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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灰烬-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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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我跟红说,我只是稍微歇息一下,过两天肯定会好……还有,不管美国在这件事中有没有发挥过作用,我们应该做好和美国建交的准备,我也愿意和亚历山大尽早接触……”
  他掐着津远胳膊说完这些,眼前被纷至沓来的黑暗吞没。
  他走上那条黑暗的路,走了很久。黑暗中他穿过树林,树林里一片一片落着他喜爱过的叶子,每一片都有过它自己的风姿,如今都枯黄的堆积在那里。
  黑暗之后,伫立着梦的尽头。

  ☆、约克、莱因哈特

  
  我的朋友,热血震动着我的心
  这片刻之间献身的非凡勇气
  是一个谨慎的时代永远不能收回的
  ——《荒原》
  约克向来自诩热爱生活,他身边的人也无不认同此事。
  他不像某些说一套做一套的虚伪人士,他的生活方式就像鱼罐头的标签只能贴在鱼罐头上、绝不可能贴在玉米罐头或猪肉罐头上一样,是坚决而彻底地贯彻于人生的一言一行中的。埋首工作解决问题是一种快乐。忙里偷闲一人驱车上高速公路远游是一种快乐。与他喜欢并且深爱的家人并肩而坐谈天说地指点江山……那更是快乐的保留曲目。
  总之,他有着十分年轻健康的心态和紧凑规律的作息安排,纵使长岛夜夜笙歌,曼哈顿纸醉金迷,布鲁克林灯红酒绿,偶尔在夜店的放纵也不会让他忘记回家的点。这星期他早早打听到亚历山大访华归国的日期,就拜托白宫的工作人员帮他捎个口信。不需等待回复,他起了个早,上午他和《纽约书评》总编就出版精选集开展了兴致盎然的讨论,中午塞个汉堡就开着他心爱的悍马上路了。凯迪拉克虽然也很赞,应付长途旅行还得交给专业人士。
  笔直如同掖平的灰领带的公路从他脚下铺开到群山连绵的远方。方向,西北;目标,伊利湖与一位金发褐眼的男士。
  有首歌怎么说来着?“所有树叶都是褐色的,天空是灰色的。我得出去走一走,在这冬日里。  ”他们都得出去走一走。
  他在悠扬奔放的电台音乐中扳着方向盘,想起亚历山大曾半开玩笑地说不喜欢自己的瞳色。“我想能跟你一样,有双近似天空的蓝眼睛,比较符合国家形象。褐色实在是平庸又毫无吸引力。”
  不,我觉得那样就很漂亮了。特别在阳光照射过来的时候,它们会被镀成闪亮的金棕色,像落日下的红土山脉一样辉煌壮丽,那蕴藏其间的熠熠神采与丰厚内涵,任谁都无法掩盖。
  所以——他一边放慢速度开进加油站,一边拧掉车载收音机,然后如愿见到亚历山大等候的身影。他吹一声口哨:“上来吧!”于是后者便动作敏捷地爬上了副驾驶座。
  亚历山大挎着单肩包,换了一身今年流行的休闲装,总是梳得比一般上班族整齐的头发也因跋涉而趋向散乱,这使他看上去不太像首都大人,更像一个高中毕业不久出来疯玩的大学新生。刚刚完成一项重大的外交任务,到他这边就蜕变成了高中生,莫非是精力消耗太大的关系?要是逆生长能在亚历山大身上发生的话,约克倒是喜闻乐见,要知道,华盛顿特区的人格化身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就是成年形态,这可叫费里(费城)和克里斯汀(波士顿)他们很有些遗憾呢。
  妄想只是妄想。约克做着实现可能接近零的假设,噗地笑出声来。
  亚历山大问:“笑什么。”
  “没什么。”亚历山大云淡风轻送来的一个睨视就差点让约克说溜嘴,不过他还是很好地把持住了,转而想到一个绝佳的转移话题的方案,“我在想,我们要去的伊利湖,再过去一点到加拿大的地界不就是个叫伦敦的城市吗?虽说它离底特律更近一点。”
  “哦,所以呢?”
  “跟你那位不怎么招人喜欢的情人名字一模一样,你不觉得有点微妙吗?”
  “他们的人类名字又不一样。再说他们本来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艾维斯(伦敦)人缘挺不错的,不明白你为何总觉得他难相处。”
  他投降:“好好,不谈论他。我就是觉得那群闯荡新大陆的家伙们想象力太匮乏了,好像一个蛮荒之地用他们家乡的名字再在前面加一个“新”,就真的能和回到家乡一样。荷兰人是这样,英国人也是这样……”
  亚历山大笑:“在这个议题上,你确实有充分的发言权。”
  “偏偏你知道,亚力克,我痛恨和人撞衫。还好我和那个约克郡见面机会不多,要不然,不是我弄死他,就是先弄死我自己。”
  “啊,听上去好可怕。”
  话题就这样从毫无意义的□□拓展开去。他们都无意逃避最核心的部分,对于彼此,他们鲜少有需要隐瞒回避的东西。只是两个人都不着急。
  落日时分他们在布法罗简单用过晚餐,择一家小旅馆歇了脚,预备第二天起早踏着晨露披着寒霜步行到湖畔去。冬日将尽,春日未临,正是旅游淡季,他们踩着吱吱嘎嘎的楼梯上楼时,大胡子的老板仍然嫌没看够似的对这对酷似大学生的组合多看了两眼。
  对老板的好奇心,约克十分理解因而也没多计较,毕竟这年头,没被扔到越南自生自灭也没在服兵役的青年人多半在忙活着示威□□,冲击市政建筑,和嬉皮士鬼混,滥交,尝试□□等号称无害的致幻剂,一切为了标榜自己的特立独行和对现存体制的不屑一顾,而对自我意志的充分表达往往只有在集体中才能实现。这种浪潮随着美军逐步地撤出越南已经渐渐平息,不过选择一个不上不下的时节,只两个人,还是同性跑到湖边晃荡仍是很少见的。
  才下过一场雪,房里阴冷潮湿,还好有个壁炉可以驱散寒意。围坐在壁炉前烤着火,约克终于想起他还有一事未提。
  “出差一星期辛苦了。《公报》我第一时间读了,很了不起的成果。”
  “还好吧。”亚历山大说,“没什么特别的,在预想中。”
  “和福尔摩沙的关系,下定决心断了?”
  “在外交关系的层面上不得不断,不然双方连对话基础都没有了。”
  “也是……别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有人专门找你说话吗?”
  “你说王?基本上没有,说有也有一点。嗯,我想想,他说很高兴我们终于肯叫他‘北京’了,尽管他一点不讨厌‘北平’这个名字本身。我跟他一起观赏池子里的锦鲤的时候,谈了跟苏联有关的事。他有点想把我们拉进来对付苏联的意思,我回答得很模糊,他就笑笑把话题撇开了。总体说我跟他相处还算愉快,虽然有些时候还是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大概东方人都是这种感觉。”
  “吴呢?”
  “就知道你会问他。”亚历山大拨弄一下柴禾,壁炉里发出劈啪一声,一瞬间仿佛点亮了他金棕色眼眸里的火花,“他还好。很平静,比以前更成熟了,不过没跟我说几句话,也发现不了他更多变化。”
  “他的城市怎么样了?有多大改变?”
  “改变大了。值得褒奖的进步算有一些,但是太少,好像经过某一次彻底洗涤后在原地绕圈绕了很久,这很可惜。就我看来,吴对此也挺不快乐的。”
  “唉,不快乐吗……骑手丢了骏马,战士丢了宝剑,怎么快活得起来。”
  亚历山大看他一眼:“感到了惺惺相惜?”
  “还行。竹幕已经掀开一角,以后会透进更多的光线。越南的泥潭按计划稳步进行,总能脱身出去。面对苏联的攻势也千万要稳住。我等的命运适逢关键时刻,首都先生,”他深情地、玩笑似的说道,“这些都得仰仗你啊。”
  “我自当全力以赴。”亚历山大以同样深情地、玩笑似的腔调回答。
  他这次没等约克回话,又说道:“其实我觉得,那些活了千岁以上的城市,气质中带着一种隐藏很深的——苦难、忧虑,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不是阳光明媚的东西,但也不会伤害到他人。这一次在王身上我尤其感受得强烈……说到底也可能是因为不熟悉而生发的错觉。”
  “你可很少有错觉……那样活着可真辛苦。”
  “总得活下去。但是他还在做着首都,尽职尽责、几乎无懈可击的首都。以前我想象过,要是跟艾维斯一样做了一千多年首都,我会有什么样的心态。我想象不出来,所以每到这里就会很敬畏他。”
  “哈哈,情人间一点敬畏和神秘感也是必要的啊!要说首都的典范,米哈伊尔也算是吧?虽然不满千岁,他的经历可够丰富了。”
  “相信没几个非精神病患者愿意成为他那种人。”亚历山大皱眉,“当然就你说的层面,我对他也保留一点敬意。要经历那么多事情,坚持那么多年……做所谓完美的首都……”
  窗帘飘动,被从没关紧的窗缝挤进来的风掀开一角,银白的月光与星光一同洒进被橘色炉火温暖的房间。
  “也许想这些并没有意义。也许我几百年后早就不存在、根本没机会体验那种感觉了呢?合众国没有我,也一定能存在下去;但是,约克,没有你就比较麻烦了。”
  后来他们没有说更多话,利用晚间剩下的时间各自做起各自的事。约克从盥洗室出来时,亚历山大已经先伏在枕上合上了双眼,手边还放着本《天路历程》,估摸是艾维斯要求他补的,书签落在一边。
  应该还是太累,看书过程中就睡着了。约克帮他夹好书签放到床头柜上,把毛毯往上拉到他肩膀。然后他轻轻拨开亚历山大的额发,手指划过一道弧形扶在脸颊侧边,望着他沉静睡颜停顿了一小会儿。
  在太平洋的彼岸,南越的土地上有我们枕枪酣睡中的士兵;在白令海峡的对面,鲜红如血的墙内也有辗转难眠的孤独者。负重跋涉,步行到岔路口,脚下的路不免变得凹凸硌脚。但是不必担心,即使采取一时的守势,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人口不及他十分之一,市内仅有少量输出型产业。这又有何关系呢?亚历山大·富兰克林是他们的首都,为合众国及其伙伴的利益鞠躬尽瘁,上帝是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他衷心祈祷他能是他永远的首都,并陪他一起走下去。如果有谁要死,约克宁愿是自己走在前头。
  他俯下身子,附在熟睡之人的耳边:“好梦,亚力克。诚实与勤勉是你永久的伴侣。”
  然后他起身拉严了窗帘。伊利湖上,燕鸥啁啾,在北方新雪后凉薄的夜里。
  镶钻牛仔裤是西方颓废主义的象征。莱因哈特望着咖啡桌对面没有他搭话照样能自圆其说嘴有节奏地动个不停的约克忽然就想起上司不久前的一次讲话,虽然约克换掉工作装以后的蓝色牛仔裤上没有镶钻。
  我们不排斥节奏音乐、民谣和爵士乐,帝国主义者们操纵大众文化,才导致艺术的主旨建立在利润最大化的基础上。所以放开收听西方广播和电视是有必要的,限制收听亦是有必要的。长发、短裙和蓝色牛仔裤也要控制在容许范围内,人群中一抹亮色能赏心悦目,铺天盖地就变成毒水了。
  还好约克只占了其中一样。
  上司开会的时候,也跟约克差不多,一个人在麦克风前滔滔不绝,当然口吻要更官方化、更生硬一些。他在下面突发奇想,用波兰速记符号记起笔记,从而多空出一半时间做天外神游。米哈伊尔如果穿上缀着银片的亮闪闪的衬衣,镶着大颗钻子的牛仔裤会是什么模样?这其实不难想象。时光倒流两百年,这些东方的土鳖和野蛮人在刚刚条件好转追上西方的一点尾巴之后,就是用类似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富有和发达,把所有能穿的金银珠宝全糊到身上,铺张到他们富贵惯了的西方伙伴们都深感惊诧。
  不过是换个时代,换种样式罢了,他有把握米哈伊尔不会把那些衣服穿得比别人难看,顶多是光鲜外表下的内核惨不忍睹了点。这时他背上萌生出痒意和一丝若即若离的疼痛,源自上个月“互相了解”过程中米哈伊尔赐予他的光荣抓痕。那次米哈伊尔途中心情突然变差,一完事就把他摔到地上去了。他反应及时,一扫退也把对方踢下了床,两清。
  此后接连十天他洗澡都得小心谨慎掩着背部。每当那时他就奇怪,他居然在古早的年代以为过米哈伊尔是个值得怜悯的人,而且有药可救。
  不……这种说法不是完全客观。近几年,除了私下里一些莫名其妙的行径,米哈伊尔倒也不太多为难他了。他的态度和缓了很多,有时竟真的像一个与他有共同利益共同诉求的事业伙伴,碰到预计会产生矛盾的话题就派彼得过来,后者在与人交流上显见做得比他的兄长更有成效。
  上司的发言重心已在他无意识的记录和有意识的走神中间拐到其他方面。“我们与兄弟国家的关系有良好的巩固,与苏联的友谊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了。”他如此结束了这一段发言。
  啪啪啪。众人热烈鼓掌。
  在上司主持的会议上走神已经不太妙,和笑脸相对的外国友人谈话中开小差就更是不礼貌了。莱因哈特决定把注意力拉回到躯壳里,此时约克刚好发表完对水门事件长篇大论的批判性议论,打开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你后来见过西边的那个‘莱因哈特’吗?”
  “没有。”
  “前两年首脑会谈的时候也没有?”
  “没有。我只去了波恩,他本来也没有参加的份。”西柏林只靠一条空中走廊维持和西方世界的联系,实际上都算不上西德的一部分,自主权亦相当有限,莱因哈特想不出能让“另一个自己”在东西会谈时跑到波恩的理由。对此他既不遗憾,也不庆幸。
  “其实……我觉得你俩值得一见。很有意思,长相跟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是小一号。与国内外的‘哥哥姐姐’相处都不错,和你一样有礼貌,不过更惹人喜欢。”
  “应该的。”莱因哈特说。他无动于衷的脸部表情大概让约克失望了。
  “没关系。”约克倒没怎么受打击,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按铃让服务员过来续杯,“你们总会相见。我还跟我的家人们猜测,你们重新合为一体以后,‘柏林’的性格说不定能比原先的更友善、擅长和人相处一点,根据中和理论。”
  “我以为这三十年我已经变得挺多了,在学习和人相处上。”
  “你这样想?本质上我认为你变化不大。变得驯顺、不爱思考、自我嫌恶等等,那是和俄国人处久了产生的错觉罢。”
  “呵……错觉吗。”他扬眉,“你们在背后议论‘我’的统一,这才叫出人意料。”
  “没什么出人意料。不正常的状态总该结束,即使你现在看不到头。”
  约克把咖啡杯举到唇边,一双比他的颜色浅上几分的蓝眼珠从杯沿上边打量着他。你身在笼中是在期待什么,你捧在心口真正的愿望是什么,东海岸的美国人在用眼神诉说,你自己最明白,却也把它们埋葬得最深。
  晚些时候约克带他散步,绕了一小圈又回到联合国总部前的广场。铁锤与圆规,缠着黑红黄绶带的麦穗,东德的那面他无比熟悉的旗帜在渐晚的天色中和西德的并立飘扬。
  “莱因哈特。”约克突然叫住他。
  “什么事?”
  约克仰头望着联合国会旗。此刻他大男孩一般的装束也盖不住他收敛的容色了。
  “这个世界早晚会合而为一。不管是由于外部的威胁,还是内部的需求;不管其中的人们抱着相似的信仰,还是不相似的理念。但是——不是今天。”
  他歪头,偏向莱因哈特的那一边眼睛眨了一下:“你不想撑到那个时候吗?”

  ☆、约克

  棺材覆盖着儿童的脸庞
  书本书写在乌鸦的内脏
  野兽举着一朵花在踱步
  岩石在狂人的两肺间呼吸
  这
  这就是二十世纪
  ——《戏剧与镜子》
  华盛顿特区,1791年朗方首次设计规划,放射型干道加方格网道路系统,古典主义的现实模板,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之一。
  约克站在起居室的落地窗前,正好可以将东西轴线终点的国会大厦收进视野。一点点收缩,郁郁葱葱的国会山,秩序井然的国家广场,修葺良好的开阔绿地,包括正在晨光浸沐中陆续前来上班的公务员,全部都整洁有序得像一台定期养护的座钟。这里很快会喧嚣起来,进入一个平淡无奇又不可或缺的工作日。他身后的城市主人也刚好吞下面包,用纸巾揩去嘴角残留的牛奶痕迹,再看向挂钟算好时差,走到电话机前。
  约克朝开放式起居室的外走道使个眼色:“我回避一下?”
  “不用,只是事先通气,不涉及决定。无关人士都无所谓,何况是你。”
  约克便乖乖留下了,安静听着他的首都阁下和那位王先生的“事先通气”:
  “你好,王先生,北京时间应该是晚上了吧,抱歉在非工作时间打扰你……噢,谢谢,我这里一切都好,你真是客气。没别的,主要想问一件事,如果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问过吧……去年名古屋会议恢复了贵国在奥委会的合法席位,再次衷心祝贺你们。那么今年的莫斯科奥运会就是贵国第一次正式参加的机会了,你们对此有什么决定吗?”
  “我们?……嗯,你说中了,为了表达对苏联无理入侵阿富汗、违反奥运精神和践踏国际准则的抗议,我国上下早已坚定抵制立场,这是非常肯定的……已经确定了?多么幸运啊,我们又能站在同一立场上……就是这些了,谢谢。下次访美时我请你喝一杯?呵呵,好的,再见。”
  语气温和,目光冷硬。亚历山大在拿起话筒的时候便进入工作状态的惯用神气,待他放下话筒,约克冲他笑嘻嘻地一歪脑袋,他便卸下面具,露出发自内心的宽慰笑容:“说好了。虽然这对中国是个非常宝贵的机会,但基于同样的理由,他们已作出放弃参加的决定,不日即将公告。”
  约克郑重点头:“我看我们今晚就该喝一杯。”
  “可惜来不及。国会有新议案要审查,虽然相当无聊……你也有别的地方要去。”
  “没关系,等有空了随时可以。啊对了,等奥运会开了,如果我以私人身份过去玩几天,你会反对吗?”
  “不反对。就是别玩过头,露出马脚。事实上——”亚历山大披上外衣,即将出门的时候拉住门框,回望一眼,“事实上你最好别叫人认出你。”
  他啪一声脚跟并拢,举手敬礼:“是的先生,没问题先生。”
  亚历山大又笑起来,眼角弯起细微纹路:“那就结了。约克,我们下次见。”
  “下次见。祝你上班愉快!”
  约克的习惯是把一系列相关的事堆到一起,一次解决。这和一般人倡导的把繁琐计划拆解成一个个小目标逐个实现似乎背道而驰,但他本来也不是一般人:精力充沛,行动敏捷,有大男孩的活力,生意人的精明,知识分子的谨慎,必要时也有政客的狡猾。所以在需要出差的时候,他往往也会连贯地跑上好几个地方。在华盛顿的事情办完,他在亚历山大靠近白宫的家里借住一晚,接着上午就乘火车去芝加哥。
  据他了解,芝加哥市正在进行为期漫长的湖滨区改造,逐步将湖滨用于货物运输的码头区改造为风景宜人的旅游景点。芝加哥本来就是一座美好的城市,既没有华盛顿难以亲近的面孔,也没有纽约过分的庞大和喧嚣,她亲切热情,恰到好处。如果风不是那么大,天气不是那么极端多变……他简直要爱她胜于自己的城市。等到改造完成,他一定要叫上几个朋友,让西尔维娅(芝加哥)带他们重游一回密歇根湖。
  他坐在微微摇晃的车厢里,望着窗外倏忽而逝的中部平原的广阔农田,眼睛半睁半闭间回想起亚历山大昨晚对他说的话。
  “有位参议员说你有亲苏倾向,还可能是反犹分子。”
  “谁?”
  亚历山大说了一个在南部很有影响力的家族姓氏。然后说:“虽然不是在办公场所,但也是个人来人往、有很多熟人经过的地方。他没有压低声音,应该是故意的。你想,苏联正在阿富汗推进,他突然这样指控你……”
  “他的根据是什么?”
  “他说你喜欢引用罗斯福的观点,对杜鲁门的政策却只字不提,即使在加加林进入太空后也只是表示‘这点落后我们很快能赶上并超越’就结束了。至于反犹嘛,我想想,第三次中东战争期间你曾在一家报纸上对以色列和周围国家的关系‘表示忧虑’,这被他当成把柄了。”
  他无语望天。纽约市的人格化身喜欢一个蛮横霸道的社会主义国家,还厌恶该市占据龙头地位的犹太人,不管是否属实,谣言一散布出去就等着那些知情又不完全知情的市民像磕了药一样兴奋地讨论上一整个月吧。然后他也得闭门思过,最好人间蒸发一阵子——听起来好像挺惬意的,但他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对时间表也有很强的控制欲,那种强迫性休息才不要呢。
  “亲苏反犹,我的天哪。”他盯着脚尖,眯了眯眼。“他干嘛不说我亲英?从一战期间我就鼓吹应该帮助英法对抗德奥,也是后来修改中立法案的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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