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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3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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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是什么人?汪孚林举一反三,他哪还有品不出滋味的道理?尽管今早他没有去早朝,张嗣修也在家陪侍,但自有亲信将早朝情形送了信过来。他绝对不会认为冯保派厂卫在皇极门前摆出那样的阵仗,只是用廷杖来恐吓震慑那些文官,他能够猜到,冯保只怕对自己的建议置若罔闻,是真的打算动用廷杖!至于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估摸着是小皇帝那边出了岔子。而如今自己屋宅左右的那些锦衣卫都被撤掉是怎么回事,那就可想而知了。
冯保是在告诉自己,谁才可倚靠信赖!
汪孚林知道自己该做的做了,该带到的消息也带到了,听了张居正这么一大通垃圾话,也该走了。可就在他起身告退的时候,张居正突然一指桌案,沉声说道:“这是我理出来的,今后几年打算做的事情,你可以去看一看。”
对于这样一个只要是亲信就会必定认为殊荣的差事,汪孚林却张大嘴颇为愕然,等犹犹豫豫过去,从满桌子乱七八糟的纸片中,找出了关键的几张,他扫了一眼第一张就几乎想砸自己的脑袋——不消说,这是张居正做的那么多事情中,最最被人憎恨诟病的一条——重新丈量土地!
他三下五除二浏览了一系列细则,赶紧又去看其他的,却发现第二张赫然便是逐步禁止天下私学。简直郁闷到想要吐血的汪孚林继续往下,便看到将之前在东南数地推行的一条鞭逐步推广到全国这种料想之中的措施。至于接下来零零碎碎的那些条规,已经没法引起他的诧异了。这位是一面大刀阔斧清查弊政,一面钳制言路,真的是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了!
张居正没有太注意汪孚林是怎么看的,直到人又回到了自己的身前,却是一言不发,他便淡淡地说道:“从前我还终究爱惜名声,至于现在,反正在很多人眼里,我就是个贪位忘亲,不顾人伦的败类,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了。等稳定了朝局,回乡归葬之后,我会逐步把这些条条框框全都推行起来。至于用人,呵,那些成天嗡嗡嗡叫个没完的苍蝇蚊子,他们要么给我在地方府县好好做事,要么就给我滚回乡去养老!”
真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汪孚林亲身经历了一遭,算是有些了解张居正的心态了。张居正本来还打算注重一下名声,在做事的同时当个名垂千古的首辅,可既然夺情这件事已经被炒作到了这样的高度,脸面名声已经完全没有了,那么索性撕破脸破罐子破摔,强力又或者说强行把想做的事情推行下去,再也不顾什么后果了!
他想了一想,便开口说道:“其实,如若日后还有人交相弹劾此事,最好的办法不是廷杖,也不是贬斥罢官,而是直接章奏留中,将那些慷慨之词丢在脑后。不是我身为言官却给言官抹黑,有些事情,其实是越理会越来劲的。”
说到这里,他隐隐约约觉得,万历皇帝几十年不上朝,更不批复奏疏是个什么心态了。除却赌气之外,让那些言官奏疏全都留在大内,让他们慷慨激昂精心炮制的词句无人得知,这岂不是一种快意的报复?反正你就算有奏疏底稿,可只有底稿没有正本,你哪来的名扬天下?
“世卿你虽年少,有时候说话却是切中时弊。”张居正轻轻舒了一口气,直接就呵了一声,“看破世情的老头子,只怕也没你这么眼利!好了,你回去吧,等我来日回内阁之日,便以你主持刷卷京畿,如今你且和刑部大理寺,先把理刑的事情做好。”
“是,那下官告退了。”
汪孚林巴不得赶紧走,否则等张居正反应过来,把桌上那些难办的事情直接弄一桩来让他经管,那是多可怕的事情?
等到张嗣修死活留着吃了一顿饭,汪孚林和王继光一同从张府侧门出来,他带着骑了骡子的王继光往附近另外一条小巷兜了个圈子,远远望见五城兵马司已经预备巡夜了,他才对身后落后一步,显然心事重重的王继光说:“想要留在都察院,日后做事尽心,上书的时候就动点脑子,我还不至于要侵占下属的功劳。如果不想留在都察院,熬到一年试职期满,我也可以设法给你谋一个知州的位子。子善,你自己好自为之。走吧,我送你回去。”
王继光知道今天被汪孚林坑了一把,可听到这样的结果,他恨不得再被汪孚林坑一把。毕竟在都察院这么多天,他对汪孚林的脾气也算是摸到了不少,所以不是很担心汪孚林这是在随便拿来糊弄自己。相比终于得到了这个难糊弄上司的认可,甚至还进了大纱帽胡同张府——尽管是翻墙——他今天和王锡爵那莫名其妙一场架的后果,他已经懒得去想了。
打都打过了,还能怎么着?
当汪孚林绕了个大圈先把王继光送回去,随即才回到了自己家时,月亮早已经升得老高。两个门房汪吉和汪祥一个张罗着牵马,一个则跟在汪孚林身边满脸堆笑地说道:“公子回来得迟了,徽州那边派了信使过来,就在陈相公出去之后一会儿刚到的。小的之前还听到里头欢声笑语呢,宝哥儿也来了。”
先是微微一怔的汪孚林立刻顾不得和这门房说话了,点点头后便一阵风似的进了二门,果然迎面撞上了迎出来的金宝。一贯总有点腼腆的金宝这会儿压根忘了行礼,一上前就抓住他的胳膊说道:“爹,娘生了个大胖小子,说是足有六斤!”
汪孚林顿时吓了一跳。要知道这年头可不像后世能够剖腹产,孩子大了就意味着母亲受罪了,他慌忙问道:“你娘呢,可还平安?”
金宝还没见过汪孚林这样慌慌张张的样子,顿时笑了起来:“娘好着呢。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一贯爱骑马,爱练武,打熬的好筋骨,又不像是那些一步都不肯多走的大家闺秀,生产的时候顺顺当当,就是比之前算好的日子迟了好几天,让家里人吓得不轻,信使上京路上又遇到一次大雨引发山洪,所以耽搁了。”
汪孚林听到这里,已经如释重负。从金宝口中得知小北还有信送来,他就甚至顾不得回房,一路走就一路撕开了,等进屋之后光线充足,他甚至来不及坐下,就先一张一张看起了那厚厚一沓信笺。尽管往日也有家书,但如今这其中还包括妻子在生产之前满含忧虑不安的亲笔信,自然让他心中多了几分愧疚。毕竟,这年头女人生孩子这种鬼门关,当丈夫的却不在身边,他怎不担心那种最糟糕的可能性?
等到看到末了一张,是父亲汪道蕴的亲笔,却是让他给孩子起名,他想起还欠金宝一个表字,顿时苦笑了起来。沉思片刻,他就把屋子里伺候的人都屏退了下去,随即才看着金宝说道:“你弟弟的名字且不说,之前我答应过给你起表字,然后让你正式拜在许学士名下,如今想来,这表字就让许学士起,我便不越俎代庖了。你先不要忙,我的话还没说完。”
汪孚林从来不对金宝说朝中局势,但是,今天他却破了例,从自己此次回京之后的经历说起。这其中,很少一部分是金宝从许国又或者其他渠道听说过的,但极大一部分,是金宝从来都没料想过的。尤其是当听到汪孚林和汪道昆乃是假反目的时候,他终于骇然色变,意识到了此中凶险的程度。
居然要让汪孚林做出这种决定,汪道昆竟然还答应了!
“爹……”
“我如今是一时半会下不了船,说到底就是骑虎难下。不拼掉张四维这个三辅,我只怕日后一天安稳日子也过不了。所以,你的事情我会来日找个机会和你的老师许学士商量,看看什么时候让你认祖归宗。你已经是举人,哪怕异日我出了什么事,你只要不是我的儿子,而是同族晚辈,这官路仕途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不!我决不答应!”
金宝好像没看见汪孚林那张一下子僵住的脸,换上了郑重其事的表情:“伯祖父如今因劝谏首辅丁忧守制而回乡养病,叔祖父也已经出仕为官,松明山汪氏已经保留了元气,至于我,这么多年来受了父亲多少养育之恩,要是也和您离心离德,父亲您觉得首辅大人会怎么看松明山汪氏,日后别人又怎么看松明山汪氏?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固然不错,但别说我过不去这个坎,就是许学士,也不会赞同您这么做的!父亲您要一条道走到黑,总得有人陪着吧?”
第八一七章 骨肉姻亲
汪孚林原本准备了一大堆道理,而且在他心目中,金宝还是当年那个憨憨的小童,只要是自己说的话一定会照做,所以,他压根没料到这位养子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板起脸想要教训两句,但见金宝一脸的正色,他突然觉得,原本准备的那一大堆话,就如同冰块一般消融散去。
见他默不做声,金宝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爹,如今外界对于元辅夺情的事众说纷纭,爹虽说站在首辅大人这一边,但那是为了松明山汪氏处于危机之中,并非是真心赞同,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这才会千方百计劝了元辅勿用廷杖,难道不是吗?礼法纲常,天伦大道,怎么能不遵守?就如同爹当初将我从狠毒的兄长手中救出来,又将我养在膝下,教我读书明理,如若我因将来可能会遇到的阻碍便不认这父子关系,怎对得起良心?”
这和张居正是不一样的!
汪孚林很想这么说,而且他更想对金宝说,其实自己真不在乎张居正夺情与否,甚至对所谓三纲五常的儒家礼法,他都不是那么在意——忠君之心就更加不用说了。他是纯粹因为张四维这个仇人如鲠在喉,这才不得不紧跟张居正的步伐。可是,金宝终究是自幼在学校偷听的圣贤书,跟的老师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许国这种翰林院非常知名的学士,在讲授经史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中灌输那些礼法。所以,他想想就不费那个劲了。
“你想好了,情分不在于外在,而在乎于心,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但你好容易才考中这么一个举人……”
“爹!”
看到金宝那张不想继续再继续这个话题的脸,汪孚林顿时有些悻悻然。他从来就不是个君子,奈何他敬重的长辈同辈,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晚辈,一个个却特别君子,喜欢在这种他根本不在意的问题上死争,比如汪道昆,比如沈懋学,比如金宝……汪道昆那至少是人老成精,说真君子没人信,伪君子太过分,只能说有自己的坚持。可看看沈懋学,看看金宝……说实在的金宝这性子实在是太适合当沈家女婿了!
由着死硬态度的养子在那一动不动跪了一刻钟,汪孚林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就把人拉了起来。然而,因为跪的时间稍长了些,腿脚发麻,金宝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的时候,却被稳稳地托住了,但前冲的势头却依旧未止,竟是直接撞在了汪孚林的肩膀上。好容易站直了身子,他顾不得去揉发痛的鼻子,赶紧站得端正笔直。
而这时候,汪孚林却已经岔开话题了:“既然你认准了,那好,刚刚那话,就当做我没说过。”
金宝登时喜形于色,随即便趁机说道:“还有表字的事,爹,我来时许学士还说过,表字还是由您来起,他虽说是我将来的老师,但不在乎这个。而且……您总不会说之前就真没想过吧?”
汪孚林不由得没好气瞪了养子一眼。给你这么好机会,也不知道奉承一下那位前途无量的老师,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瞪归瞪,但他心里却还是有几分欣慰和嘉许。
“你的表字,我之前确实想过很久。你的名字虽说如今听着有些俗,但那是你死了的亲生父亲给你起的,那就让它继续随着你。而这表字,也从你这名字起。金乃是五行之一,而尚书对五行有云,‘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所以,就取一个辛字。”
这确实是他想了很多天的结果,此时说来,自是侃侃而谈:“而宝者,天子印玺曰宝。至尊至贵。贵者,高也尊也。如果不是三皇五帝的帝喾出自高辛氏,我当初想取表字高辛的,只愿你历经辛劳之后,能等上高峰顶点。然高处不胜寒,高便不如维了。天子之宝是印玺,然则一国之宝,却在于维,管子牧民篇有云,国有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我给你取的表字,便是维辛。”
“维辛……维辛……”
金宝咀嚼着这几个字,却没有在意汪孚林引经据典的解释,而是想到了自己当初在社学偷听,私底下用树枝学写字,那苦中作乐的时光,一时禁不住痴了。这么多年过去,当初那段苦难得好像永无尽头的日子,已经渐渐从脑海中淡忘了,可如今那段记忆却冷不丁再次跳了出来,让他重新审视了如今的生活。在默立了片刻之后,他突然再次下拜磕了个头道:“多谢父亲费心了!”
汪孚林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事实上,他简直都快把书翻烂了,这才最终想到了这个表字,和当初谭纶看似信手拈来完全不同——当然,谭纶是不是早就从汪道昆那里知道那么一件事,于是做好准备,早就起好了一个表字放在那,他就不大清楚了——他之前一口气起了十几个备选,但仔仔细细品味其中含义,最终便还是挑了维辛。见金宝显然接受了,他如释重负,再次把人扶起来之后,便拍了拍小家伙的臂膀。
“我今天在张府,恰逢沈君典写了信给张嗣修,想要为吴中行赵用贤两人求情,但张嗣修正在火头上,连回信的意思都没有。我之前劝过他和冯梦祯,照此情形看,沈君典应该会告病回乡。他既然回乡,旁人兴许要想东想西,所以等到许学士正式收你为学生之后,你就回徽州去,到宣城把媳妇娶回来。”
“是。”金宝想都不想便答应了下来,见汪孚林又看了一眼那封报喜添贵子的家书,好像是发起愁来,他就小声问道,“爹难道就没给弟弟妹妹早点起些名字备着?”
“男男女女的名字起了一百多个……但最后全都否了。”汪孚林有些恼火地抓了抓头发,随即就有些赌气地说道,“反正大名不急,小名儿你祖父和你娘他们都会商量着,我再起两个送回去,拖一年半载也不要紧。”
金宝还是第一次见养父这样孩子气,顿时不禁莞尔。等到汪孚林提到过几日休沐时,程乃轩会搬迁过来,汪家这边也会调整各处院落的功能,请了刑部左侍郎王篆前来温居,顺带给各处屋舍题名,他自是答应届时早些过来。而今夜已经有些晚了,他便留了下来,次日等到汪孚林去衙门时,方才回许家。
昨日又是罢官,又是流放,廷杖的阵仗都已经摆在了皇极门外,次日却依旧有人上书抗辩,同时为吴中行等人求情。然而,送到通政司那些奏疏中最显眼的,并不是弹劾张居正的,而是弹劾的吏部尚书张瀚不称职的奏疏。张瀚此前没有告病,便是抱着万中无一的希望,希望翰林院和六部那些清流能够唤起科道官员的胆气,跟着一同弹劾张居正,将夺情之事扳过来,可如今看到科道万马齐喑,他自知躲不过这一劫,便在这一天晚间干脆利落上书求去。
然而,往日疏入至少要挽留个两三回的惯例,放在他身上却如同狗屁,他一上书,万历皇帝便准了,直叫他本就低落的心情更添了几分不甘。然而,除却他不甘心再为张居正傀儡,奋而争取独立的心愿落空,因而生出的那股怅惘之外,他也不是没有一丁点如释重负。
就张居正这刚愎自用,容不得人的性子,日后绝没有好下场,他还不如趁此一退了之,说不定还给子孙留了一条后路!
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这两个需要大廷推的职位先后空缺,自然让朝中上下震动不小。而就在这时候,工部尚书郭朝宾也以年老体弱为由,几次三番请求致仕。汪孚林看看勉强被自己劝下来的刑部尚书刘应节,年纪一大把还暂时在任上死撑的左都御史陈瓒,想想这朝中内阁之外权力最大的七卿差点儿就要先后换去其五的局面,再想想张居正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举世皆敌的窘境,他在私底下和程乃轩议论时,便把根子归结到了隆万之交的权力更迭上。
“高拱那时候受遗命辅政,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想要把手伸到内廷,打算把一直都看不顺眼的冯保给拿下来。那是两宫皇太后都很信赖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他把持了内阁还不够,却还想朝司礼监伸手,冯保再挑唆两句,怎么会不激起两位太后的反感?幼主权臣,两个从来都没参与过政务的太后,是信得过显然对她们恭敬有加的冯保,还是高拱,这不是明摆着吗?再说冯保都勾结上张居正了,不踹掉高拱他就自己要被赶走,还用选吗?”
“所以,哪怕张居正对外臣压制再厉害,只要忠君敬上,对本该属于司礼监的事务绝不逾越插手,皇上和两位太后自然就不会动他,他就算应该丁忧守制,也会夺情起复,你是想说这话吧?在宫里看来,皇上还没亲政之前,外廷最好别有变动,否则上来一个要对内廷指手画脚的,那便不可忍受了。”程乃轩捋起袖子亲自布置着自己的书房,嘴里同样对宫中至尊以及首辅大人没太多尊敬,等到将盆景最终放对了位置,他才拍了拍手。
“反正不关我的事,如今科道那是万马齐喑,我就更不会做出头鸟了。今天你不是说刑部左侍郎王绍芳会来吗?你说我要不要委婉提一提放出去的事?”
汪孚林之前从张居正那看到的几份计划,却还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此时程乃轩再提放外任,他略一踌躇,终究还是开口说了张居正打算丈量土地,禁绝私人书院,以及要把原本在几个布政司试行的一条鞭推广到全国。果然,因为之前费尽心力将安阳县治理得颇好,对当好外官信心十足,或者说雄心勃勃的程大公子,登时面如土色。
他和那些豪绅大户无不打过交道,怎不知道张居正日后要推行这些政令,要得罪的是天底下一大批富绅地主以及读书人?
“元辅这简直是在……”程乃轩好容易才把作死两个字给吞了回去。尽管国朝并没有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这种说法,起始于朱元璋,在成化正德嘉靖年间发扬光大的廷杖更是把士大夫的脸面作践殆尽,可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士大夫,不得不捏着鼻子一面用一面制衡,更何况张居正还只是区区首辅?完全气馁的他一屁股在书桌后头一坐,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道,“这样看起来,首辅大人异日要平平安安退下来,安逸过晚年,难啊!”
谁说不是呢?所以,他是不指望力挽狂澜了,可如果能让张四维早点滚蛋,没有这个对张居正暗地里怀有深仇大恨的人当首辅,而是换成申时行又或者其他人,也许日后清算能控制点儿?反正他还在呢,和点稀泥应该问题不大。当然,最好的办法是让万历皇帝和张居正之间不要完全决裂,但如此一来,他得抓好张宏这条线……同时,如果有可能,在万历皇帝身边的张鲸和张诚这种狗腿子身上打打主意,那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毕竟,这不是为了张居正,也是为了他自己啊!
在这种年头谋生求存,他容易吗?
“汪大哥,王大人来了!”
屋子里合起来可以称之为科道的两个主人立刻站起身,程乃轩更是一时愁容尽去,打了个呵欠道:“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走,我跟你去见识见识刑部这位刚一上任就传出精明强干名声的少司寇!”
王篆今日应约而来,一到胡同便发现,地面仿佛是重新铺垫修整过。朝着胡同口一共是两座门楼,此外再无别家,显然就是汪孚林所说的,做了邻居的好友程给谏也把家安在了这里。他毕竟是汪孚林邀来的,走过第一座门楼看见挂着程府的匾额,本待继续前行,谁知道里头一个门房似的,缺了半边耳朵的少年探出头来一瞧,随即就立刻迎了出来。
“可是王司寇?我家汪公子眼下就在这程府,您若不介意,就先来这里坐坐?”
王篆只带着两个随从,听到汪孚林竟然在隔壁,他也没太在意,当下笑着应了。等到又是一个少年出来迎接,听其通名,赫然是汪孚林从广东带回来的书记陈炳昌,他随其入内时,少不得随口问了几句,等经过一道中墙时,看见一道门正敞开着,他就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应该就是通到汪府的门吧?”
“王司寇说对了,我和程兄是从进学之后相交至今的,一起读书,桂榜杏榜全都是一同题名,两家好似一家,所以这次搬到一起做了邻居,为了彼此方便照应,就干脆开了一道互通的门。”
随着这话,汪孚林和程乃轩便一同出现在王篆面前,又替程乃轩引荐道:“这是六科廊户科给事中程乃轩,翰林院许学士的女婿,他的妻兄,便是我的连襟。”
第八一八章 说情和润笔
自古以来,做官便讲究同乡和同年,有时候还得加上个同年。至于官场之间相互联姻,倚为臂膀,那就更加不足为奇了。所以,王篆听说汪孚林和程乃轩不但是从小的交情,同年兼同乡之外,竟然还有一层拐弯抹角的姻亲关系,他顿时笑了起来。
“如此说来,你们岂非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程乃轩对那些老学究似的官员素来没好感,见王篆如此没有侍郎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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