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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陇西-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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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石后面,这里既可以隐藏身形,又能观察到谷口的情形。
  “太阳落山之后如果还没有动静的话,我就必须要撤出人手,继续去执行我们的任务。”钟泽提醒荀诩,后者紧盯着下面山谷的动静,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如果太阳落山前两名逃亡者还没出现,那么他们肯定早在设伏之前就通过谷口,那样的话也就不再需要什么人手。
  “靖安司的霉运到底会持续到几时呢……”荀诩蹲在岩石后面喃喃自语,同时用双手拼命摩挲了几下脸,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他根本没有合过眼。钟泽这时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靖安司的从事。连夜的奔波让这个人看起来满身尘土,疲惫不堪,头上还有几根不知何时出现的白发;不过他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委顿,好像被什么动力鞭策着一样,全身洋溢着一种奇妙的活力。
  以前钟泽只有在背水一战的士兵眼中见到过如此的光泽,那是纯粹精神力量的推动。钟泽看看天色,太阳挂在中天气势十足地散射着热量,周围为数不多的植物被晒得蔫垂下去,连岩石都微微发烫。他把行囊垫在脑袋下躺倒,随手抓起一根青草,叼在嘴里细细咀嚼,混杂着苦涩与甘甜的味道袭上舌尖,看来距离落日还有一段时间呢。
  两个时辰以后,也就是未申相交的时候,在谷道口出现了两个人影,这个消息让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荀诩双手抠住岩石边缘,谨慎地探头去看,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是你要找的那两个人吗?”钟泽凑过去悄声问。
  荀诩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过了半天才慢慢回答:“是的。”钟泽之前从来没听人把“是的”这两个字咬得如此清晰,如此有力。
  决定性的时刻终于到了。
  那两个人完全没觉察到自己的处境,仍旧保持着普通速度朝谷口跑去。他们都身穿军方特有的灰褐行军锦袍,一侧袍角被挑起来挡住脸部以抵御沿途的沙尘。胯下的坐骑是两匹栗色马,两个半空的牛皮水囊悬在鞍子后晃动,为首骑士的马上还插着一面玄色号旗。这是丞相府特有的标志,只要有这面旗任何人都可以在蜀汉境内畅通无阻。
  “动手吧。”
  钟泽见他们已经进入到包围圈,提议说。荀诩点了点头。他们的包围圈是无懈可击的,各有五个人截住目标前后;另外还有六名弩兵埋伏在几个制高点,一旦目标企图逃脱,他们就会立刻射杀马匹;在更外围是四名骑兵,他们速度足以阻截住任何漏网之鱼。
  两名骑士又朝前移动了十几步,钟泽霍地站起身来,用力挥舞右手,同时大叫到:“动手!”
  包围圈内的士兵一起发出大吼,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让两名骑士一下子不知所措,僵直在原地。十名负责截击的士兵随即从两侧的山上扑出来,挥舞着短刀冲向他们。
  其中一名骑士唰的拔出刀来,拼命踢着马肚子朝前跑去;另外一名则惊惶地勒紧缰绳,让马匹在原地如无头苍蝇一样地打转,几名士兵冲上去一个人拉住马嚼子,其他两个人把他从马上拽下来,扑通一声按倒在地。
  冲到前面的骑士凭借马匹的冲击力几乎要突破拦截者的包围,就在这时,一枚弩镞破空而至,准确地钉在了马脖子上。坐骑发出一声哀鸣,朝着一侧倒去;骑士猝然不及调整姿态,也跌落在地,被轰然倒下的马匹重重地压住,动弹不得。
  在大约五十步开外,荀诩将弩机垂下,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杰作。他也是一名射击好手,这是谁都没留意过的。
  逮捕过程前后只持续了五分之一柱香不到的时间,两名骑士均被制服,各有两名士兵紧紧地抓住他们的胳膊,另外还有两把锋利的短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终于……结束了吗?”
  荀诩心里一阵激动的震颤,两只腿走起路来如同踩在了棉花上一般。这本是他一直追求的结局,但现在反而让他感觉缺乏真切的实在感,像一个易醒的梦一般。
  他走到第一个骑士面前,伸出手揭开他脸上的袍角,然后微微冲他鞠了一躬:“李都护,我们又见面了。”李平原本方正严谨的脸现在看起来既惊恐又痛苦,豆大的汗滴从宽阔的额头流下来;他刚才被马匹压折了腿,现在靠两边的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起身来。
  荀诩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来“绝望”,他拿自己的生涯做了一个大赌注,现在输了,将自己的一切都输了进去。昨天他还是蜀汉堂堂中都护,现在却沦落成一介阶下囚。李平呼吸粗重,他望着荀诩嘴唇翕张,却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来人,给李都护治疗一下他的腿。”荀诩吩咐道,然后把注意力转向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以袍角掩面,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任由士兵们压着他的胳膊,丝毫也不反抗。荀诩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没有一种表情能够准确无误地描绘出他此时的心潮。
  从建兴七年开始一直到建兴九年,整整三年,将近三年的争斗,将近三年的追踪,到今天这一切走到了终幕。荀诩看着与他只有一层薄薄锦袍相隔的对手,不禁咽了咽唾沫,用左手按在胸口,他发现自己脆弱的胸腔似乎已无法禁锢心脏的跃动。只需轻轻一振臂,蜀汉就能够除去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块心病,而他也将失去一位最好的朋友。在这个时候,荀诩会犹豫吗?
  答案是不会,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将遮挡的袍角拉了下来。
  荀诩与烛龙终于直面相对。
  第十一章 烛龙
  荀诩在东吴任职的时候曾经请教过郤正,得知“烛龙”乃是传说中一种人面龙身的神兽,口中衔烛,在西北无日的幽阴之处。这一称谓典出自《山海经》,郤正还特别热心地找来《山海经·大荒经》的原文,上面写道:“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荀诩当时就想,传说中的烛龙和“烛龙”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只有两者都生活在黑暗中了。讽刺的是,烛龙靠口中的蜡烛为黑暗带来些许光明,而“烛龙”则一直致力让黑暗更加混沌,更加混乱。这个代号的创作者——烛龙或者郭刚——还真是有些冷幽默。
  从建兴七年开始,一直隐藏在暗处的“烛龙”为靖安司带来了无尽的烦恼与麻烦,把他称为蜀汉有史以来最具破坏性的魏国间谍一点也不为过。荀诩为了这个家伙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历经无数次的失望与失败。所幸这一切在今日,也就是蜀汉建兴九年五月七日即将彻底结束。
  烛龙在临近终幕的最后一步从黑暗中被揪到了光天化日之下,现在他就站在荀诩前面,毫无遮掩。
  荀诩一手握着扯下来的袍角,一手用弩箭对准烛龙的胸口,手指勾在扳机上,轻轻地说道:“原来是你。”萦绕了三年多的疑问得到解答,他的表情却看不到兴奋,反而涌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微妙平静。
  烛龙尽管被两名士兵紧紧夹住胳膊,可他仍旧保持着安详的态度,安详得简直不像是一个正在经历惨重失败的间谍,更接近一位正在享受弈棋之乐的隐士。
  “呵呵,孝和,你居然能追查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佩服啊。”烛龙说。
  “你居然现在才被我捉到,也真叫人佩服。”荀诩冷冷地回敬,手中的弩机仍旧笔直地对准他的胸膛。在这个场合之下,多愁善感的个人情怀与牵绊被完全抽离,现在荀诩是一名纯粹的靖安司从事,他的腔调也变成了纯粹事务性的单调冰冷。
  “不得不承认,孝和你真是一位出色的从事。我从来没预计到你竟然到在如此局限的环境下干的这么好。”
  “想表现出失败者的大度么?”荀诩冷笑一声;嘲讽地说,“这些恭维话你还是留到南郑再说吧朋友,到时候我们有很多东西要谈,我保证那会是一次深刻细致的谈话。”
  烛龙的语调还是不急不躁:“为什么不是现在呢?孝和?”
  听到他这句话,荀诩晃动的手停住了。烛龙唇边那一抹温和的笑意让荀诩感到很焦躁,这个该死的间谍已经被控制住了,为什么还是会让人产生无法捉摸的不确定感?那种笑容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种的自信,抑或只是单纯的虚张声势罢了?
  “你是说你现在就想跟我谈谈?”荀诩以退为进了一步,同时感觉到很恼火,因为现在明明是他占据着绝对优势。
  “我想这对于你我都很重要。”
  荀诩抬头看看天色,此时正是下午时分,中天偏西一点的太阳光芒正炙,放眼望去四周皆是燥热不堪的土黄色调的岩山,道路两端的荒僻景象让人窒息,全无生气。但是,这里毕竟是靠近敌境的地带,假如他和烛龙在此地悠然相谈,而此时恰好魏军有接应部队赶来的话,那局势可就会完全逆转。
  “如果孝和你担心会有魏人的接应部队,那么我们不妨往回走一走,找一个你可以放心无虞的地方。”烛龙看穿了荀诩的心思,抢先说道。
  荀诩的表情有些尴尬,不知不觉间烛龙在谈话上占据了主导,这让他处处受制。他不由自主地抓了抓头,突然想起来这不够严肃,于是连忙把右手放下,用冰冷掩盖自己的窘态:“我自然会选择适合地点,这一点不需要你提醒。”
  烛龙没再说话,仅仅露出一个荀诩熟悉的笑容。这多少让荀诩有些感伤。于是他把身子转过去,以免被其他人看到自己面部表情的微妙震颤。
  这支小分队随即在荀诩的催促下踏上了来时之路,队伍离开时比抵达时多了两个人。这两个人都用藤皮绳捆缚住四肢,分别被一名骑手押在坐骑上动弹不得;在他们四面还各有四名护卫骑兵,封锁了全部可能的逃跑路线。一路上荀诩远远地观察着那两名俘虏,两个人都保持着平静,只不过其中一个是丧失一切后的极度颓丧,而另外一个则是无可捉摸的神秘安详。
  这支队伍沿着原来的路走了大约一个半时辰,来到了一片茂密的巴山松林边缘。这里有一处溪水汇聚成的深塘,正好可以作为人马补充水源的落脚点。
  钟泽命令先把两名俘虏绑在树上,派了专人看守,然后喝令解散。疲惫的士兵们一听到命令,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他们高兴地解下前襟,跪在池塘边用双手捧水痛饮,马匹也俯下身子去大口大口地舔食,一时间林中热闹非凡。
  荀诩用羊皮囊装满清水,走到李平面前,把囊口对准了他的嘴:“李都护,请喝一口水吧。”李平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张开嘴“咕咚咕咚”痛饮一番。他喝的太快了,以至于一条水线顺着下巴流到了胸前,把华美的锦衣濡湿。
  “很抱歉这里没办法煮茶,委屈都护的口味了。”
  听到荀诩这么说,李平呵呵一声苦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残留的水迹。这位中都护自从被捕以来,还没有说过话。荀诩收起皮囊,从李平身旁离开,来到了烛龙跟前。
  “要喝吗?”
  “作为恳谈前的润喉是必要的,谢谢了。”烛龙居然还有心情打趣,并喝了一大口水。
  “恳谈么?我更喜欢称之为‘一个叛徒最后徒劳的辩解’。”
  荀诩丢下这句话,转身叫来几名士兵解下烛龙,把他带到树林深处的某一棵松树旁,将其重新捆好。这里距离池塘约有二三十步,中间隔着一块屏风般的青条大石与几簇绿竹林,十分荫凉幽静,偶尔还会有散发着松树清香的山风吹过。荀诩见烛龙已经绑定,挥手让士兵们分散到附近巡逻——无论谈话内容是什么,他都不希望旁听的人太多,这是情报人员的天性。
  士兵们顺从地离开了,很快现在这里只剩下荀诩和烛龙两个人。荀诩搬起一块平整的石头放在烛龙对面,掀起衣袍坐下,直直盯视住烛龙的眼睛。
  “为你自己辩护吧,然后我来裁决。”
  烛龙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坦然,他毫不避开荀诩的目光,从容说道:“孝和,如果抛开细节不谈的话,结论其实很简单,我从未真正背叛过大汉。”
  “哦……”荀诩笑了笑,“这就是你要向我说的话?你知道的,我们靖安司只关心细节,这很重要。”
  烛龙点了点头:“这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厘清事实总是得花上点时间。”
  “我不知道你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恕我看不出任何对你有利的东西。”荀诩不动声色地说。
  “有时候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
  “这就要看你如何解释了。”荀诩不容烛龙出声,立刻接着说道,“建兴七年的弩机图纸失窃事件,你是否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这我不否认。”
  “二月二十六日,糜冲第一次与你会面,你向他提供了南郑的防务构成与图纸存放位置,并交换了初步的行动计划;而在三月一日,你利用自己的关系秘密制造了两套开锁用器具,并派于程运送其中一套给糜冲——于程失败之后,你在三月二日又亲自冒险把另外一套备用的交到糜冲手里,授意他去军器诸坊总务偷窃;三月五日,你设法迟滞了我们对辽阳县的搜捕,并和糜冲确定了调虎离山的计策;三月六日,在黄预等人和我们前往褒秦道的时候,你故意调开军技司的卫兵,让糜冲得手;同一天晚上,你又亲手杀死糜冲,并把图纸按照预定渠道送去魏国……”
  荀诩一口气说了下去,这些细节一半是来自于黄预和其他五斗米教徒的供词,另外一半则是他自己的推断。三年来他一直时时思考着那一次的失败,所以对这些数据与细节可以说是烂熟于胸。
  “对于以上指控,你是否承认呢?”荀诩逼问。
  出乎他的意料,烛龙立刻毫不犹豫——在荀诩看来甚至有些得意——地回答:“不错,你的推测虽不够严谨,但与事实基本一致。”
  “既然你承认,那么好吧,那么请问哪一件事能够证明你的忠诚?哪一件事又给我国带来过利益?”
  “我可以反问一下么?我国在这次事件中究竟损失了什么?而曹魏又得到了什么呢?”
  “我国损失了贵重的技术兵器资料,这会让汉军在陇西流出更多的鲜血!”
  烛龙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叫荀诩很恼火:“孝和,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事情往往不是我们在表面看到的那样。仔细分析这件事的结果我们就会发现,大汉表面上似乎失败,但却是最大的赢家。”
  “荒谬!”
  “首先,我国成功地铲除了五斗米教在汉中最后的残余势力,这既减少了社会不安定因素,也削弱了魏国间谍的生存土壤;其次,魏国最优秀的谍报人才之一死在了南郑,这对魏国情报工作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荀诩忍不住插嘴大声说道:“你这是本末倒置,不错,这两点确实是曹魏的损失,但他们却籍此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弩机技术。”
  “这正是我正要说的第三点了。孝和你应该也知道的,魏国军械制造负责人马钧曾经表示,这两项产品的技术含量很低,甚至连他都可以将其效率提高五倍到十倍。这让期待很高的军方十分失望,成为导致天水弩机作坊计划流产的直接原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荀诩曾经听杜弼说起过,当时他只是觉得曹魏的人不识货,没加多想,现在仔细回味起来确实蹊跷。面对烛龙的问题,荀诩迟疑起来。
  烛龙并没有期望荀诩回答,他自己继续说道:“原因就只有一个,魏国从来没有获得‘元戎’与‘蜀都’两项技术。”
  “这怎么可能?!”
  “如果图纸是假的,那么就是可能的。”
  “你是说图纸被调过包?”
  “不错,糜冲送回魏国的实际上是两款三年前的过时型号。”
  荀诩一直紧绷着的眉毛松弛了下来,他又恢复了谈话开始时那种略带嘲讽与冰冷的表情:“你的辩解确实很有说服力,可惜你却暴露出了一个极为致命的矛盾。”
  “愿闻其详。”烛龙回答,同时扭动一下身体,让紧缚的藤绳松弛一些。
  “你说图纸被调过包,那么请问是在什么时候?糜冲在军技司偷到图纸以后,直接送去了前往陇西的粮草车队,然后才去见你,这期间你根本没有余裕把图纸调换过来。当然,你可以说你一早就在军技司调好了包,但我善意地告诉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既然我都有本事把军技司的卫兵调开。”
  “当然不可能,弩机图纸的保管与守卫是独立的两套系统;调阅图纸要通过繁琐的手续,我查过调阅记录,并没有你的名字。”
  “你的眼光果然相当敏锐。”面对这打击,烛龙丝毫没有显出慌张,从容不迫地说道:“事实上,我确实没有能力在军技司给图纸调包,甚至我连卫兵都没权力支开。”
  “这么说你承认你的失败喽?”
  “你的分析非常精准,但我不能不代表别人不能。”
  听到这番话,荀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从石板上腾地站了起来,烛龙在南郑内部还有同伙?烛龙沉着地看了看附近的动静,徐徐说道:
  “事实上,配合糜冲行动去支开守卫并将图纸调包,这些事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他是谁?”
  “诸葛丞相。”
  荀诩这一生经历过很多次突如其来的惊讶,但从来没有一次冲击有这么大。他仿佛被决堤的洪水扑倒,两条腿几乎支撑不住,甚至连呼吸都倍感艰辛。烛龙略带怜悯地看着荀诩,没有作声,给这位从事一些缓冲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这太荒谬了!”荀诩结巴地嗫嚅着,但犹豫不决的腔调掩盖不住内心惶恐。
  “如果你确实看过图纸的调阅记录,就该记得最后接触过图纸的人正是诸葛丞相。”
  “即是说,糜冲在南郑得到的协助其实是丞相授意的?”
  “不错,这样魏国才会深信不疑,一步一步按照我们的规划来走。”说到这里,烛龙的表情开始变的严肃,声音放低:“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未经授权,但我认为孝和你现在有权知道。”
  荀诩抬起头,看得出他仍旧未从震惊中恢复。
  “事实上,这是一个从建兴四年就开始的计划。诸葛丞相在那个时候就预见到,南郑迟早有一天会成为魏国间谍的目标,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他除了强化你们靖安司以外,还准备了另外一套计划。”
  “那就是你?”
  “不错。丞相的观点是:与其坐等敌人发展内线,不如主动为他们安排一个。这样一来,一旦内线成功取得魏国情报部门的信任,那么我们既可以利用他来防范敌间谍的渗入,又可以通过他来向魏国传送假情报,具有双向的价值。”
  稍微停了一下,烛龙继续说道:“这个计划没有名字,事实上除了丞相与我以外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这是计划的性质所决定的。从建兴四年开始,我在丞相的安排之下开始异常谨慎地与魏国接触——我不仅要留意敌人,更要防范自己人——到了建兴五年,我终于成功地与一名叫郭刚的魏国军官联系上。郭刚少年得志野心勃勃,亟需建立一些功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我无疑是他手中重要的砝码,而我也利用他的这种心态逐步建立起与魏国的联络通道。我给他送了许多情报,有真有假,偶尔甚至会稍微牺牲一下我军利益,回报就是他们对我信赖的不断加深。”
  “建兴八年初,郭刚代表魏国中书省通知我,他们即将执行一个针对蜀汉弩机技术的方案,要求我的协助。诸葛丞相与我详细商议以后,遂决定用假图纸将计就计。于是我向郭刚提出一些细节的修改计划,比如说我建议要充分动员地下五斗米教徒的力量,还有建议在计划完成后除掉糜冲以确保我的身份不被泄漏,总之都是貌似合理实际上却对我方有利的提议。这些要求郭刚都答应了。”
  说到这里,烛龙冲脸色依旧苍白的荀诩笑了笑:“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糜冲顺利潜入南郑,我跟他见了面,开始实施计划。不过我和丞相都漏算了一着,那就是你。孝和,你的追查能力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我们又不能把真相告诉你;结果我被迫两线作战,一方面努力促成糜冲,一方面尽力防备你;在青龙山的军器诸坊总务,你的出色表现几乎就将整个计划全毁了。”
  荀诩这时候才第一次发问:“你是说你们原本是将假图纸藏在青龙山上的吗?”
  “不错,因为你意外的埋伏,迫使我们不得不更换计划。”
  “那你在一开始为何又故意提醒我去调查柳氏父女?”
  “这是我犯的一个错误。”烛龙很坦白地说,“我当时只知道冯膺跟柳萤的关系,想借此来转移你的注意力,但没想到柳氏父女居然真的跟黄预有瓜葛,并且窝藏了糜冲。更可怕的是,你甚至已经打入了一名卧底在他们身边,这个计划又一次濒临失败。”
  “该说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坏呢……”荀诩不由得喃喃自语。
  “幸亏诸葛丞相针对这一情况及时制订了新计划。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授意糜冲将计就计调虎离山,把黄预、卧底高堂秉以及你们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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