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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晋康科幻作品集-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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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上封信披露谢可征教授的基因嵌接术之后,事情的真相已经逐渐明朗化。我的老友、正直坦诚的费新吾先生和田延豹先生当面质询了谢教授,后者坦认不讳。(田延豹恨恨地骂道:这个无赖!)但我刚刚发现其中另有隐情,我们几乎全被他轻易地骗住了。在华裔智者谢可征先生的计谋中,我们表现得像一群傻子。这几天,我们似乎都忽略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显然,纵然是百米之王刘易斯的基因也不能让鲍菲打破9。5秒大关,因为刘易斯先生本人也远未达到这个高度。
  也许,谜底存在于另一桩事实中。我已经作过详细了解,26年前向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提供体细胞和精细胞的并非刘易斯一人,还有体能远远超过刘易斯的另一位先生。这位先生的肌肉内含有较多的能量之源——线粒体,因而奔跑更为迅速。刘易斯先生的百米最高时速是40多公里,具体说是43。37公里,而后者的时速可达130公里!
  这位先生名叫塞普,来自非洲察沃国家公园。他的速度是所有哺乳动物中最快的。让我小心地把谜底揭开吧,塞普先生是一只凶猛剽悍的非洲猎豹!……”
  非洲猎豹!
  非洲察沃国家公园的稀树大草原。在1米多深的硬毛须芒草和菅草的草丛中,一只母猎豹逆着风向悄悄向羚羊群接近。它已经怀孕了,一套有关四条小生命的复杂的链式反应已经启动,通过种种物理的化学的媒介,表现为强烈的食欲。它急需补充营养。枯草丛后露出一只未成年的羚羊,它警惕地向四方睃视着,四条优雅的细腿随时准备跳窜而去。母豹知道这只羚羊不是好的猎杀对象,它已足够强壮,很可能逃脱自己的利爪。但在饥饿的驱使下,它踌躇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猛扑过去。小羚羊及时发现了敌人,敏捷地逃走了。母猎豹全速追赶,距离越来越近。相比之下,猎豹更适于短期的快速奔跑,它高踞于陆地动物奔跑速度的顶峰。它有流线型的轻盈体躯,长而发达的肢体,善于平衡的粗尾,发达的心脏,特大的肺。头部具有阻力最小的空气动力学特点,双肩可不断滑动使步伐加大。它的脊柱在高速奔跑中就像是弹簧,能曲能伸。猎豹的犬牙非常小,以致于当它辛辛苦苦捕到猎物后(它常常要喘息20分钟才能进食),如果碰上鬣狗或狮子来抢食,它只能胆怯地逃走,因为它的小犬牙无法同强敌搏斗。但进化之神为什么给它留下这点瑕疵?不,这是为了留下足够大的呼吸空腔。当至关重要的搏杀能力与奔跑能力相矛盾时,也只有被舍弃了。
  猎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为奔跑而特意定制的,这是进化之路中的残忍的选择。但速度上逊于猎豹的羚羊也自有天赋的本领。猎豹是短跑之王,羚羊则是灵活转弯的翘楚。它灵巧地左蹦右跳,一次次从母猎豹的利爪下逃脱。几个回合之后,双方的速度都开始减慢,小羚羊疲劳更甚,它的黑眼珠里已经有了恐惧,母猎豹确信下次的一扑将把小羚羊扑倒。就在这时它听到了自己体内的警告。猎豹在追猎时是屏住气息的,就像人类的百米选手一样,现在那次深呼吸所得的氧气已经耗尽。它的奔跑要消耗巨大的能量,平均每跑一公里,每克体重要消耗12。55焦耳化学能。当血液中的氧气消耗完时,所需能量大多是依靠无氧酵解的ATP(三磷酸腺苷)和CP(磷酸肌酸)提供,不过无氧酵解会同时产生大量的肌酸,很快就会积累到奔跑者无法承受的程度,再奔跑下去它的心脏就要破裂……母豹只好收住脚步,塌肩弓背,凶猛地喘息着,眼睁睁看着猎物轻快地逃走。
  只差0。5米。这0。5米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生死线:或者羚羊被杀死,或者猎豹饿死。
  母猎豹疲惫地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它正以轻盈的小步舞来庆贺自己的胜利——在猎豹的潜意识中,一定滋生了极强烈的欲望:让自己的四肢跑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点!
  这只猎豹最终没有饿死,它就是塞普的母亲。没人知道这位母亲那一瞬间的强烈欲望是否也能通过染色体遗传给下一代。科学界公认的遗传变异规律,是说生物基因只能产生随机性的变异,被环境汰劣取优,从而使生物一点点向优良性状进化。这种盲目进化的观点未免不大可信。不妨考虑爬行动物向鸟类的进化。在盲目的随机的变异中,怎么能“恰巧”进化出羽毛、龙骨突、飞行肌等等变异基因?即使能够,无数变异性状进行纯数学的排列组合,得出的将是天文数字,它不可能在有限的地质年龄中一 一得到验证和取舍。也许某一天科学家们会发现,生物强烈的求生欲才是遗传变异的指路灯,它在冥冥中引导染色体作“定向”的而不是盲目的变异:使渴望奔跑迅速的兽类变得四肢强健,使渴望飞翔的爬虫变异出羽毛,使渴望游泳的哺乳动物变异出尾鳍……
  也许,嵌入谢豹飞体内的、片断的猎豹染色体也能传递一定的欲望?
  非洲猎豹!四个人都沉重地喘息着,互相躲避着对方的目光,一种冷酷滞重的氛围渐次升起。他们几乎同时认识到,尽管这个神秘人物心理阴暗,几近无赖,但他指出的恰恰是事实。 在那位远远超越时代的、生命力强盛的短跑之王身上,肯定嵌入了猎豹的基因片断。
  几天来,他们就像是玩九宫格填数游戏的学生,他们在外围揣测、推理、嗅探、追踪,费尽心机来破译这个非常复杂的谜语。但是,只要把一个正确的数字填到九宫格的中心,一切都变得非常简单,太简单了!
  对这个结论,至少费新吾不感到意外,这些天他已通过网络查阅了大量有关基因技术的资料。DNA是上帝的魔术,但任何魔术实际上只是充分发展的技术——尽管这些技术十分精细十分神秘,但终究是人类可以逐渐掌握的。而掌握了基因技术的人类将成为新的上帝,随心所欲地改良上帝创造的亿万生灵——包括人类自身。
  他在脑海中历数二三十年来基因工程技术的神奇发展:
  上个世纪80-90年代,美国俄亥俄州凯撒西部大学的研究小组,已经能制造“浓缩”的人体染色体,他们把染色体中的废基因剔掉,将有效基因融合或聚合,得到只有正常染色体长度十分之一的、功效相同的染色体。
  更早一点,瑞典隆德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将细菌血红蛋白基因移入烟草;英国爱丁堡罗斯林研究所将人的血红蛋白基因移入绵羊,以这种羊奶治疗人类的血友病;又将人类抗胰蛋白酶植入绵羊,以治疗人类的囊性纤维变性。上述产品早已进入工业化生产。
  20世纪末,医生们已不必再走这样的弯路,他们已经能将上述基因直接嵌入先天缺损的病人体内。一个患胡勒综合症的以色列女孩是这种技术的第一个受惠者,在她10个月大时,医生把正常基因加入她的骨髓,再把骨髓植入她体内。
  ……
  人类已经接过了上帝的权杖,还有谁能限制他使用这根权杖?费新吾不是上帝的信徒,没有宗教界人士对基因技术的深深恐惧,对于他们来说,基因技术比哥白尼的“日心说”、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更要凶恶千百倍;费新吾也不是生物学家,对生物伦理学知之甚少,因而也没有生物学家那种“理智”的担心,他们一方面兢兢业业地开拓基因工程技术,一方面对任何微小的进展都抱有极大的戒心,生怕一条微裂纹会导致整个生命之网的崩裂。
  所以,从理智上说,他并不认为这是大逆不道的恶行。但他心中仍有隐隐的恐惧,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他的脊背上掠过一波又一波的冷颤。
  朱莉娅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她轻声问:“是否把那位侍者喊来,问问是谁给他的信?”费新吾摇摇头,罗伯特也摆摆手说:“没用的。写信人一定是雇一名小孩送来。”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朱莉娅喃喃地问。
  罗伯特果断地说:“现在,‘他是谁’已经是次要问题了,关键是他说的是否是事实。费先生,我们该怎么办?我想把这则消息发出去,在向我提供这个消息前,匿名者要求我作出了立即公布的承诺。”
  费新吾犹豫着,他不想让这则消息公开,因为这势必伤害谢教授、鲍菲和田歌,也必将在奥运场上引起轩然大波。不过他知道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匿名者既然让四个人同时知道这件事,就是逼他们马上宣布。他可以保密,甚至能说服罗伯特暂时保密,但那位匿名者会轻易地找到另外的发表途径。他点点头:
  “好吧,不过要先向谢教授通报一声。”
  他们把电话打到希尔顿饭店,柜台小姐说,谢教授半个小时前退掉房间,已经离开了。
  时间如此一致,不大可能是巧合,一定是他听到了风声,提前躲开了。费新吾狠狠心说:“你发消息吧。”
  “我以我们两人的名义发表,好吗?”
  “好吧。”他扭头对田延豹说,“小田,挡不住的。”
  田延豹目光阴沉地点点头。三名小伙子一直被挡在圈外,焦急地观看着,猜测着,这时实在忍不住了。王刚怯怯地问:“费叔叔,你们是在谈论谢豹飞吗?他怎么啦?”费新吾叹息一声,他暂时不想让三人知道真情,不想打碎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还是有关谢豹飞身世的传言。”
  三人满腹疑虑,看着屋内各怀心事的四个人。罗伯特又在捣什么鬼?为什么连费叔叔也向他们屈服?三个人交换着目光,然后齐齐站起来,客气地向费田二人告别。临走他们还愤怒地剜了罗伯特一眼。
  费新吾送走了三个年轻人,在门口轻声安慰几句。等他返回时,罗伯特已在电脑上拟好了文稿,请他过目。文章写得十分简洁、冷静和客观:《短跑之王?》(纽约时报特派记者罗伯特·盖纳 中国体育报记者费新吾)人类的短跑之王是25岁的华裔美国运动员鲍菲·谢,陆地动物中的短跑之王是非洲猎豹。适才一位神秘人士披露说,两者之间原来有着天然的联系——鲍菲·谢的身体中嵌入了猎豹的部分基因!
  此消息尚未得到最后证实,但据笔者此前的调查,从技术上说这是完全可行的。看来,国际体育界已经面临一个难题:如果这个消息不幸属实,那么鲍菲的世纪性成绩是否有效?以基因手术提高体能的方法是否合法?最主要的是,在竞相用非人类的异种基因改良人体的竞赛中,人类会不会迷失自我?
  世界发疯了。
  国际奥委会发言人:这只是一则未加证实的报道,我们无法轻易表态。我们只能许诺尽快与鲍菲·谢及其父亲谢可征教授联系,调查事情真相,尽早作出必要处理。(记者追问,如果属实,奥委会将如何处理?)我想坦率地告诉新闻界,奥委会内部已就此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而且不会在短期内达成一致意见,因为我们面临的是一个全新的问题。希望各位先生给我们留下充裕的时间,使我们得出慎重的、经得起历史考验的结论。毕竟奥运已存在了数千年,又何必急在一朝一夕呢。
  罗马教庭发言人:事态尚未明朗,教皇不会匆忙表态。但教庭的态度是一贯的,我们曾反对试管婴儿和克隆人,更不能容忍邪恶的人兽杂交。愿上帝宽恕这些胆大妄为的罪人。
  以色列宗教拉比:犹太教义只允许治愈人体伤痛。此前我们对试管婴儿技术采取宽容态度,是因为这种技术虽然离经叛道,但它尚可算作治愈行为。但我们绝不能容忍亵渎神的旨意,破坏众生的和谐与安宁。
  某国宗教领袖:这个邪恶的巫师只配得到一种下场,我们向安拉起誓,我们将派10名勇士去执行对罪犯谢可征的死刑判决,不管他藏到世界哪一个角落。
  雷泽夫大学医学院发言人:我们对社会上盛传的人豹杂交一无所知。如果确有其事,那纯属谢可征教授的个人行为。我们谨向社会承诺:雷泽夫大学不会容忍这种欺骗行为。
  中国科学院遗传研究所发言人:谢可征教授是我们很熟悉的、德高望重的学者,我们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轻率的举动。对事态发展我们将拭目以待。
  本届奥运会男子百米银牌得主、尼日利亚的埃津瓦:我不了解基因技术,它太深奥了,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但我对鲍菲·谢异乎寻常的成绩早就怀疑了。假如不幸这是真的,我会把自己的银牌扔到垃圾箱里。你们想想吧,如果今天允许一个嵌着万分之一猎豹基因的“人”与我同场比赛,明天会不会牵来一只嵌有万分之一人类基因的四条腿的猎豹?
  “费先生,田先生,我是澳大利亚堪培拉时报的记者。请问那位以匿名信披露这则惊人内幕的先生是谁?他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无可奉告。”
  “为什么?他多次宣称你们是他的挚友。”
  “无可奉告。”
  “此人说,对他提供的所有事实,你们都曾当面质询过谢可征教授,这是否确实?”
  “无可奉告。”
  “那么我再问田先生一个问题,令妹此刻是否正与鲍菲·谢在一块儿?他们目前躲在什么地方?我们已买到一些照片,足以证明两人之间的亲昵关系。”
  “滚!”
  晚上,两人仍然同榻而眠。田延豹久久地盯着天花板,烟卷在唇边明明灭灭。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很烦燥。老费也很烦闷,但他的自控能力比较强,还不至于形之于色。其实他们的烦燥是无来由的,谢豹飞身上嵌有猎豹基因,并不是说他长有豹尾或利爪,他还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有什么可烦恼的呢——但他们仍然无法克制自己。沉思良久以后田延豹终于开口:
  “老谢,明天我要出去找田歌。我不放心她和那人在一起。”费新吾早就知道,田延豹和堂妹的感情极为深厚。他勉强开玩笑说:“不必顾虑太多,即使谢豹飞身上嵌有猎豹基因的片断,他仍然是人而不是一头豹子。”
  “不管怎样,我要尽力找到她,让她知道所有的情况。”
  “你到哪儿去找?”
  “尽力而为吧,这么大的一条游艇,不会没有一点踪迹。”费新吾沉吟着,他想陪小田一块去,又觉得不能离开此地。田延豹猜到了他的想法,说:“老费你留在这儿,我会经常同你联系,一旦田歌向这儿打电话,请你立即把她的地址转给我。另外,也许谢教授会同你再度联系。”
  “好吧,就这样安排。”
  罗伯特和朱莉娅返回希尔顿饭店时,一个录音电话正等着他们:
  “速回电。威尔科克斯”
  罗伯特要通电话,屏幕上威尔科克斯显得精神奕奕:
  “鲍勃你好。”罗伯特戏谑地想,他已经开始用爱称称呼我了。“干得不错,为纽约时报抢了一条重要新闻。那个费新吾是怎么回事?”
  “他是中国体育报社的老记者,已经退休了,但他好像与那个匿名者有特殊渊源。坦率地说,我能抓到这则消息是占了他的光。”
  威尔科克斯很快说下去:“干得不错,但我还是不满意。知道吗?很不满意。纽约时报不是一家专发传闻的二流报纸。你务必挖下去,一直挖到富油层。建议你租一辆通讯车,随时与我保持联系。你也可以雇私家侦探,可以高价买断消息。我告诉你一个帐号,你可以不受限制地使用。但有一点,那就是必须尽快搞到确凿的证据,要让纽约时报始终站在报道的前列。听清了吗?”
  “我会努力去作的。”
  “至于和那位费先生的关系,由你相机行事吧,要好好合作,但不要让他抢了头条新闻。”
  “你放心。”罗伯特平静地说,“此人并没有新闻记者的职业特点,他最关心的是这则报道会不会给亲人造成伤害,而不是抢头条新闻。”“好好干,以后就在国际新闻部工作。”他补充道,“我不知道你是否充分认识到这则报道的历史意义,很可能你会为此得到普利策奖的。”
  罗伯特放下电话就把朱莉娅抱起来:“我成功了!纽约时报已经为我敞开大门了!”他抱着朱莉娅在屋内狂转。朱莉娅笑着喊:“放下我,我已经晕了!”罗伯特放下朱莉娅,吻着她的嘴唇。朱莉娅喘口气,调侃地说:
  “这可不像纽约时报大牌记者的风度。他们都是冷静、干练、机警、喜怒不形于色,哪像你这样冲动?”然后她便陷入沉思,“鲍勃,你想鲍菲的母亲见到这则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肯定早有思想准备。记得吗?是她第一个暗示了基因改良的可能。”
  “不管怎样,我要打电话安慰安慰她。”在电话中,朱莉娅歉然通报了事情的进展。那边的方女士沉静地听完电话,沉吟良久才低声说:
  “谢谢你通知我。”便挂了电话。


 


 


    
  


豹人
  
  六 谁是匿名者
  第二天一早,田延豹就唤了一辆出租车赶往比雷埃夫斯港。田歌曾透露过她是在这个港口接受了鲍菲的礼物,他想,在这儿应该能打听到一些有关新游艇的消息。出租车司机是一个饶舌的中年人,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不过这种英语带着太多的鼠尾草煎汁的味儿,只有本地人才能听懂。田延豹的英语口语是相当地道的,这会儿只好歉然说,我的英语很差劲,非常差劲。司机没有了谈话对象,只好转而听音乐了。
  田延豹有了一个小时的清静,往事如潮般涌来。
  说老实话,这次如果不是田歌的央求,他绝对不会来雅典的。那个失败之夜所造成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也许终其一生不会愈合了。在那之后,他连田径比赛的电视节目都不能看,因为那熟悉的朱红色跑道,清脆的发令枪声和凄厉的哨声,都会揭去他伤疤上的痂皮。
  不过,他无法拒绝田歌的央求。
  他比田歌大10岁,住在一个四合院中。所以,田歌几乎是在他的肩头长大的,堂兄妹感情极深。记得田歌四岁时,有一次带她去看枣园,调皮的小田歌惹怒了蜜蜂。蜜蜂群起而攻,钻进她的头发里,吓得她面色煞白。他把蜜蜂驱走了,自己面颊上却被蜇了两口。回家后,田歌一直趴在他的脸上轻轻吹着:“还疼吗?豹哥,还疼吗?”现在他还能回忆起她的小手指在脸上摩娑的感觉。
  后来他常到各处去训练和比赛,在家的时候少了。26岁那年他回家时(那时他已是蜚声体坛的短跑名将了),惊奇地发现,当年的小青虫已经羽化成了漂亮的蝴蝶。她美貌惊人,身上时刻笼罩着圣洁的霞晕。
  对于豹哥来说,田歌仍是个娇憨的小丫头。她会攀着哥哥的脖子撒娇,会挽着他的臂膀,展示她几年来搜集到的有关哥哥的剪报。田歌心灵的秘密,5年后他才略略窥见一斑。那时鲍菲·谢刚刚崛起,田歌坚决地宣布,她已爱上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华裔美国人。
  “一见他的照片,我就觉得他十分亲切,十分相熟。知道为什么吗?他与你很相像!”那时他才知道,田歌是把对“豹哥”的微妙感情移植到了鲍菲身上。
  她对豹哥的婚姻是颇有腹诽的,她说夏秋君太会算计:“这个世界上能用1元钱买的东西,她绝不会掏出1元另1分。你和她能有共同语言吗?如果是同床异梦还要白头到老,哎呀,那可太可怕了!”当时他曾佯怒地训她:“你要挑拨我们夫妻不和吗?”但平心而论,田歌并没有说错,他和妻子之间一直欠缺那种灵魂深处的共鸣。妻子太实际,而在他(和田歌)心里却一直珍藏着某种理想主义的闪光,即使历经挫折而终不改悔。
  他摇摇头,用力摆脱这些恼人的思绪。田歌和鲍菲相恋后,他为妹妹庆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桩颇为理想的婚姻。但自从知道鲍菲身上嵌有猎豹基因后,他忽然预感到了危险。其实这没什么,正像老费说的,尽管嵌有少量猎豹基因,他仍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头豹子。不要忘了,现在很多病人身上还有猪的心脏和山羊的肝肾呢。再把思路放开点,连汉朝的开国皇帝刘邦还是杂种哩(刘邦母梦与龙交而孕)。这当然是荒诞不经的神话,但至少说明,在文明社会的早期,人们在心理上对“异种”还比较宽容。
  但无论如何,田延豹仍觉得心神不宁。他至少要找到堂妹,让她知晓所有的内情后,再由她自己作出决定。否则,他就愧对田歌对自己的一腔挚爱了。
  比雷埃夫斯港十分繁忙,来往行人都是匆匆忙忙,田延豹一时无从着手去询问。热心的司机帮了他的忙,通过一番艰苦的交谈,司机弄明白了他的目的,便用希腊语咭咭呱呱四处询问。田延豹不知道他的询问是否符合自己的原意,也只有听之任之了。半个小时后,司机把他领到了港口船舶管理局的楼前。
  船舶管理局的一名职员接见了他,那人叫科斯迪斯,大约50岁,身体健壮,满脸是黑中夹白的络缌胡子,说一口标准的带牛津口音的英语。田延豹问:“科斯迪斯先生,请问最近是否有一艘游艇在这儿注册?游艇的主人是鲍菲·谢,美国人。请你帮我查一下。”
  科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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