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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兆头 作者:[美] 尼尔·盖曼、特里·普拉切特-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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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做风险很大。
  沙德维尔冷静下来。此时此刻,年轻的牛顿可能已被暗夜女巫们捉到,经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是他,沙德维尔,把他派去的。
  “咱不能丢下自己人。”他说着穿上薄外套,戴上没了形的帽子,走出房门。

  风雨似乎愈加凛冽了。

  亚茨拉菲尔在打哆嗦,而且已经哆嗦了大约十二小时,按他自己的说法,是神经高度紧张。天使在屋里来回转悠,随手拿起些纸片,旋即放下,然后又去摆弄钢笔。
  他应该告诉克鲁利。
  不,不对。他想告诉克鲁利。他应该告诉天堂。
  毕竟,他是个天使,不能走歪路。这是固有属性。见到一桩阴谋,你就要破坏它。克鲁利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他—开始就应该告诉天堂。
  但他认识恶魔已经好几千年了。他俩始终在一起,可以说知根知底。亚茨拉菲尔有时怀疑,和可敬的上级们相比,克鲁利跟他的共同点倒更多些。比方说,他们都喜欢这个世界,不仅仅把它看作宇宙棋局的秤盘。
  哦,当然,就是这个。答案就在这儿,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给天堂通风报信,正符合他和克鲁利之间的协议精神。上界肯定会对那孩子做点什么,当然,不会是什么特别可怕的事;说到底,我们都是上帝的造物,就连克鲁利和敌基督这样的人也一样。而且世界会因此得救,再也用不着搞哈米吉多顿之类的玩意儿,那种做法对谁都没好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最终获胜的肯定是天堂,克鲁利早晚也会明白的。
  对,然后就万事大吉了。
  店门外挂着”停业”的牌子,但还是有人突然敲了敲门。亚茨拉菲尔没有理会。
  同天堂进行交互通讯联络,对天使来说难度比人类更大。毕竟人类根本没指望得到回答,要是碰巧接通了,他们都会大为惊诧,几乎无—例外。
  亚茨拉菲尔推开堆满纸张的桌子,卷起店里破旧的地毯。地板上有个用粉笔画的小圈,周围有恰如其分的秘法符记。天使点燃七根蜡烛,按照仪式放在圆环的特定位置,然后又烧了些薰香。这并非必不可少的步骤,但确实能让屋里好闻些。
  他站到圆环中央,说出那些密语。
  没动静。
  他又说了一遍。
  —道蓝光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充盈在圆环之间。
  一个显然受过良好教育的声音说:“嗯?”
  “是我,亚茨拉菲尔。”
  “我们知道。”那声音说。
  “我有重要情报!我找到了敌基督!我可以把他的地址和一切情况全部告诉你们!”
  片刻沉默过后,蓝光微微闪烁。
  “嗯?”它又说了一遍。
  “你知道,你仃可以杀……阻止这—切!时间刚刚好!你们还有几个小时!你们可以阻止这一切,不需要开战了,所有人都会得救!”
  他面对蓝光,容光唤发,像个疯子。
  “是吗?”那声音说。
  “是的,他所在的地方叫下塔德菲尔德,地址是……”
  “干得好。”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再也用不着那种把三分之一海洋化作血池之类的玩意儿了。”亚茨拉菲尔高兴地说。
  那声音再度响起,感觉略显烦躁。
  “干吗不用?”它说。
  亚茨拉菲尔意识到,自己热切的心里出现了一个冰窟窿,但他假装没看见。
  天使继续说:“哦,要做的很简单,你们只要保证……”
  “我们会赢,亚茨拉菲尔。”
  “对,但是……”
  “黑暗势力必被击败。你似乎有点误解。关键不是规避大战,而是赢得大战。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亚茨拉菲尔。”
  寒意笼住天使的心灵。他想说,“你不觉得不在地球上开战也许是个好主意吗?”但最终还是改了口。
  “我明白了。”亚茨拉菲尔严肃地说。门口传来一阵刮蹭声,如果天使往那边看上一眼,就会发现—顶破毡帽正试图透过气窗朝屋里窥探。
  “不是说你表现得不好。”那声音说,“你会得到一次嘉奖。干得漂亮。”
  “谢谢。”亚茨拉菲尔说,语气中的酸味足以让牛奶变馊。“我显然忘记了不可言说的问题。”
  “我们也这么觉得。”
  “可否容我问上一句,”天使说,“我这是在跟谁通话?”
  那声音说:“我是上帝之声米达伦。”(但不是上帝的声音,而是独立存在的实体。相当于总统发言人。)
  “哦,是的。当然。哦,好的。万分感谢。多谢。”
  在他身后,房门上的邮件投递口被人捅开,露出两只眼睛。
  “还有一件事。”那声音说,“你肯定会加入我们,对吗?”
  “哦,呃,我有几千年没拿过炎剑了……”亚茨拉菲尔开口说。
  “嗯,我们记得。”那声音说,“你会有很多机会重新学习。”
  “啊,嗯,引发大战的前奏是什么?”亚茨拉菲尔说。
  “我们认为一场多国热核战争会是个不错的开端。”
  “哦,是的。很有创意。”亚茨拉菲尔的声音冷淡而绝望。
  “很好。那么我们将期待你的到来。”那声音说。
  “啊,好的。我只需要料理完—些生意上的事,好吗?”亚茨拉菲尔绝望地说。
  “似乎无此必要。”米达伦说。
  亚茨拉菲尔打起精神。“作为注重名誉的生意人,我的确认为诚实的品行——更不用说道德——要求我……”
  “是的,是的。”米达伦略显烦躁地说,“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么,我们会等你的。”
  光线黯淡下去,但没有完全消失。亚茨拉菲尔心想,他们没有切断线路,这回我可走不脱了。
  “嗨?”他轻声说道,“有人吗?”
  只有一片寂静。
  亚茨拉菲尔特别小心地走出圆环,来到电话机旁。他打开电话簿,拨了另一个号码。
  四下铃响过后,话筒中传来一声轻咳,片刻停顿,然后一个平得可以在上面铺地毯的声音说:“嗨,我是安东尼·克鲁利。嗯。我……”
  “克鲁利!”亚茨拉菲尔试图把喊叫和嘶叫合二为一,“听着!我没多少时间!那……”
  “……现在可能不在,或是睡觉,或是在忙,或是别的什么。请……”
  “闭嘴!听着!它在塔德菲尔德!书里都写了!你必须阻止……”
  “……在嘀声后留言,我会尽快回电。拜拜。”
  “我有事跟你说,就现在……”
  嘀——嘀——嘀。
  “别再出怪声了!在塔德菲尔德!这就是我察觉到的东西!你必须去……”
  他把听筒拿远。
  “混蛋!”天使说。这是四千多年来他第一次说脏字。
  等等。恶魔还有个电话,不是吗?他就是这种人。亚茨拉菲尔翻找着电话簿,几乎把它掉在地上。
  亚茨拉菲尔找到另一个号码。他拨通电话。这次几乎立刻就有人接听,与此同时,店铺的铃铛也轻轻响了一下。
  克鲁利的声音逐渐接近话筒,变得越来越响。“……是认真的。你好?”
  “克鲁利,是我!”
  “哦。”这个声音极其含混。尽管心情异常激动,但亚茨拉菲尔还是察觉到恶魔现在有麻烦。
  “你是一个人吗?”他谨慎地说。
  “哦,有个老朋友在。”
  “听着……我……”
  “滚回去,侬这地狱邪魔!”
  亚茨拉菲尔非常缓慢地转过身来。
  沙德维尔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全看见了。他全听见了。虽然完全无法理解,但中士很清楚人们会用神秘圆环、蜡烛和薰香做什么。这一切他心知肚明。《魔鬼出击》那部电影他看过十五遍,如果算上被人从电影院里扔出来的那回,就是十六遍。(也许他不该把对剧中新手猎巫人克利斯托夫·李的苛评大声嚷嚷出来。)
  这些混蛋在利用他。他们在愚弄猎巫军的光辉传统。
  “俺会干掉侬,侬这龟孙子!”沙德维尔大叫着步步进逼,就像个被虫蛀过的复仇天使。“俺知道侬想干什么,跑到这儿来引诱女子,来满足你邪恶的意志!”
  “我想您可能进错了店铺。”亚茨拉菲尔说,“我过会儿再给你打。”他冲话筒说了一句,随即挂断电话。
  “俺瞅见了侬干的丑事。”沙德维尔怒吼道。他嘴巴周围沾上了点点白沫,心中的怒火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盛。
  “呃,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亚茨拉菲尔开口说,与此同时已然察觉到,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缺乏必要的修饰。
  “俺敢说的确不像!”沙德维尔耀武扬威地说。
  “不,我的意思是……”
  中士死目丁着天使,向后蹭了几步,抓住店门,使劲往后—摔,让门铃发出刺耳的响声。
  “铃。”他说。
  中士拿起《精良准确预言书》,重重拍在桌上。
  “书。”他咆哮道。
  他在口袋里翻找一通,掏出生锈的朗森打火机。
  “实用点火物。”他叫喊着向前进逼。
  圆环在他正前方闪烁着黯淡的蓝光。
  “呃,”亚茨拉菲尔说,“我想这也许不是个特别好的主意……”
  沙德维尔根本听不进去。“以襄助吾辈之神灵起誓,以猎巫军之职责起誓,”他吟咏道,“吾令汝迷离此界……”
  “你看,那圆环……”
  “……返汝之来处,不得有误……”
  “……作为人类踏进去是很不明智的……”
  “……令吾辈远离邪恶……”
  “离那个圆环远点,你这蠢货!”
  “……永不再……”
  “好的,好的,但请你躲开那个……”
  亚茨拉菲尔向中士跑去,拼命挥舞着双手。
  “……回!”沙德维尔念完咒语,伸出一根指甲黑
  乎乎的充满仇限的手指。
  亚茨拉菲尔向下看了一眼,五分钟内再度爆出粗口。他已经踏进了圆环。
  “哦,我操。”他说。
  空中传来—声音调优美的弦音,蓝光消失不见,亚茨拉菲尔也没了踪影。
  三十秒过去了。沙德维尔一动没动。接着,他抬起颤颤巍巍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把右手按下。
  “喂?”他说,“喂?有人吗?”
  没人回答。
  沙德维尔打了个哆嗦。他把一只手举在身前,像举着一把不敢开火也不知道如何退子弹的手枪;他走到街上,任由店门在身后关闭。
  大门的撞击震动了地板。亚茨拉菲尔摆的蜡烛倒了一根,燃烧的蜡油洒在干燥陈旧的木板上。

  克鲁利在伦敦的公寓是时尚家居的典型代表。它具有一间公寓所应包含的一切优点:宽敞、洁白、家装精美雅致。在从不入住的设计师们看来,只有无人居住的样板间才能具有这些优点。
  这是因为克鲁利确实不住在这儿。
  这里只是他身在伦敦时每天晚上要回来的地方。床铺永远都是铺好的,冰箱里永远塞满精致的食物,而且从来不会吃完(毕竟这就是克鲁利需要一台冰箱的原因),这台冰箱也永远不需要除霜,甚至不用插上电源。
  休息室里有一台巨大的电视,一张白色皮沙发,一台录像机和一台激光影碟机,一部自动答录机,两部电话——一部接自动答录机,一部是私人电话(这个号码暂时还没被电话推销员大军发现,这帮人老想让克鲁利购买他已经有了的双层玻璃窗,以及他不需要的人寿保险)——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音响系统,就是那种设计极其精巧的款式,上面只有开关和音量控制。唯一被克鲁利忽视的音响设备是喇叭,他把这玩意儿给忘了。不过也没什么区别,其声音还原效果仍旧完美得无可挑剔。
  屋里还有一台智能水平相当于电脑的没接通的传真机,以及一台智能水平相当于弱智蚂蚁的电脑。尽管如此,克鲁利还是每隔几个月为它升级一次,因为他觉得自己试图成为的那种人肯定应该拥有最新潮的电脑。这东西就像一台带屏幕的保时捷跑车,它的说明书还包在塑料袋中没有打开过。
  休息室中由聚光灯和一些随便靠在椅子上或是墙角里的白色霓虹灯管照明。
  四壁上仅有的装饰品是一幅裱好的画卷——蒙娜丽莎卡通漫画,这是里奥纳多·达芬奇最初的草稿。在佛罗伦萨的一个炎热下午,克鲁利从画家手中买下了这幅作品,他认为它比最终那幅油画要好。
  (里奥纳多·达芬奇也有同感。“我在草稿上把她那该死的微笑画得分毫不差。”他坐在午后的艳阳下,品着凉酒,对克鲁利说,“但真画起来却走了样。我交画时,她丈夫有点唠唠叨叨的。但正如我跟他所说的那样,戴尔·吉奥亢多阁下,除您以外,还有谁会看到它呢?总之……再给我解释一遍这个叫直升机的玩意儿,好吗?”)
  克鲁利有一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办公室,一间休息室和一个厕所。每个房间都永远干净整洁。
  在对世界末日的漫长守候中,克鲁利焦躁不安地在这些房间里来回转悠。
  他又给猎巫军联络人打了个电话,试图获取最新情报。但他的眼线沙德维尔中士出门了,而那傻乎乎的前台似乎完全听不明白,他是想跟总部里随便什么人谈谈。
  恶魔最终坐在白沙发里,冲电视挥了挥手。
  “有消息称,”一位忧心忡忡的新闻播报员说,“呃,有消息称,是的,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们现在得到的消息,呃,表明紧张局势正在加剧。换作上周这个时间,谁都会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呃,当时所有人似乎过得挺不错的。呃。
  “这—事态似乎至少部分来源于,呃,近些天大量出现的异常事件。
  “在日本海岸……”
  克鲁利?
  “是我。”克鲁利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克鲁利?你都干了些什么?
  “您是什么意思?”尽管克鲁利已经知道答案,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那个叫沃洛克的孩子。我们把他带到美吉多①战场。狗不在他身边。那孩子也对末日之战一无所知。他不是我主之子。
  【① 美吉多:为巴勒斯坦重要古城,由于地理位置重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启示录中预言哈米吉多顿也在此发生。】
  “啊。”克鲁利说。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克鲁利?我们的军队已经集结,四头猛兽已经上马——但他们要骑向何方?有些事出了问题,克鲁利,这是你的责任,而且极有可能是你的错误。我们相信你会有个极其合理的解释……
  “哦,当然。”克鲁利镇静地说,“极其合理。”
  ……因为你将在我们面前一五一十解释清楚。你会有很多时间来解释。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我们都很有兴趣。而且,你所说的话,以及到时候的处境,会为地狱中所有冤魂提供娱乐和安慰,克鲁利。因为无论下层的冤魂所经受的折磨有多难熬,无论它们所经受的刑罚有多痛苦,克鲁利,你所经历的都会更糟……
  克鲁利一挥手把电视关掉了。
  黯淡的灰绿色屏幕还在说话,寂静本身凝成了字句。
  别妄想从我们手中逃脱,克鲁利。你无路可逃。待在原地,你会被……接收……
  克鲁利走到窗口,向外望去。下方街道上,有个车形黑色物体正朝这边缓缓驶来。它的模样很像车,足以欺骗路人不经意的目光。但克鲁利看得特别仔细,他发现轮子不仅不转,而且根本就没连在车上。它经过每栋房子时都要减速。克鲁利估计车里的乘客(他们肯定都不是司机,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该怎么开)正在观察门牌号码。
  他还有一点时间。克鲁利走进厨房,从水槽下面拿出一个塑料桶,然后回到休息室。
  地狱有关部门已经停止通信。但克鲁利还是把电视机屏幕转向墙壁,以防万一。
  他走到蒙娜丽莎面前。
  克鲁利把画从墙上摘下来,露出一个保险柜。这不是普通的墙壁保险柜,而是从一家专门为核工业服务的公司买来的。
  恶魔打开柜门,露出带有号码盘的内门。他拨动转盘。(密码是4004,很好记。就是在那一年,他溜到了这个愚蠢奇妙的星球。当时这里还是新崭崭的呢。)
  保险柜里放着个热水瓶、一些夹具,还有一双胶皮手套,是那种可以套住整个胳膊的玩意儿。
  克鲁利定了定神,紧张地看着热水瓶。
  (楼下传来一记撞击声,那是前门……)
  他戴上手套,谨慎小心地拿起水瓶、夹具和水桶;转念一想,又从一盆繁茂的橡胶树旁拿起喷雾器,随即走向办公室。他一路小心翼翼,好像热水瓶里盛满了某种危险物质,一旦掉在地上,哪怕只是动一下掉在地上的念头,都会产生旷古未有的大爆炸,足以让三流科幻片里的老人说出这样的台词——“这个弹坑所在的位置,曾经矗立着花生顿城”。
  他来到办公室,用肩膀顶开房门,慢慢下蹲,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地板上。桶……夹具……喷雾器……最后战战兢兢地放下保温瓶。
  一滴汗珠出现在克鲁利的额头,慢慢流进眼睛。恶魔把它掸掉。
  他极其小心地用夹具拧开瓶盖……小心……小心……就是这样……
  (楼下传来”嘭”的一声,然后是一阵沉闷的尖叫。应该是住在楼下的那位小老太太。)
  克鲁利绝对不能急躁。
  他用夹具捏起水瓶,把瓶里的东西倒进水桶,不敢掉出哪怕半滴。只要稍有闪失,就全完了。
  搞定。
  他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六寸缝隙,将桶放在顶上。
  他用夹具把热水瓶盖拧好,然后(……走廊里传来一记撞击声……)摘下胶皮手套,拿起喷雾器,坐到办公桌后。
  “克蠕戾……?”一个粗哑的声音喊道。是哈斯塔。
  “他到那边去了,”另一个声音说,“我能感觉到那条滑溜溜的小爬虫。”是利古尔。
  克鲁利靠在昂贵的座椅上,强迫自己肋松,结果彻底失败了。
  “在这儿,伙计们。”他叫道。
  “我们要跟你谈谈。”利古尔说。(他说这话的腔调,是有意要把“谈谈”变成“永世痛苦不堪”的代名词。)一个矮墩墩的恶魔推开办公室大门。
  水桶随之歪倒,正好扣在利古尔脑袋上。
  如果你往水里放一小块钠,就可以看到它发热燃烧,发疯似的打转,发出亮光,噼啪作响。眼下的场面有点类似,只是更加恶心。
  利古尔开始闪烁燃烧,肌肤剥落。棕色油烟从他身上汨汨而出,恶魔尖叫,尖叫,再尖叫。接着他倒在地上,融成一摊;在一小片焦黑冒火的地毯上闪闪发亮,看上去像—堆被碾碎的鼻涕虫。
  “嗨。”克鲁利朝哈斯塔打了声招呼。他走在利古尔身后,很可惜没被泼到。
  有些东西是不可想象的:就连恶魔也无法想象其他恶魔会堕落到如此地步。
  “……圣水。你这杂种。”哈斯塔说,“你这彻头彻尾的杂种。他根本没对你做什么。”
  “还没有。”克鲁利更正说。他稍感安心,现在两方实力正趋近平衡。趋近,但尚未平衡,还差得很远。哈斯塔是地狱公爵。克鲁利连本地主管都算不上。
  “在黑暗的疆域中,母亲们会用你的命运来吓唬不乖的孩子。”刚刚说完,哈斯塔就觉得地狱风格的言语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我要让你他妈的家破人亡,伙计。”他补充说。
  克鲁利举起绿色塑料喷雾器,威胁地晃了晃。“走开。”他刚说完,就听到楼下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四声过后,答录机开始工作。他隐隐有些好奇,想知道是谁打来的。
  “你不用吓唬我。”哈嘶塔说。他看到一滴水珠从喷嘴渗了出来,顺着塑料容器缓缓滑向克鲁利的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克鲁利问道,“这是森斯伯瑞超市②销售的喷雾器,全世界最廉价最有效的喷雾器。它可以在空中喷出一片很像样的水雾。还用我告诉你里面装的是什么吗?它可以把你变成那样。”克鲁利指了指地毯上另一片狼藉,“现在,快滚。”
  【② 英国大型连锁超市之一。】
  喷雾器上的水珠碰到了克鲁利弯曲的手指,停在那里。“你在唬我。”哈斯塔说。
  “也许是,”克鲁利希望自己的语气足以表现出完全不准备唬人的感觉,“也许不是。你觉得今天运气如何?”
  哈斯塔打了个手势,圆形塑料瓶像米纸一样融化了,里面的水全都洒在克鲁利的桌子和衣服上。
  “不错。”哈斯塔说着露出微笑。他的牙齿很尖,舌头不住地伸缩。”你呢?”
  克鲁利一言不发。A计划奏效,B计划失败。一切就看C计划了。这里有个问题:他只计划到B。
  “那么,”哈斯塔嘶声说道,“该上路了,克鲁利。”
  “我想有件事应该让你知道。”克鲁利为自己争取着时间。
  “什么事?”哈斯塔笑着说。
  克鲁利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
  他拿起话筒,警告哈斯塔说:“别动。我有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是认真的。喂?”
  “哦。”他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声,然后又说,“哦。有个老朋友在。”
  亚茨拉菲尔挂了电话。克鲁利琢磨着他本来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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