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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门-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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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笳
传说中,从太阳系尽头一直通往人马座的星途上,每一间酒吧里都有卡门的身影。
卡门永远歌声嘹亮,舞姿曼妙,檀木般乌黑的长发里插着大束的茉莉花或者金合欢,香气馥郁醉人;卡门的皮肤像金子般闪闪发亮,细长的眼睛闪着猫样的光彩,湿润的嘴唇半开半闭,露出杏仁般细碎的白牙;卡门身穿古老的波西米亚民族的舞裙,暗红色的花边从腰间一直拖到赤裸的脚边,破旧的披肩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窟窿,而一旦音乐声响起,你便能看见它们像注入了生命般飞舞在手臂与肩膀间的动人景象了。
如果你是来往于星途中的远航者,我是说,无论是礼教森严,措辞谨慎的贸易商,还是训练有素,冷酷无情的雇佣兵,或者神情疲惫,穷困潦倒的新移民,甚至那些九死一生,终生颠沛流离的拓荒者,只要踏出飞船,呼吸到岩石与烈酒的气息,都不能不迫切思念着卡门的身影。或许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某个光影暧昧的角落里,指尖的烟草弥漫出幽蓝的光雾;或者她斜倚在吧台边,伶牙俐齿地跟七八个围在四周不怀好意的男人们斗嘴,而最终谁也别想占了她的便宜;或者她一眼看到了你,便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分开人群走过来,向你昂起她小巧的下巴:
“嘿,地球老乡,”她总是一眼就看出你出生长大的地方在你身上留下的烙印,“让我给你算一卦吧,算算你这一路上还能迷住几个好姑娘。”
然而就算她已经喝得两眼迷蒙,坐在你大腿上东摇西晃,又是唱又是笑,可只要音乐声响起,啊,只要音乐响起,你就只看见她像火焰般腾空而起,裙裾飞扬,手中的响板发出雨点般密集的声响,而地板也会在她的脚下抖动,绽放出一轮又一轮令人心醉神迷的涟漪。
这就是关于卡门的传说,从星途开拓之初直到现在,足足流传了一个多世纪,然而又有谁能讲完关于卡门的故事呢?悲壮的,凄婉的,妖冶的,狂放的,连同卡门曼妙的身姿一同流传在每一代远航者的呓语中,生生不息。
说起来,就连我们这些从小生活在月球这种小地方上,连太阳系都没出过的孩子们都多少听过几个关于卡门的传说,虽然有关卡门,有关星途和远航者的一切都离我们相隔不知多少光年那么遥远,那些几代流传下来的故事传到我们父辈那里时,早就被漫漫星途洗涤得面目全非,变得如同一切古老的神话歌谣般,既模糊又苍白。然而我们又怎能不向往那些浪漫,神秘,狂野而又残酷的故事呢?我们又怎能不向往那些闪烁在星途每一个角落中,艳名远扬的波西米亚女郎呢?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哪怕是最保守,最潦倒的移民姑娘,一到了盛大的节日,也要纷纷在头发里插上一大束山茶花或者别的什么,扮出风情万种的样子来呢。
以上这一切就是卡门·纳瓦罗到来之前的情况。
卡门到来的时候正是阴郁的春天,我们拥出教室,看见一个消瘦而苍老的男人紧紧拉着一个同样消瘦的年轻姑娘出现在通道尽头,后者乱蓬蓬的短发四处飞翘,身穿大了不只一号的网格衫,用一种典型的地球移民才有的笨拙脚步,弓着腰低着头,跌跌撞撞地走着。
走到近处时,男人停下步子,凌厉的灰色眼睛缓缓从我们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又停在姑娘身上,一言不发地在她背上拍了两下,转身离去了。
我们好奇地围成一圈盯着新来的姑娘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目光呆滞,两眼紧盯着自己破旧的脚尖。
老师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姑娘抬了抬眼皮,仍旧是盯着脚尖,用一种异常古怪的口音慢吞吞地回答道:
“我叫卡门。卡门·纳瓦罗。”
消息传遍整个月城后,来看卡门的人数不胜数,最初是隔壁班的孩子,然后是他们的姐妹和父母,最终连那些严肃的教士们也要不远万里赶来,假装不经意地从附近经过。老师总是尽量和和气气地把他们劝走,请他们不要破坏正常教学秩序,然而走了一批之后还会再来一批,谁让她是我们这里从古到今独一无二的卡门呢?又是谁让她偏偏要到月球这沉闷乏味的地方来的呢?我们从出生起就住在巴掌大小的地下城里,面对着灰褐色的岩石和混凝土,呼吸的是循环系统滤出的温吞吞的空气,很多人一辈子连星空都没见过,也从没想过要去看什么星星或是飞船。星际酒吧或者卡门?那都是只是传说中的东西罢了。
结果呢,我们的卡门小姐让所有人都失望透顶了,她简直比月球上所有的平庸加起来还要平庸,比所有的乏味加起来还要乏味,她苍白瘦小的脸上既看不见泼辣与倔强,默默无光的黑眼睛里也没有火焰燃烧,连她的身材也像还没发育似的干瘪瘦小,远远比不上我们这些早熟的月球姑娘们,虽说她跟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十五六岁。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还是她的口音,永远是那么慢吞吞的,仿佛有意放慢了的录音那样低沉,一字一句地回答那些被问了无数遍的问题:
“是的,我是卡门,我从地球上来;不,我哪儿也没去过;是的,纳瓦罗先生是我父亲。”
至于跳舞之类的,根本没人问过她,卡门的走路姿势比哪一个地球佬都要难看。也有那么一两个捣蛋鬼跟在她后面模仿她的步子,或者从她身边跳来跳去地取笑她。
直到有人看到纳瓦罗先生递交给移民局的申请表格,才多少解释了一些事情——卡门有先天性心脏病,在地球的重力下活不过二十岁,于是大家对她身上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就此消失殆尽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只能看见卡门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眼睛盯着桌子下面自己的双脚,仿佛要看着自己一天天长在那里一样。
在整个月城居民失望并淡漠卡门的日子里,或许只有我是个例外。
那时候我也是十六岁,头发短的像个小男生,姿色只能算中等,内心深处却时不时有种莫名的火光闪耀,比最会招蜂引蝶的姑娘还要狂野。
卡门到来之后的那个春天里,我心里的火光终于炽烈地燃烧起来,仿佛一颗火星溅落在干草丛里。
无数次,我假装不经意地用余光扫过她瑟缩在角落里的身影,短发披散在她苍白的脖颈上,嶙峋的脊柱轮廓在皮肤下蜿蜒起伏。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作响,仿佛不受微弱的引力控制一般。
“卡门……卡门……”我在心中反复默念着,仿佛这简单的音节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无论她来自何方,无论外貌多么平庸,这与生俱来的魔力都与她的姓名一样深深烙在她的血液中,我始终固执地相信着,幻想着。
然而最初的日子里,无论周围人如何围观、羞辱或者漠视卡门,我却始终不动声色,用一个年轻姑娘的全部忍耐力,全部残忍,羞怯和心怀叵测暗中观察这一切。
直到三个星期之后,趁没有人注意,我终于鼓足勇气,让口袋里的羽球不小心滚落到她脚边。
卡门把球捡起来握在手心里,我故意不看她的眼睛,假装并不在乎在跟谁说话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说:
“听说这是从地球上流传过来,可惜我玩得不太好。”
卡门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赶紧加上一句,
“你会玩吗?”
沉默了一会儿,卡门垂下眼睛,轻声说:
“是的,我会。”
我们的友谊就从这句话开始了。
许多人都以为羽球是种再简单不过的玩具,靠电磁手套把小球控制在两只手掌之间的空间内,那些看不见的磁力线无比微妙地牵引着小球,仿佛在惊涛骇浪间翻转腾挪,是一种简单精妙而又刺激的游戏,几年前曾在月球上流行过一段时间,后来大家很快就转向其他更加疯狂的体育运动了。然而只有真正内行的人才知道那些更加精细微妙的模式是多么奇妙无穷,又是多么容易上瘾。
我自以为算是个中高手,结果意外地发现,类似这种完全与引力无关,又很适合一个人自娱自乐的掌上运动,卡门比我更精于此道。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们只要一到课余时间就心照不宣地坐在没有人注意的楼梯拐角里,连着玩上好久。两个人在聚精会神地玩游戏时会很少顾及别人的口音问题,最初我们只是默不作声地相互较量,偶尔说两句话,后来逐渐变成无话不谈。
除了玩羽球,卡门还教我其他更加古老的地球游戏,比如立体象棋,甚至翻手绳,这些傻乎乎的过时游戏让我们两个都乐此不疲。
时至今日很难确切地解释清楚,我锲而不舍地试图与卡门建立友谊的原因何在,一切与浪漫有关的传说在她身上都毫无复活的迹象。但从另一角度来说,卡门确实与众不同,她笨拙,羞怯,有些不善表达,却拥有那种只有习惯了长期孤独的人才具有的奇妙特质,令人忍不住想要去探寻她的内心世界。
有时你坐在她身边,如此之近地凝视她颤动的眼睫和敏感的嘴唇,会恍惚中以为来到古老的童话世界,遇见一位受诅咒的公主,一个被禁锢的女巫。然而一瞬间幻象散去,你看见的仍只是那个苍白,瘦弱,需要你陪伴和保护的小卡门。
表面上看来,我们的友谊并没有多么的热火朝天。卡门不住校,来去都有纳瓦罗先生接送,午餐时她也只是独坐一隅,默默克服那些对她来说难以下咽的月球蔬菜。我不止一次看见会有些男孩和女孩成群结队拥过去,呼啦啦围成一片,假模假样地问:
“说说你在地球上的生活如何,小姐?”
卡门放下勺子,望着他们慢慢地说:“地球上……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也住在城市里,不过城市是在地面上的,偶尔能看见天空,晚上有……星星”
“星——星!”那些家伙们哈哈大笑,故意拖长了声音模仿她,末了还挨个把粘糊糊的甘蓝杂烩菜全堆在她盘子里,然后扬长而去。
等这一切结束了之后,我才默默地端着盘子在她旁边坐下,把炸红肠叉给她,说:
“星星怎么了,卡门?”
她低着头:“星星很模糊,一般都看不见,除非下过雨。”每次提到星空她都会凝视着我的眼睛,“你要亲自去看了才知道,如果能从一片黑暗中找到一颗闪闪发光的小星星,会是非常神奇的感觉,仿佛它为你才在那里闪烁了那么久,你会一直想到底是什么让它这么与众不同。”
“我们可以上到地面去看,卡门。”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们说从月球表面看星星,每颗都看得很清楚。”
卡门摇摇头,“纳瓦罗先生不会同意的。”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就只是低头克服各自的甘蓝杂烩菜,浪费粮食的罪过可是很大的。
现在不得不说到纳瓦罗先生。
纳瓦罗先生多少算是个神秘的人物,他自称是卡门的父亲,然而卡门却从来只是称呼他纳瓦罗先生;他在移民局的档案几乎是空白,有人猜测他要么曾经身居要职,要么就是一位拓荒者,前者自然受到严密保护,而后者终生穿行在星域中最荒凉的边疆间,与炽热的行星、危机四伏的陨石、黑洞、陌生的种族、甚至逃犯、星际海盗、奴隶贩子,诸如此类一切危险的事物殊死搏斗,传说他们之间有许多世代相传的机密,却都在退休后把自己的充满传奇色彩的履历销得一干二净。
纳瓦罗先生据说四十多岁,但看上去还要苍老得多,他的相貌……怎么说呢?总之令人一见之下十分难忘,身材又高又瘦,肤色很深,双手骨节突出,牙齿白而坚固,眼窝深陷,按照月球上的审美观倒也算有几分英俊,然而却是我所见识过最专横的男人,从没有任何一个月球男人会像他那样沉默冷酷,深居简出,也没有人会如此严酷地监管自己十六岁的女儿。
卡门的心脏病成了他监管一切的理由和借口,很多时候他甚至根本不用去监管什么。卡门的任何举动都足以令他不快,令他原本就阴沉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所以卡门就什么都不敢做,不敢参加体育活动,不敢唱歌跳舞,不敢跟男孩子们嬉笑,甚至不敢穿漂亮衣服,不敢跟大家一起喝下午茶。
我不止一次对卡门说过:“老天,我不知道你们地球上是怎么搞的,在这儿十二三岁的姑娘就能搬出去自己住了,他怎么还能这样管着你?!”
卡门只是垂下眼睛摇摇头,她也真逆来顺受得离谱。
如果不是因为巧克力松饼,我大概也不至于发展到记恨纳瓦罗先生的地步。
巧克力松饼是卡门无数次答应我的。
“如果这轮让你赢了,”她总是说,“我就请你吃我亲手烤的地球风味巧克力松饼,哇——”她怪模怪样地作出一个垂涎欲滴的表情。或者是为了甘蓝胡萝卜杂烩菜,或者是线性代数作业,诸如此类的事情。但是没有一次能够兑现,一切只不过是口头说说的游戏而已。
然而一天下午,卡门却突然提出请我去她家做客。
“纳瓦罗先生去了移民局,要明天才能回来。”她一本正经地宣布,“卡门准备在家烤巧克力小松饼和鲜奶布丁,不知道有没有谁愿意赏光。”
那原本是一个愉快的下午。我第一次来到卡门家,惊讶地发现房子摆设比最循规蹈矩的月球居民家里还要简洁,简易厨房加厕所,还有一间小小的房间,白天做客厅晚上当卧室,除了最基本的几件折叠家具外几乎连一件多余的东西也没有,我简直禁不住以为住在这里的人只靠呼吸空气就能过活了。
尽管如此,卡门还是神奇地用最简单的几样原料烤出了松饼和布丁,我们把所有家具都收进墙壁里,坐在一尘不染的光洁地板上吃点心,喝袋装红茶,简直比那些总督夫人们还要快活。
那个时候,隐藏在墙壁里的网灯把最轻柔的光芒均匀布满整个房间,笼罩在卡门黑得发蓝的头发上,仿佛一盏轻盈明亮的花冠。我凝望着她,禁不住微笑起来。
“怎么?”她看见我的表情,连忙使劲擦嘴,看是不是有点心渣在上面。
“我只是想,”我一本正经地宣布,“一个独一无二的美妙下午,我与整个月城中独一无二的卡门小姐,坐在她家的地板上共饮下午茶,何等荣幸!”
卡门别过头去不说话,脸不由自主涨得通红。我笑了笑,禁不住叹了口气,靠过去轻轻拉拉她已经垂到肩头的头发,她转过头来看着我。
“卡门,你不属于这里。”我轻声说,“你生来是一个小女巫,难道还算不出自己的命运么?”
卡门抿紧嘴唇,这使得她脸色更加红了,最终她只是摇摇头,望着天花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你知道吗?”沉默了一阵后,她开口说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卡门。”
我惊讶地望向她,她犹豫了一下,把她的储物柜拉出来,从一个隐藏得很好的夹层里取出一张动态全息照片。
“这是搬家的时候发现的,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接过照片,已经猜到会看见什么,年轻的纳瓦罗先生与艳丽的波西米亚女郎的合影,前者穿着几十年前拓荒者们流行的银蓝色紧身服,一双易怒的灰眼睛注视着他的情人,女郎身穿袒胸露臂的长裙,一支丰腴的臂膀环绕在他胸前,手腕上印着一个紫红的刺青,仿佛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她妖娆地旋转扭动着,充满挑逗,神情却像只野猫般桀骜不驯,若即若离。
我把照片还给卡门,看她低着头,指尖从照片上缓缓抚过,仿佛想抚平所有埋藏在过去的,或许永远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看,我什么都没有,没有艳丽的脸庞,没有婀娜的舞姿,”她轻声说,“重要的是我甚至没有编号,有谁会相信我真的是卡门呢?”
“其实你们还是很像的。”我故意这样安慰她,“或许你真的是他们的女儿呢。”
“那不可能。”卡门摇摇头,“我宁愿不是这样。”
“或许你仅仅是另外一个。”我继续猜测,“我听说不是每个卡门都能去星际酒吧跳舞,有些有钱人会私人注册一个,甚至为自己的喜好在基因上动点小手脚,虽然这些都是违法的。”
卡门仍是低着头,神情愈加彷徨了。
“我不知道……”她说,“从没有人告诉我这些……纳瓦罗先生……我不知道,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恨我。”
“也许仅仅是不希望你离开他。”我说,“有些人表达感情的方式是有些与众不同。”
“我能去哪里……”她苦笑一声,“我的身体……”她突然停住了,手放在心口,面色惨白地盯着地板上凌乱的影子。
“你刚才说谁会动手脚?”她用微弱得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
我伸出手去扶住她瘦弱的肩膀,惊愕地望着她。
在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之前,卡门已经转过脸,惨淡一笑道,“算了……什么都没有。”
我们共同陷入沉默,许久,我勉强笑了笑,故意揉乱她的头发,然后顺势躺倒在温暖光洁的地板上,把杯子碟子全部推到一边。
“算了,忘掉吧,无论命运怎样安排,你永远是我的小卡门。”我懒懒地说。
于是卡门也在我旁边躺下来,把她小小的头放在我肩膀上。我们就这样肩膀抵着肩膀躺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上一动不动的黑影,以及没喝完的红茶投射出的颤动的光波,禁不住忘记了时间。钟表无声地跳跃,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我们彼此的呼吸声弥漫开来,暖暖地布满了整个房间。
是的,那本来还能算是一个梦境般美好的下午,却最终以噩梦收场。当天晚上,纳瓦罗先生提前回到家中,意外地发现地板上凌乱的杯子,剩下的红茶点心以及两个熟睡的女孩,几秒钟的错愕之后他一把拽起睡眼惺忪的我,干净利落地丢出门外。
在一片黑暗中我只看清了他一双深不见底的深陷的眼睛,然而却把一切憎恶,轻蔑,冷酷都包含在其中,以至让我一瞬间完全丧失了抵抗力。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到,他为什么能对卡门施加那样严酷的影响。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在学校门口等待着,最终看见卡门像往常一样被纳瓦罗先生送来学校,只是吃饭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两个青灰的指印。
这次我一声不响地把她的炖菜全舀到自己盘子里,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报复。
转眼间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一切平淡无奇,然而空气中的温度却在逐渐改变。短暂的夏天到来时,整个月城都不再死灰沉寂,而是换了一幅崭新的面貌。
卡门一如既往地穿着过时的网格衫坐在她的角落里,仿佛对四周装扮得妖娆火辣的少男少女们视若无物,然而我走过去坐下的时候,她却带着些许揶揄的目光打量着我几乎全部暴露在外的双腿,淡淡地笑着说:
“好漂亮的裙子啊。”
我扮个鬼脸,凑过去扯扯她的头发,说:“小姐,你也该注意一下潮流了吧。”
她笑着推开我的手,我却紧追不放,拉住她的衣角,“不知道今天下午可否赏光逃学,跟随我行动呢?”
“逃学?为什么?”
“因为,”我坐直身子,假装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是解放日。”
无论最初在这一天里,是谁解放了什么,对月城人来说解放日只意味着那么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酒,狂欢,夏天,还有生命,解放身心,诸如此类。
整个下午,我和卡门都在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晃悠,街道两侧挂起光怪陆离的彩灯和旗帜,还有无数造型夸张诡异的花环,构造出各种意义不明透视超常的几何造型,空气里弥漫着馥郁的花香。我摘下一大丛洁白的栀子花插在卡门蓬松的头发里,那副样子不知怎的有几分不伦不类。
我耸耸肩,笑着说道:
“你看起来美极了,亲爱的。”
这是一个美丽而疯狂的夏夜。傍晚降临时,城市关闭了照明系统,各处的灯光却一盏一盏亮起来,拼凑出一团五彩斑斓的夜色,人们纷纷走上街头,无论十一二岁的男孩女孩还是五六十岁的中年人,无不穿着最为暴露的奇装异服,随着逐渐响起的音乐摆动身体,裸露的皮肤上用热敏材料涂绘着不同风格的纹路图案,因为激动而开始闪闪发光。然而这一切还只是热身运动而已,为了度过一年中唯一的狂野夏夜而调整好心情和身体。
我紧拉着卡门在人群中穿行,感觉到她的手心又湿又冷,我的手中却热滚滚的满是汗水。四周飘荡着无数鬼魅一般荧光闪烁的人影,靠近时却能感受到灼热的汗气、酒气和欲望的气息,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醺醺酽酽地混杂作迷蒙的一片,又再次被我们吸入身体,烧灼着每一个细胞。
最终我们到达了自由广场,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闪烁光焰和鼓点的海洋,男男女女都像沐浴在水汽中般湿漉漉滑腻腻,紧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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