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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铸清华-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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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毓瑛也正在打算着,夜谒恭王。自然不宜于公服拜见,就身上所穿的一件白布孝袍,加上一件黑布“卧龙袋”,不戴帽子,也未坐车,步行着悄悄来到恭王行馆,从侧门进入,径到上房。
恭王特别假以词色,出屋站在阶沿上等,曹毓瑛抢步上前,先请了安,还要跪下磕头,他亲自扶住了,挽着手一起进屋,在书斋中谈了些路上的情形,苏禄来请入席。
“菜不见得中吃,有好酒!”恭王吩咐:“取一瓶‘白兰地’来!”
“是洋大人送的酒?”苏禄怕弄错了,特为问一句。
“是啊!看仔细了,是法国人送的,要我做了记号在上面的那一瓶。”
苏禄把白兰地取了来,曹毓瑛认不得那是什么酒,于是正在主持洋务的恭王,为曹毓瑛解释,这瓶酒有五十年陈了,还是法国皇帝拿破仑“御驾亲征”俄罗斯那年酿造的。又指着“1812”的洋字给客人看,自然,曹毓瑛认不得。
等把那琥珀色的液体,倒在成化官窑的青花酒钟里,曹毓瑛浅浅尝了一口,果然醇冽非凡,为平生所初见。但美酒当前,却不敢多饮,怕酒意浓了,谈到正事,思考不免欠冷静周密。
于是略饮数杯,便即罢手,恭王也不多劝,吃了饭,延入书斋,摒退仆从,密商大计。
“我瞧着皇上,倒是精神头还好。”恭亲王微微思索,说了这么一句话来,“你在行在不少日子了,如何?”
“王爷,也不怕说句犯忌讳的话。”曹毓瑛苦笑,“皇上才八岁,能懂什么,圣祖爷也是年长之后才绊倒鳌拜亲政的,上次拣放侍郎,太仆寺的事儿皇上是一概不知的,哎,就算说了皇上也是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呢,毕竟还年少的紧,大伙都道路以目。”
“所以我的事儿,皇上如今是说不上话了。”恭亲王摇摇头,他来了行在,瞧见了在这里头的事物,清楚的明白,自己失去了顾命大臣的名分,就算入了军机,也是给肃顺他们几个打下手,“今个肃老六说了句政务繁忙,几个人忙不过来,要我回军机当差,我打个哈哈,混过去,他也就不提了。”
“他自然是口是心非,不愿王爷去搀和的,我倒是以为,王爷倒是可以去军机。”
“此话怎样?”
“王爷一回去,自然是枢机领袖。军机制度,由来已久,大政所出,天下咸知。赞襄政务的,亦不得不僭窃军机处的名义。王爷一去,正好收回大权,虽不能凌驾而上之,分庭抗礼,也占着不可动摇的地步。”曹毓瑛一口气说到这里,略停一停,看恭王一时无话,便又说道:“至于穆、杜、匡、焦诸位,眼前不能不依附那‘三位’,但此是王爷不在军机的情形,王爷一回军机,正管着他们,不能不听王爷的。”
“倘或不听呢?”
“好办得很!免了他们的军机。顾命大臣的名义,是先帝所授,一时免不掉,军机大臣的进退,权在今上,有何不可免?”
“嗯,嗯!”恭王点点头,似乎意动了,“你的见解很新,也很深。不过……”
“王爷如果没有更好的打算,不妨就照此而行。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这……”是极难决断的事,恭王踌躇着说,“我怕弄得短兵相接,两败俱伤。”
曹毓瑛默然。他有所意会了,恭王自觉身分贵重,要保持雍容庄严的姿态,不肯与慓悍的肃顺,白刃肉搏。
“我想,一切总得回了城再说,咱们现在就谈回城以后的做法吧!”
“是!”曹毓瑛谦恭地答应一声,端起茶碗,却欲饮不饮,定神沉思,未想别人,先想自己。他在军机处的资格,已经跟军机大臣没有什么分别,但究竟不是军机大臣。焦祐瀛的职位原来应该是他的,由于他的坚辞,焦大麻子才得“飞上枝头作凤凰”。当初坚辞超擢的原因,就是表示对恭王效忠,他一直相信恭王会重回军机,要到那一天,他才能真正被重用,也才能真正发挥自己的才具。
想不到在大行皇帝生前,恭王不能达成心愿,而眼前却意外地有了回军机的机会。诚然,赞襄政务与军机大臣已无分别,顾命八臣结成一体,恭王纵为军机领袖,不能改变以一敌八这个不利的形势。但是,恭王决不是所谓“孤掌难鸣”,军机大臣也好,赞襄政务大臣也好,都必须假手军机章京,才得推行政务,否则号令不出国门,肃顺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另找一班能干的司员,来组成两班军机章京。这样,恭王就不必怕他们了!曹毓瑛自信有恭王出面,加上他在军机章京中的资望、才能和影响力,可以逐渐设法把受顾命的赞襄政务大臣,弄成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衔,大权复归于军机处这个正轨上。当然,这要经过一番极严重的冲突,恭王不愿披挂上阵,亲临前敌,那真是件无可奈何之事。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气短心灰,便即说道:“既然重心移到京里,我想求王爷设法,等这一次换班回京,让我不必再回热河来了。”
“这话是怎么说?”恭王很诧异地看着他,“你仿佛不愿在这儿待似的?”
“是。”曹毓瑛很坦白地承认。
“为什么呢?”
“王爷可以想得到,我是他们的眼中钉,处境极难。”
“我知道,我知道!”恭王站起来,走了两步,想了一会,拍拍他的肩,带些歉意地说,“你受了许多窝囊气,我全明白。看在我的面上,暂且忍耐。这也就是我不愿意独自回军机的缘故,瞧瞧文祥,再瞧瞧你,也就知道军机里头是什么样一个光景了!”
这样的抚慰,曹毓瑛不能不感激,慌忙起身,垂手答道:“王爷言重了!”
“此时人心苦闷,不独你我。一等回了京。”恭王停了一下说:“局面一定会大大不同。也不过一两个月的工夫,你无论如何要多费点心。”
“王爷的意思是?”曹毓瑛听出了什么,恭亲王几次谈起回京的事儿,又想到大行皇帝的正宫,如今新帝的生母,大清国的皇太后也在京中,再联想到行在传扬纷纷说孝庄皇后和多尔衮的故事,大行皇帝些许是听了这样的谣言才不让皇后前来行在……听恭王的语气,他要跟肃顺好好斗一斗,已是毫无疑问的事,只不过把斗的地点,挑在京城而已。照这样看来,目前的工作,就是为京城一斗先作铺排,培养声势。
“我要和肃顺好好斗一斗,当然,或许不用。”恭亲王沉声说道,“都是臣子,他一个人把着权实在是太不妥当,国朝从无权柄下移之事,权柄下移,容易出操莽,皇帝虽然年幼,可到底还有皇太后。琢如,你以为垂帘如何?”
第230章 倡议垂帘(一)
一番举哀之后,收了泪水的皇太后和恭亲王进了养心殿的西暖阁,小安子原本进来服侍,可见到两人相顾无言的样子,似乎曾经见过类似的场景,想起了什么,顿时打了个寒噤,奉上了茶就连忙悄悄地溜了出去……
皇太后坐在炕上,幽幽叹了一声,窗外的骄阳似火,照进了玻璃窗户,殿内闷热地紧,因是在丧中,冰碗冰盆都不许用,皇太后收了凄容,正色说道,“六爷,大行皇帝宾天的时候。”皇太后顿了一下话,“我不是敢于胡批大行皇帝;要说他的那遗命,可真是有些欠斟酌,谁也没有料到,这顾命大臣八个人里头,竟然没有你,哎,你们弟兄……”皇太后黯然失色,想到自己,不也被皇帝起了疑心吗,也就不忍心说下去了。
这一下正是触动站在地上恭亲王痛心的地方,同时也是感激皇太后说了句公平化,不由得眼眶发热,赶紧把头低下去,尽力设法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悲伤已经够了,正如德龄所说,“还有许多大事儿等着您料理呢!”,收了哀容,皇太后正色说道,“本宫准备让六爷再入军机料理政事如何?”
“大行皇帝和六爷同胞手足,绝不会有什么成见,病的最厉害的时候,行事欠周到,也是难免的,既然有这么一点欠斟酌的地方,咱们应该想法儿弥补过来。”
“万万不可!”恭亲王连忙说道,抬头瞧见皇太后盯着自己,连忙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只说了四个字,“孤掌难鸣!”
“孤掌难鸣?”皇太后嘴边露出了一丝微笑,这话说的实在,恭亲王虽然贵为帝胄,可没有顾命的名分,怎么弄的过那肃顺,“也是,本宫虽未在行在,也能猜到,皇帝如今必然是对着几个顾命言听计从的。”皇太后站了起来,“六爷你自己个自然是孤掌难鸣,若是。”皇太后看着恭亲王,“加上本宫如何?”
……
“垂帘?”曹毓瑛浑身一震,似乎有些震惊,但是马上又觉得实在是有必要的措施,“这是太后的意思?”
恭亲王点点头,“太后未有明示,但是我已然听出来了,琢如,你以为,如何?”
曹毓瑛在苦苦思索,恭王与皇太后的利害是一致的,如不愿由重回军机,逐步收权,那就唯有推倒先帝遗命,尽翻大局,重起炉灶。而这样的做法,只有垂帘之议,成为事实,因此要为储秀宫的未来作打算,与培养恭王的声势,同是一件急须着手的大事。
于是,曹毓瑛把思绪整理了一下,提出建议。
“王爷!”他说,“这自然是可行的,虽然国朝无此旧事,愚见以为目前必不可少者有两事,一是试探垂帘,一是陈兵示威。”
“嗯。”恭王极注意地听着,“你说下去!”
曹毓瑛的试探垂帘的构想,与不久以前朱学勤向文祥与宝洌У慕ㄒ槭且还嵯喑械模卤就鼐┣跋氨鹗本鸵焉潭说牟呗裕醵哉饬降悖缇捅硎玖瞬环炊缘奶龋壳八胫赖氖抢Φ木贩治龊徒械牟街瑁米髯詈蟮木龆ā2茇圭私獾秸庖徊悖赞鹌呗郏惶甘导省
“本朝特重顾命,其来有自。开国之初,皇基未固,简用亲贵,辅助幼主,此是承太祖四贝勒合议大政的遗意,永与定鼎中原,有大功勋的王公大臣,合治天下。原有羁縻的作用在内,未足为法。”
这开头的一段话,就使恭王动容了!两百年前,诸王并立,四大贝勒共理大政,太祖崩逝,由于代善拥立,太宗始得独掌大权。复由于多尔袞以与孝庄太后从小同在深宫,青梅竹马的情谊,因而可以取帝位而不取,扶立孝庄亲生的幼主,自此确定了帝系。这一段大清朝的开国史实,包含了无数恩怨血泪,诡谲神秘,甚至还有“太后下嫁”的传说,自乾隆以来,删改实录,讳莫如深,连恭王也不甚了了,于今让曹毓瑛隐约揭破,顿有领悟。自然,“未足为法”之类的话,是太大胆了,如果是在雍正、乾隆朝,说这些话,就有掉脑袋的可能。唯有密室之内,恭王之前,曹毓瑛才敢这样毫无顾忌。
看到恭王的脸色,曹毓瑛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发生效用了,于是进一步申论:“女主垂帘,无代无之,为利为害,关键不在女主,在于执政的重臣。”
“嗯,嗯!”恭王大为点头,因为首先想起汉初吕后临朝,虽然大杀诸刘,而元老旧臣,先后为相,国政并未败坏,并且到了最后,依然是刘氏子弟得元老重臣之助,收复汉家天下。以吕后的阴忍残狠,尚且如此,他不相信太后会比吕后还厉害。
“从古以来,垂帘的美谈,首称宣仁,及至宣仁崩逝,元祐正人,相继被黜,于是奸邪复起,朝政日坏。”说到这里,曹毓瑛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恭王问道:“王爷,这又表明了一些什么道理?”
恭王笑道:“你别考我了!就干脆说吧,我急着听下文。”
“这还是表明了那句话,关键不在女主,在于执政。女主贤与不贤,皆是一时,不过。”曹毓瑛陡然一转,“元祐正人,得被重用,究竟是女主之贤。这又有些关系了。”
一波之折,摇曳生姿,说到最后,恭王十分明白曹毓瑛的意思了:不必以垂帘不符祖制,或者女主临朝,大权在手,将来会难控制而有所顾忌,储秀宫垂帘,不过是一块重登政坛的踏脚石,将来的做法,全在恭王自己!
……
“太后的意思?”
“先帝赐给了我同道堂之印,这就是一个最好的理由,皇帝年幼,不是我这个母亲给他把关,难道还靠着那些外三路的人不成?不说操莽,就看康熙爷的鳌拜,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为了全大行皇帝和他的君臣之义,说不得要找人同心协力操办政事才是,六爷你是当差惯得,洋务办的漂亮,这条约签的乃是五十年来第一胜事,如何不能入朝参知政事?”皇太后继续说道,一阵微风吹入暖阁里头,浑身凉爽,令人精神一振,“我再帮着皇帝提点几年,这国事必然就是妥当了。”
“这……”恭亲王不得不顾忌到承德的那八个人态度,“可先帝遗命并没有让奴才担当顾命大臣之职。”
“顾命和军机大臣不同,六爷你是自然可入军机的,不过不能这样随便入了,到排在别人身后,你是皇帝亲叔,位分尊贵,入了军机自然就是领班军机,主次分明,这才是新朝的秉政之道!”
……
“受教了!”恭王很谦逊地说,在这一刻,他才真正下了决心。
就这时候,苏禄远远地高喊一声:“七王爷到!”
醇王来了。恭王向曹毓瑛使了个眼色,然后向外看去。
廊上一盏白纱灯,引着醇王,匆匆而来。曹毓瑛对醇王,反不象对恭王那样比较随便,赶紧出室,肃立一旁,等他上了台阶,抢步上前,垂手请安,同时口称:“七王爷好!”
低着头在走的醇王,听得声音,方才发现,他似乎没有想到曹毓瑛也会在此,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喔!琢如,你也在这儿。”
“老七!”恭王在里面喊了,“你何必还费事,弄那么一桌燕菜?”
满洲贵族,特别讲究礼节,醇王顾不得与曹毓瑛寒暄,疾趋入室,向恭王请了安站着回话,说了许多恭敬中显得亲切的客套,似乎不象同胞手足相见。一直等恭王说到第三遍“坐着,坐着”,他才坐了下来。
曹毓瑛坐在两王对面,听他们谈话。醇王把在京的亲属,一个个都问到,恭王也不惮其烦地一一回答。这在旗人成了习惯,曹毓瑛却听不进去,闲得无聊,正好把他们弟兄对比着细细打量,这同父异母的两弟兄,相差八岁,但看来就象相差十八岁,倒不是恭王显得象中年,而是醇王太稚气了。他生得浊气,眼睛鼻子都挤在一起,撅着厚厚的嘴唇,老象受了什么委屈似地,不管怎么样放宽了尺寸来看,总觉得缺少那股华贵轩昂之气,不似个龙种。
“六哥。”醇王忽然激动了,“你这一趟来,说什么也得办个起落出来。那肃六,简直叫人瞧不下去!”
恭王一听他那么大的声音,先就皱了眉,将手一摆,把个头扭了过去,眼角却扫着曹毓瑛。
于是曹毓瑛府身向前,轻轻叫了声:“七王爷!”等醇王回过脸来,他微微摇手示意,又轻轻说了句:“隔墙有耳!”
醇王带些惶恐地乱点着头,这时恭王才转脸来看他,脸上是冷漠的平静,却特能显出他那不怒而威的神态,做兄弟的,不由得存着惮意地低下头去。
“你今年二十二,分府成亲,当差也不止当了一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别说担当大事,有大事可也不敢告诉你啊!”
恭王的语气,异常缓和,就象聊闲天的声音,但话中教训得很厉害。当着外客在,醇王胀红了脸,十分难堪,曹毓瑛自然不能坐视,思量着替他解围,却忽然得了个灵感,不知不觉间,就把醇王置之脑后了。这时恭王又提起惇王,醇王看着曹毓瑛迟疑未答。于是,他非常知趣地站起来告辞,主人并未再留,却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默契,到明天再谈。
第231章 倡议垂帘(二)
等曹毓瑛一走,弟兄间讲话就不用顾忌了,恭王很直率地问:“我在京里听说,五哥指我要造反。可有这话?”
两个都是胞兄,醇王很难答复,想了半天才说:“何必还问呢?五哥是怎个脾气,你还不明白?”
恭王果然笑笑不问了,只说:“找个什么时候,你跟他婉转地说一说,自己都弄不清的事,最好别谈。”
“我跟他说过。”醇王噘起嘴唇,也是对他五哥大表不满的神情,“我说,咱们得连成一条心,对付肃顺,自己亲弟兄,怎么反倒拆台呢?他说,大伙儿都是这么说,叫我有什么办法?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是糊涂人,你可不糊涂。”恭王停了一下又说,“你记住,在这儿随他们怎么说去,你不用跟他们动真的。反正回了城,好歹总得见真章儿!”
“回了城。”醇王极兴奋地问道:“六哥,你预备怎么办?”
“这会儿还没有准稿子。走着瞧吧!”
这话让醇王觉得委屈。他自觉已颇能有所作为了,而这位六哥,还是把他归入老八、老九一堆,当做一个孩子,什么要紧话也不肯说。
自然,看他脸上的表情,恭王便已知道他心里的话。“你别忙!”他安慰他说,“我知道你是我一个好帮手,可是我实在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等我想妥当了,少不了有你卖力气的时候。”
几句话,立该又把醇王说得满怀兴奋。打倒了肃顺,当然是六哥当权,那时候就决不会光干这个摆样子的“御前大臣”了!他才疏而志大,一直在想整顿八旗亲军,练成劲旅,纵然不能步武创业的祖宗,铁骑所至,纵横无敌,至少也要旗帜鲜明,器械精良,摆出来满是士饱马腾,显得极精神的样子,才能把“到营要少、雇替要早、见贼要跑”的坏名誉洗刷掉。
他在想着未来,做哥哥的却在想着过去,“我实在想不明白!”恭王困感而伤心地,“先帝何以始终不愿意跟我见面,临终也没有一句话交代!”
“那都是肃六一手遮天!”醇王愤愤地说,“病重的那几天,老五太爷带着五哥和我,特为去问安,说不上两句话,就让肃六使个花招,给撵出来了。这不是,皇太后都没能来成行在吗?这说起来,肃六又是大罪一条!”接着,他把大行皇帝崩逝之前的情形,细细说了给恭王听。
“唉!”痛心的恭王,唯有付之浩叹。
“大行皇帝对不起咱们,咱们可不能对不起大行皇帝。得把阿玛遗下来的基业,好好保住!”
“就是这话了。”恭王颇为嘉许,“咱们弟兄都存此心,大清的天下,一定能保得住”看来是泛泛的话,其实含意甚深——指肃顺、也指洪杨,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人。醇王倒是好好地体味了一会,把他的话紧紧记住了。
“六哥请安置吧!”醇王站起来请了个安,“我跟你告辞。”
“好,我还有几天耽搁,再谈吧!”恭王把他送到廊沿,又低声说道:“以后,有什么事,我会让曹琢如告诉你。宫里有什么话传出来,你也告诉琢如好了。我是很快就要回京去的,明个见了皇上,然后再和肃六纠缠几日,也就罢了。”
“六哥。”醇王似乎想起了什么,“近日有人说起什么,亲贵两人六六大顺,和衷共济,来一出大保国,您的意思?”
“难啊。”恭亲王摇摇头,他自己原本就是极为骄傲的性子,大行皇帝当年弃了自己,转而扶起端华载垣两人,之后又择了肃顺来办事当差,诚然肃顺当差不错,办了好些事儿,可恭亲王心里自认为若是自己来料理,必然会不输于他,眼下虽然自己有心和衷共济,可来了行在,瞧见肃顺的样子,就知道没可能共同秉政,景寿虽然是顾命大臣,如今已彻底沦为皇帝的保姆了,半点政事是扯不上,更何况自己这还没入军机呢,所以对这太后的策划,恭亲王也不甚抱有太多的指望了,“你也知道他那个性子,满朝上下他都能得罪光,这也是个本事儿,我虽然有心唱大保国,可人家就愿意唱法门寺,眼下且看看吧。”
……
内奏事处递给肃顺一个黄匣子,打开一看,第一道奏折,具衔“山东道督察御史”董元醇,原以为是纠弹失职官员,看不了数行,瞿然动容,不由得念出声来:
“窃以事贵从权,理宜守经。何谓从权?现值天下多事之秋,皇帝陛下以冲龄践阼,所赖一切政务,皇太后宵肝思虑,斟酌尽善,此诚国家之福也!臣以为即宜明降谕旨,宣示中外,使海内咸知皇上圣躬虽幼,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左右不能干预,庶人心益知敬畏,而文武臣工,俱不敢肆其蒙蔽之术。俟数年后,皇上能亲裁庶务,再躬理万机,以天下养,不亦善乎?虽我朝向无太后垂帘之仪,而审时度势,不得不为此通权达变之举,此所谓事贵从权也!”
念到这里,顾命几个人都站了起来,走到肃顺边上,肃顺停下来恼怒地想了一下,看这道奏折的措词,是暗指顾命八大臣专权,对太后垂帘的理由,说得还不够透彻,且看他“理宜守经”说的是什么?于是接着往下念道:
“何谓守经?自古帝王,莫不以亲亲尊贤为急务,此千古不易之经也,现时赞襄政务,虽有王公大臣军机大臣诸人,臣以为更当于亲王中简派一二人,令其同心辅弼一切事务,俾各尽心筹划,再求皇太后皇上裁断施行,庶亲贤并用,既无专擅之患,亦无偏任之嫌。至朝夕纳诲,辅翼圣德,则当于大臣中择其治理素优者一二人,俾充师傅之任,逐日进讲经典,以扩充圣聪,庶于古今治乱兴衰之道,可以详悉,而圣德日增其高深,此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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