罢了,南山打个哈欠,又将他这身官服看了看,的确是旧得不能看了,可他套上这身,却没有穷酸相。浅绯色官服,这是五品官才能穿的颜色,看来当年皇帝将他送出去的时候,为显国威还破格将他品级往上拔了好几层啊。
  南山忽想起那日徐妙文在马车中说裴渠要进宫面圣之事,遂问:“郎君今日要见圣人?”
  裴渠应了一声,却应得十分勉强。
  南山转头进了厨舍,将昨晚留的一些吃食热了热,将就着迅速吃完,问裴渠走不走。裴渠说好,又问:“裴某行李就暂放在这里,晚些时候让人来取,不知可不可以?”
  南山囫囵点点头,带着裴渠出了门,又与邻居大娘打了招呼,大娘允了她会好好看照凤娘,她这才放心离去。
  两人一起出了坊,初升的日头很好,南山指了指东边:“郎君那边走,某这边走,白马寺再会。”
  “再会。”裴渠站在原地看她转身离去,自己则朝朱雀门的方向继续走。
  朝阳将影子拖了老长,裴渠走了很久,穿过朱雀大街,巍峨皇城便在眼前。
  这场本无归期的放逐,结束了。
☆、【零九】得贤之美
    朝参至巳时就结束了,临近五月五,连廊餐也加了粽子。一帮老头子跪坐在席子上感恩戴德地说完好话,扭头就开始讲光禄寺的坏话——
  “哼粽子居然是咸的!”
  “怎么能没有枣子和赤豆!”
  “没有糖!”
  “光禄寺那帮混小子注定一辈子都吃咸粽子!”
  光禄寺对百官的供膳基本得不到好评,光禄寺卿此刻很是淡定地坐着,挥了挥空气里怨气重重的口水,低头吃了一口美味的咸肉粽子。啊,你们骂我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得乖乖吃完!
  身为四品官,有幸得此赐膳的徐妙文此时也忿忿咬了一口咸粽子,气鼓鼓地想,一定要找机会弄死厚脸皮的光禄寺卿。他正吃着,忽听到御史曹中丞与太常卿说道:“听闻裴大夫今日要面见圣人,不知这回又要生出什么事来呐!”
  曹中丞口中的裴大夫,指的正是裴渠。裴渠明经出身,起初不过是个正九品的秘书监校书郎,没过多久便被破格提为朝散大夫,彻彻底底成了个文散官,官高至五品却无所事事,再然后他便穿着一身绯衣出了国,一走就是九年。
  想当年裴渠在殿试上高中第一,皇帝惊其才华,下令将其答卷抄存在尚书省,以光大国得贤之美。这了不得的荣耀现下还在尚书省存着,十多年来被无数士人观瞻,可当初那根好苗,却没有按照正常轨道好好发展下去,结果现在长成了一株歪树。
  谁知道裴渠变成什么样子了呢?听说还躲在洛阳种菜卖菜哩,真是太有出息啦!
  “那家伙回来了也是继续做他的散官,谁叫他——”太常卿一张老脸上挤出一个诡秘笑意,终是没有将话说下去。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如何得君主之信任呢?咎由自取啊,咎由自取。
  “曹某倒觉得不尽然,特意召他回来圣上自有安排,恐怕不会继续做散官咯。”
  “赌一把。”
  “甜粽子一个。”
  “好,你不要赖。”
  两个老匹夫飞快地达成了赌局约定,不情不愿地吃完了太常寺的咸粽子。
  与此同时,裴渠也不辞辛劳地穿过皇城进了丹凤门,由宦官领着到了皇帝面前。
  暌违已久的宫殿大变了模样,听说这九年间一直在修扩,好像要将这宫殿修到外城去似的。
  君臣二人对坐良久,均是一言不发。裴渠自然不急,他已是养就了一身的好脾气,跪坐一天一夜也没什么要紧,于是只等着皇帝开口。
  “你真的是要闷死朕啊!”皇帝拼不过他,语气暴躁地打破了这沉默,几要将桌上镇纸砸过去:“说句话成不成!”
  君臣九年得以重见,气氛似乎不大对劲。裴渠坐等着他将那镇纸砸过来,可却迟迟等不到,于是俯身贴地再次行了个大礼:“回陛下,臣回来了。”
  语声不高不低,不咸不淡。这九年之间,他将自己从明媚善言的少年郎锤炼成沉默寡言的青年,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好像跟谁都能不动声色地死磕到底。
  “你起来。”
  裴渠依言照做。
  皇帝将他打量了一番,见他比先前去国离家时竟还要高出一些,可见在番邦小国也能长个子;二十大几的年纪,脸上还是很干净白嫩,可见那传闻中贫瘠的破地方很养人;就是脾气变怪了,可见那鬼地方无人可交际,只能与菜沟通,连人话恐怕也说不利索了。
  “你居然没有死。”皇帝说了见面后的第四句话。
  “臣一向命大。”
  是!一向命大,流放到那么个破地方居然长得这么好,实在是可恶。皇帝咬牙切齿地想着,琢磨以后要怎么扒他的皮,转念又平复了心情,凉凉笑了笑:“吃得好么?”
  “极好。”
  极好?皇帝将按在镇纸上的手收回,平心静气地想了一想,终于进入了正题:“你这身浅绯官服已是旧得不能再旧,赶紧换了罢。”他低头翻了翻案上条陈,道:“换成青袍,去万年县做个县尉吧。”
  三言两语就将要说的事情宣布结束,实乃言简意赅界高手。
  于是一个五品散官,在这寥寥几句话之后,品级一落千丈,成了从八品下的京县尉。
  照理说,十多年前选任校书郎,若按部就班地往上走,第二任官恐怕也就是个县尉,可从他选任校书郎至今已有十年时间,眼下让他去做县尉,摆明了就是将这九年时光全部抹去,让他从头开始。
  皇帝说完瞄了一眼他的神色,可裴渠就跟个已故之人似的,什么表情也没有。末了又行了个大礼:“谢陛下。”
  皇帝被他气得不轻,放出了言简意赅界的大招:“滚。”
  裴渠恭恭敬敬退下,至廊外立刻有个内官迎上来,同他嘱咐了一些迁官细节,这才领着他出了宫门。
  日头极好,裴渠刚出丹凤门,便见一辆马车遥遥停着,正是素来对他不离不弃的好友徐妙文的车。
  徐妙文这时正躺在车里睡觉,扇子挡了脸,活像具尸体。车夫忽然回头喊他:“七郎出来了,出来了!”
  徐妙文呼出一口气,差点要将那扇子吹到旁边去。他霍地坐正,将帘子撩开大半,笑得比余月牡丹还灿烂:“哎哟,裴大夫竟活着回来了!”
  裴渠面无表情走过去,坐上车后,徐妙文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以拇指食指捻了捻他的浅绯官服,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簇新的绯色官服,说:“哎,感觉真好。”
  徐妙文乃裴渠同辈,小时候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徐妙文什么都要与他比,可偏偏怎么也比不过,没想到一脚踏入仕途,却一路飞升,速度快得惊人,导致周围一群服紫服绯的老匹夫看了他就来气——
  真想撕了那张青春逼人的脸啊!
  徐妙文如今乃正四品少卿,裴渠不过一介从五品下的散官,哦不,是从八品下的京县尉。故而徐妙文此时心中体会,真比吃了一缸新鲜荔枝还要爽,令人十分地想要——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显见他是提前知道裴渠会被贬去做县尉的,虽然他极讨厌吏部曹侍郎,又恨他儿子夺走自己表妹,可耐不住曹侍郎喜欢他啊。
  曹侍郎总将徐妙文当作忘年知己,且又是个大嘴巴子,许多话都留不住,昨日更是将这等“机密要事”泄露给了徐妙文,乐得徐妙文一晚上都没睡着。
  他决定暂时原谅曹侍郎儿子的夺表妹之仇。
  裴渠端端正正坐着,见他笑得忘了形,偏头淡瞥一眼,伸手略有些嫌弃地扶正他东倒西歪的身体:“妙文兄今日不去公廨?”
  徐妙文正开心着,才不想这会儿就去大理寺,于是回道:“我都已安排好了,今日陪你去吏部走一趟。”
  他说到做到,态度之坚决完全不容推拒。于是他像领着后辈一样将裴渠带去了吏部衙门,利索办好了手续,将县尉铜印环纽黄绶官袍等等交到了他手上,这才心满意足地登上了车。
  “云起,按说你今日不去万年县县廨也没什么要紧,但我建议你还是去看一看。正好,我回衙门路上可捎带你一段。”
  灼人日光狡猾地穿过帘子缝隙照进车内,徐妙文眯了眯眼,从丧心病狂的喜悦中醒了过来,一本正经说道:“这安排对你而言说亏并不亏,县尉一职虽困于卑务,却最接地气,何况万年县更是京兆府中显贵栖身之地,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最重要的是,万年县县令,也就是你将来的主官,很快就要滚回去养老了。我猜想,你大约要与他和平共处个半年时间,那老头简直有意思极了,你会过得很愉快的。”
  裴渠一走这么多年,朝中人事变动他的确知之甚少,甚至连如今万年县县令是谁也不知道。
  但徐妙文所述他却是清楚,京县尉一职对于初回朝廷的他而言,或许是个不错的开始。
  京兆府分为东西两县管理,一为长安县,治宣阳坊,领朱雀大街东五十四坊;而另一个即是裴渠即将走马上任的地方,曰万年县,治长寿坊,领朱雀大街西五十四坊;两县均为天子脚下赤县,地理位置十分显要,也是士人历来喜欢争抢的第二任官的好去处。
  “哎呀往后可要称你一声裴少府啦!”徐妙文乐悠悠说着,又接着道:“还有还有,万年县县廨离平康坊实在太近,往后办公累了还能去……”
  裴渠瞥了他一眼,徐妙文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一介旷男不想去那风流薮泽之地,也太虚伪了吧,又或者是根本不行?
  他忽觉得有些无聊,靠着车窗子想了想,脑子里忽冒出来一件事,遂嚷嚷道:“我发觉我真是做了件大好事!”
  “怎么?”
  “你那爱徒啊!”徐妙文忽来了兴致,坐正了道:“我初衷本是让她稍微帮帮你,可没想到你如今却去当了县尉。你想啊,县尉之职掌,案察奸究,征调经役,要掌握人口户籍,还要精通律例,这样看来那破丫头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啊。”
  裴渠没有说话。
  车子哒哒哒地过了崇仁坊,绕过平康坊,便到了万年县府廨所在的宣阳坊。
  徐妙文胸膛里那喜悦一路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就要到府廨,他坐正了整了整袍子,在裴渠下车之际,竟很是难得地叹了口气:“云起啊,你在那破地方待久了,回来之后话真是少得可怜。”
  裴渠微怔,看了他一眼,低头弯腰下了车。
  以前那个裴渠,还会回来罢?徐妙文目送他离开时,眯了眼认真地想了一想。
  裴渠自然不知徐妙文心中盘算,他带着官袍印绶到宣阳府廨时,还未进门,便听得熟悉的声音隔墙传来——
  “某今日多有叨扰,裴明府再会。”
  “小丫头你明日来记得给我带咸粽子!甜的算怎么回事!”
☆、【一零】叔公
    被称作裴明府的正是裴渠的上官——万年县县令裴光本。裴光本不过五十多岁,却已掉光了牙齿,嘴巴瘪进去,全是褶子,难看可怜又滑稽。
  南山觉得他吃那个甜粽子都很是困难,可他居然还问她要咸粽子吃!咸粽子里头那个肉硬邦邦的很难嚼,只怕吃起来更费力。不过南山只顾点头应下:“好好好,某下回一定带咸粽子来,只是某明日得去洛阳,恐怕是过不来了。”
  “没事,只要有的吃就行,早一日晚一日不碍事!”裴光本大度地挥挥手,“快回去吧,这日头毒死了!”
  南山转头刚要走,却又顿住步子,她耳朵稍动了动,随即朝墙那边看了看,转过身来同裴光本道:“今日新任县尉会到罢?”
  “是嘞!到这时辰了竟还不来,难道在平康坊耽搁了?哎呀就说这些年轻人见色眼开把持不住,还不如发配个无欲无求的老头来陪我!”
  南山眼珠子转了一转,又问:“明府可知新来的县尉是谁?”
  “谁知道呢?不管是谁我都要将他治得死死的,敢去平康坊寻欢我就弄死他。”裴光本转而嘿嘿一笑,同南山说:“若是个才俊,人品也极好,我便给你牵个线。”
  南山连忙摆摆手:“不不不,官家人某高攀不起。”
  裴光本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那帮混小子披张青皮就自以为了不得了,比起你来还差得远哩!”
  南山受不住这表扬,赶紧拜别小老头走了,却没料刚到门口便迎面碰上了裴渠。裴渠手里正捧着一身“青皮”,压在上面的布袋里则应是装着印绶文书一类。南山瞅瞅他,他看看南山,极其从容地唤了她一声:“南媒官。”
  “哦。”南山竟显出几分局促,“竟能在这里碰见郎君,实在是太有缘啦。”她说着笑起来,瞥了瞥他手上捧着的东西,随即确认他便是新任的万年县县尉。
  南山并不觉得惊讶,也不想与裴渠多说什么,便匆忙拜别,低了头就打算跑。可她刚与裴渠擦肩而过,便被裴渠给喊住了:“南媒官能否等一等裴某?”
  南山转头“诶?”了一声。
  裴渠道:“裴某去见过明府便要回去了,不如一起。”
  南山脸上现出难色,回道:“不了罢,某还要抓紧时间去趟周少卿府上呢,就此别过,郎君、哦不,少府再会。”
  裴渠似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可南山甫说完便溜了个没影,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裴渠在原地僵了一会儿,便有小吏催他进去了。
  裴光本刚回去翻了两页卷宗,便听得新县尉到了。裴渠站在门外,此时影子只有短胖一团,可见日头已到了一日中极盛极毒时。
  裴光本合上卷宗,咳了两声:“进来。”
  裴渠推门进去,只见裴光本面前摆了一堆卷宗,墨刚刚磨好,俨然一副正要处理公务的样子。裴光本没让他坐,他便站着。裴光本抬起头来将他仔细瞧了瞧:“哎呀,这不是侄孙嘛!”
  裴渠于是俯首弯腰拜过:“晚辈见过叔公。”
  裴光本哼哼两声:“侄孙回来也不同叔公说一声。”
  裴渠回:“晚辈无脸见叔公。”
  “你现在倒有脸了?”裴光本指指他,“红皮换青皮,晋安(裴君爹亲)那小子知道儿子这么出息肯定要气死了哈哈哈。”他想想,却又说:“也不一定,晋安老说你不是他亲生的,所以不管你,诶呀,你堕落到这地步居然气不着他!真是讨厌!”
  裴渠对这位叔公知之甚少,只晓得他一生不得意,中青年时期在边地碌碌无为,连个合适的女子也娶不到,只有一名胡人侍妾陪了他大半生。
  家族几乎将其淡忘,可他年轻时似乎与裴渠父亲有过过节,总是看这个小辈不顺眼,恨不得让他天天吃瘪难堪。
  其中情委裴渠并不太了解,他只清楚他的上官看他父亲不顺眼,顺带着,大约也会看他不顺眼。
  裴光本看了他一会儿,支颐思考半天,道:“你既然到我的辖地来了,便归我管了,我说一你不能说二,职掌之事要做妥当,也不许提意见。”
  “喏。”
  裴光本挑挑已经发白的眉毛:“侄孙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裴渠终于直起腰,问道:“叔公与南媒官很熟?”
  “很奇怪嘛!”
  “据侄孙所知,南媒官住在长安县,又供职长安官媒衙门,实在与万年县搭不上关系。”
  “天真!”裴光本道,“配婚令一下,现下官媒衙门哪还分什么长安万年,别说京兆府的了,连东都的都全混着来,谁抢到算谁的。咦——”他陡然想起什么事:“听说你驳了许多次官媒衙门的面子啊,好人家全给你推掉了呀,你莫不是在等谁罢?!”
  “并没有。”
  “没有?”裴光本一张老脸上满是“你小子别敷衍我了,我哪能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的了然样,又说:“说与叔公听听,叔公也好关照关照你,不至于让你一辈子连个好婆娘都娶不到。”
  “叔公精力有限,关照自己尚有不足,侄孙怎能劳叔公烦神。”裴渠满脸均是晚辈对长辈的体贴之色,却是字字都在踩裴光本痛脚——
  叔公啊,自己娶不到妻就不要瞎操心旁人了。
  裴光本腹诽,小兔崽子和你爹一个德行!他压下火气,又说:“咦?你认得南山那丫头,莫不是因为她也给你说过媒?”
  “哦,南媒官是侄孙新收的徒弟。”
  “放你娘的狗——”裴光本霍地站起来,将一个“屁”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稳住姿态骂道:“你!也!配!那丫头什么不行,还得认你做师傅!”
  裴光本膝下无子无女,平日里简直要将南山当成自家孩子,若不是南山一直不肯松口,他早就要收她当闺女了。
  裴渠站得挺直,足足高了裴光本一个头,回答简直有些不要脸:“侄孙也不知南媒官到底看上了哪一点,许是觉得侄孙皮相太好,遂寻个理由接近。”
  裴光本直白地朝他“呸”了一下,却又比不过这崽子不要脸的气势,“咚”地又坐了下来,揉揉撞疼了的尾巴骨接着道:“我不管,你马上跟她断了关系,不然我就找御史台的人抓你,举报你身为县尉诱拐良家少女。”
  裴渠无动于衷。
  裴光本警告般地哼哼两声:“叔公我御史台有人!御史中丞是我同年!”
  “侄孙知道了,这就与南媒官断了关系。不过——”
  裴光本抬头瞪他。
  “她若是纠缠侄孙不放,那侄孙能否去官媒衙门举报她借公徇私骚扰朝廷命官?”
  裴光本尾巴骨还有些疼,他这会儿脑壳也疼,一时间不知道要回这小崽子什么,但怒气上来,一时半会儿实在难平,忽然计从心生,打算狠狠罚他一下:“这件事就算了。”
  他转而说道:“县尉乃亲民之官,不可想当然做事,你将万年县五十四坊都给我巡个遍,少了一个角落我就到考功郎中那儿去举报你。”
  他说完心中顿时舒畅了不少,哼哼,马上就是最热的时节,让你一整个月在外跑,非得将你晒成黑炭才行,到时候看哪个还瞧得上一个黑黢黢的裴七郎!
  裴渠对巡街一事并无异议,只是心中还惦记着五月初三的洛阳白马寺之约。按说今晚或明早就该启程,接下来这几日自然也是巡不了街的。
  于是他一展文书,同叔公陈明吏部说可以晚几日再来,并不违规矩。
  在成为一介跑腿县尉之前,狡猾的裴渠就这样合法合理地给自己争取了几日清闲假期。他深深一拜别,直起腰转过身,坦坦荡荡出了门,全然不顾身后被气得半死的裴明府。
  ——*——*——*——*——
  裴渠回了一趟裴府,见过父亲后被留下问了话。他同裴晋安关系并不算太好,父子俩之间透着疏离,连问答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式的。
  裴晋安问他“近来有无看得上的娘子”,他回“还没有”,又问“圣人召见你说了什么”,他回“未说什么,迁了官,万年县县尉”,再问“何日上任”,回“初六”,最后问“端午京兆府在曲江设宴,去不去”,回“届时在洛阳,去不了”。
  到此为止。
  不相干涉就不会破坏仅存的一点父子感情,互相维持这么点好感似乎能到你我都死光光。
  及至落日时分,本打算喊人去南山那儿去取行李的裴渠忽改了主意,不在府里用晚饭了,反是让执事套了车,登车走了。
  而此时南山却坐在堂屋前的走廊里对着一堆行李发呆,她好几次想要解开那行李看看,可理智告诉她不行。
  闭坊鼓声响起来,南山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手终是伸了过去。
☆、【一一】惯犯
  裴渠的行李不多不少,南山在伸手之前就估测了从打开到翻完再恢复原样所需要的时间。
  原本一切都在预计当中,可她翻开衣服,却发现了压在下面的一本手抄书册,正是这发现让她的动作顿了一顿,直接导致时间拖长,以至于裴渠走到门口时,她还做最后的打包工作。
  她并不慌张,哪怕翻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外面的马蹄声。从容镇定是身为一个优秀媒官所必备的职业素养,裴渠进来时,南山拎着他的行李起身,道:“郎君亲自来取行李?”
  裴渠目光移到她紧紧攥着包袱的手上,再看向她,回说:“不是。”他站在原地不动:“裴某是想再借宿一晚,或者——”
  此时闭坊鼓声还在不徐不疾响着,裴渠顿了顿,接着道:“今晚便出发,初三早上正好到洛阳,南媒官可要一起?”
  南山从善如流:“某原本还愁要如何赶去洛阳,能搭郎君的马车自然再好不过。只是这会儿恐怕也出不了城了罢?”
  裴渠忽取了一只银鱼袋出来,看得南山眼睛都亮了。南山问道:“咦?郎君如何会有这个?”
  三品及以上配金鱼袋,三品以下五品及以上配银鱼袋,可裴渠如今分明只是个从八品小官啊,如何会有鱼袋呢?
  裴渠很是诚实:“不是我的。”
  哦,顺手牵羊。
  他这一顺手,导致此时徐妙文在家急得跳脚——鱼袋呢?!我的银鱼袋去哪儿了?!
  南山这会儿联想到裴渠包袱里藏着的那本属于自己的书册,再看看那鱼袋,心说裴君可真是个惯犯呐。若她对他过去不知情的话,可能真要以为他被流放是因为偷了皇帝的东西嘞。
  至此,南山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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