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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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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押房里,周新双眉紧蹙,心情沉重地阅看一份份状纸,眉宇间的怒火越积越浓,经久不散。直到长随的禀报声,把周新从愤怒中拉回来,他才吐出长长一口浊气,沉声道:“有请。”
等王贤的时候,他不禁又把目光投回到那一份份状纸上。一个月来,臬司衙门就不断接到百姓的控状,这写状纸有的来自杭州城内,也有的来自远郊乡村,控告对象几乎都是锦衣卫镇抚司浙江千户所。这都是浙江老百姓,和着血泪写成的控诉啊,张张泣血,字字含悲,看得周新怒发冲冠,直欲拍案长啸!
何止是他?任何有良知的人,在闻听这些惨剧后,都会拍案!只是还得看敢不敢对凶手拍案?还是关起门来自己拍?
现在,老百姓把他当成救星,期待着他来拍案,是因为他嫉恶如仇、不畏强权的性格,是因为他过往执法如山、维护正义的经历!就像当初他上任时,浙江老百姓说:“朝廷派了冷面铁寒来,我们就有活路了。”今天,百姓们在再一次走投无路之际,又想到了向他求救,他岂能见死不救?
然而,在这雪片般飞来的状纸面前,周新却感到了为难,他迟迟不肯表态,很多人都说他不鸣则已、一鸣必定惊人,但其实他真是举棋不定了。
等他再次从内心的矛盾中挣扎出来,便见王贤早就立在那里,调整下心情,周新轻声道:“坐下谈。”
第二百一十二章周臬台的决心
数月不见,周新那张冷峻瘦削的面孔,显得有些消瘦憔悴,他坐在签押房的大案前,望着端坐下首的王贤,久久不语。
周泰给王贤上茶之后,便端着托盘无声退下,有他们守护的签押房,里头人只管随意说话。
“多谢臬台相救,加上灵霄、闲云兄妹俩给我撑腰,张佥事及时带人赶到,我这才能来见臬台。”于情于理,王贤都要先道谢。
“不必谢我,我接到消息时,再派人过去已然晚了。幸亏你与闲云兄妹结下了善缘,才不至于束手就擒……”周新却坦诚道:“家里还好吧?”
王贤轻声道:“其他还好,只是二黑被打伤了,可能要调养一段时日。”
“当然没问题。”周新点点头,准了二黑的假,轻叹一声道:“日后千万小心,被那帮人盯上了,不会这么算完的。”说着又叹一下道:“那帮人残忍至极,被他们抓去,不消一时三刻,就能折磨致死,我纵使亲自前往,也来不及施救了。”
“……”王贤听得心寒不已,低声道:“难道臬台也治不了他们?”
“治不了。”周新板着脸,声音喑哑道:“那锦衣卫许千户虽然只是五品武官,但却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的亲信,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天下谁敢惹纪纲?”顿一下,毫不掩饰自己的软弱道:“虽然本官身为三品大宪,纵使凶横如纪纲也没法直接动手,但永乐皇上视他为心腹爪牙,他要想陷害任何人,只要在皇帝面前告上一状就能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朝中连台阁重臣们都得避让三分,我周某一个小小臬司又能怎样他们呢?”
“臬台……”王贤面色发白地望着周新,他这次前来,其实是把周新当成救命稻草了,如果看起来很厚道的周臬台,都救不了自己。难道还能指望老狐狸一样狡猾的胡潆?他真有些后悔,当初没问明白那黑小子的身份,现在就算病急乱投医,都找不到庙门。
虽说匹夫之勇,可以贯日月,但王贤不是匹夫,他还有父母家人要守护。对他来说,勇气来自实力,锦衣卫捏死自己,真如捏死只蚂蚁一样,这种时候,任你百般计谋、千般勇气,都是白费,只有想办法借力,借到可以匹敌锦衣卫的力,才有和人家斗的资格。
在王贤看来,于情于理,周新都是唯一的选择。于情,周新曾在浦阳江边谆谆教导,显然是看重自己的。于理,周新是浙江按察使,现在阖省官民都在翘首盼他解其倒悬……
但谁料,周新当头就是一盆冷水,泼得王贤透心凉。要是连传说中天下最冷最硬的冷面铁寒,都要对锦衣卫退避三舍的话,那天下之大,真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了。但是冷静下来一想,肯定不是这样,不然周新干嘛叫自己来?就是嘱咐自己日后小心么?那他个堂堂按察使,真成吃饱了撑的了。
片刻心旌动摇后,王贤的脸上恢复了血色,挂起淡淡嘲讽道:“臬台言不由衷。”
“怎么讲?”周新不动声色道。
“想当初,在浦阳江边,臬台对属下一番教诲,言之凿凿,犹如在耳。”王贤沉声道:“我不信一位秉承‘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亚圣信徒,会畏惧一条皇帝的恶犬!”
周新闻言,双目如电地盯着王贤,毫不掩饰眼中的激赏之色,他彻底确信自己没看错人,这王贤是那个值得托付大事之人。这段时间来,不知多少人都在背后议论,说他这个‘冷面铁寒’徒有其名,专捡软柿子捏,虽然不能动摇他的心志,但总是会让人憋闷。
现在听王贤说中了自己的心意,周臬台涌起强烈的知音之感,但那如万载不化之冰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笑道:“皇帝的恶犬,仲德此言不妥……”
“本来就是,”王贤冷冷道:“那纪纲凶名滔滔,其恶行连我在乡下时都有所耳闻。当今皇上春秋鼎盛,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之末,这种人近在左右,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
“胡说八道!”周新忙低声喝止道:“陛下当然是被蒙蔽的。你不要分拆圣人之言,孟子这句话完整说来,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大人息怒,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王贤却浑不在意地沉声道:“这次浙江的灾难,症结并不在锦衣卫身上,他们只是一群依主人心意乱咬的恶犬罢了!真正的根源是当今永乐皇帝,深恨隐藏建文、欺瞒朝廷的浙江官民,才会让锦衣卫来查个底朝天!对于他们那些残酷的手段,恐怕只要纪纲一句,浙江民风刁悍,不如此不足以震慑人心,永乐皇帝就不会追究了。”
“住口!”见这小子越说越不像话,周新勃然变色道:“妄揣圣心,大逆不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别怪我翻脸不留情了!”
“大人不是说,民为贵,君为轻么?”王贤皱眉道。
“那也不能非议君上,此次是朝廷出了奸臣,千错万错都是那纪纲的错,”周新沉声道:“陛下极为重情念旧,当年纪纲在他最危难时投奔而来,曾经也忠心耿耿,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皇上自然对他宠信有加。谁知道他非但不思报效,反而利用皇上的信任,欺凌百官、蒙蔽圣听、胡作非为、恶贯满盈!”说着朝北方一抱拳道:“除掉此奸佞,全皇上圣名才是为臣子的义务!”
“属下……受教了。”王贤只好点头道。心里却幽幽一叹,其实道理很简单,但是时代的局限性在这里,哪怕周新信奉的是更激进的亚圣学说,也依然坚持认为皇帝是没有错的,错都是臣子的!
或许周新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能承认,因为天地君亲师,乃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一旦认为君上有错,他的信仰也就崩塌了……
也只有王贤这种异种,才会不把皇帝和皇权当回事儿吧。
“那大人到底什么意思?”王贤被这个自相矛盾的周臬台,搞得有些糊涂,还是直接问个明白的好:“管还是不管?”
“当然要管了!”周新断然道:“虽然锦衣卫假皇上之名,横行无忌,然而朝廷法度岂能轻废?黎民涂炭焉可不问?如不将这帮恶贯满盈之徒绳之于法,要我这堂堂按察使何用?!”说着他把那厚厚一摞状纸给王贤看,“这些受害百姓,冒着血海般的干系,把状纸投了上来,难道我能置若罔闻?俗话说‘在其位,谋其事’,既然皇位委任我提典一省刑狱,我岂能不为民做主,解民倒悬?!”
听着周臬台的凿凿之言,王贤心头明悟,其实人家老周什么都明白,只是有些话不能明说罢了。大家心知肚明但不点破,才是谈论这种犯忌讳话题的方式,自己还是太莽撞了,要改,要改哇!
念头一闪,他也激动了,起身抱拳道:“属下愿助大人一臂之力!”帮人就是帮自己,诚哉斯言。
“正要仲德助我!”周新的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去岁在浦阳江边的那番深谈,就是为今日埋下的伏笔!
周新号称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死刑犯何常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他对此极为震惊,因为这不仅说明按察司大牢的管理,存在严重漏洞,更是对国家法度的公然蔑视!
不过周新知道此事时,何常已经做了龙王爷的女婿,他自然猜到是王贤干的,毕竟在富阳县,有能力、有动机下手的,就那么几个人,王贤是嫌疑最大的一个。但他并没有追究,因为锦衣卫本身就是独立于法司之外的怪物,根本不受法律约束,王贤若不杀死何常,何常必然置他于死地。人总不能束手就擒吧,为了自保杀人无可厚非。
当时周新以为,既然朱九爷不再追究,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毕竟锦衣卫在浙江并无机构,也不可能为了调查一个小旗之死,再专门派人下来。谁想到世事难料,在浦江县的天罗地网,没有逮住建文君,反倒给了锦衣卫名正言顺染指浙江的借口。
那时候周新就意识到,锦衣卫一定会找王贤的麻烦,因为这世上敢对锦衣卫下手的,可以说几乎没有,那当初救了何常的人,定然将王贤的挑衅视为奇耻大辱,一定要把他挫骨扬灰,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既然明白了敌人的必攻之处,周新自然可以将计就计,挖好陷阱等他们来跳。
“敢问大人,要我做什么?”王贤沉声问道。
“仲德附耳过来,”周新压低声音,如是吩咐一番,末了道:“此事酝酿还需时日,你先只管考院试再说,有个秀才的功名,还是很有用的。”
“是。”王贤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应下,心里却难免暗暗郁闷,怎么又当诱饵,不能给俺换个新鲜的差事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锦衣卫的算盘
王贤实在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啥过人之处,值得胡钦差、周臬台反复拿自己开涮。难道我是金蝉子转世?
但周新不想说的话,他问也没用,只好起身告辞,回家闭门读书,继续准备最后一场院试,不管外头闹翻了天。
锦衣卫那边没拿到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不然颜面何存?但有武当教的牛鼻子镇宅,再上门拿人纯属自取其辱,锦衣卫许千户便向按察司行文,要他们发票拿人交给千户所处理。
那边周新也干脆,马上回文说,让按察司拿人也可以,但是请讲明该官所犯罪由,然后让人把信送到了卢园。
卢园地处西湖西南,三面临水,一面倚山,是一个巨大的园林,园内架梁为舍,叠石为山,凿地为池,立埠为港,畜养异色鱼类,广植草木,美不胜收。往年阳春季节,这里都是游人萃集,赏花赏月、雅士题咏,吟诗作赋,端的是杭州城一景。
但是今年,这里却阴气森森,游人绝迹,园内还不时传来拷打声、惨叫声,令人不寒而栗。盖因此处已经成了锦衣卫北镇抚司浙江千户所的衙门,几个大宅子成了关押人犯的牢房,里头数百犯人被日夜拷打、严刑逼供,夜里惨嚎声甚至传到园外,吓得附近的百姓魂飞胆丧,能搬家的全都搬家了。
不过在锦衣卫许千户听来,那惨叫声是那么的悦耳,有时候听不到,他反而睡不好觉。此刻,他正在点心房里……这是锦衣卫对刑讯房的别称……亲自炮制一名书生。那书生身上的儒衫,已经被抽得一条一缕,浑身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好皮。
但许千户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继续挥舞着蘸了盐水的皮鞭,狠狠地抽在那书生身上。书生被生生打昏,又被用冷水泼醒,然后继续打,见他还是不肯招,许千户把皮鞭一扔,从炭盆中拿起烧红的烙铁,挨近那书生的大腿,冷笑一声,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道:“小子,热身结束,请尝尝正菜烤羊腿!”
“别别……”那书生眼里露出恐惧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和郑松是同学罢了……”
“叫你不说实话!”许千户面上怒气一闪,狠狠把烙铁印在他的大腿上,只听‘嗞啦’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烤肉声,那书生不似人声地嚎叫起来……
“说不说,说不说!”许千户面目狰狞,一下下换着地方,狠狠烙着那书生,痛得他神魂出窍,五花大绑都要绑不住了。
这时候牢房门开了,一个身材矮小但是面容精干的锦衣卫军官进来,正是前番去拿王贤的杜百户,看见千户大人又在亲自行刑,他不禁暗叹口气,这个变态……
直到那书生被折磨得彻底昏厥,泼也泼不醒,许千户才把烙铁往炭盆里一扔,意犹未尽道:“定做的那批玩意儿,怎么还没送来?”说着拿起酒壶灌两口道:“整天皮鞭烙铁插竹签,实在太没劲了!”
“当初出来没带刑具,太失误了。”边上的几个总旗忙回道:“咱们诏狱里那些花样儿,铁匠铺的人别说没见过,听都没听过,打出来的都太不中用!”
“不行的话,让京里送一批趁手的过来吧。”有人提议道:“有那十八般花样在,保准一问一个准。”
“放屁!”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许千户骂道:“那跟明说老子没用有啥区别,滚你娘的蛋!”这才转向杜百户道:“老杜,陪我喝酒去,你们几个别偷懒,撬不开他的嘴,老子打花你们的腚!”
离开点心房,走两步就是千户的签押房,这样设置是为了方便许千户兴致来了,过去亲自动手。
两人进去外签押房,在圆桌边坐下,亲兵便端上两坛女儿红,然后一人面前一大盘熟切牛肉,一只肥烂肥烂的猪蹄膀。对这些武夫来说,什么珍馐菜肴都是虚的,还是大块吃肉实在。
“干!”两人捧着坛子喝了一气,许千户也不用筷子,直接下手撕食那油花花的猪蹄膀。杜百户要斯文一些,至少是用筷子,神情郁郁道:“这都仨月了,还是没点进展。”
“正常,”许千户满不在乎道:“私通建文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就算我们抓对了人,他们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那大人还一直用刑?”
“死才哪到哪,让人比死更难受的法子多了去了!”许千户恨恨道:“待新刑具到了,倒要看看他们谁能撑得过去!”
“但愿吧,指挥使大人给的期限可过半了。”杜百户叹口气。这次他们来杭州设立千户所,是指挥使大人大力争取下来的……那帮文官激烈地反对,甚至连八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太子爷,都讲了话,但皇上最后还是听了指挥使大人的话。
但指挥使大人的压力也不小,他当时跟皇上立了军令状,保证半年之内,将浙江一省勾结建文的逆贼抓个干净,如今时间过去一半,纪纲不时催问,这边却迟迟没有进展,着实急杀个活人。
“把心放肚子里,”许千户啃了半只蹄膀,又灌了几口黄汤,才慢悠悠道:“其实这都是明摆着的,九爷比我强多了吧?他那边都毫无进展,咱们整天窝在杭州城,更不可能有戏!”
虽然许应先和朱九同为锦衣卫千户,但分量可远远不同,朱九是燕王府的老侍卫,十三太保之一,响当当的靖难功臣,只是因为和指挥使大人交恶,才被贬为千户,那是屈就。而许应先是抱纪纲大腿上去的,一没功劳、二没资历,两人孰强孰弱,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当然他自己说可以,杜百户可不敢附和,“都是千户,没啥区别。”
“嘿嘿,区别大着了,”许千户那双睡不醒的金鱼眼里,露出狡黠的目光,嘿嘿笑道:“他回去继续站岗放哨,当他的打更千户,老子却在这富甲天下的浙江逍遥快活,能一样么?”
“哦……”杜百户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许千户说得不错,朱九爷回去京城,肯定继续宿值禁卫,而许千户却在浙江称王称霸,威福自享,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忙应景地放声笑道:“确实不一样。”
“所以呀,老弟你得明白指挥大人的心意,”许千户压低声道:“查建文余孽只是个幌子,在浙江这片富得流油的地方站稳脚跟,才是咱们的目的!”
“原来如此!”杜百户恍然道:“属下受教了。”说着道出个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指挥使大人这么想控制浙江,到底为了什么?”
“嘿嘿,”许千户得意地笑道:“你毕竟不和上头接触,不明白上头的心意,我跟你说说,你心里就敞亮了。”说着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个秘密,当初我们几个争这个香饽饽,那是经过竞争的。”
“咋竞争?”杜百户瞪大眼道。
“吹牛。”许千户小声嘿嘿道:“李麻子说,一年交给指挥使十万两银子,刘大眼说,交二十万,我说交三十万,最后上头用了我,你说上头要我来干啥!还不是就是为了钱么!”
“原来如此。”杜百户心说,怪不得许千户一开府设衙,就迫不及待募集爪牙,到处敲诈勒索,原来是夸下海口了。“我还听说,指挥使大人把两淮盐运司……”杜百户小声说道:“黑吃黑了。”
“这个不能乱讲。”许千户眯起一双金鱼眼道:“你都说黑吃黑了,还有什么好讲的……”
“我就是奇怪,”杜百户咋舌道:“指挥使大人要这么多钱干啥!他家产早过千万两了吧!”
“指挥使是办大事的,自然需要大钱了。”许千户含糊说一声,觉着说得有点多,骂一声,转个话题道:“你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自己的事儿吧,”说着瞪他一眼道:“怎么还没看到那个姓王的,堂堂锦衣卫,连个不入流的小官都奈何不了,丢不丢人!”
“正要跟大人说这事儿,”杜百户从袖里掏出周新的回信道:“姓周的问我们,那个王贤犯了什么罪,要我们出示罪证。”
“呸!”许千户狠狠啐一口道:“想不到这老王八,还挺护犊子!”
“本来说他勾结明教,就是个子虚乌有的事儿,咱们上哪找证据去?”杜百户苦笑道:“那可是块又冷又硬的冷面铁寒,六爷可真是给咱找麻烦了。”
“六爷信里肯定没说实话,”许千户吃饱喝足,剔牙道:“但他如今是咱们北镇抚司的老大,他的话就是命令。”顿一下,瞪起一双金鱼眼道:“何况,堂堂锦衣卫,连个小小的芝麻官都奈何不了,传出去咱们还怎么在浙江混?”
“大人的意思是?”杜百户瞪大眼道。
“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讲过道理,用强才是硬道理!”许千户切齿道:“他在家里不好下手,难道他就不出门了么!”
“说的是,他好像马上要参加院试了!”
“考试时,无关人等不能进栅门,”许千户冷冷道:“那时候,武当山的人也护不住他!”
第二百一十四章院试
转眼进了四月,院考的日子到了。若是正常情况下,全家人这时候应该全心全意,为王贤准备进考场的事情了,然后老爹再来几句‘不成功、便成仁’之类,鼓励一下将为王家改写历史的儿子。
但现在,王兴业和王大娘,竟不想让王贤出门考试。老娘罕见地流露出软弱道:“小二,秀才可没命重要,外面实在太危险了,咱还是在家待着吧。”
“我听说臬司衙门和锦衣卫为了你,吵翻了天,这种节骨眼上,你就别抛头露面了,省得给周臬台找麻烦……”王兴业也愁眉不展道。这阵子,他被知府大人特批没有上班,就连王贵一家子,都被招来杭州暂住,以免锦衣卫抓不到王贤,拿他们出气。整个王家现在是风声鹤唳,家庭成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王贵王贤那几个便宜儿子,唯恐殃及池鱼,恨不得连姓都改了,自然也早就不敢上门了。
不过王贤还是去了,缩头乌龟不是他的风格,何况和周新有言在先,自己必须要考这一场!
院考是真正决定生员资格的考试,由各省提学道主持。考秀才虽然以县为单位,但若提学大人一个县一个县地去考,那一个省一百多个县,就太琐碎了,而且耽搁时间太多,所以都集中在各府城中应考。王贤是杭州府富阳县生员,自然在杭州城应考,又因为杭州是省城,故而全省头一个考,待杭州府考完,提学大人会用几个月时间,把浙江各府城走一遍,考选出各府各县的秀才,不过那就跟王贤没关系了。
院试比前面的县试和府试正规多了,是在专门建造的考棚里考,考棚是俗称,官府的叫法是‘科场’。科场的好赖跟该府的穷富有直接关系,杭州是天下有数的富府,所修的考棚自然气派——占了整个一条科场街,最南为东西辕门,中一大院,每逢考试,此院中便会挤满焦急等待的家人,还有许多卖小吃的夹杂其间,叫卖吆喝,嘈杂不堪。
大院正北有一大门,名曰公门,就是俗话说的‘龙门’,龙门内又一大院,全府六百余名应试童生在此等候点名,闲杂人等便禁止入内了。
此时天尚黑,东方微露鱼肚白,龙门内的大院上,已经满是候场的童生了。当点到某县之考生时,则院中立一纸糊的大牌,上写点到某县,牌中有灯,看得真切,再者各县之考生,因人多都预先分排,每排五十人,自己是第几排自己知道,将要点到自己之排时再往前走,也还不迟,所以人虽多,但并不拥挤。
再往北就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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