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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梅-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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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岑忠执灯引刘电到书房内坐下,即往里传禀。刘电看见屋宇华丽,因想道:“才做中书不久却就住这般的华屋?或者就是他入赘的岳家也不可知。”正在寻思,只见岑忠出来道:“老太太请三相公到后堂相见。”有一个小丫头打着个灯笼领刘电进厅后内座里来。但见院宇深沉,房栊窈窕,虽不是王候甲弟,却也是富贵门楣。刘电随灯缓步进来。正是:
冒危不失交朋义,赴难常存报国心。
不知岑夫人相见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39回 叙旧事岑母动慈怀 结新知刘生显神勇
却说刘电到得内堂,见岑夫人已在立待,因即上前叩见。岑夫人连声请起,因还了半礼,道:“三相公途路辛苦!”因问:“府上令堂、老太太并尊嫂们,谅都纳福!”刘电道:“家母、家嫂、雪妹都嘱请老伯母的安。只不知伯母几时搬居在此?小侄一来请安,二来正要问问别后的原委。”岑夫人道:“一言难尽。”当即吩咐岑忠先叫厨房收拾便饭。因说:“自从前年三相公起身后,愚母子候到第二年夏间总不得信息,又闻得对头已去,五月间就辞了蒋公起身回来。到了扬州,恰好遇着家中报信的人,才知对头未走,家中房屋又被封锁,途路中进退两难。因为老仆住在此间,只得到这里暂住。你兄弟也曾到许家探问,才知三相公有书交与他邻居周老人托寄。谁知这周老人死了,这封书竟不曾寄到。后来因赁这王乡宦的房子,不想我内侄女当时遭族恶之害,却正在此间。这王公是两榜出身,极重义气,夫人又甚贤德,极承他夫妇将内侄女认为义女,待如亲生。后来老身会面叙说起来幸得姑侄相认,又承王亲家不弃,就将他许了你兄弟。旧年冬间,催逼着完了姻了。”刘电初时以为岑生别娶却是负盟,及听到骨肉相逢,因亲作亲,甚是难得,又想到父亲显灵原说雪妹“不宜预占,有妨亲疏”,正是为此,便道:“天涯海角,骨肉相逢,是一件天大喜事!又以内侄女做了媳妇,亲上加亲,极是难得。明日还要请见。”岑夫人道:“这是弟媳,理当拜见。”
说话之间,饭已端正。岑夫人就令:“搬在这里,三相公竟请自用。”因叫了头用大杯斟酒,道:“仓卒便饭,不要见怪。”刘电道:“老伯母莫说客话,请尊便。待小侄自用。”岑夫人道:“老身在这里陪着,正好说话。”因说起:“前年起身时,你蒋叔有与你并许公的两封书,因无便人不曾寄去,还在这里存着,明日取来交还。”刘电道:“天各一方,若无的便,寄信实难。”一面说话,一面自斟自饮。吃过一二十杯酒,用完饭,收拾过了,因问:“兄弟进京后可曾有信回来?如今王公却在那里居住?”岑夫人道:“去年冬间王公选了山东宁海县知县,十一月初挈家上任去了。他两夫妻也只有一位小姐,又无亲族,因此把家事尽托付与你兄弟料理。谁知王亲家起身后,你兄弟又得了官进京去了。如今只有我婆媳两个督率家人在这里照管。幸亏你弟妇贤能,不消我费心。前月你兄弟寄了一封家书回来,说引见时皇上试了他一道郊天表章,甚是合式,又蒙内阁程公十分关切,老身倒也放心。只是如今倭寇作乱,这里地方日夜担心得紧,不知将来怎样?”因问:“雪姑娘在府上可好?梅氏近日可健?”刘电道:“小侄自同雪妹到了江南,谁知许丈同他亲戚往江西任上去了,因留下一封书信、二两盘缠托他紧邻周老人寄去。谁料这周老人死了,竟不曾寄去。及到伯母府上,又见房屋被官封锁,因此只得同了雪妹、梅嫂回家。自到家中,母亲十分怜爱,一房同住,片刻不离,家嫂与侄儿女们没一个不欢喜敬爱。老母去岁得病,全亏雪妹衣不解带的服侍,真是难得。后来专差人到南安府去接许丈,谁知他亲戚又调任了抚州,至今父女未曾会面。雪妹心中常挂念的便是许丈与老伯母两位。小侄来时千叮万嘱与伯母请安,还有自己制作送伯母的东西带在此。”岑夫人听说,不觉两眼酸酸欲泪,道:“我也是一般记念他,只为路远迢迢不能通信。从前原有相订的言事,不料如今又有更张,只恐将来不能如愿。”刘电道:“伯母竟请放心,雪妹却一心宁耐、矢志不移,谅许丈也无不乐从。只要伯母作主,弟妇无言,为官作宦的人三妻二妾也是常事。就是梅嫂在舍下也十分相得。他是深知原委的,说明日等待姑娘恭喜才一同回来。”岑夫人道:“这也难得。如今你这个弟妇是最贤德的,他常常对我说,你兄弟是不止一妻相守的,倒只恐雪姑娘知道,心中不喜。”刘电道:“这一发不然。当日父亲之灵原与雪妹说过,雪妹已自知‘不宜预占’,现已应验,岂有不悦之理?”岑夫人听了,转愁为喜道:“若果如此,倒是老身的造化的。”刘电又问道:“伯母方才所说,弟妇如何便知兄弟不止一妻相守的?”岑夫人笑道:“他也不过是预料的话。”因问:“三相公几时往山东完娶?”刘电因将此番服同兄长进京,并到这里的原故说了一遍。岑夫人欢喜道:“三相公不远千里而来,老身感激无地。今去完姻,老身还有些微物带去。若日后搬亲回来,务必要到这里住些时,切不可径自回去了。”刘电道:“小侄一定要同来请安的。”因说:“今日见过伯母,明早就要禀辞起身。”岑夫人道:“三相公千里迢迢到此,总有事也须屈留三天。”刘电道:“已与家兄订定日期,况到了山东还要耽搁,领有咨文是不便久迟的。”岑夫人道:“既如此,只留明日一天也罢。”因吩咐岑忠道:“将三相公行李搬在内书房,途路辛苦,请早些安歇,明日再叙罢。”说罢回房。
此时文进已是岑忠相陪酒饭后,回船安歇去了。当下岑忠掌灯送刘电到内书房来,道:“明日再与三相公磕头,老婆子在三相公府上,不知可安好么?”刘电道:“原来你就是老掌家,梅嫂在那里甚是相得,如今与姑娘们都是同桌吃饭的,身体也甚康健。来时叫我致意你,不须挂念他,说日后要与姑娘一同回来的。”岑忠道:“承老太太、娘娘们的抬举,只恐在那里搅吵。”刘电道:“只是怠慢也。”岑忠将被褥铺好,随即出来。这边刘电安歇不提。
原来岑夫人与刘电在内堂说话,大娘子都已听得,又在暗中看见刘电气概不凡,及岑夫人进来,因说:“这刘公子将来必然贵显。目前喜气重重,不出一年定食天禄,只不知何故面上带着一股杀气未退,明日母亲问他路上可有着气的事么?”岑夫人笑道:“明日待我问他,试你的眼力。”一宿无话。
次日刘电起来盥洗毕,取出雪姐送的东西,却是一个小小绸袱,用针线缝好的,上面小小一条红签写着:“千娘安启”四个小字,格外有四匹细葛是刘电送岑夫人的,都叫小丫头送了进去。岑夫人当下将袱拆绸开,里面却两双月兰缎子挑线的膝衭、两双石青素缎鞋,一封不缄口的书函,上面叙说拜别后记念情节,后面有矢前言终身不易的话。岑夫人一面看,不觉两眼澄澄泪落。看毕递与大娘子道:“怎叫人不想念?”大娘子看毕,道:“原来这位姊姊也是能书识字的,明日母亲写回书与他,就把女儿的心迹与他说明,使他放心勿虑。”岑夫人道:“你就与我代写罢。”
当时岑夫人出到书房,就将蒋公从前所寄之收交给道:“三相公起得恁早,如何又要你费心?”刘电道:“这是那边土产,不过千里鹅毛之意。”因将书拆开看了,上面也是叙别后记念,如何并无回音的话,就念与岑夫人听了。岑夫人道:“雪姑娘与我的书就与三相公所说一般,明日老身与他一封回书,叫他只顾放心。这段不得已先娶的情节,谅三相公自能转言。”因道:“你弟妇要出来拜见。”刘电道:“不须劳步,竟到里面见罢!只是不知,不曾备得礼来。”岑夫人道:“不消。”因领刘电到上房来,这边大娘子正待出来,看见老母同刘公子进来便退进里边,在下首站立。个头在地下铺了拜毡,大娘子口称“三伯”,端端正正朝上四拜。刘电还礼毕,道:“不曾备得贺礼,只好改日补送。”大娘子道了谢,因问了老太太并两嫂嫂、雪姐姐的安,说了“请坐”,才退入内间去了。
刘电道:“恭喜伯母,果然好一位贤能弟妇。”说着,就要出来。岑夫人就留住坐下,因叫丫头取茶点心来吃,因问:“昨日三相公在路可曾着甚么气来?”刘电见问,却一时不解其故,因说:“昨日中途正遇一队倭奴劫掠客船,内有一船却是结义弟兄的家眷,恰恰小侄遇着,因忿怒砍杀数贼,随有官军到来将倭奴杀退,幸得保全;其余客船遭劫杀的甚多。只有此事,别无着气,不知伯母如何问及?”岑夫人却笑而不言,当下吃过了茶。刘电因说起:“我雇来的那个船家却是一个好男子,杀倭寇时甚亏他出力相助。今在湖口守船,须邀他来吃饭。”岑夫人道:“不须三相公费心,我已着小家人前去邀他,就同他把船移到后墙门来,省得远去照料。”因说:“这里后门外便是湖汊,没人往来的,上船最便。还有一个花园,如今早桂盛开。老身只收拾两三样嘎饭,在晚香亭上赏桂,只是没人相陪。”因带了小丫头同刘电到花园里来观看。未到园亭,已闻得桂香扑鼻。进得园来,岑夫人即着老园公开了后门:“看三相公的船来了,叫他就停泊在门首,酒饭送到船上,请他甚是近便。”因就请刘电在花厅上吃早饭,叫小家人伺候。吩咐毕,岑夫人回进上房,对大娘子道:“你的想法实是不差,昨日他果然就杀了数贼。只是日间之事,如何到晚还有杀气?”大娘子道:“凡是杀戮大事,须过一昼夜气色才转。方才称赞那个船家,不知他相貌贵贱邪正何如?”岑夫人道:“待明日送他出后门时,自然看见他了。”
这日婆媳两个商量写了一封家书,并将送蒋宅的东西收拾停安。岑夫人还要与雪姐回书,大娘子道:“写书容易,但他此时到山东完姻后又要进京,想来总未得回家,带去也是无益,不如订他转来时到这里带去的为安。他若肯应许了,是决不爽信的。”岑夫人道:“你见得极是。”
当午,设席在晚香亭上。岑夫人叫丫头送了三杯酒,看上了两道菜,道:“三相公请自在饮几杯,老身暂且不陪。”刘电道:“伯母请便,小侄必不作客。”岑夫人又吩咐小家人殷勤伺候,才转身回房。一面又搬送酒肴到船上,请文进畅饮。且说刘电见岑夫人以至亲相待,心中欢喜,对着桂花开怀畅饮了一回,因问:“船上可曾吃饭?”小家人道:“已送上船去款待了。”刘电此时已觉有几分酒意,因索饭用毕,又在四下游玩了一回,因踱出后门来观看,正见文进在那里舞倭刀顽耍,因问道:“吃酒不曾?”文进收住手道:“承这里老太太所赐酒饭十分丰盛,因此吃得醉了。”刘电道:“今晚再过一宵,明早一准起身。”因说:“我看你方才所舞刀法尚欠传授,只好舞弄顽耍,却上阵交锋不得。若遇识者,岂不见笑?”因乘着酒兴撩衣束带,接过双刀,摆开脚步,使动身法,舞得那两口苗刀如两条雪练盘旋,看得文进眼花撩乱。此时岑夫人却闪在门口观看,因叫小王媳妇悄悄的请了大娘娘来看。
且说刘电舞了一回刀,对文进道:“这双刀系对面交锋短兵相接所用,若马上交锋必用长枪、大刀为主,其余兵器俱不出此两般用法。你既能使那竹篙,便可习学长枪。你取那篙来,我使一路枪你看。”文进欣然到船取了那竹篙到来。刘电接在手中,虽不叫重,亦颇称手,因把来当作长枪,便一个身法,就地一转,打了个大蟒翻身,然后使开身分舞出那三十六路梨花枪法,真是“寒风飒飒从天降,冷气纷纷卷地来”。使到了精奥处,把篙一搅,打起一个花头有车轮大小。谁知这铁心炼得不精,刘电使得力大了,只听豁喇一声,那篙头折断了二尺有余。刘电收住手笑道:“倘在阵上,岂不误事?这终是炼铁不精,以致断折。”文进拜服在地道:“倘得随鞭执镫,愿拜为师。”刘电扶起道:“以你的膂力,尽可习学。”文进道:“小人时常使耍,以为十分合式,谁知禁不起相公的神力!”刘电道:“你还不曾见山东一位蒋老爷,他使的铁枪还重十多觔,使起来真是神出鬼没。我此番正要到那里去,你若肯同往,何愁武艺不精?”文进道:“小人情愿相随,只恐老母不从,也是无奈。且待明日到家与老母相商,若得应允,便可服侍相公同往。”正是:
壮怀已有从君志,孝念还当顺母心。
毕竟不知文进后来果否相从?且听下回分解。
第40回 投针芥归路禀慈亲 作书函临歧荐壮士
却说刘电使枪时岑夫人婆媳俱在观看,及使罢枪,大娘子先已进内。刘电起初只道是些家人、媳妇、丫头们观看,后来见岑夫人也在门首,便道:“小侄献丑,好叫伯母笑话!”岑夫人道:“演习武艺原是分内的正事,老身却初次看见。虽不知其中奥妙,实是怕人。”文进也过来与岑夫人谢扰。岑夫人道:“家中无人,怠慢莫怪。”吩咐小家人就在后院内留驾长吃茶,晚间再吃酒消夜。
当下岑夫人因邀刘电仍回后堂来坐下,因道:“老身原要写一封回书,并有你弟媳寄与你雪妹的两件微物。若此时带去,惟恐一时不能寄回,不若等三相公恭喜回来时带去罢。”刘电道:“伯母所见极是。此番小侄往山东完了姻事就要进京,况家兄得缺,迟早远近都不能预定。总是小侄同家眷转来时一定要到伯母这里来请安,那时带去不迟。若伯母有家书寄与兄弟,小侄就好带去。”岑夫人道:“前月已有书寄去,如今还有一封书烦三相公到京交与你兄弟,只说家中俱各平安。只是三相公日后不要径自回府,不肯同到这里来。”刘电道:“伯母尊前岂敢不应口齿?”岑夫人笑道:“谅三相公是决不失信的。”因叫小丫头取出一封家书、一个小包袱、一封程仪、一封贺仪来,交与刘电,道:“这是一封家书,这包袱内是送蒋老婆婆并大婶子、苏姑娘的微物,说我婆媳无日不为记念。这是一封不腆贺仪,因买不及甚么东西,权力折代。格外几两银子,三相公路上打尖另用。不要推辞,若一推辞,却叫我惭愧。”刘电见说,不敢推辞,道:“小侄竟拜领了。”因说:“将来但愿家兄得补在江浙、山东,便好时常往来。”又说起兄长当初从山西回来被盗的缘由:“如今这殷家贤弟已升到游击将军了,只是雪妹因为他干娘冤仇未报,切齿痛心。”岑夫人道:“这是自小抚养他大来的,就如亲娘一般,想起来如何不伤心?”又道:“三相公眼力不差。当日你结识了他,他恰恰的就救了你令兄。他若知道妹子还在,却也是一悲一喜。”刘电道:“正是,从前已曾有书通知他,前日又托成公子寄口信与他,谅他早已知道了。”岑夫人道:“三相公所结识的人都不错,方才那个驾长,日后大有发达的。三相公若肯带挈他,日后到是一个好帮手。”刘电道:“这人胆力都去得,只不知他心地如何?”岑夫人道:“必定不差。”刘电道:“伯母何以得知?”岑夫人又笑而不言。刘电道:“伯母两次说话有因,却不与小侄明言,莫非伯母精于相法?”岑夫人笑道:“老身一些不知,倒是你弟妇说的。他却能识人的穷通贵贱,言无不中。方才却看见那个船家,说他倒是个有胆量的人,日后必当发达。”刘电因想起道:“是呵,小侄在山东曾听得说弟妇的生母原非凡人,如此说弟妇也是通仙道的了。倒不曾请教得我将来际遇如何?”岑夫人道:“他已说过大伯是富贵中人。昨日因见你面上带着杀气,因此今日问及,果然路上有杀倭之事。”刘电叹道:“我只以弟妇为闺中贤淑,原来竟是个中帼奇人,可敬!可敬!”
说话之间,天已渐晚。岑夫人叫收拾果菜就在这边吃酒,因道:“此番三相公有正事在身,不敢久留。若然无事,便要留在这里保护我们,待倭寇平静了再送起身。”刘电道:“此间风景甚好。料倭寇也只在沿海地方作乱,不敢远离巢穴,惟恐有官兵截断他归路。且这里如今有兵防守,料得无事。况府城咫尺,倘十分紧要尚可暂避城中,只恐这防守官没有胆略,倘若是个有胆略的,操集本村义勇申明号令,沿湖一带协力把守,一遇有事并力向前,这千百倭奴何惧之有?”岑夫人道:“有智谋者意见多同,这里有一位严老先生却是个道学高人,两个月多亏他与防守官商议,也与三相公所说一般。如今已听说挑集了二百多人天天操演武艺,施放弩箭。立了赏格,纠富有之家量出粮米酒肉犒劳,四下设立梆锣为号,每夜派人巡警。如今村中赖此壮胆,只怕倭寇人多势大,终究担心。”刘电道:“此法立得甚善,不但可御倭奴,亦且可防盗贼。果能合村中并胆同心,协力把守,便可以一当百,永保无虞了。”当下摆上酒来,刘电一面说话,一面饮酒。岑夫人又吩咐小家人搬酒菜请文进驾长,劝他多饮几杯。这边刘电约饮到七分酒意,便止住不饮了。岑夫人道:“明日三相公吃了早饭动身,不必太早,省得船上做饭不便。”刘电道:“小侄遵命。”岑夫人当下叫岑忠掌灯送往内书房安歇,一宿无话。
次日凌晨,婆媳们起来吩咐家人收拾早饭完备。一面先叫搬与文进用过,这边刘电已将行李收拾端正交岑忠先搬送到船,又与了岑忠二两银子,小王家人、小丫头每人一两,厨房媳妇们一两,大家都磕头谢了。岑夫人道:“怎么又要三相公费这些赏赐?”刘电道:“有劳他们,表意而已。”当下吃毕早饭。岑夫人又再三嘱托:“叫你兄弟时常寄信回来,省得家中记念,并叫他有便中再与丈人通个信息,使他那里放心。”刘电领诺,即拜辞了岑夫人,又谢了大娘子,就从后墙门下船。此时婆媳一同送出后门外来,文进又过来再三谢扰,然且解缆上船,看着鼓棹而去。
不说这边婆媳并家人都感激刘生千里探亲的义气。且说刘电的小舟昼夜兼程,不日到了京口。在埠头泊住了船,文进对刘生道:“相公请少待,小人回家禀知老母,若肯许我相随,小人就把船只交与哥予收管,我与相公另雇一船同去。若老母不依,小人也要送相公到台庄再回。”刘电道:“极是。”因向囊中取出原带来的一个银包,约有十来两,一并递与文进道:“身边并未多带,你且将此与你母亲在家用度。”文进道:“小人如何敢受这许多?”刘电道:“几两银子,何必推却?”文进谢过,拿着银子一直回家来。
这日适值他哥子文连也在家中,便问:“前日有人说你送一客人往湖州去,那里正是倭寇作乱时节,叫我好生记念。只恐你倚着自己气力,撞出祸来。”文进遂将送刘客人遇倭劫掠客船,救了他亲戚一节,向母、兄诉说一遍,因说:“这个刘客人真是个英雄好汉。他哥子现去补官,承他一力劝我同往图个出身,先与我几两银子安家,今特来禀知母亲。”他母亲未及开言,文连便道:“据你说,这刘客人有这一身本事如今尚无出息,况他哥子不过补个县官,如何就扶助得你起来?且又不曾与你见面,知他心意如何?况且你去,做上不是,做下不是,依我说还是不去的是。”他母亲听了这番说话,也就道:“你哥哥的话却说得是。若要图出身,还是到大官府衙门去才有个想望。你从前说殷将军那里,我尚且不叫你去,如今又何必同这初相识的客人远走他方?况且我风中之烛,早晚倘有些病痛,叫谁人服侍?”说着两眼汪汪欲泪。文进见母亲如此,也不敢再言,因道:“既是母亲不肯,儿也就不去了。但如今收了他的银子,必须送他到了台庄才好回来。”文连道:“这个应该。他若不依,你只收了应得的船钱,余多的退还了他才是。”文进道:“看那客人却不是悭吝的人。他与殷将军是结义弟兄,曾许写书荐我前去,定然重用;况前日途中相救的又是现任太仓知州的夫人、公子,与这刘客人又是亲戚,我也同见过面的,若去时不愁没有机会。我如今且去与刘相公说明,再作道理。”因拿了原银仍到船中,把母亲不允的话说了一遍,因将银子送还。刘电笑道:“既是你母亲不依,也难怪你。这几两银子你便留在家中,何必又带转来?你可速将回去交与你母亲,就来开船送我到台庄。我写一封信与你去投殷将军,也好图得事业。”文进应诺,仍到家中将银子交与母亲,嘱托哥子照料,复转身回来即开船。
出了京口,剪江从荻浦而来。到了码头停泊了船,刘电上岸去到许家门口,见大门依然锁着。间壁周家小店已是不开,大门关闭。动问邻居,都说周老人已死了三个年头,许先生并无音信。刘电明知访问无益。仍复下船,一路竟往台庄而来,凡到码头,果见有红签招知上写:“江西萼辉堂刘某于某日过此。”刘电算来已是追赶不上,因此也下去看那招知,星夜兼程,小舟迅速,不日已赶到台庄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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