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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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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早说!”王司吏身在户房,对于某些关节那自然比别人更清楚,此刻手里那刚刚爱若珍宝的小银锞子竟觉得异常烫手,随即压低了声音骂道,“这么大的事情,早说我就先拖延了!怪不得我看那上头的地界划定眼熟,这要是让陈老爷知道了……啧,你真是气死我了!”

汪孚林安抚了林老爹之后,眼角余光瞥见那边厢正在嘀嘀咕咕的差役和王司吏,就咳嗽了一声说道:“今天这事,多谢王司吏了。林老爹,我留了人在府衙外头护送你回去,明天牌匾就全都会送到你那,张公子家学渊源且不必说,而且迟早要金榜题名的,日后传扬出去,对你和楼外楼可是一段佳话。”

尽管有句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问题是一条强龙也许压不住地头蛇,两条三条呢?

眼看林老爹满脸堆笑,心里发苦的王司吏亲自差遣了一个令史给送回去了,起头那引路的差役把汪孚林往黄推官的理刑厅带,心里已经在考虑陈老爷可能夺回那十几亩地的成功率,最后自己都觉得无限接近于零。尤其是当他把汪孚林带到理刑厅门口,汪孚林才笑着打赏了他一个银角子,紧跟着黄推官竟是闻讯出来迎接,还不顾年龄大小把臂为礼,亲自把人给请了进去,想到凃府尊还和人有同甘共苦的情分,他就更加心里暗叹了。

给陈老爷报信的事,还是让给别人来得好。万一人家气急败坏不记得报信的情分,反而觉得是他腿脚太慢,那就没意思了!

“居然只给我送帖子,忘了凃府尊,你知道凃府尊听说这事后怎么说的你?忘恩负义……嗯,好像不太对,应该是无情无义!”

尽管黄龙和叶钧耀是隆庆二年那一榜的同年,年纪也仿佛,论理应该是汪孚林的长辈,但他却熟络犹如同辈似的和汪孚林戏谑了两句,随即就笑道:“我正好紧赶着把事务都了结了,来来,跟我一块去见凃府尊,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

“我哪里是无情无义,这不是想着府尊日理万机,所以先给黄推官你送个帖子投石问路吗?”汪孚林嘴里这么说,心里却相当高兴,一面跟着黄推官往外走,一面笑道,“而且这次我是正好把家里一堆人带到杭州游玩,也不好先丢下他们先拜客,昨天才刚去过西湖。”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黄龙笑着吟了两句,随即耸了耸肩,“不过我可没有那样的闲情雅致,我这样上任还没多久的,就被人邀约游了一次又一次西湖,每次都是包了画舫,吹拉弹唱,浓妆艳抹的女人不停地搔首弄姿抛媚眼,再好的湖光山色也都看烦了。凃府尊肯定和我有同感。”

两人一路说笑进了后头官廨,等进了那曾经来过一次的凃府尊书房,汪孚林本能地看了一眼屏风后头,却被眼尖的凃渊发现了。

凃渊当即指着屏风对黄龙说道:“看看,这个惫懒的家伙,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他,结果左布政使林绍宗来了,他竟然想都不想就直接往屏风后一躲,动作快得就仿佛做过千百次似的!听人说,你在歙县的时候,也是叶知县的智囊,是不是这钻屏风后头的事没少干过?”

第二九三章 背景真深厚

这算不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汪孚林有些不好意思地给凃渊行过礼,这才讪讪然问道:“府尊这话从哪里听来的?哪有此事,我只不过和叶县尊私交甚笃。”

“是私交甚笃,他都把女儿托付给你一块带来杭州郊游了,是把你当成乘龙快婿了吧?”

凃渊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见汪孚林赶紧解释,他就收起了笑容说:“你眼下也算是杭州城有名人物了,城门那儿每日进进出出查路引的那些人,全都是通着各处官府和大户,谁进城了谁出城了都会第一时间报上去,所以你带着这些人一来,早就有信送到了各处,亏你居然还第二天才给黄推官送的帖子,第三天才来见我!你这年纪正是应该勤学苦读的时候,玩心这么重怎么行……”

眼见凃渊竟然又有长篇大论的趋势,汪孚林顿时暗自叫苦。想当初第一次见这位杭州知府也是,不由分说就被喷了个满头包,没想到如今时隔一个多月再见面,竟然还是免不了如此。他有些郁闷地给黄龙使了个眼色,见人笑眯眯抱着双手只不作声,竟看他挨训,他唯有暗自哀叹自己这运气。总算这一次凃渊有所克制,只是敲打了几句就最终住了口,他瞅到空子赶紧解释道:“实在是我家里两个妹妹从没出过徽州,这次家中两个小的刚参加了府试……”

这一次,轮到凃渊诧异了。不等汪孚林说完,他就挑眉问道:“你家里还有弟弟在科举?”

“不是弟弟,是养子,还有一个是……”秋枫这身份汪孚林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干脆就把事情原委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一次,就连刚刚一脸看好戏架势的黄龙,也渐渐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徽州府人好读书,这是有名的;而很多商人都是由科场无成的读书人转来的,这也同样是有名的;故而徽州不少商人都有儒商美誉。然而,两个出身贫寒经历坎坷的少年,却不约而同全都是哪怕偷听也要读书,这怎能不叫两位进士出身的官员百感交集?就连从前对汪孚林不务正业颇有微词的凃渊,这时候也不禁点头赞道:“这事做得好,造就两个童生,孚林你积善不少啊!”

“府尊何不回头让孚林带来见见?我也有些好奇孚林家里这两个小家伙呢。”

凃渊立刻点头应允,汪孚林求之不得,当即答应了下来。之前那次他离开杭州太仓促,和凃渊虽说可称得上患难之交,但彼此了解全凭道听途说,今天这再次相见,不必拘束,谈话间也就轻松得多。当然,他最终还用开玩笑的口气,提到了昨天和张泰徵在西泠桥附近那家林记小馆吃饭的经历。

尽管之前碰到张泰徵是突发事件,那家小馆的店家夫妻遇到有人夺产也是突发事件,但他这个人的宗旨素来是突发事件不但要处理好,还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既然眼下杭州知府和主管刑名的推官都在这里,不通个气岂不是可惜了?

当听到汪孚林三言两语把张泰徵和许二老爷全都给挤兑上了贼船,凃渊脸上固然笑着,但眼神中却殊无笑意。黄龙则是皱了皱眉,随即干笑道:“东南之地向来有一句俗语,宁得罪于朝廷,无得罪于官长;宁得罪于小民,无得罪于巨室。这些巨室大户,做事一向霸道,有恃无恐,孚林你倒是强龙一来就压地头蛇,还把人家给拉下了水,只怕这时候张公子后悔透了请你吃这顿饭吧?”

“这不是我一个人肩膀单薄吗?不拉上两个人做靠山,我怎么扛得住?”汪孚林嘴里这么说,眼睛却朝凃渊乱瞟,“那副楹联和店招,全都是张公子写的,府尊要不也赏我一个面子,给随手写一幅中堂?”

不等凃渊答应或是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是我自己带回家去,要当成传家宝的。最好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之类的名言警句,以后若是我家金宝他们不好学,我也好押了他们在凃府尊这中堂面前,好好教训教训。”

凃渊本来还暗自恼怒汪孚林也太会作怪,听到这方才忍不住笑了。尽管他认识汪孚林这个小秀才,也就是在那一天一夜的危机处理现场,后续事宜则是黄龙与其打交道的,要说深交实在谈不上。可这个分明年不过十五的小少年,一点都没有这年头那些读书郎一般在尊长面前循规蹈矩,战战兢兢唯恐走错一步的习惯,而是挥洒自如,嬉笑怒骂一如平常。于是,他一板脸,二话不说直接来到了书桌旁,略一思忖便铺纸磨墨,末了竟是一声不吭泼墨挥毫。

汪孚林也就开个玩笑,没想到凃渊竟然真写。他正想说道什么,黄龙就悄然来到他身后,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府尊一笔好字?他最讨厌那些借着求字,变着法子送礼的家伙,所以几乎没几张墨宝流落在外。走,上去看看他写的什么?”

当最后从府衙告辞出来的时候,汪孚林怀揣一副“为富不仁,为仁不富”横卷,着实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凃渊的一片好心他当然能够理解,不就是敲打他读书做官治国平天下那是大道,不要一个劲地琢磨怎么赚钱吗?然而,他揣着字出府衙的这一幕,很快就被那些知道他今天到户房办了些什么事的差役小吏给看了个正着。一时间,汪孚林从凃府尊那里成功要了一幅字的新闻,连带之前那些消息,迅速往某位陈老爷那边疯传了过去。

而汪孚林出门这会儿,午睡补眠之后起来的叶明月,也亲自让人送帖子给了张泰徵的两个表妹,甚至约好了后日再过去一趟,当然,顺道打探了一下人家家里的情形。不打探不知道,一打探就吓了一跳,敢情还是有几分渊源的人。

张泰徵那位关系其实不算很近的堂姑姑,嫁的是两浙盐运使史桂芳,这要是放在宋朝又或者清朝,绝对是一个肥得流油,哪怕是进士也会抢破头的美差。可在如今这年头,却出现了一个怪现象,那就是进士出身的官员大抵都不愿意和这种需要周旋于巨商大贾之间的职位打交道,视其为浊流中的浊流。然而,史桂芳却是根正苗红的两榜进士,而且是有名的大儒陈白沙,也就是陈献章再传弟子的弟子。

当汪孚林从杭州府衙回来的时候,径直到叶明月那边想去和她说一说凃渊那边的反应,可才刚到门前尚未来得及让仆妇通报,他就听到里头叽叽喳喳一片莺声燕语,显然除了叶明月和小北,汪二娘和汪小妹也在这里,他虽说无意做门前偷听的角色,可偏偏小北这时候说的话让他听得有些出了神。

“这位史运使当初和爹一样,都是首任官就当了歙县令,又是有名的大儒,我和姐姐在徽州常常去各家走动的时候,这才听人说过。他当初做官的时候,为人最是直爽,动不动就喷人一脸唾沫星子。如今这位谢大宗师之前督学南直隶的,是耿定向耿大宗师,那也是泰州学派有名的大儒,那时候史运使正好赋闲在南直隶一带访友,相传因为耿大宗师一句话说得不对,就和人吵了个天翻地覆。事后,耿大宗师还捏着鼻子送了人一个绰号。”

汪孚林听到这里都觉得好奇了,笑着重重咳嗽一声,等进去之后,他就直截了当地说道:“什么绰号?”

“排毒散。”小北一本正经地吐出这三个字,紧跟着解释道,“这位耿大宗师说是自己交了三个好朋友,一个是正气散,一个是越鞠丸,还有一个就是这位排毒散。我娘说,耿大宗师那人从前挺好的,可这些年官场浸淫,有些道学迂气,只怕是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赶紧离这三位远远的。”

听小北这么说,汪孚林心里倒在想,那个史桂芳这么难打交道,实在不行要么就别拖上那两位表小姐了?可他正这么想,迎面就飞来了两句话。

“这样越是直爽的人,其实就越是好打交道,只要把话好好说就行了。后天我去见两位史家小姐,你们谁想一块去?”

叶明月这话一出,却是冷了场,汪二娘和汪小妹不耐烦拘束,再说史家小姐文绉绉的,她们实在是不太习惯。到最后,还是小北硬着头皮说道:“姐,要不我陪你去?”

话虽如此,真看到叶明月点了头,想到要上那史家去,小北还是有些蔫了。直到汪孚林活络气氛似的拿出了凃渊赠送的条幅,她们才嘻嘻哈哈地针对为富不仁这四个字彼此打趣了起来。而汪孚林只随口问了一句金宝秋枫和叶小胖怎不在,得知方先生和柯先生揪着这三个学生去四处会友了,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暗想幸亏自己起得早走得快,否则兴许会被一块拎上。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这家客栈却是不但以房舍洁净出名,各种小菜也极为拿手。汪孚林等人昨天逛了一天半夜的西湖,当然没兴趣再出门,当下就叫人送餐到房间。然而,酒未上桌菜未来,掌柜却先来了。当汪孚林听到外间仆妇通报,有些纳闷地出了门时,就只见人正讪讪地站在院子里。

一看到汪孚林,掌柜就立刻快步上前,双手呈上了一张外头大红烫金的帖子。汪孚林接过来打开一看,就只见里头那张天青色洒金笺上,赫然写着薄备水酒,恭请汪兄莅临的字样,下头落款只有一个陈字。

掌柜唯恐汪孚林不知道谁下的帖子,赶紧解释道:“小官人,陈老爷派来的船已经在客栈后头等了。”

第二九四章 浮香坊上鸿门宴

马可波罗游记中,曾经把杭州这座城市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如果你看过,绝对会认为这是水城威尼斯的复刻版。但成功穿越到大明朝的汪孚林在前后来过杭州两次之后,很想明明白白告诉每一个没来过杭州的人——这年头的杭州确实和苏州一样有水城之名,四通八达的水道可以带你出城进城,甚至于直达西湖——所以,上次他们坐马车去西湖然后再换画舫的行为,绝对是典型外乡人的做法。

此时此刻,他经由一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单层小画舫出城,而后通过一条水道,再次来到了昨天曾经游玩过的西湖,便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之前在杭州府衙逗留的那段时间,黄龙离开片刻,为他打听到了觊觎林老爹家中那十几亩地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而他一回到客栈,才刚和众人说了几句话,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帖子就连带着船一块追来了,这样的效率足以代表背后那位陈老爷在杭州城中的绝大势力。

所以,出行前,他嘱咐了叶明月小北几句话,就让杨文才挑出了四个身手最好的镖师——他这个镖局牌子还没正式挂出来,除了苏夫人那一趟任务,其他的时间全都被他公器私用了,可眼下他还得继续如此,谁叫他那位到现在都尚未谋面的父亲把家底全都给败光了,谢管事挑来的人是不少,可家丁护院这种却难找。再说,他前后在杭州也就只呆过七八天,有地头蛇跟着,出入办事全都要方便很多。

此时此刻,四个汉子衣衫整齐,胸前佩着一朵代表镖师等级的银花,在船舱中坐得整整齐齐,这都是之前受过戚良那边特训的结果。尽管错过了一般人晚饭的时辰,但这条来接人的船准备极为周到,三个捧盒之中,从卤味、糕点、蜜饯干果,所有东西一应俱全。汪孚林津津有味撕了一只鸡翅膀,吃了几块卤兔肉,就把剩下的全都让四个人分了。虽说跟着汪孚林吃香的喝辣的不是第一次了,但四个人刚刚吃过之后,还是有人暗地里咂舌。

杭帮菜本来以咸中带甜为主,卤菜并不流行,顶多就是猪头肉猪下水这样底层百姓负担得起的东西。可自从粤商渐渐北上,带来的一些厨子和本地菜那么一融合,就炮制出了一家专做有钱人生意的卤菜馆,专供那些西湖游船,一盒子一盒子各有档次。如今日他们吃的这一盒,卖价可不便宜!

然而,这样的小小惊叹却在昏暗的前方水域陡然之间大放光明时,被冲到了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那是一条巨舟,从他们这距离看过去,清清楚楚能发现应该有足足三层,长宽比寻常画舫更胜何止一筹,每一层都是灯火通明。此时此刻,丝竹管弦之声骤然大作,从前方一阵阵飘荡了过来,直入人的心扉。俶尔歌声响起,穿透两船之间数十丈虚空,隐隐约约传了过来,恰是柳永那一首流传千古的望江潮·东南形胜。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尽管元朝以来,也有的是擅长写小令的文人,但不可否认,关于杭州的任何诗词,除了苏轼那两句欲将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便要数这一首,唱出来回音绕梁,无与伦比。此时此刻,别说四个镖师无不露出了向往之色,不论是对那巨舟,还是对那歌声,就连这条画舫的船家等人亦然。只有汪孚林前世里看过大无数倍的豪华游轮,见识过无数炫技的歌舞演出,这会儿的表情相当淡定。

他前世里就不太听歌唱歌,勉强被人拉到卡拉ok从来都是张嘴就吼老歌,否则也不至于在叶明月和小北面前,只会唱那么几首,多来几首浪漫古风的,说不定还能够让佳人立刻青眼相待。焚琴煮鹤对牛弹琴,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当画舫靠到巨舟旁边时,原本颇为精致的这条画舫顿时成了巨无霸旁边的陪衬。尤其是看到船头提着灯笼照明的两个侍女容貌秀美,忙着搭船板的船家连眼睛都直了,险些没接住对面递来的东西。等到好容易搭好三尺宽却足有一丈长的船板,又固定住了,他竭力稳住船,见那位之前奉命去接的汪公子出了船舱,就这么带人施施然通过船板登上了对面的巨舟,他忍不住心生羡慕,等发现汪孚林腰边佩着一把满是珠玉配饰的剑,忍不住又撇了撇嘴。

到这种地方的人全都是摇着折扇的翩翩公子,这位却偏特立独行,实在古怪!这可是西湖之上最有名的浮香坊,平常人就是有钱也上不去的!

因为整条船只能一整个包下一晚,客人则由那位大手笔的主人派船接上来,绝不接待任何散客。

跳上船头站稳身子,汪孚林就注意到,一楼舱室内,虽有轻纱笼罩,却能影影绰绰看到不少红红绿绿的身影。而此时两个提着灯笼迎接的侍女齐齐屈膝行礼道:“婢子奉命迎候小官人上三楼。”

汪孚林听到三楼两个字倒没什么反应,可下头的船家却是张大了嘴。直到看着汪孚林一行数人跟着上楼,他才从嘴里发出了一声殷羡的惊叹。

寻常穷措大就是读书中进士,也一辈子都未必能上此地一游,那位他连姓氏都不知道的小官人真真好运气!

如果他多停留一会儿,就会发现,今天晚上西湖浮香坊上的这一场盛宴,一楼二楼根本就没有任何客人,有的只是侍女和歌舞姬。而此刻登上三楼的汪孚林,在那垂珠的帘子被人打起之后,才看到了里头的人。

居中而坐的是一个年约五十许的老者,身材发福,满脸堆笑,看上去显得和善而又热络。而右手边首位坐的人,他绝对不会陌生,因为那赫然是许二老爷。这位因为许薇而对他很不友好的斗山街许老太爷的次子,这会儿正用讥诮的眼神看着他。

仿佛在表示,我已经对人揭破了你的借势!

汪孚林早就料到,哪怕张泰徵吃了亏后不见得四处张扬,再加上还提笔写了匾额楹联,可许二老爷对自己成见已深,绝对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因此,他对许二老爷那神态视若未见,目光又在其他几个宾客脸上一扫而过。这些人全都是年纪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有人对他的打量报以善意回应,有人则是露出轻蔑不屑的表情,也有人故意当成没看见……总而言之,善意少,恶意多。

“看来是一场鸿门宴啊!”

汪孚林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如此念叨了一句,继而就信步进了门。只是这一门之隔,他身后四个镖师也好,两个随从也好,谁都不能逾越过去。今天这剩下的场合,全都需要他一人去应付。想到之前得知此事时,他嘱咐了之后,叶明月死活拦住了想要跟来的小北,汪二娘和汪小妹也是担心得不得了,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从容一揖,就笑着说道:“未知陈老爷夤夜相邀竟然是在如此美地,晚生开眼界了!”

“能请动贵宾,这浮香坊才是蓬荜生辉。”陈老爷乐呵呵的,仿佛一点芥蒂也没有,竟是站起身来,亲自拉着汪孚林引荐众人。对于许二老爷大喇喇坐着只是略点个头,他仿佛没瞧见似的,又对汪孚林介绍四座那些年轻人。

听到什么三英,什么四俊,什么五杰之类的称号,汪孚林脸上一本正经,心里却笑得乐不可支。杭州也算是浙江科举大府,这各式各样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名号也并不奇怪,可此刻听着怎么那么像是江湖人士的匪号呢?

西湖三英?灵隐山四俊?飞来峰五杰?

汪孚林自己都被自己的奇思妙想给逗乐了。而他挂在嘴角的淡淡笑意,在有人看来却是倨傲无礼。等到陈老爷请他入座,恰是在许二老爷下手,他就只听得上头传来了一个声音:“今日这满堂杭州才俊,孚林你代表咱们徽州,可不要丢了脸。”

许薇怎么会有这么个草包老爹?怪不得许老太爷直接把两淮盐业一摊子交给了长子,就他之前和许薇那位三叔去许村拜寿的情形来看,那位许三老爷也同样谈不上成气候。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大概指的就是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汪孚林心中数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便笑着说道:“许二老爷这话就折煞我了,我行走在外,不过是个道试吊榜尾,岁考又吊榜尾的区区秀才,徽州也不知道有多少才学胜我千百倍之人,我何德何能代表徽州?”

不等许二老爷接口,他便泰然自若地冲着那些年轻士子微微颔首,笑着说道:“我就是个生性惫懒的性子,放恣轻狂惯了,在徽州还真不算一个人物,要教诸位失望了。而且,刚刚听到诸位三英四俊五杰这样体面名号,我更有些自惭形秽。须知我在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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