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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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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学子你推我攘,纷纷坐直身子,两手抚琴,丑态百出,琴音杂乱无章。唯张仪端坐不动。
琴师听了一时,复叹一声:“唉,汝等朽木,不可雕也!”
张仪陡然发出一声哂笑。
琴师吃了一惊,转向张仪:“你——你为何哂笑?”
张仪朗声应道:“伯牙之《高山》,晚生七岁就已习之,还请先生另教雅曲!”
众学子一听此话,皆来劲了,齐声哄笑起来。
琴师气结:“你——你你你——你这狂生——你且弹来!”
张仪两手抚琴,铮然弹之,果然是音韵俱在,与那琴谱一丝不差,乍一听竟也无可挑剔。琴师暗吃一惊,略想一下,大声说道:“待我再弹一曲,你且听之!”
琴师抚琴弹奏。刚刚弹完序曲,张仪脱口而出道:“此乃《陬操》,为春秋儒者仲尼所作。先生再换曲来!”
琴师沉思有顷,又弹一曲,刚弹几下,张仪又道:“此乃《太公垂钓》,周公旦所作。还请先生再换曲来!”
琴师不曾料到这些败家子中竟然有此高材,一时呆了,不知所措地怔在那儿。众学子以为先生让难倒了,纷纷起哄:“先生,听说你是天下第一琴,怎不弹了?”“快弹曲来,我们等不及了!”
琴师满面涨红,正在寻思如何收场,张仪似乎听到什么,打了个手势,口中“嘘”出一声。众学子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向张仪,见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后墙处,抄起一捆竹简,悄悄靠近窗台,猛然掷向窗外。
竹简不偏不倚,刚好砸在苏秦头上。苏秦猝不及防,抱头惊叫:“哎哟!”
有学子听到声音,兴奋地大叫:“快,窗外有人!”
众学子无不推倒琴架,争先恐后地跑出房门。苏秦遭此惊变,不及逃跑,众人已涌出来。苏秦惊得呆了,疼也不敢再喊,傻愣愣地勾头坐在地上。
为首的学子跨前一步,朗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偷听?”
苏秦惊恐万状:“我——我——我——”
众学子似乎有了乐子,无不哈哈大笑。
有人笑道:“瞧他的穷酸样子!再瞧他的手,又粗又糙,还想学琴!”
又有人笑道:“一看就是个种田的,跑这里学琴,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哈哈哈哈——”
苏秦似是不甘受辱,抬起头来,脸色紫涨地强辩一声:“士可——可杀不——不——不可辱!”
为首的学子陡然像是发现什么,惊叫道:“听,是个结巴!”
有人附和道:“真是结巴!哈哈哈,种地的结巴竟然称士,也不撒泡尿照照!”
众人七嘴八舌起来。
“瞧他的憨样,白送我当书童,我还不想要呢!”
“穷小子,睁大眼睛瞧瞧,这儿是天子太学,岂是你等穷鬼来的地方?”
……
苏秦自也知道此地不是逞强之处,将头再勾下去,任这帮泼皮如何嘲笑,只不做声。为首那人起了性子,突然叉开两腿:“臭小子,本少爷有的是金子,只要你从本公子裆下钻过去,本少爷替你交学费,包管你堂堂正正地坐在学堂里!”
有人接道:“钻呐!臭小子,你要钻过去,我也送你一金,钻呐!”
众学子纷纷喊叫,让苏秦钻裆,苏秦只是将头勾得更低。
不知是谁叫道:“臭小子不赏脸,揍他!”
“对,不钻就揍他!不花钱听琴,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快钻!”
琴师急得在外面直转圈子,挥手大叫:“尔等竖子,成何体统?快回琴室去!”
张仪见他们玩得有些过火,高声叫道:“算了算了,诸位仁兄,此人是个呆子,便宜他这次,让他滚吧!”
为首学子冲张仪道:“我说张兄,别在这儿扫兴!本少爷刚上劲儿,今儿不让这臭小子钻一个,本少爷就给你钻一个!”
更多的哄笑。
众多纨绔子弟围拢上来,狞笑着逼向苏秦。苏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嘴唇哆嗦,羞怒惧卑交集,佝偻着身子缩在地上。
张仪一眼瞥见苏秦脚边的木剑,灵机一动,随手拿起,抽剑出鞘:“大家快看,这是个啥物件儿?”
众学子一看,立时哄笑起来。有人从张仪手中拿起木剑,随手舞动几下,又惊又乍道:“好玩,好玩,真是好玩!”
为首学子一把抓过,掂在手中闪了几闪,哈哈笑道:“这也叫剑?就这根破木头儿,在下一扭就断!你们看好了!”
眼见为首学子就要扭断爱剑,苏秦陡然蹿起,饿狼般猛扑上去,将他撞倒于地,翻手一把,将木剑夺回手中。那学子恼羞成怒,打了个滚,翻身爬起,“呀呀”吼叫着一头撞向苏秦。苏秦不及躲闪,被他撞倒,众学子一哄而上,压堆似的将他压在下面。
不多一时,苏秦就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拿住。为首学子夺回木剑,气喘吁吁地踢着苏秦骂道:“你个臭种地的,竟敢在本少爷面前耍横?诸位学兄,今儿小爷不叫他钻裆了,大家来个新鲜的!”
有人应道:“仁兄快说,我们都听你的!”
“他不是宝贝这把破剑吗?我们就用此剑让他过把瘾!你们扭牢他,看我来他一个小子背剑!”
几个学子扭牢苏秦,为首者解下苏秦身上的腰带,将木剑插在苏秦背后,再将他的两手用腰带反绑在木剑上。苏秦疼得额头汗出,但仍紧咬牙关,怒目而视。
为首学子让苏秦背好剑,指挥众学子站成一圈,发声喊,将苏秦推向对面的学子。对方再发声喊,将苏秦推向下一学子。苏秦被他们反绑两手,推来搡去,站也站不住,倒也倒不下。众学子玩得开心,个个捧腹大笑。
琴师何曾见过这种阵势,气得全身发颤,站在一边跺脚大叫:“尔等竖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天哪——”
第八章张仪戏苏秦,魏国兵败河西
与此同时,仅与学宫一墙之隔的周室后宫里又是一番情形。周王后昏睡不醒,周天子守在王后榻边,大声呵斥几个御医。
长公主姬雪悲伤欲绝,坐在闺房的木榻上抽泣,圆润的肩膀随着她的抽动而微微起伏。姬雨红着眼睛走到她的身后,两手搭在她的肩头,轻叫一声:“姐——”
姬雪顾自啜泣一阵,声音嘶哑着说:“雨儿,母后——母后若是醒不过来,阿姐我——我——我真要悔——悔死了——”话未说完,勾头又是一阵抽噎。
姬雨劝道:“阿姐,快别这样想。母后之病,全是秦、魏逼出来的,与阿姐何干?”
听闻此话,姬雪越发哭得伤心,哽咽道:“雨儿,你——你想想看,若是没有阿姐,秦、魏就不会逼亲,父王就不会作难,母后也就不会——”将话顿住,再次抽泣。
“阿姐,你如此责怪自己不公平。不管有没有阿姐,该来的,是一定要来的!”
“雨儿,你说,母后她——”
“阿姐,方才雨儿想出一方,或可试试。母后喜欢听琴,尤爱《高山》、《流水》。我们去请琴师,请他弹奏。母后若是听到琴声,或能醒来。”
姬雪打了个激灵,忽地起身,匆匆洗去脸上泪痕,拉上姬雨,出后宫偏门急至太学。进门没走多久,她们就隐约听到琴室那边传来一波接一波的哄笑声。二人一怔,由不得加快脚步,转过一处墙角,远远望见众学子正在草坪上闹得不可开交。
姬雪、姬雨不知发生何事,三步并作两步地急赶过来,待看清楚时,不约而同地止住步子,相视一眼,粉脸微涨,两道目光不无冷峻地直射过去。
众学子围成圈子推搡苏秦,正在推得起劲,为首学子陡然打个惊愣,像见猫的耗子似的,做个鬼脸,刷地溜到一边。这些学子多是洛阳周边富贾大户的纨绔子弟,来此就学,为的根本不是学业,只图个虚名儿。众人望见为首学子的灰溜样儿,皆吃一惊,回身一看,全如中了邪一般,个个呆若木鸡。
苏秦被他们推搡得头晕眼花,突然失去推力,一时站立不住,噗的跌倒于草地上。又因两只胳膊让他们绑了个结实,这一跤跌得甚是实在,加上此时他半丝儿气力也无,哪儿站得起来?
在众泼皮推搡苏秦时,张仪心里虽觉过分,却也觉得甚是好玩,站在圈外看热闹。众学子于陡然间变成乖乖鸟,张仪甚是不解,见他们皆朝他的方向看,免不得也回头望去。这一回头,他也整个儿成了呆鸟,因为两个貌如天仙的女子刚好站在他的左边侧后,离他不足五步,满脸愠色。
琴师回过神来,急迎一步,躬身揖道:“老朽见过二位公——”
话未落地,姬雪急急截住,回一揖道:“小女子姬雪见过先生!”
琴师立即明白过来,知她们不想暴露身份,赶忙再揖:“老朽见过姬姑娘!”
姬雨原本冷傲,此时更是粉脸虎起,不怒自威,手指地上的苏秦,两道目光剑一般扫向众人,厉声喝道:“你们谁干的?”
众学子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张仪身上。
姬雨冷冷的目光直逼张仪,声色俱厉:“是你吗?”
张仪一下子傻了,任他巧舌如簧,此时竟无一字儿吐出,退后几步,嗫嚅道:“我——我——”
姬雨杏眉冷竖:“还不快去将这位士子解开?”
就如鬼使神差一般,张仪二话没说,疾步走到苏秦身边,为他松绑。姬雨的目光扫向众人,朝他们喝道:“瞧瞧你们这点教养,像是天子太学的学子吗?还不滚回琴房里去!”
众学子个个都如触电似的,全都软塌下来,灰溜溜地转身走回琴室。张仪解完腰带,仍旧傻愣愣地站在苏秦身边,惶惶不知所措。
姬雨朝他瞪了一眼:“你还不走?”
张仪打个惊愣,待明白美女是在责他,急急站起身子,溜回琴室。
见众人皆已走开,姬雪转向琴师,小声问道:“请问先生,为何闹成这样?”
“唉,”琴师长叹一声:“都怪老朽无能!”指着苏秦,“这位后生在窗外偷听老朽讲琴,不想却被这些学子发现,就——闹成这样了!”
姬雪心里一动,凝视苏秦一眼,径直走过去,对苏秦深深一揖,语气甚是祥和:“这位士子,莫与这帮纨绔子弟一般见识。”回转身子,两只如水的眼睛望向琴师,“先生,自明日始,就让这位公子坐在教室里听吧。”
琴师深鞠一躬:“老朽谨听姑娘吩咐!”
听闻此话,苏秦一翻身爬起,两膝跪地,连连叩首:“草——草民苏——苏秦谢——谢——谢——谢过姑——姑——姑娘!”
姬雪见他是个结巴,轻声问道:“你叫苏秦?”
“草——草——草——草民正是城——城——城东轩——轩——轩里苏——苏秦!”
“苏秦——”姬雪念叨一声,然后喃喃重复几下,似要记牢这个名字,“苏秦……苏秦……”
苏秦仰脸凝视姬雪,似要记牢恩人的容貌。有顷,苏秦再次叩首,结巴道:“敢问姑——姑——姑娘芳——芳——芳——芳名,他日若——若是得——得——得意,苏秦定——定——定——定有厚——厚——厚报!”
已到这步境地,还要想着回报,姬雪由不得再次望他一眼,见他眉目端正,贱而不卑,更有一身傲气,心中一动,眼光落在被张仪解下后弃在一边的木剑上,走过去,弯腰拾起,端详有顷,轻声问道:“请问苏子,此剑可是你的?”
见她把玩自己的木剑,苏秦羞得满脸通红,勾下头去,有顷,微微点头。
“是你自己做的?”
苏秦再次点头。
姬雪将剑抽出,抚摸一会儿,再次插入剑鞘,啧啧赞道:“苏子好用心,好手艺,真是一把好剑啊!”款步走到苏秦跟前,双手递予苏秦,“姬雪敬重苏子勤奋上进之心,望苏子在此好好习读,早日出人头地,成就功名!”
苏秦抱剑于怀,泪水夺眶而出,连连叩拜:“苏——苏秦谢——谢——谢姬——姬——姬姑娘!”
看到苏秦流泪,姬雪轻叹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块丝绢,弯腰为他擦拭。苏秦不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紧闭两眼,泪水更如断线的珠子,越发不可止落。
姬雨似是觉得姬雪过分了,走过来扯住她的胳膊:“阿姐——”
看到苏秦的窘迫、不屈、感恩和泪珠,姬雪由不得联想起自己的命运,想到自己受人摆布,根本无法掌控,命运一如面前这个结巴,姬雪心中一酸,不仅没有走开,眼中反倒滚出泪来。姬雪的泪水如珠子般滴落下来,落在苏秦的额头上。
苏秦打个惊怔,伸手摸了一下,见是泪水,大是惊诧,抬头一望,见是姬雪正在落泪,以为那泪水是为他流的,不由分说,将头一下接一下地重重磕在草坪上,放声泣道:“姬——姬——姬姑娘——”
姬雪欲哭不能,再也忍禁不住,一个转身,捂脸快步离去。那块丝绢飘落于地,不偏不倚,刚好掉在苏秦怀中。
姬雨见姬雪陡然离开,大声急叫:“阿姐——”
姬雪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姬雨怔了一下,径直走到琴师跟前,小声向琴师说明来意。琴师一听,连连点头,跟在姬雨后面,急奔宫里走去。
琴室里,张仪与众学子或隐在门边,或挤在窗台上,无不踮着脚尖,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紧盯着草地上发生的这一幕。看到琴师、姬雨也渐去渐远,众学子总算缓过神来,七嘴八舌起来:
“天哪,简直就是天仙下凡!那个臭小子真有艳福!”
“你们评评看,她们二人,哪个更美?”
“这还用说,当然是那个没骂人的。你们可知她是谁吗?”
“对对对,她是何人?”
“她就是当今天下第一美女,大周天子的长公主姬雪,人称雪公主!你们知道不,秦、魏此番争聘的,就是她!”
那学子话音刚一落地,所有人竟被震呆了,琴室里静得出奇,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顷,大家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几乎没有谁相信他们方才见到的竟是事实。
好半天,为首学子咂咂舌头:“乖乖,怪道方才在下丢了魂呢!那——另外一个呢?”
那个知情的学子不无得意地朗声应道:“当然是雪公主之妹,大周天子的二公主姬雨,人称雨公主!”
为首学子咽了一下口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环视左右道:“不瞒诸位,本公子来此,名为学艺,其实就想一睹天下第一美女的风采!好好好,今儿得偿夙愿了!”
有学子点头应道:“嗯,在下也是。挨这顿骂,值!”
有人陡然手指窗外:“看,那个结巴!”
众人这才想起苏秦,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的草地,见苏秦正在缓缓站起,手捧姬雪遗下的丝绢儿呆怔一时,纳入袖中,如同换了人似的,倒背木剑,大步走去。
有人道:“你们看清楚没?方才雪公主为这小子落泪了!”
为首学子恨恨地说:“他姥姥的,便宜这个叫花子了!我说诸位,咱们这就出去,追他回来,揍他一顿,出出这口恶气!”
前面说话的那人懒洋洋地长叹一声:“唉,要去你去,本少爷只想回客栈睡它一觉,梦会两个小美人儿去!”转身见张仪仍在圆睁两眼,直直盯在远处姬雨的背影上,哂笑一声,“咦,张兄,人都走远了,你还发啥愣呢?”
张仪依旧盯住姬雨,不无叹服地说:“唉,到底是公主啊,在下服了!”
看到苏秦已沿来路走向大门,鬼谷子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起身,舒展一下四肢,笑对童子道:“小子,看到公子王孙了吗?”
童子似是仍旧沉浸于方才的情景之中,小手捏成一个拳头:“先生,方才那些人欺侮怪人时,童子欲去救人,先生为何拦我?”
鬼谷子呵呵笑道:“你小子要是去了,谁救谁可就吃不准了。走吧!”
“去哪儿?”
“去挣一枚布币啊!没有这枚布币,还不把小子你饿扁了?”
自发病以来,王后在床榻上一躺半月,不吃不喝,昏睡不醒,若不是体内尚存温热,鼻孔尚有气息,整个就如死人一般。眼见王后日日沉睡,周显王茶饭不思,日日责令御医查出病情,抓紧诊治。宫中御医,有能耐的早到他国谋生去了,留下来的多是庸医,遇到这种怪病,根本无从下手,莫说是瞧出病因,即使脉相,也无一人摸出。当姬雨引领琴师走进靖安宫时,几个御医正在宫外扎堆合议,个个神色茫然,人人愁容满面。
姬雨与琴师走进大门,在珠帘外面摆开琴架。宫正见状,怦然心动,传令众御医暂回太医院讨论,拐回宫里,安排众宫女守在宫里,吩咐琴师起奏。
人海茫茫,知音难觅。对于琴师来说,王后不仅是衣食之源,更是难得的知音。但凡有事,无论是喜是忧,王后总要使人请琴师弹奏,且每次必点俞伯牙的《高山流水》。这支曲子,莫说是姬雪和姬雨,即使宫人,多也听得熟了,因而,只要琴声响起,只要是这支曲子,大家准知琴师到了。
此刻,面对知他用他、不久前还曾有说有笑、今却浑然无觉的高贵王后,琴师百感交集,两手抚琴,将《高山流水》弹奏得淋漓尽致,于清幽中加一丝悲凉,于舒婉中添一分哀怨,听者无不动容。
姬雨跪在王后榻前,握紧母亲之手,侧耳贴在母后胸上,倾听她的缓慢心跳。在琴师快要弹完时,姬雨陡然听到王后心跳加剧,强而有力,当即激动万分,颤声叫道:“先生,快,快弹,从头弹!”
琴师得知王后竟有反应,更是激动,抖擞精神,两手鼓琴,从《高山》起始,直到《流水》,将曲子童弹一遍。《流水》不及弹完,姬雨感到王后的手指在微微颤动。姬雨更紧地握住王后,将脸贴在王后脸上,轻声呢喃:“母后,母后——”
姬雨连叫数声,王后终于从长睡中缓缓醒来,费力地睁开眼睛。姬雨热泪盈眶,哽咽道:“母后,您醒了,母后,您终于醒了,母后——”
王后朝姬雨微微一笑,重又闭上眼皮。宫正喜不自禁,急急走出宫门,飞奔至御书房,欲将大好音讯亲口禀告陛下。姬雨示意琴师,琴声随即大大舒缓,少了一分哀怨,多了一丝欣喜。
又过一会儿,王后再次睁开眼睛,朝姬雨微微一笑,缓缓说道:“雨儿——”
姬雨颤声说道:“母后——”
王后的声音极其缓慢:“雨儿,母后——母后这是在哪儿?”
“母后,您在宫中。”
“是吗?”王后转头,环视左右,确信无疑,点了点头,朝姬雨又是一笑,“是的,是在宫中。看来方才所历,皆是虚境!”
“是的,母后,您昏睡半月了!”
“半月了?”王后不无惊异地重复一句,似是完全回到现实之中,轻叹道,“唉——”
姬雨坐到榻沿上,望着珠帘后面的琴师:“母后,是先生弹琴,将您召回来了!”
“是的,”王后笑了笑,“母后听到了。雨儿,代母后好好谢谢先生!”
姬雨“嗯”了一声,倾耳听了一会儿,小声说道:“母后您听,先生弹得真好!母后醒来,先生不知多高兴呢!”
王后果然倾耳听琴,琴师正入佳境,两眼闭合,十指翻飞,将自己完全忘了。王后听有一时,忽然想起一事,吩咐姬雨:“雨儿,有件事情,你马上去办!”
“谨听母后吩咐!”
“你到大街上,帮母后寻访一人。母后估算,他该来了!”
姬雨大是惊异:“寻访何人?”
“白眉老人!”
“白眉老人?”
王后点了点头。
“若是见到此人,雨儿是否请他入宫?”
王后轻轻摇头:“你什么也不必说,只要见到,马上回来禀报母后。”
姬雨点了点头,欲走开,却又恋恋不舍。
王后催道:“去吧,这事儿要紧。”
姬雨松开王后,疾步跨出宫门,远远看到周显王、宫正、内臣三人从御书房处赶来,另一条道上,姬雪及众御医也在朝这个方向飞跑。姬雨放下心来,快步回到闺房,喊上贴身侍女春梅,二人换上平民服饰,溜出王宫偏门,经由太学走向大街。
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摊位。
姬雨头戴遮阳斗笠,肩披纱巾,一身商女打扮,肩悬宝剑,沿大街一路走去,两只大眼不停地搜索长有白眉的老人。春梅依旧是侍女打扮,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因琴师离开、琴课中止而在街上四处溜达的张仪抬头望见,顿觉眼前一亮,定睛细看,当即认出是太学里见到的二公主,一颗心就如跳动的兔子,上下翻腾起来。经过冷静思考,张仪全力压住心跳,扯上小顺儿的衣角,悄悄尾随上去。
姬雨的注意力尽在白眉老人身上,莫说是尾随在身后的张仪,即使在她前面二十步开外的苏秦,她也未曾注意。
是春梅先看到的。正行之间,春梅失声叫道:“公——”后面的“主”字尚未出口,陡然意识到走嘴了,赶忙改过来,“小姐,快看那人!”
姬雨顺着她的手势看去,方才注意到不久前在太学里遭人羞辱的那个结巴。
苏秦勾着脑袋缓缓而行,一把木剑被他倒背于肩,看起来甚是好玩。春梅压低声音,轻声说道:“看那人的剑,是倒着背的!”
姬雨第一次注意到苏秦背剑的样子,扑哧一笑,放慢脚步,将斗笠拉下一点,免得被苏秦认出,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两眼仍在搜索白眉老人。
苏秦走到丁字路口,站在那儿若有所思。站有一会儿,他从袖中摸出姬雪的丝绢,放在掌心审看一时,放在胸口处,闭眼喃喃几句,似在祈祷。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纳入袖中,抬头走去。
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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