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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4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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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说不出来什么。
如今的皇宫,自三年前便完全改变了格局,太后死了,皇后死了,长公主也死了,淑贵妃被幽在冷宫之中。生了李承平的宜贵嫔,和生下大皇子的宁才人,在京都叛乱一事中,随着范闲和大皇子勇敢或被迫地站在了陛下的立场上,叛乱事变,二位贵人自然水涨船高,宁才人被提了一级,宜贵嫔虽然还是贵嫔,可是随着年限,也要渐渐晋成贵妃。
皇宫里由宜贵嫔和宁才人主事,宜贵嫔性情好,宁才人又是个不管事的,宫里自然是和风细雨,好好地过了三年好日子,只是随着八日前御书房里的那声巨响,好日子终于过到了头。
宁才人因为勇敢地替陈老院长求情,而被陛下贬入了冷宫,与淑贵妃去做伴——也得亏她生了个好儿子,不然以陛下当日的愤怒,只怕直接赐死都是最好的结果。
宜贵嫔如今是宫里唯一的贵主子,三日前开始的选秀活动,自然归她一手操持,她也比其余的人更了解这次突如其来的选秀背后真实的目的。
京都叛乱之后,陛下还有两个半儿子,除了远在东夷城的大殿下,三皇子李承平,还有半个自然指的是范闲。偏生因为陈萍萍谋逆一事,范闲与皇帝之间陷入了冷战,谁也不知道将来这件事情到底如何收场。
偏生这两个半儿子完全吸取了太子和二皇子的教训。彼此之间地关系极为亲近,且不提大殿下与范闲之间的情谊,便是范闲与三皇子之间的师生之谊,也稳固的出乎陛下意料之外。
自庆历七年后。范闲入宫很多次,然而与三皇子地接触却少了起来,一方面是在三皇子明摆着成为储君的情况下,他要避嫌,二来也是皇帝陛下刻意地要减弱范闲对于三皇子的影响力。
而范闲这人即便百无一用,但他有一椿强项极为世人佩服。那便是极能影响自己身边的人,让身边的人聚心于己,不论是监察院的部分亲近官员,还是范门四子,还是抱月楼里地嫡系部队,都证明了这一点。
三皇子是他的学生,虽然自江南回来后,与范闲见面极少,可是一时也未曾忘却范闲的棍棒教育。早已从当年那个略显阴鹜狠辣的孩童变成了一个内敛的皇子。
三位皇子之间并无倾轧妒意,若放在往常,这是一件极为美妙的事情,在三年前京都叛乱之后,庆帝自省之余,想必也没有兴趣再去把自己的儿子们都逼疯,可是陈萍萍谋逆事发,让这种看上去很美妙的关系,在皇帝陛下的眼中,不再那么美妙。
宜贵嫔很清楚这一点。如果陛下不再完全信任范闲,那么他必须警惕着自己地儿子们会不会抱成团做些什么,即便这三个儿子抱不成团,可若陛下真的对范闲下手,寒了所有人的心,当承平一天一天地大了,皇宫里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所以皇帝陛下要选秀,要宫里再多些生育的机器。再替他生出几个儿子来。
宜贵嫔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眉宇间全是忧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李承平却没有叹息,只是轻轻地握着母亲的手,宫里多阴秽事。他自幼便是这般长大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哥哥为了那把椅子想杀死自己,想杀死父皇。最后自己被另外两位兄长所救,他早已经发现,皇宫里若是太平一些,人生会顺利许多。
然而世上从来没有这样好的事。他知道自己与范府地关系太深,如果父皇不再信任范闲,只怕也不安心就这般简单地将这天下交给自己,挑秀女入宫?父皇是想再生几个儿子……这是在警惕自己?还是在警惕范闲?
“明日先生要入宫请安,或许事情没有这么糟糕。”李承平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安慰着母亲。
“范闲那小子,倔的厉害,谁知道他明天会不会入宫。”宜贵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她清楚陛下就算再想生几个儿子来警告一下漱芳宫和范闲,但那终究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而且如今的庆国朝堂早已经习惯了李承平是将来的庆国皇帝,甚至比当年的太子殿下位子更稳,陛下也不可能就因为对范府的不信任,就中断了自己筹谋许久的将来。
只不过她真地不清楚陛下和范闲之间真正的问题所在,究竟是陈老院长的死,还是别的什么问题?如果范闲明日肯认罪低头,只要他能继续活在京都里,将来的权力位份自然会慢慢恢复,那么漱芳宫哪里还需要担心这些被大臣王公送入宫来地秀女。
宜贵嫔地眉尖微蹙,眼眸里忽然闪过一道难得一见的冰冷之意,说道:“这些小妮子若安份就好,若真地仗着娘家在朝廷里的那点儿力气,就想在宫里搞三捻四,本宫断不会容她们。”
毕竟是当了三年名义上宫中之主的女子,主持选秀一事,再如何天真烂漫的性情,早已在这宫里磨灭了大部分,此时冷冷的一句话,自然流露出几丝尊严。
“听说昨儿那些秀女刚入宫,便被母亲赶了三人出去。”李承平诚恳地劝道:“毕竟是父皇的意思,您若是做的过明显了些,怕父皇不高兴。”
“你父皇即便知道了也是高兴的,那些没点儿眼力价儿的小丫头……”宜贵嫔冷笑说道:“国朝也是久不选秀了,从太常寺到礼部都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什么样人家的女儿都往宫里送。也不知道她们是在娘家听到了些什么,一进宫便大把地洒银子,偏那些宫女嬷嬷大概也是许久没有吃过这种银子。竟生受了。”
她望着三皇子平静说道:“那几个秀女一入宫便打听着宫里的情形,各宫里的主子她们不好议论什么,但议论起御书房里那位,却是什么话都敢说……到底不是什么正经大臣府里地人家。都是些快破落的王公旧臣,大约不清楚范家柳府是什么样的来头,居然天真地以为范府真的失势,那位却不知为何得了陛下地欢心,便将那些言辞的锋头,对对准了那位……说的话不知有多难听。”
“我将那三个秀女赶出宫去。既是给剩下来的提个醒儿,也是替她们家保命。”宜贵嫔轻轻地抿了抿鬓边的发丝,幽幽说道:“且不说陛下若真听到了这等议论,会怒成什么模样,只要这些话传到范闲的耳朵里,你说待事情平息后,这些秀女府上会凄惨成什么模样。”
李承平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若最近地事态真的平息了,只怕母亲不得添油加醋说给先生听。”
宜贵嫔眉开眼笑啐了一口:“这孩子瞎说话。母亲哪里是这样的人。”
李承平挠了挠头,欲言又止说道:“可是父皇总是把范家小姐留在御书房里,总归是不合规矩。”
宜贵嫔沉默许久后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其实她心里清楚,那个让自己变成女人的男人,那个天底下最强大的男人,其实也是会感到孤独而已,在他的眼里,宫里的女人们似乎都有所索求。或许只有那位与皇宫毫无瓜葛的范家小姐,才会让他真正地感到无所求吧。
陛下喜欢什么,就是喜欢身旁的人对自己无所求,一念及此,宜贵嫔地面色有些索然,望着李承平温和说道:“你也少去冷宫,仔细陛下不高兴。”
“淑贵妃被打入冷宫,可是她终究是二哥的亲生母亲。往年待我们几个兄弟并不差,和二哥做的事情没有关系。”李承平低声解释道:“如今宁姨也被打入冷宫,我总得去看看。”
宜贵嫔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三皇子之所以常去冷宫探望。在宫里得了个宽仁的名声。也让陛下有些意外的欣赏……全是因为范闲的嘱咐,三年前京都叛乱时。据说范闲曾经亲口答应临死的二皇子,替他照顾淑贵妃。
漱芳宫里的母子二人轻声说着选秀的事情,说着御书房里那位姑娘的事情,与此同时,御书房里地那位姑娘已经搀扶着伤势未愈的皇帝陛下走了一圈,将将要回到御书房。
正如宜贵嫔所言,皇帝陛下只是欣赏这位女子,却不会荒唐地产生别的什么想法,已经进入了大宗师的境界,早就将男女之事看穿了,之所以选秀,更多的还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在散步的路途中,皇帝陛下当然不会和范若若说选秀的事情,只是随意地议论着京都这八日里地风雨,以及范闲的事情。
当然,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皇帝陛下在说,范若若在听,皇帝是被范家祖母一手奶大的,对于范家人自然有种天然的亲近。皇帝此生没有女儿,自林婉儿搬出皇宫之后,似乎再也找不到这种比较温暖的感觉。
二人在前面行着,姚太监等一批人在后面远远紧张缀着,黑夜里散步,这个队伍看上去不免有些可笑。
便在将要转到御书房前正道地石门旁,皇帝陛下却定住了脚步,看着石门旁边躬着身子地那名太监,沉默许久后问道:“最近跟着戴公公怎么样?”
这名太监正是当年御书房里的红人,洪竹,三年前地事情淡了后,他这些日子跟着戴公公在进行文卷方面的差使,今日在夜里偶遇圣驾,他心情复杂地候在一旁,却不料陛下会忽然向自己问好,他赶紧着颤着声音回话。
皇帝满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当年是极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太监的,不然也不会让他在御书房里亲身跟着,后来又把他派到东宫里去当首领太监。只是因为一些很凑巧的事情,洪竹陷了进去,但饶是如此,皇帝依旧没有杀他。
忽然间皇帝心头一动。想到先前看到那辆轮椅时,所想到那一日冬雪,范闲入宫时的场景,当日推着轮椅的小太监正是洪竹……渐渐地,皇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想起以前范闲那小子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小太监。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开口吩咐道:“从明日起,回御书房。”
洪竹大喜过望,跪在地上,含糊不清地谢恩叩首,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低垂地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皇帝有些厌烦地挥了挥手,便跟范若若两人进了石门。皇帝忽然开口说道:“雪雨天,见朕不用下跪,这是朕即位之后就定下的规矩。今儿下了雨,地上仍是湿的,所以洪竹不用跪。”
范若若微怔看了陛下一眼,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说这个。
“朕……难道真不是一个好皇帝吗?”将要行走到御书房外,皇帝忽然停住了脚步,十分平静,却又十分认真问道。
有问必有答,此时他地身边只有范若若,自然是等着范若若来做一个评判。范若若的心头微凛,暗想自己又不是经世大儒。又不是史笔如椽的学家,哪里有资格来评判这样大的题目?然而皇帝没有迈步,只是平静地等着她开口应话。
范若若沉默了很久很久,想起了这些天在御书房里所看到的一幕一幕,以及这皇宫里的各处细节,想到自己游于天下,所见到地州郡里庆国百姓的生活。
她终究是不能遮蔽自己的双眼与真心,思忖片刻后。轻启双唇认真应道:“与前代帝王相较,陛下……确确实实是位好皇帝。”
皇帝沉默了片刻,细细地品味着范若若的这句回话,片刻后终究是舒展了容颜,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御书房前的园内。檐下,再与宫墙一撞。又撞了回来。
后面跟着的姚太监一众人微愕,不知道范家小姐说了什么话,竟让陛下笑的如此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一时间百感杂陈,对这位并不怎么愿意说话的范家小姐佩服到了极点。
范若若也微微笑了,看着身边地皇帝陛下,心里泛起极为复杂的情绪,到了此时,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陛下这些天会待自己如此不同。
宜贵嫔或许猜中了一些,范若若先前也猜中了一些,范闲的认为自然也不为错,然而皇帝将范若若留在皇宫,留在自己身边,留在御书房内,让她看着自己在重伤之余,还要操持国力,英明神武……
或许只是御书房内与陈萍萍的对话之后,皇帝陛下需要有人来证明,来认可自己是一个好皇帝。
不论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黑狗再如何说,可是朕依然是个好皇帝,不是吗?就在这一刻,皇帝陛下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重新浮起自信而从容的笑容,往御书房里走去。
或粗豪,或像鸭子一样尖沙,但高声唤出来的都是一样的话。今日无朝会,例休,皇城根一片安静,禁军将领士兵们面容肃然,目不斜视,任由那名穿着一身青衣长衫的年轻人从自己的身边走过,然而与他们地平静面容不相符的,却是他们此时紧张的心情。
自陈萍萍谋逆事发,于宫前法场上被凌迟而死,已经过去了九日。当日小范大人杀入法场,蔑视陛下权威,已经昭示了小范大人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后续的数日内,皇帝陛下与庆国朝廷权臣之间的冷战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内廷洒在范府外的眼线惨死无数,而据官场之上地流言称,昨日外三里处某地,还发生了一场针对范闲的暗杀。
总而言之,当今天皇帝陛下下旨宣召范闲入宫请安的消息透露出来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如今的庆国虽然强大,可是依然不想承担这一对君臣父子反目所可能带来地血腥。
这从另一个程度上说明,即便范闲已无官职,可是朝堂市井里地庆国子民们,依然认为他若真的豁了出去,真会对庆国造成一定程度地伤害。而只用了九天的时间,陛下与范闲之间的冷战便告结束,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在胡大学士等人看来,这一对君臣父子之间并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外乎是激烈的情绪,逼出了这一对父子心内的阴狠倔犟,谁也不肯先让步,而今天皇帝陛下先踏出这一步,自然表示宫里先退了一步,想必范闲也定要承这个情意才对。
就在冷冽的空气中,范闲沉默地跟着姚太监前行,已经是宫内首领太监的姚公公,在他的面前依然扮演着那个谦卑的角色,然而范闲却没有太多说话的兴趣。
太学教习?虽然范闲如今已经是白身,唯一可以称得上公职的便是这个名目,可是却依然那般刺耳。便在这声声催促中,范闲来到了御书房,有些意外地看见了候了书房外的洪竹。范闲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微微点头,洪竹深深行礼,二人间眼神里的那些交流,没有人能够看见。
入了书房,看见了妹妹,范闲的心情微微安定,然后向着软榻上的那位男子深深一礼,却依旧倔犟地一字不发。
当日范闲单骑杀回京都,直到抱着陈萍萍的尸首离开法场,他都吝于投注一丝目光给皇城上的那个男人,仔细算来,皇帝与他,也有数月未见了。
皇帝陛下静静地看着范闲,对于此时范闲所表露出来的情绪,并不感到意外,他不容许臣子们在自己的面前有任何违逆的情绪,但不代表着他不能接受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展露出真性情或倔犟的一面。
御书房的沉默没有维持多久,范若若向着皇帝陛下微微一福,又向着兄长笑了笑,便退出了御书房,她今日留在此间,只是陛下要让范闲安安心,既然这个目的达到了,她自然也要离开,留给这对君臣一个安静的说话环境。
“朕一直在思考,为何朕会对你如此宽容。”皇帝看着范闲,缓缓开口说道,“自然不是因为你曾经为大庆朝立下的那些功劳,直到昨日,朕才终于想明白了。”
皇帝看着他平静说道:“朕想,你我之间并不需要太多的废话,这里有些卷宗,你可以看一看。”
在这个故事里,曾经无数次重复过,庆帝和范闲是这个世间最优秀的两位实力派演员,然而在今天的御书房中,庆帝没有饰演什么,他只是很直接地说出了这些话。
话很简单,范闲却听明白了里面所隐藏着的意思,他知道面前的案上摆放的无非便是陈萍萍曾经主持过谋杀自己的证据,比如悬空庙,比如山谷,一切和割裂有关的东西。
按照那位死去老人的安排,范闲此时应该演出惊讶,悲哀,然后回到陛下的身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皇帝老子此时自信从容优雅的神情,他便感到了无穷的愤怒,那股怒火让他心酸,心痛,根本不想再继续演下去。
范闲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这个最熟悉,又是最陌生的男人,许久没有动作。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是,陛下
深深地吸了口气,未至深秋,深宫御书房内,深色的暖炉已经开始散发着温热,空气略有些干燥,从口鼻处直入肺叶,竟有些隐隐做痛。范闲看着面前皇帝陛下的面容,忽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很多人。
庆国这场风雨发端于数十年前,渐渐尘埃落下,依然处在风暴眼中的,大概只有这一对父子了。
范闲对于皇帝的态度其实很难以捉摸,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清楚地阐释。从澹州至京都,庆庙擦肩,太平别院旁竹茶铺里初逢,由赐婚再至监察院,知道了那幅在宫里的画像,其实范闲比任何人猜测的都要更早一些,便猜到了自己真正的身世。
不论是前世的范慎,还是今世的范闲,其实都是无父无母之人,奈何落于庆国,便多了一位叫叶轻眉的母亲,后来发现原来还有一位父亲——只是这血脉身体上的承袭,要让范闲真的视此帝王为父,其实是当时的他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那时节范闲一直在演戏,演的很漂亮,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内里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灵魂,所以他可以瞒过任何人,甚至连面前的皇帝也瞒了过去。
时间慢慢地发展,范闲渐渐开始对太平别院里的那椿血案产生了怀疑,自然对于龙椅上的这位皇帝老子,多了几丝警惕,甚至是恐惧,于是他演的更加沉稳而谨慎。
可是终究这么多年了,如果说叶轻眉于范闲,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历史之中相通的灵魂,一个有天然亲近感的存在,一个用身周每样事物的气息来提醒自己,从而渐渐真的与母亲地形象融为一体。那么皇帝陛下。则是用这么多年的相处,恩宠,信任,手段,境界,一步步地靠近了范闲的生活,让他开始傍徨起来。
不得不承认。皇帝对于范闲,投注了他这一生极难显现的信任与宽容。在最开始的夺嫡战中,或许皇帝还只是看着自己的这个私生子逐渐强大,更大程度上还是在利用他,然而渐渐的,皇帝对范闲地态度转变了,尤其是在庆历七年京都叛乱之后,范闲能够在庆国朝堂民间拥有如今的地位和实力。不得不说,皇帝对他地宠爱,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年对太子或是二皇子的地步。
这一对君臣父子常在宫里议事,在御书房内闲叙,范闲有所掩瞒,所以他仍在做戏,可是做戏之余,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皇帝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
所以这三年里,在知道了当年太平别院真相后的三年里,范闲一直在艰难地煎熬。他虽然一直在做着某些方面的准备,可是一直没有办法真的定下心来。一方面是他知道陛下就像梦中的那座大雪山,根本不可能轻易被人掀翻,二来他每每夜深时扪心自问,自己所处地这个夹缝,究竟会透出怎样的光?自己该如何选择?
他想选择一条不见得流血的第三条道路,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地为王先驱,为这大庆的朝廷奔波着。忙碌着,完全违逆他本性地操持着,他只盼望着任何事情,都能有一个比较平缓而光明些的结尾。
他想让陈萍萍和父亲能够安然地归老。
结果,这一切都成了幻影。
范闲很失望。甚至有些绝望。有些心酸,有些累。他有些不想演了。
很仔细地看完了案上的那几封卷宗,范闲轻轻地咳了两声,想来先前那一次深深地呼吸,强行压抑下心中情绪的克制,已经让他伤势未愈的肺叶,重新产生了某处痛患。
皇帝陛下沉默地看了他,也轻轻地咳了两声,这一对奇怪的父子间有对彼此实力的认可,也有那种复杂地情感,便是连伤势,也凑合到了一处,来告诉他们二人,其实他们两个人真的是很像的两个人。
依照陈萍萍设想当中的计较,或许范闲这时候应该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浑身颤抖,愤怒而且惘然,然后对皇帝陛下大声吼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是老院长做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然后皇帝陛下便会温和又冷酷地解释给他听,陈萍萍这一生最后的几十年是为了什么样的目地而生活,他对于李氏皇族有怎样刻骨铭心的仇恨,这条老黑狗过往对你的好,其实都不过是在做伪,他是想让庆国毁于动荡之中,毁在你我父子反目所造成的祸患之中。
然后范闲会表现的依然不可相信,甚至愤怒地斥责皇帝,这一切都是你伪造地,陈萍萍不是那样地人,然后愤然离开御书房,回到府上,沉思许多日子,真正了解了皇帝的苦心,陈萍萍地阴毒,如此等等,嗖嗖,诸如此类……
这才是正规的宫廷戏剧,这才是戏剧家们所需要的大转折,情绪上的冲突终究因为铁一般的事实,而屈服于皇帝与大臣之间的彼此信任,父子从此尽释前嫌,大幕拉开,丝竹黄钟响起,煌煌然天朝登上历史舞台。
然而。
范闲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只是将那些卷宗放回了案上,微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着一些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又似乎只是太过疲累,疲累到今天入宫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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