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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皇图-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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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时候,何俊宏不得不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爱刀藏了起来,预备以后再回来找。这样他手里的兵器就只剩下一把七寸多长的短刀,揣在怀里暖得热乎乎的,他总是忍不住把手伸进怀中,紧紧攥住刀柄,这样心里才会踏实一点。

拐过最后一个弯,城门就在眼前了。城门前是一片空场,平时后营和辎重营的那些笨蛋都在这里操练,虽然他们的操练混乱而丑陋,而且已经名声在外,押运粮草的江洲虬龙骑兵每次来到黄崖城,总不忘好好的嘲笑他们一通。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前营的牌刀手号称精锐,连赌钱都从来不进刘麻子的场子,今晚还不是一样,都成了东瀛忍者刀下的冤魂。

看到小校场的时候,何俊宏心里不由得一惊。他看到无数东瀛忍者正从三个方向向那里汇合,都是三四个一组,最后一个手里柃着大串的东西。他回头看了谢校尉一眼,虽然看不见表情,但能感觉出来他沉稳而坚定。何俊宏定定神,鼓起勇气往前走,心里不住的给自己打气:“你已经宰了安副将那个畜生,今晚就算死了,也不亏了。”

走过校场中心的时候,他们身边的东瀛忍者都把手里那大串东西放在地上,一个穿银色衣服的高个子东瀛人把这些东西拿起来,交给旁边的两个人。何俊宏和谢校尉手里没什么可交的,路过的时候忐忑不安,生怕被人截下来质问。不过幸好那高个子东瀛人手里太忙,根本无暇搭理他们。只是路过地上那大堆东西的时候,何俊宏感到胃里一翻,几乎当场呕吐出来。原来那地上密密麻麻的东西,都是刚割下来不久新鲜的人耳。

走过三千人耳堆积的地狱,迈进城门洞的时候,何俊宏仍然感到膝盖发软。他不是没见过血腥的场面,刚才安副将的血喷得满脸,他心里也没有一点迟疑或者惊惧。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发现,三千个血迹斑斑的耳朵拢在一起只是那么小小一堆,一个大柳条筐便装得下。这广信军营里三千条活蹦乱跳的生命,一个柳条筐便装走了。

门洞里站着四个东瀛忍者,看到他们过来,为首的一个便迎着走了上来,手里刀锋雪亮,看来今晚还没有饮过血腥。何俊宏拉拉脸上的罩子,往后缩了缩;谢校尉走到他身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亮了一下,径直操着一口标准的带有东瀛味道的东土语说道,“无影团,不要挡路。”

那东瀛人却不肯轻易放他们走,抢上一步来,伸手夺过谢校尉的木牌,然后左手拇指和中指轻轻一捻,打亮了一个火折子,从他的指尖亮起了一点蓝色的火光。他把木牌举在眼前,借着火光仔细辨认,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孔,有着薄薄的嘴唇和发亮的瞳孔,给何俊宏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把木牌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突然转向他们,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笑。何俊宏心里一惊,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麻布缠裹的刀柄涩涩的,很是吃手。不过那笑容转瞬即逝,他马上把火光捻灭,木牌也交还到谢校尉手中。然后他也用东土语说,“走吧,流风团和雾风团就在杉林里,你们不妨先去那里。”

谢校尉点点头,收起木牌,带着何俊宏匆匆走出堡寨城门。直到迈过吊桥,走过那三百步的白地,进了稀疏的林子,血流成河的堡寨已经变成身后模糊的黑影,何俊宏才把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

何俊宏憋不住心里的疑问,直接问谢校尉,“将军刚才怎么说东土语?他又怎么肯放我们走?还有,他怎么还告诉我们他们的布防?”

谢校尉笑了笑,“我是冒充东瀛人的斥候无影团,本来就该说东土语。”

何俊宏不明白,“那他就这么容易相信?”

“我在禁军细柳营十一年,做了这么多年探子,今晚的场面多少还能对付过去。”

这个解释应该足够了,而且按说何俊宏这种最底层的卒子,根本不该向军官刨根问底,不过今晚一道在敌人刀口上走了一遭,平白地便生出许多亲切感来。他索性追问到底。

“我好像看到那东瀛忍者笑了。”

谢校尉此时已经摘下罩子,扔在树后,用落叶掩了起来。此时明月又透过云层,在林子里投下稀疏的光影,何俊宏看到他的嘴角也浮出一丝微笑,跟那东瀛人一般的诡异。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何俊宏,仿佛发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没想到你心思这么细。算了,要是我们活过这一战,我便举荐你到我们细柳营去,以你的天分,不作个斥候可惜了。”

他并没有回答何俊宏的问话,不过何俊宏也没有追问,他知道肯定还有下文。

“那守门洞的东瀛人,其实是我们的人。”

何俊宏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想过,凶悍可怕的敌军中竟然隐藏着自己的战友。

“他们是从各军当中精选出来的精锐。早在跟东瀛人开战之前,我们便从军中的世家子弟当中挑选了一些少年,秘密潜入东瀛人军中从了军,作为内应。这是禁军里的绝密,本来我的官阶也够不到这个秘密,不过当年他们就在我们细柳营受训,而且跟他们联络,一直就是细柳营的差事,所以我能知道一些。今天他一眼就看破了我们的身份,却打了个马虎眼,不但我们放走,还把他们打援伏兵的位置泄了出来,这下帮了大忙。对了,刚才那人应该是易了容,估计他们有‘龙骧阁’的高手帮忙。”

何俊宏明白了。

不过他也知道,既然谢校尉肯告诉他这秘密,看来他以后只有两条路走,要么随他回到西京禁军;要么就只有战死在这里了。

天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冷。何俊宏感到背上的汗水已经结了冰,仿佛背了一层薄薄的硬壳。谢校尉虽然看上去仍然镇定自若,但脚步却渐渐有些慢了下来,折腾了这么久,看来他的体力有些下降。何俊宏有心放慢脚步,就一就他的速度,不过想到大家都生死未卜,心里不免有些急,便咬咬牙,暗暗鼓一把力气,继续前行。

回去的一路仍然没有半个东瀛忍者的影子,许鹏他们还在原地等着,看到他们二人回来,便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王行周离他们最近,不过他看到何俊宏脸色阴沉,“摧魂”长刀也没了,踌躇了一下,没有开口。许鹏走到他们面前,沉声问道:“进去了吗?那边这么样?”

何俊宏摇摇头,没有回答。

谢校尉简短的说,“他们用了毒气,外城堡寨里的广信军守备队三千人已经死绝了。”

许鹏沉默了。

那边许峰插了一句,“看到彪子了吗?”

何俊宏抬起头,看着他苦笑了一声,“看到了,他早死了。不过是安副将杀的,那个混蛋已经被我砍了头。”说着他抬起胳膊,“你看,身上溅的都是他的血。”

许峰点点头,“痛快。”

王金惶惑地看着大家,“那,那,那我们该这么办?”

许鹏抬起头,看着谢校尉,“我们翻过山去柳京?”

谢校尉点点头,“要赶快,山顶上还有东瀛人在。柳京城里恐怕已经出事了,我们得快去增援。”

现在的柳京城,已然没了刚刚震天的喧嚣,变成了一片死寂。

许鹏脸色一变,“那咱们快走,只怕没多少时间了。”

第220章 危城之殇

许鹏话音刚落,一声尖利的呼哨划破林中的寂静,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举头望去,野兵们身后蒙亮的天空中有一点紫色的光芒急速升起,然后一闪而没。何俊宏下意识地靠到身后的树干上,伸手去摸腰间并不存在的刀柄。大家也都警觉地握紧了兵刃,四下观望。只有谢校尉站定身形,没有一丝慌乱。他摆摆手,“不用紧张,这是东瀛人斥候的求援讯号,应该是遇上咱们的大军了。”

这时候已经容不得他们多做思量,东瀛忍者的援兵很快就要上路了。野兵们匆匆套上衣甲,许峰把他的长刀递给何俊宏,自己解下肩甲上的短弓,拿在手中。其实在野兵们的这支小队中,他的箭术是相当不错的,来柳京前登陆一战的时候,增援柳京的江州神弩营汤副将就看上了他,想要带他回去。不过许峰知道江州那边的将官们治军出了名的严,像他这种兵,一个月之内必定被就地正法,所以就装了半个月的病,躲了这趟美差。一直到上个月,汤副将从海路押解粮草到柳京,说起来念念不忘,不过等看到了许峰一干人现在的模样,便大摇其头,此事于是作罢。说实话,许峰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力气,拉不开四石的硬弓,不过现在用短弓,七八十步内准头还是丝毫不差。

天光已经大亮,野兵们一路上小心翼翼,脚下却丝毫不敢放慢。过了大约半个对时,他们便来到上山的路口。这里地势隐蔽,野兵们先要下一截三四人高的陡崖,然后再在密密的灌木林中钻来钻去,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条荒芜的小路。寻到路后,何俊宏和许鹏等人伏在地上仔细辨认那些零乱的足迹。靴印边缘整齐的是陈校尉;赫驴子的比常人宽大,旁边往往有枪柄戳地留下的痕迹;还有一前一后距离固定的两对,踩得特别重,那一定是抬担架的两个新兵。在他们的脚印踩踏下,还有几对痕迹模糊的印记,东瀛忍者身子轻,枯枝有时都踩不断,他们的脚印乍眼一看,几乎分辨不出来。何俊宏和许鹏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最新的脚印就是赫驴子他们,说明东瀛忍者的援兵还没到;不过那旧的脚印至少也有五六双,赫驴子他们一共才六个人,再抬一个伤兵,他们不一定敌得过那些狡猾的东瀛忍者。

野兵们站起身来,许鹏看了看四周的地势,这里刚刚出了灌木林,小路正要往沿着一条石壁上的缝隙向上攀升。他指着路对大家说,“只有这一条路,你们一直走,快的话大概有两个对时就能到顶。希望他们撑得住。”

“那你呢?”许峰问了句。

“我殿后。东瀛忍者的援兵说不定就要来了,他们速度快,要是赶上我们的尾巴,事情就麻烦了。我留下来抵挡一阵,你们快点赶路吧。”

何俊宏不依,抢在他身前,“一直不是我殿后吗?”

他咧嘴笑了笑,“你用刀,这里劈不开。再说,游击埋伏的事,你做的可没我多。”

谢校尉过来拉住何俊宏,“还是许队长经验最多,这事的确他最合适。上边一样危险,我们得赶快。”

何俊宏不知道说什么好。许鹏拍了拍他的胳膊,“快走吧。”

许峰一直没说什么,他看了哥哥一眼,淡淡地说了句,“保重。”随即转身,第一个往上爬了。

告别了许鹏,野兵们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不一会儿就累得满身大汗。太阳还没有出来,或许已经出来,但是他们陷在山坳里,无从看到。没有人抱怨,谢校尉把头上的软盔摘下来拿在手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白气蒸腾。何俊宏看他着实累了,便夺过他的短刀和软盔,帮他挎着。不过这两件东西一上手,却觉得轻若无物,简直比他们以前缴获的东瀛人家什还要轻上几分。谢校尉见何俊宏主动搭手,也不推辞,只是对他笑了笑,“再怎么练,身手还是不能跟你们比。”

王金在前边回过头来,抹了一把汗水,“那是,大人啊,你们禁军再怎么操练,也不如在这异国他乡,真刀真枪的比划两年。”

听了这话,何俊宏心里不禁暗笑。其实王金也是半个新兵,没赶上过什么大仗,现在说起来口气这么大,好像这北高俪千里的江山都是他一手打下来的。不过谢校尉也没有笑他,只是随和的点点头,“东土北方战火不断,而东南沿海富庶之地却数十载未动刀兵,百姓舒服的日子过得长了,总是忘了边关将士吃了多大的苦,付出多大的牺牲,才换来这几十年的太平日子。你们大伙儿这一次辛苦了。”

以前不是没有别的将官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只有谢校尉跟野兵们一道,呼哧呼哧地像狗一样爬在荒芜的山地里,一边忍饥挨饿,不知什么时候开膛破腹血溅五步,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来,听起来让何俊宏和大家心里热烘烘的。

终于,一行人和陈校尉等人会合,此时距柳京城已然不远,看到大家都平安无事,何俊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现在最担心的,便是秋玲。

当柳京城终于出现在眼前时,何俊宏和大家全都惊呆了。

尸横遍野。

城头的硝烟尚未散尽,何俊宏看到那虽有些残破但仍迎风飘扬的大成军旗,一时间不知怎么,竟然热泪盈眶。

※※※※※※※※※※※※※※※※※※※※※

“玉婵姑娘,你的伤怎么样?”

躺在城楼鼓架之下的李斌,看着倚在榻上微微喘息的女子,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

女子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受了伤,但她秀气的额头上却一滴汗都没有:“方才亏得李将军在。否则真的要死在那些巨人手中了。”

她看着李斌,目光中满是温柔之意,二人虽是初次见面,但一同历经了生死之战,已然相互生出些许情意来。

此时远处的战场依然喧嚣不断,应该是东瀛军有更厉害的部队登场了吧。一扇城门之隔,里外仿佛两个世界。此时已近黄昏,夕辉洒落在城巷里,弥漫出醉人的静谧。一些为大成军运送食品的高俪妇人头顶着竹篮踯躅而行,软底布靴落在石板上,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城头上,前来助守的高俪民工收了工往家里走,路过时惊讶于女子的美丽,无不投上几眼,却又循规蹈矩的默默离开。这座被包围的大城之内,除了那恼人的喊杀声,就只听得到鸥鸟的清鸣了。它们从流霞中滑过,去向东面万里苍翠的山脉,日头正从远方的地平面上徐徐沉落。

这女子名叫苏玉婵,是安东都护府副将孙海涵的妹妹也是大成军参军之一的女将军孙书瑶的贴身武婢,此次奉孙海涵之命率火器营前来咸城助战,激战之中遇险,机缘巧合被李斌救下,二人合力杀出重围,退进城内,但却全都受了重伤。

“在李某看来,咸城是个极好的城市。”李斌不知怎么感叹道。

其实,他刚来咸城时,对这里的印象并不好,只是现在因为有了她,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哦?”苏玉婵的眉毛微微一扬,她伤得不轻,不好多说话,是以只应了一声。

“这里的居民,大喜大悲都在脸上,不似大成的乡野之民,蝇头苟且,勾心斗角。”

“李将军来的时日尚短,其实你说的那些,在高俪也是有的。”

李斌洒然一笑,并不争辩,闪亮的双目看向苏玉婵,给她打着扇。扇子送来阵阵微风,拂乱了她耳边的几缕长发。

苏玉婵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只是稍带歉意的说:“我虽生于中原,但对故乡已然淡忘,身在安东北地,也是多年没有到这边来了,这样一讲倒徒惹李将军笑话了。”

李斌挥着扇面,微笑道:“能与玉婵姑娘同行,是李某的福份。寻常人能与你攀谈几句,也当引以为平生幸事了吧。”

苏玉婵轻轻叹息了一声:“若真如将军说的那样,倒是好了。”

“不管何种困苦,早晚总会过去。姑娘且放宽心。”李斌说道,可能是话说得急了些,牵动了伤口,他的嘴忍不住难看的咧了起来。

为了从巨人手中救下她,他拼了死力,胸前肋骨给打断了四根,虽然已经让医士接上了,但只要稍一活动,却仍是疼痛难忍。

此时,父亲李庭瑞仍和众多的大成军将士一道,在城下同东瀛军浴血奋战,而他们两个,因为伤重的关系,却只能在城楼上看着。

“东瀛军的战力,的确强悍,非高俪军能比。”

“玉婵姑娘怎样看?”

“呵呵,若说起火器,我还能品评一二。对于武技,我实在是疏于了解。不过也经过几场打斗,总觉得东瀛军的战法有些过于取巧了。”

“玉婵姑娘说的是。”李斌点头道:“东瀛人尚弓,他们的步战长刀在东土诸国中也算独树一帜了,也难怪他们骄傲。不过他们这样大规模的战阵经验太少,为求速胜而取巧,亏得遇上的敌手是我大成互不统属的各地防兵。若换做精熟步战马战的边军禁军武士,他们这样托大的进攻,只怕要付出代价了。”

“是啊,就算是军中有巨人助阵,他们也不该这般托大吧。”她转头看着他,双眸中笑意盈动,“不过今天,多亏了他们托大,摆这样的阵势,李将军能来救我,是看出了他们的破绽吧?”

“看出破绽说不上,只是见到姑娘遇险,就想着怎么能把姑娘救出来。”李斌让她说得心里一甜,身上的伤都不觉得那么痛了,“其实多和东瀛人打几场,就能有个清楚的判断。”

苏玉婵象是知道他的心意,笑了起来:“若非李将军相救,我这个小小武婢,今日只怕要死在战场上了,将军大恩,盼日后能够相报万一。”

听了她的话,李斌心头剧震,“玉婵姑娘不必客气,其实姑娘也救了我,若非姑娘的火器,我恐怕已经给那些巨人杀死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姑娘才是。”

苏玉婵笑而不答,她似乎感觉有些累了,躺倒在榻上,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她渐渐的睡着了,李斌定定的凝视着她,象是要将她美丽的样子永远的铭刻在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的号角声响起,李斌这才将目光从苏玉婵身上移开,转向城下。

东瀛军的军阵开始缓缓的向后退却,同大成军分开,而早已厮杀得筋疲力尽只凭着坚强意志在苦苦支撑的大成军也没有追击,双方的军阵很快脱离开来,但箭矢仍在不住的对射。

两军退开的空地上,布满了战死者的尸体。

“东瀛人退了,是吗?”苏玉婵轻柔的声音响起,李斌回头望去,她因为疲倦伤痛的关系,并没有起身,闭着双眸问了一句。

“是的,玉婵姑娘,东瀛军退了,咸城平安了。”李斌的声音里透着欣喜,因为他看到了军中父亲的旗号——这意味着父亲还健在,和自己一样在这场生死搏杀之中活了下来。

“哦……”苏玉婵低吟了一声,可能是心安的关系,她轻轻的睡着了。

李斌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她身上,此刻,他的心里已不再有战争,只有她一个人。

入夜,咸城辎重大营,伤兵营。

汪磊、李庭瑞和闵浩然三人从兵舍里走了出来,闵浩然带上门,却没能隔离兵舍里传出来的呻吟和哀嚎。汪磊脸色憔悴,锁着眉,嘴唇抿得极薄。李庭瑞和闵浩然的气色也不好,两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他们背后的兵舍里有两百余名伤兵,而这个营地里容纳了大成和高俪联军不下一万两千名伤兵。诸军的医官都不够用,于是把伤员和医官全部凑在一营,期望救治的速度能高些。可东瀛军进攻时曾发动火攻,纵火焚烧,让联军损失了不少辎重,尤其是很多药材被毁,现在军中已经缺乏药物多日了。医官们没有必须的药物,能做的也不过是剜去腐肉,用火烤焦伤口免得溃烂。伤兵的死亡数字连日都在上升,三个人结伴来伤兵营看了一圈,都是一筹莫展。

“必须迅速补给药材!”汪磊低声道。

李庭瑞和闵浩然都摇头。在这个地方获得大量的补给并不容易,原本咸城里的各种库存,东瀛军撤离的时候已经带走了不少,没带走的都烧尽了,咸城没有河流,不通水路,守军的补给都是从陆路运来,即便是距离咸城最近的大成的边城集市,筹集药品运来也需要十二天之久。

“还不是最糟糕的,粮食也在耗竭。”李庭瑞道,“东瀛人的军队真是一帮凶兽,溃败也不让人好过。我们现在所剩的米面,最多也不过支撑十日。”

“我军的辎重营倒是得以幸免,”闵浩然道,“不过我们本身带的粮食就不多,倒是很多供马匹食用的燕麦,必要时候也可以拿来充当军粮。”

“近在咫尺的就是柳京,水师运来的辎重全都集中在柳京,只可惜水路不通,又隔着险山,要是能走水路,补给何等容易。没问问广信军来的人,他们是怎么得知消息,前来应援的?能不能让他们给联系一下,运送些药材过来?”李庭瑞问。

汪磊摇了摇头,“他们来得很是奇怪,我问过他们的将官,是接了飞鸽传书后过来的,具体详情,他们也不清楚。”

“飞鸽传书?”李庭瑞吃了一惊。

“是,上面有大将军的密字押印,所以他们接了令便赶了过来。”汪磊道,“只是……”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这时医官的首领从兵舍里走了出来,他是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他凑近汪磊身边:“大人,便是这样了,其他几个兵舍也都一样,如果药品补给还是跟不上……”

他摇了摇头。

“药物会有的,你尽你的全力即可。”汪磊说道。

一声极尽凄厉的吼叫忽地从兵舍中传了出来,刺得人心里一颤。吼声半途而止,而后是混乱的人声,像是里面的伤兵都爬了起来,又有人大声地说着什么,一片嘈杂。

汪磊吃了一惊,转身按住门把手,就要推门进去。

医官首领上前半步拦住了他,深深地一拜:“大人恕我直言,这些事情大人去,没有用的。”

“是什么事?你知道?”汪磊看着他。

“刚才是要截去一条废了的腿,可我们没有麻药,大概是伤兵受不得痛苦。”医官首领低声说,“还有比这更糟的,有人受不住,就悄悄地割了手腕。这些天每日都有几个,在这里的人,听得都习惯了。大人还是来得不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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