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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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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时常说一句两句话。一天,老太太叫娉婷到园内去,看可有新开的花掐几枝来。娉婷去了。
到了园,只听书房里一个人在那里哼哼唧唧,像念书的样。娉婷想道:“这是谁?”偷偷到窗跟前,隔着纱看去,只见嫣娘在那里背着手,念那壁上悬的诗屏。娉婷在外叫着说:“你这个小厮,疯了不成?在那里哼什么?”嫣娘听是娉婷说话,就连忙说:“请姐姐到屋里坐。”娉婷说:“我不进去。”嫣娘说:“这有何妨?”说着嫣娘就出来了,到了廊下,娉婷也到了廊下。嫣娘说:“姐姐今年十几?去年秋天坐轿从哪里来?”娉婷说:“你这个人说话真是奇怪,我今年十几,与你甚么相干?我去年坐轿,你怎么知道?”嫣娘听了,“嗳哟”了一声,说:“我今个可有死的地方了。”娉婷说:“你莫当真的疯了?”嫣娘说:“不疯,不疯!真真是真话。”娉婷说:“怎么是真话?”嫣娘说:“一言难尽,我也无从说起。”娉婷说:“我站乏了,我进屋里来,我们坐下。我倒要听你细细的说说。”娉婷进了屋,到榻上坐下,嫣娘也到下边椅子坐下。娉婷说:“你说。”嫣娘说:“你可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娉婷说:“你是个小厮。”嫣娘说:“像我这个小厮,这南京三年才出一个。”娉婷说:“怎么这等稀罕?”嫣娘说:“我是去年的新解元常敏。”娉婷说:“你真疯了,岂有解元情愿给人家做小厮的?”嫣娘说:“我是来救你的。”娉婷说:“我又无病无灾,要你救甚么?”嫣娘说:“我自从去年秋天在轿里见过你,我想你这样一个人,可惜,可惜!”娉婷说:“怎么可惜?”嫣娘说:“你想,你想。”娉婷把脸一红,说:“你这个人还了得吗?我去向老太太说,打不死你!”说着就走。嫣娘说:“你去只管去,你想我这话到底是为谁?”娉婷站了一时,说:“我去看老太太,等我改日再说罢。”不知后来怎样说了,且听下回分解。
第07回 花归 珠还
话说娉婷说着怕老太太等他,就出来到院子里,随手掐了两枝花去了。将花送于老太太看了,老太太叫他把窗前几上一个白磁大瓶灌上水,将花插上。娉婷去灌了水,双手捧着,一路走来,心里却想着嫣娘的话,走到堂阶上,一步未上完,手中的就“滑郎”一声,在石头上成了白玉开花了。娉婷就吓呆了站在那里。老太太听着,骂了一顿,又说:“你这小蹄子不中用,明日拉出去配个小厮就完了。”娉婷站了一时,也不敢再来见老太太,就到下边厢房坐着去了。坐在窗下一张椅子上,一边靠着桌子,手托着腮,噙着眼泪想着:“我自小到这里,从没受过这样的气,没想到老太太说拉出去配小厮的话。”想了一会,“这真真是园里那人说的话,说我可惜可惜了。”越想越酸心,不觉呜呜咽咽哭了一场。到了晚上,老太太着人叫了去,又数说了一顿,说:“我说你几句,你就使性子不来了?”娉婷又站了一时,老太太说:“你必然歇罢?明日一早还到园里去看,有新开的花再掐几枝来,我那案头上还有一个翡翠瓶,你没摔完,好再来摔这个,去罢。”娉婷去了,到了厢房,和衣睡下,左思右想没个结局。想今日这个没趣,不过是老太太一时生气,后来自然仍是一样,那配小厮的话,毕竟这一辈子难免了。一直哭到天亮,又不敢不去掐花,就早早起来,也未装束,就去了。
到了园,看嫣娘正在那里浇花。嫣娘见娉婷来了,就笑嘻嘻的说:“姐姐怎么起来镇早?”娉婷也不理他,嫣娘又说:“怎么姐姐也不梳头,就衣冠不整下堂来了?”娉婷仍是不理他。嫣娘看娉婷站在那里,问他话他不说,又不是掐花,呆呆站着。嫣娘说:“姐姐好像受了委屈的样?”娉婷仍是不理他。嫣娘叹了一口气,说:“嗳,可惜,可惜!”娉婷说:“怎么可惜?”嫣娘说:“姐姐是聪明人,这‘可惜’二字还来问我?我是个局外人,这‘可惜’中的甘苦只怕还知之不真,姐姐在‘可惜’局中的,这甘苦自然是都领略过了。”娉婷听了,不觉将身一蹲,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嫣娘连忙问说:“姐姐,这是何必?”连忙又作了一个揖,说:“是我的不是,一时言语冲着了。”又说:“这清早地下湿气甚厉害,蹲在这里受了寒也不是顽的。”娉婷拭拭眼泪,就站起来一直往书房里去,嫣娘也跟进来。娉婷说:“你来[做甚]么?”嫣娘说:“不是姐姐叫我吗?”娉婷说:“我何曾叫你?”嫣娘说:“姐姐来园里来,自然是掐花,为何到书房里来?难道这书房里栽花不成?”娉婷说:“人心里过不得,你还呕人!”嫣娘说:“我虽不才,姐姐如果有甚烦恼,我也可以分分忧,何不说说?”娉婷说:“我对你说也是无益。”嫣娘说:“或者有益,亦未可知。”娉婷叫嫣娘站近些,就小声把昨日的事一一告于他。嫣娘把眼一红,就淌下眼泪来了。娉婷替他拭了一拭,说:“我问你可有甚么法,你只是哭,终有何益?”嫣娘说:“姐姐坐下,等我想想。”娉婷就坐下了,又叫嫣娘也靠近坐下。嫣娘说:“姐姐何不将计就计?”娉婷说:“怎么将计就计?”嫣娘说:“姐姐只管仍然不做错这就做错那,或者仍然与老太太呕气,或者天天偷空就去睡着,或者再是老太太骂你,你就装着寻死。”嫣娘说一句,娉婷把头点一点。娉婷说:“到后来到底怎么样?”嫣娘说:“只等老太太气你不过,要打发你了,我就回去着人来买你,到我家去服侍我母亲。姐姐后来,我自然有个安排。”娉婷说:“你几时回去?”嫣娘说:“我等姐姐有信,就给他做个金蝉脱壳之计。”娉婷又点点头。嫣娘说:“姐姐去罢。看老太太怪你。姐姐以后也莫来了,看旁人疑惑。”说着,嫣娘就到院子里替娉婷掐了几枝花,交给娉婷拿着去了。
娉婷果然从了嫣娘的计,天天呕气,呕了十几天。老太太始而骂他,继而劝他,他总是不改,老太太气着叫家人来说要打发他,这也是个气话,原是吓他的意思。谁知他仍然不改,并且时常偷着要上吊,要吃毒药,老太太怕将来闹的不好,就当真要打发他了。
娉婷一闻此信,这日就起个早,走到园门口叫嫣娘说:“解元回去罢!”说完了,连忙跑了,嫣娘从书房里出来就不见他了。嫣娘知是其计已成,就到大门首找着胡小厮,拉到对门茶肆里坐下,吃了两碗茶,嫣娘说:“我承老兄照看,这有一个财,想叫老兄发发,以为谢礼,不知可受不受?”胡小厮笑着说:“甚么财照顾小弟?”嫣娘说:“我听府里要打发丫头,不知是哪个?人才如何?年纪多大?”胡小厮说:“是老太太房里的,老兄是去年在轿里看过的。”嫣娘说:“我有个表兄,姓李,要买人,老兄若能去说,包管谢仪加厚。”胡小厮喜欢的了不得,就一口应承说:“在我,在我。”嫣娘说:“这还等我回去,先向他说明才好。”胡小厮说:“老兄只管去,园中的事我替你照应。”嫣娘就去了。
到了家,见堂屋院里放着些桌椅并米面等物,嫣娘也未及问就进了堂屋。见了郑氏,郑氏问他在哪里住了一两个月,嫣娘就随口支吾说:“不是在一家。”随口编了几家。郑氏说:“怪道我着人去找你,再找不着。”嫣娘说:“不是还未得回来,只因有一家有个丫头要卖,我想俺家人甚少,母亲何不叫李朝奉去买来。”郑氏最是疼儿子的,岂有不肯的,就说:“你去向李朝奉说就是了。”嫣娘出来,见了李立说:“三山街有个许老爷家,他家有个丫头,奶奶要买,你去带二三百银子,找着他家家人姓胡的,说有个王贵向我说你家府里有个丫头要卖,我是来买的,不拘多少银子,务必买来。外谢姓胡的二十两银子,就说这谢仪也是王贵说明的。他若要问王贵,你就认作是你表弟,说他不几日就来。在我家替我照料事。”李立说:“买丫头这事容易,又是什么王贵,我不懂。”嫣娘就发了急说:“你真真罢了!连这点头小事也不能办,你只管去像我这样说就是了。”李立也不敢再问,只得拿着银子去了。
嫣娘又到堂屋,见了郑氏,说明李立去了,又问说:“院子放这些东西做甚么?”郑氏说:“你还不知道,李朝奉有个姐姐在这不远住,他姐丈姓奚。前日午后被祸了,一家可怜烧了个干净,只有他姐丈、姐姐并他两个甥女单人跑出来。李朝奉来求了我,将这左边空房赁去暂住,又把他两个甥女叫引香、拾香[的]结义于我做了干女。这些东西是送给他们的,你问着也去看看。”嫣娘连忙答应着,又说:“人家有难,母亲该重重的周济周济,这太少了。”郑氏说:“等明日再送。”嫣娘说完了话,就到厢房里来,与娟、婳、关、窈谈谈,又说起如今你们好了,又来个伴了,娟、婳、关、窈又问了一会这些时在那里的话,嫣娘也是随嘴答应了几句,又出来去看看园子修理的如何,又想就去看引香、拾香,又怕他们不理应着,不如等老李来同他一齐去。
天到了傍晚时候,见李立引着一乘小轿进来了。下了轿,嫣娘看着是娉婷,却闪在一边,让李立去叫了丫头来引他进去。娉婷跟着丫头进了大庭、茶庭、宅门,到了堂屋见了郑氏,给郑氏磕了头。娉婷四下一望,却不见嫣娘,心里到着了忙了,想道:“那小厮莫不是个解元,怎么他家也这样富贵?”又想道:“这莫不是他家,那小厮莫是个拐子?”又想:“若是拐子,怎么肯用一二百银子买我?”狐疑不定,站了一时。郑氏叫了丫头送他到厢房同娟、婳、关、窈一处去。娉婷跟着丫头到了厢房,娟、婳、关、窈接着,互施了礼坐下。娟、婳四个人看这娉婷眉如远黛,目会秋波,腮点桃花,腰同细柳,他四个心里不胜羡慕。娉婷就问了他四个的年纪并各人的名字,他四个又问了他的年纪名字。娟姐说:“娉姐在旧主人处甚好,何故又到这里来?”娉婷不好说的,只是含糊答应。忽见嫣娘进来,娉婷见了低头一笑,也不站起来。娟姐说:“这是小主人相公。”娉婷又笑了一笑,嫣娘也笑了一笑。娟、婳、关、窃他四个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胜诧异。娉婷说:“解元是今日哪个时候来家的?”嫣娘也不答应,只笑了一笑。娟、婳、关、窈心里倒疑惑他怎么知道他是解元,娉婷又说:“我蒙解元之德,何以为报?”嫣娘说:“你想着怎么报就是怎么报。”他两个说话,娟、婳四个越听越糊涂,娉婷又说:“我来也罢了,只是老太太跟前,我孝敬了这几年,把老太太的恩也算报了个万分之一。只是我家小姐并小姐之婢我那妹子,一时离了未免叫人伤感。”嫣娘听到这里,却忘了把做小厮的事瞒着娟、婳四个,就问道:“我在书房住了这几[日],怎么未见过小姐并你那妹子?”娉婷还未答应,婳姐说:“相公跟他旧主人有亲吗?往他家去做甚么?你到他家是个客,他家天天有人陪着他家小姐,知道外边有客,岂肯进来的呢?”嫣娘说:“不是去作客。”婳姐说:“不是去作客,到他家作甚么?”嫣娘说:“你问娉姐就知道了。”娉婷说:“你莫叫婳姐问我,我不知道。”嫣娘说:“这个话等我晚上来睡时闲着再说,你们也不必问了。”又向娟、婳四个人说:“娉姐来的是客,你们凡床帐这些照应照应,我出去有事。”
嫣娘出来,找着李立,问明了买娉婷的事,又挟他说:“我母亲把你两个甥女作了干女,我们是干姐妹了,我去看看,且看看你令姐、姐丈。”李立说:“我姐丈出门去了,你要去,我同你去。”嫣娘就同李立去了。到了奚家,先见了李立之姐,嫣娘也称个伯母;又请见了引香、拾香。坐下叙了一时话,引香想道这个人好像见过的,又不好问嫣娘。嫣娘因他母亲在跟前,也不敢问引香、拾香的。一时嫣娘去了,引香向拾香说:“这个人妹妹可曾见过他?”拾香说:“好像那年秋天那个不知芙蓉典的秀才。”引香说:“听说这是解元。”拾香说:“解元原是秀才中的,焉知不是他?”正在猜疑,忽见来了一个丫头向他母亲说:“俺家奶奶给奚奶奶请安。俺家奶奶说明日请两个小姐搬在俺那边去住,俺家相公与这里小姐也皇干姐妹了。相公的性情极好,常在一处谈谈也不妨的。”李氏说:“你回去给奶奶请安,说我方才也见了你家相公了,引香、拾香也见了相公了。我看你家相公甚好,明日就叫他两个搬去。”丫头去了。这原是嫣娘回来,见了郑氏说:“母亲没人作伴,何不将奚家姊妹接来?”郑氏原也喜欢引香、拾香,所以着人来接。不知搬来没搬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08回 递书 泣卖
话说李氏许了那丫头,说叫引香、拾香搬来。到了第二天,果然李氏就将引香、拾香送过来了。见了郑氏,叙了一时。李氏要走,郑氏又留住吃了午饭才去,李氏去了。
郑氏叫人将东厢房收拾了给引香、拾香住下。引香、拾香到了东厢房。这房子对面就是西厢房,是娟、婳、关、窈、娉婷五个人住的。一时嫣娘来了,到堂屋见了郑氏,郑氏说:“你见过你干姊妹没有?”嫣娘说:“昨日是母亲叫去看看,我去了。今日还未见他。”郑氏就叫丫头到东厢房去请两个奚小姐来。一时引香、拾香来了,与嫣娘施了礼坐下。郑氏说:“你们这是姊妹了,不可不分个长幼。”就问了引香、拾香的年纪,却是引香长嫣娘一岁,拾香小嫣娘一岁。郑氏向嫣娘说:“你以后就叫引姐姐,拾妹妹就是了。”又向引香、拾香说:“你两个以后就叫嫣娘哥哥、弟弟就是了。天天在一块,总要和气些,莫生疏了。”嫣娘、引香、拾香俱站起来答应着。郑氏又说:“嫣娘,你去送姐姐、妹妹到东厢房里去看看,看可少甚么东西,照应照应。”嫣娘答应着,同引香、拾香去了。
到了东厢房,一齐坐下,引香说:“弟弟,你可怪我。”嫣娘笑着说:“没甚怪的。”引香说:“你不记得那年在芙蓉花下我抢白了你一顿。”嫣娘说:“姐姐的话我怎敢忘,我正是心悦诚服不了,哪还有怪的意思?”拾香说:“哥哥不怪我姐姐,我把你推在地下,自然是怪我的了。”嫣娘笑了一笑说:“这更是不怪,若不是妹妹一推,只怕到如今我还在那里站着哩!”正在说话,丫头拿了一封书进来说:“这是前边李朝奉说有人送来给相公的。”嫣娘接过来一看,上面红阡上写着:“解元常君手启”。嫣娘想道这必是宜人的书子,就折开,背过脸来偷着去看。看了一回,把眼红着,几乎掉下泪来。引香问说:“甚么人送来的,又是甚么事这样张皇?”说着就要来看书子,嫣娘把书子往袖中一笼说:“姐姐看他怎么?”一句未说完,哪知书子未曾笼好,把袖子一拂就掉下来了。拾香在旁趁势抢去,嫣娘想来夺,拾香已经拿跑了。嫣娘说:“这个书子我原想给姐姐、妹妹看的,替我想个主意。救人一命,也是姐姐、妹妹的修行。”引香说:“这书子到是甚么事?”嫣娘要说还未说,拾香说:“等我念给你听。”嫣娘说:“好妹子,小声些!”拾香点点头,就小声念道:
昔劳春注辱临蜗庐,去后神思,又蒙仙风一度,洵为幸幸。今越载未亲芝范,易胜惆怅之至。愚意以为暂时小别,终当聚首。不料变生不测,家慈有亦珠之意。再抱琵琶,赧颜殊甚,决不敢负前日之德,而贻君子之羞也。阿粲小妹同出一辙。望早援手,是切,是祷!宜人裣衽。
拾香念完了,嫣娘说:“请二位高明指示指示。”引香说:“这有何难,费几两银子就完了。”拾香说:“姐姐之见与我相同。这个人我想必是个才貌双全的,来跟我们在一块,岂不又得个良友?”嫣娘笑着说:“我说他,你们也不信,等来个就知道了。”
嫣娘就出来找着李立,向李立说:“河坊有个姓何的、姓翁的,他两家有个小女要卖,一个叫宜人,一个叫阿粲,你去买来,难为难为!”李立说:“奶奶不知道,我怎么敢去?”嫣娘说:“我一时去说就是了,你莫耽搁了,快去罢!我明日好好备个菜请请你。”李立笑着去了。
嫣娘只望一时就来才好,急的了不得,只得又往园里去看看,借着散散闷。到了天晚,李立来了。嫣娘看李立自己一个来了,就慌了,忙问说:“怎么你自己来了?必是人家已经卖了,不是就是你舍不得多出钱?”李立说:“事成了。我对你说,我一去,他家听说是你家买,就要几千银子。后来我哄他,我说是我买了做妾。”嫣娘说:“你这话该死该死,你死了定要下拔舌头的地狱。”李立说:“这样说不好,莫买就是了。”嫣娘又笑着说:“好人,你对我说罢,到底怎生了?”李立说:“我说是我买也花了几百银子,何家的是二百八十两,翁家的是二百七十两,说明了明日去接。”嫣娘欢喜不了。
却说宜人听着说将他卖于一个姓李的,年纪有五十多岁,阿粲也是卖给他,宜人就大哭了一会。哭完了,就着人去请了阿粲来,又同哭了一会,宜人说:“哭也算不了我们的事,想俺两个见嫣娘的时候俱是弹琴,我想我作个《清商怨》,你弹着,我唱,发抒发抒这一腔的幽恨,何如?”阿粲说:“好。”就理了弦弹着,弹出那一段如泣如诉的音来,宜人这边唱道:
这孤灯影醉,坐着俺两个人儿,一递一声长叹。叹的是有缘的偏无缘,叹的是无缘的反有缘,叹的是好因缘变成了恶因缘。恨只恨前生不曾见,恨只恨今生见了如不见,恨只恨来生不知可能再相见。俺两个人儿,你对着我,我对着你,悽悽惨惨,呜呜咽咽。可怜俺买风光错使了金钱,可怜俺种美玉错耕了蓝田,可怜俺访桃源错上了渔船。只想着见那月下老儿,骂他一番,为甚么把红绳不紧紧的手牵?
唱毕了,琴声犹悠悠扬扬未断,忽听窗外乌鸦戛然一声,看着外边月明如画,阿粲向宜人说:“姐姐何不打开窗子向外一望,凭我两个人的眼望断子淯波森森,就是嫣娘不来,也算我们不辜他了。”宜人同何粲开了窗子向外望着,宜人用手指着向阿粲说:“这就是嫣娘那年坐船从这里来的。”阿粲说:“水呵,水呵,你也太无情了,为何前日送人来,今日就不送人来了?”宜人又指着这窗前说:“嫣娘就是从这里上来的。”阿粲说:“窗子呵,你也太不知事了,为何人来了你就不曾留住?”又听着乌鸦叫了一声,宜人说:“乌鸦,你何必这样太狠,一声一声的,把我的心都叫碎了。”阿粲说:“这乌鸦想必也是可怜我们两个,前来一助悲声的,不然就是这乌鸦也或者是情有所钟不能自禁了。”宜人说:“关了窗子罢。我这时甚渴,叫丫头烹茶吃罢。”阿粲说:“想必是心火上炎,我亦如是。”他两个就坐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嫣娘一早就催李立来接。李立带银子来交明了,就雇了两乘小轿,李立引着来了。到了大门,进来到了大庭,下了轿,进了茶庭。宜人、阿粲见嫣娘站在屋里,宜人就哭着说:“你怎么也在这里,可能救救我两个?”阿粲也是哭。嫣娘连忙说:“你两个到上头去,我就来。”宜人说:“嗳!真真天下男子最是薄情,天下女子最是痴情!我两个待你不薄,如今我们到这个地位,你不替我们解解忧,还要得空就跑,翻然不顾,是何心肠?”阿粲说:“姐姐说他怎么,他既是没个人心的人,怨我们当初瞎了眼睛,如今还说甚么了?”他两个说着,哭着,嫣娘急的红胀了脸,也说不出话来了。一时丫头出来将他两个引进去,他两个拭了拭眼泪,见了郑氏,磕了头,说:“我们都是下贱人,奶奶何必叫爷要我们?”郑氏不懂,只道是说嫣娘,郑氏说:“我听嫣娘说,你们都是有难的人,他买你们来是救你们的,怎么说下贱不下贱?”宜人想道这其中必有缘故,就说:“不是说下贱,是求奶奶可怜可怜的意思。”郑氏说:“你两个到西厢房同你姊妹们去坐坐罢。”一时嫣娘来了,到了西厢见了宜、粲,宜人说:“你到底做甚么鬼,叫俺两个也不明白?”嫣娘说:“我还未说清,你两个就哭起来了,叫我急的没法,大总说不上来了。”嫣娘才从头把李立之事说清,大家欢喜不了。
嫣娘就日日催着家人,叫匠人上紧修理。又过了一个月,园修起了。嫣娘又叫李立去叫家人将各处所用几榻桌椅等物送进园去,又叫李立叫家人将各处所栽花木并所养的仙鹤、孔雀、鹦哥、八哥等鸟俱以买全送进园去。嫣娘就向郑氏说:“园修起了,我想搬进去住。这园原是一园而分三园,三园而合一园,我在当中大园名‘等闲乡’的住,可以叫奚家姐姐、妹妹到左边处去住,若是嫌没人作伴,就叫宜人、阿粲去陪他。右边留着闲逛。”郑氏允了。
择了日子一齐搬进去,嫣娘引着引香、拾香、宜人、阿粲、娉婷并娟、婳、关、窈,先从大门进去,由亭子过小桥,过花庭,到了“等闲乡”这洞门,嫣娘说:“这正中就是我住的。”又望着引香、拾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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