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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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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豹突遭一顿毫无来由的羞辱,脸色紫红,怔有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急急退出。他的两脚尚未迈出大门,太子苏就又恶狠狠地送出一句:“收拾好东西,再也不要回来了,滚得越远越好!”
看到太子毫不顾念这些年来自己鞍前马后的忠诚服役,袁豹眼中盈出泪水,抬脚朝地上猛力一跺,头也不回地走出宫去。
第七章燕赵初联手,苏秦拜相
苏秦与子之步出宫门,一乘驷马战车早在恭候。御手放好踏脚凳,候立于侧。
子之朝苏子拱手道:“在下奉旨与苏子共商大事,此处嘈杂,在下诚意邀请苏子前往一处偏静地方畅叙,望苏子赏光。”
“恭敬不如从命。”苏秦拱手回礼。
“苏子请!”子之退至一侧,手指轺车,礼让道。
“将军先请!”苏秦回让。
子之微微一笑,携苏秦之手同登车乘,御手扬鞭催马,驰过宫前大街,闪过一个又一个高门大宅,在一处极为偏僻的私宅前停下。
子之先一步跳下来,摆好脚凳,亲手扶苏秦下车,转对御手道:“请公孙来,就说有贵客!”
御手也不答话,转过车身,扬鞭一挥,一溜烟似的驰走了。
苏秦打眼一看,面前竟是一处极普通的农家宅院,草舍土墙,既无门楼,也无门房,更无门人。院门处的一扇柴扉倒是精致,一条浅黄色的狮子狗隔着那柴扉摇尾狂吠,看它的那股兴奋劲儿,显然不是如临大敌。听到吠声,草舍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子小跑出来,看到苏秦,忙又缩回去,躲在门后,露出一只圆圆的小脑袋向他们张望。不一会儿,一个年轻貌美的胡服女子急步走出,张口欲叫,见有外人,面色绯红,用手捂住嘴唇,款款几步,近前挪开柴扉,谦卑地退至一侧,躬身候立。女孩子也跟出来,怯怯地站在女子身后。
柴扉一打开,急不可待的小狗就跃扑上来,冲子之好一番亲热。子之弯腰安抚它几下,对苏秦拱手道:“苏子,请!”
这儿既不像农家,又不像客栈,更不像茶馆。苏秦思忖有顷,仍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指着柴扉道:“将军,这是——”
子之却不解释,伸手道:“此处偏静,可以叙话。苏子,请!”
苏秦不无狐疑地走进屋子,环顾四周,见里面是一处三进宅院,虽不奢华,收拾得却是整洁,一应物什应有尽有。二人走至上房,在大客厅中分别坐下,只将主位空着。不一会儿,胡服女子端上茶水,顺手拉上女孩子,赶至灶房烧菜煮酒去了。
苏秦心中正自嘀咕,外面车马再响。
子之忙朝苏秦道:“快,公孙来了。”
苏秦不知公孙是谁,急与子之起身迎出,未及院门,公孙哙已从车上跃下,疾走过来。子之迎上去,呵呵笑道:“公孙来得好快哟!”
姬哙亦笑一声:“将军这儿难得客来,今有贵客,姬哙自是不敢怠慢了。”望向苏秦,“将军,这位可是贵客?”
“正是。”子之手指苏秦,对姬哙道,“来来来,末将介绍一下,这位是闻名列国的洛阳士子苏秦。”指着姬哙,转对苏秦,“这位是公孙哙,当今殿下的长子。”
听到是殿下的长子,苏秦跪地欲拜,被公孙哙一把扯起:“苏子免礼!”
苏秦改拜为揖,拱手道:“洛阳苏秦见过公孙!”
姬哙亦回一揖:“姬哙见过苏子!”
三人回至客厅,姬哙也不推让,坐于主位,子之、苏秦于左右分别坐下。
姬哙笑对苏秦道:“苏子好面子,将军此处,非一般人所能登门哩!”
“哦?”苏秦将周围的简陋陈设扫了一眼,佯作一笑,“敢问公孙,都是何人能登此门?”
姬哙又是一笑:“据哙所知,在此燕地,能登此门的迄今为止共是二人,一是在下,再一个就是你苏子。”
苏秦大是惊讶:“此又为何?”
“因为这是将军的私宅。”姬哙呵呵一笑,“将军有个怪癖,从不将他人带至家中,除非是知己。”
苏秦大吃一惊,扭头望着子之,似是不可置信:“将军的私宅?”
子之微微一笑,点头道:“正是在下寒舍。”
苏秦猛然想起什么:“方才那女子——”
“是贱内。那个孩子是膝下小女。”
“苏子有所不知,”见苏秦一脸惊愕之状,姬哙笑着插进来,“将军夫人可不是寻常人物,出嫁之前,是东胡大王的掌上明珠呢。”
“是胡人的公主?”苏秦又是一怔,“公主情愿住在这个草舍里?”
“没办法哟!”子之摊开两手,半开玩笑道,“谁让她嫁给子之这个穷光蛋呀!”
苏秦肃然起敬,喟然叹道:“大将军身为燕室贵胄,更在朝中位极人臣,生活起居竟还如此俭朴,若非在下亲眼所见,万难相信!”
“是在下露丑了,”子之微微抱拳,不无抱歉道,“家室寒碜,是以少有外人光顾。今在宫中闻听苏子高论,在下断知苏子不是外人,方才冒胆带苏子前来。”
“唉,”苏秦摇头叹道,“不是将军露丑,是苏秦见笑了。不瞒将军,苏秦游走列国,见过不少达官显贵,无一不是锦衣玉食,高门重院,以大将军之贵之尊,竟然保有如此品性,实出在下意料。”
“唉,”子之这也敛起笑容,喟然叹道,“在下也是血肉之躯,何尝不乐于锦衣玉食?可——”眼睛望着地上,黯然神伤,“苏子有所不知,燕国地处贫寒,灾害频仍,民生疾苦,度日艰难,许多人家甚至隔夜无粮,子之每每见到,心痛如割。不瞒苏子,比起平民百姓来,在下有此生活,已够奢华了。”
姬哙大概也是第一次听闻子之吐露心迹,大是震撼,当即敛起笑容,垂头自思。
苏秦肃然起敬,抱拳揖道:“将军能以百姓疾苦为念,实乃燕人之福啊!”
“比起苏子来,”子之亦还一礼,“在下实在惭愧。在下所念不过是燕人疾苦,苏子所念却是天下福祉。一个是燕人,一个是天下,两相比较,在下心胸小苏子多了。”
“是将军高看苏秦了。苏秦不过是空口夸谈,将军却是从实在做起。有将军在,合纵有望,百姓有望,天下有望啊!”
“谢苏子夸奖!”子之抱拳谢过苏秦,将头转向姬哙,“公孙,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姬哙正在冥想,闻声打个惊愣,抬眼望向子之,似是不知所云。
子之笑道:“是这样,末将邀请公孙来,是想与苏子共议燕国长策。”
“这个不难。”姬哙点头道,“不过,将军需先应下姬哙一事。”
“公孙请讲。”
“姬哙有意与将军为邻,在此搭建一处草舍,大小、陈设就与将军的一般无二,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姬哙极其诚挚地望着子之。
“这——”倒是子之感到惊异了。
“怎么?”姬哙急了,“难道将军不愿与姬哙为邻?”
“不不不,”子之急急辩白,“是末将受宠若惊。”
“这么说,将军肯了。”姬哙喜逐颜开。
“肯肯肯。”子之连声说道,“待末将忙过眼前这一阵儿,就去安排匠人动工搭建。”
“好。”姬哙转对苏秦,“苏子,可以议事了。”
苏秦正欲回话,外面传来脚步声,子之夫人备好肴酒,亲自端上。三人一边饮酒,一边叙谈,竟是越谈越投机缘,不知不觉中,天已大黑。子之吩咐掌灯再叙,三人一直聊至天明,远远听到上朝钟声,才把话头打住。
早有车辆候在门外。三人洗漱已毕,赶至宫中。
燕文公当殿颁旨,晋封苏秦为客卿,赐官服两套,府宅一处,驷马轺车一乘,金三百,奴仆十五人。想到子之尚住土屋草舍,东胡君上的公主竟无一名侍女,苏秦大是汗颜,再三叩辞,文公只不准许,传旨散朝。
众臣散去,燕文公独留苏秦前往书房,复议天下大势及合纵方略。君臣二人谈至午后申时,苏秦见文公已现倦容,作礼告退。刚出殿门,又有老内臣候在外面,引他前去验看君上新赐的宅院。
这是一处高门大院,是前司徒季府,位于达官显贵集中居住的宫前街的最中间,在豪门里也算显要。季韦仙逝之后,季青将家人尽数遣散,顺手将房产及所有物什转让于先父的下属兼好友雷泽。前几日武成君攻城,雷泽一家内应,事泄之后,男丁尽死于东城门下,女人尚未自尽的,尽数充为官奴,家产也被尽数抄没,府宅便赐予苏秦了。
老内臣与苏秦步入院中,老内臣派来的家宰听到声响,打声口哨,院中立即转出六男八女十四个臣仆,加上家宰,刚好一十五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老内臣使人抬上两只箱子,一箱是官服,另一箱是三百金,全部打开来,让苏秦验看。
是的,横在面前的就是富贵,是他曾经追求过那么多年的富贵。
富贵说来就来,来得又是如此简单快捷。
苏秦望着两只箱子,望着跪倒在地的十五个臣仆,望着这一大片极尽奢华的房舍和后花园,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甚至没有听到老内臣都在对众臣仆吩咐什么,只感到他在大声训话,众臣仆在不断叩头,然后就是老内臣朝他拱手作别,转身离去。
苏秦本能地送出府门,在门口又站一时,返回院中,见家宰与众臣仆仍旧跪在地上,大是惶急,摆手道:“快,快起来,你们老是跪着干什么?”
家宰谢过恩,朝众臣仆道:“主公发话了,大家起来吧。从今日起,大家各司职分,侍奉好主公。有谁胆敢偷懒,家法伺候!”
众臣仆谢过恩,家宰指挥几个力大的将两只箱子抬回屋中,接着过来候命。
苏秦在厅中静坐有顷,陡然想起什么,对候在身边的家宰道:“带上金子,备车!”
“请问主公,带多少金子为宜?”家宰看出主人新贵,还不太适应,稍作迟疑,小心翼翼地补问一句。
“随便吧。”苏秦顺口应道。
“这——”家宰面现为难之色,微微皱眉。
苏秦从袖中摸出一只袋子,递给家宰:“那就数一数袋里的铜板,一枚铜板,一块金子!”
家宰应声喏,双手接过钱袋,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家宰返回,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女仆,各捧一只托盘,上面是一套官服。
家宰哈腰道:“回禀主公,袋中共有一百枚铜板,小人已备百金,放在车中了。主公若是出行,请更衣。”
苏秦看一眼崭新的官服,再回看自身,两相对照,身上所穿陈旧不堪,迹痕斑斑,与这高门大宅、驷马轺车甚不匹配。比照一时,苏秦苦笑一声,摇头笑道:“穿习惯了,还是不换为好,走吧!”话未说完,人已动身,走向院中。
家宰急跟上来,先一步赶至君上所赐的驷马车前,放好踏脚凳,扶苏秦上车,自己纵身跃上车前御手位置,回头问道:“主公欲去何处?”
“老燕人客栈。”
天已近黑,四周茫茫苍苍。
新官邸与老燕人客栈虽在同一条街,却有一段距离。因战乱刚过,苏秦一路驰来,见到好几户人家均在举丧,不时可闻悲悲切切的哭泣声。
眼见前面就是老燕人客栈。苏秦摆手止住,跳下车来,对家宰道:“你在此处候着,我自己过去。”
苏秦缓步走入客栈,一进大门,大吃一惊,因为院中也在举丧,中堂摆着一具黑漆棺木,堂后设着灵位,没有哭声,只有三个年轻人身着孝服跪在堂前。
苏秦疾走几步,赶至灵位前细看牌位,方知是老丈过世,一下子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朝灵位跪下,连拜几拜,泪水涌出。
跪过一时,苏秦起身走出,不一会儿,手提一个礼箱再次进来,拜过几拜,从箱中摸出一块又一块金子,摆出一个大大的品字。跪在一边的小二大睁两眼,不无惊异地傻望着那堆黄澄澄的金子,用肘轻推袁豹。
袁豹、壮士也挪过来,挨苏秦跪下。
苏秦含着泪水,转对小二:“拿酒来,在下要与老丈对饮几爵。”
小二抱来酒坛,袁豹拿出老丈的两只铜爵。
苏秦斟满,举爵道:“老丈,在下与你对饮一爵,先干为敬!”一口饮下,将另一爵洒在灵位前。
苏秦自说自话,与老丈一人一爵,连干三巡。袁豹用极其哀伤的声音轻声吟道:
〖燕山之木青兮,
之子出征;
燕山之木枯兮,
胡不归。〗
袁豹将这两句古老的民谣反复吟唱,苏秦、壮士听得泪水流淌,情不自禁地跟着吟唱起来:“燕山之木青兮,之子出征;燕山之木枯兮,胡不归……”
不知唱有多久,苏秦擦把泪水,转头问道:“袁将军,老丈是怎么走的?”
袁豹泣道:“听这位仁兄说,是在东门战死的。”
不待苏秦询问,壮士就将老丈赴难的前后过程细讲一遍,不无感叹地说:“在下游走四方,见过不少豪杰志士,真令在下感动的,却是老丈!”
“是的,”苏秦点头道,“老丈是燕人,是老燕人!”有顷,转向壮士,“前番见面,过于匆忙,在下还未问过壮士尊姓大名、家住何方?”
壮士抱拳道:“在下自幼父母双亡,不知名姓,在赵地番吾长大,少年时遇异人传授异术,能于三十步外飞刀锁喉,番吾人叫我飞刀邹,想是在下祖上姓邹了。”
苏秦惊问:“壮士遇到的是何异人,还能忆起吗?”
飞刀邹沉思有顷,点头道:“是个中年人,全身衣褐,武功高超,剑术甚是了得。他遇见在下时正值隆冬,在下衣着单薄,住在山神庙里,全身冷得发抖。他先脱下身上衣服让在下穿,又给在下吃的,后来传授在下飞刀之术,讲解兼爱,嘱托在下行侠仗义,善待他人。”
听到“兼爱”二字,苏秦已是猜出八九,点头道:“壮士所遇,想是墨家弟子了。他没有说出自己名姓?”
壮士摇头道:“他不肯说,只让在下称他先生。待在下学会飞刀,先生就走了。那时在下年纪尚幼,只知学艺,不会刨根问底。”
“壮士又是如何遇到贾先生的?”
“不久前,在下在邯郸街头与搭档表演飞刀锁喉,得遇贾先生,对他甚是敬服。先生赠送在下一匹好马,叫在下为苏子送信,说是那信关系万千人的生死存亡。在下二话没说,当即飞马赶来。”
“幸亏壮士来得及时。”苏秦拱手谢道,“敢问壮士,今后可有打算?”
“还能有何打算?回邯郸继续卖艺去。”
“卖艺只能换口饭吃,非壮士所为。壮士难道不作其他考虑,譬如说,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人生大业?”
“轰轰烈烈?”飞刀邹睁大眼睛望着苏秦,“是何大业?”
“合纵。”
“何为合纵?”飞刀邹、袁豹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问道。
苏秦缓缓解释道:“这么说吧,合纵就是制止征伐,就是让众生和解,就是善待他人,行兼爱大道。”
看到面前整齐摆放的一百块金子,飞刀邹已知苏秦得到燕公重用,朗声说道:“在下愿意跟从苏子,行合纵大业。”
“苏先生,”袁豹迟疑一下,轻声问道,“在下能否加入?”
“袁将军,”苏秦颇为惊讶地望着他,“殿下那儿做何交代?”
“殿下——”袁豹的眼中滚出泪花,“殿下已经革除在下军职,赶走在下了。”
苏秦思索有顷,点头应道:“将军愿意跟从在下,再好不过了。待葬过令尊,你可与邹兄一道,前往在下府上,我们兄弟三人结成一心,鼎力合纵。”
袁豹拿袖抹去泪水:“谢先生收留!”
燕人刚刚走出武阳之乱的阴霾,就有好事上门。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由数十辆车马组成的赵国问聘使团从南城门络绎驰入蓟城,在燕人的夹道欢迎下入住燕宫前面不远处的列国馆驿。
翌日晨起,赵肃侯特使楼缓上朝,先代赵侯向燕公贺安,后就奉阳君边境寻衅一事向燕国致歉,同时献上厚礼,表示愿意与燕缔结睦邻盟约。
赵使退朝后,燕文公即在明光宫召集重臣谋议。因苏秦的合纵长策早成共识,燕室君臣迅速达成一致,回聘赵国,促进合纵。苏秦奏请以公孙哙为特使,自己为副使,袁豹为右将军,文公不听,诏命苏秦为特使,公子哙为副使,袁豹为右将军,将车百乘,精骑五百,以壮声威。
文公先一步退朝,由殿下主议。殿下留下苏秦、子之、子哙等相关人员,移至偏殿进一步商议出使细节,及至午时,方才散朝。
苏秦意气风发地步出宫门,正欲下殿,旁边冒出一人,上前揖道:“苏子留步。”
苏秦扭头一看,是甘棠宫的宫正,赶忙回揖:“苏秦见过宫正!”
“夫人有请。”
苏秦随着宫正来到甘棠宫,宫正安排他在偏殿稍候,自己先一步进去禀报。
足足候有半个时辰,宫正方才走进偏殿,对苏秦揖道:“夫人有旨,请苏子前往后花园里观赏桃花。”
燕为北国,今年又是倒春寒,桃花迟至三月才开。苏秦随宫正走至后花园一角的桃林里,远远望见满园桃花,争开斗艳。园中一处凉亭上,燕文公、姬雪正在席上就座,春梅候立于侧。
午后的桃园充满暖意。看到文公在场,苏秦不得不佩服姬雪。苏秦出使在即,自然希望能够再见姬雪一面。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姬雪,谁都没有合适的约见理由。姬雪邀他与文公来此桃园共赏桃花,真是一个绝妙不过的主意。
苏秦碎步趋前,跪地叩道:“微臣叩见君上,叩见夫人!”
文公微微一笑,指着前面的客位:“爱卿免礼,请坐。”
苏秦谢过,在客位上并膝坐下,眼睛看一眼文公,又将目光转向坐在文公身边的姬雪。姬雪身披一袭白纱,上面绣着些许粉红色的小碎花,恰如这满园盛开的桃花相似,见他望来,又是灿烂一笑,真的是颜若桃花,与平日里判若两人,不知妩媚出多少。
燕文公望着姬雪,越看越喜,转对苏秦呵呵笑道:“不瞒爱卿,这些年来,寡人还是第一次看到爱妃如此高兴呢!”
苏秦转过脸来,望着桃花道:“是这桃花好。”
姬雪咯咯一笑,脱口吟道: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这首《桃夭》出自周风,在《诗》三百中是开头几篇,讲述姑娘在桃花盛开时节出嫁及对夫妻恩爱、和美生活的向往之情,苏秦、燕文公都是读熟了的。然而,姬雪此时吟起,却是别有韵味,苏秦、文公皆有解读,各自感动,纷纷跟着姬雪吟诵起来:
〖桃之夭夭,
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
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
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
宜其家人。〗
众人吟完,姬雪朝苏秦、文公拱拱手,缓缓说道:“今年春寒,园中桃花前几日始开,今日正值赏玩,臣妾福薄,不敢独享,特邀君上、苏子与臣妾同乐。”转对文侯,“君上,转眼之间,臣妾嫁至燕地已是七年。今见苏子,臣妾如同回到洛阳,见到亲人一般。臣妾久未碰过琴弦,今日面对亲人,面对满园桃花,臣妾兴致忽来,愿为君上,愿为苏子,愿为这些桃花,献上一曲,以助雅兴。”转对春梅,“摆琴。”
春梅支起琴架,摆好琴弦。姬雪伸出玉手,轻轻滑过,琴弦响起,恰如春风拂过。姬雪微微闭眼,轻抬素手,调匀呼吸,缓缓以手拨弦,不见弦动,但闻琴响,一曲《流水》悠然而出,如诉如说,如切如磋,与这春日春情浑然一体。
因有鬼谷数年的修炼之功,苏秦听到的就不是单纯的琴声,而是姬雪的内心。姬雪借琴抒情,将她的所有爱恋、一腔激情全部倾注在几根琴弦上,听得苏秦面红耳赤,一颗心咚咚狂跳,偷眼望向燕文公,见他竟然一无所知,两根手指还在和着韵律有节奏地微微摆动,为她轻打节拍。文公虽通音律,却不通姬雪之心,因而节拍总是打不到点上。苏秦看得明白,却也不敢有丝毫表达,只是笔直地坐在席上,呼吸一声紧似一声。
姬雪弹完一曲,再次滑弦,余音绕梁。
燕文公知她弹完,鼓掌道:“爱妃弹得好琴,寡人如闻仙乐矣!”
姬雪微微一笑,朝他拱手道:“谢君上厚爱。”转向苏秦,见他仍旧沉浸在音乐里,轻声道,“苏子?”
苏秦从恍惚中醒来,打个惊怔,决定将话题移开,遂拱手赞道:“夫人所弹,堪比先生了!”
“先生?”姬雪稍稍一怔,“是鬼谷先生吗?”
“不,”苏秦摇头,“是琴师。”
听到琴师,姬雪心里一颤,轻声问道:“先生他……好吗?”
“回禀夫人,”苏秦不无沉重地说,“先生仙去了。”
“啊?”姬雪震惊,“先生怎么去的?”
苏秦遂将这些年来洛阳发生的故事扼要讲述一遍,听得姬雪、春梅呜呜咽咽,文公湿了眼眶。
伤感有顷,姬雪重新抬头,睁开泪眼望着苏秦,移开话题:“听君上说,苏子欲去邯郸合纵,敢问苏子,几时起程?”
“回禀夫人,”苏秦拱手道,“后日大吉,微臣打算辰时启程。”
姬雪再次垂下头去,又过一时,抬头凝视苏秦,语意双关:“苏子若能促成燕、赵、韩三国合纵,既利三国,又利天下,更利燕国。不过,燕国经此一乱,元气大伤,君上龙体有待恢复,还有殿下……”略顿一下,“苏子,不说这些了,燕国离不开苏子。苏子此行,成也好,不成也好,皆要全身回燕,雪儿——”似觉失言,改口,“本宫定与君上迎至易水河边,为苏子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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