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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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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是奔波一天累死了,只想早点倒头就睡!
金宝眼睁睁看着汪孚林消失在那边门里,顿时手足无措。下一刻,他才意识到两人还跪在自己面前,赶紧开口说道:“你们都先起来……唔,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下之后,一会儿就去禀告爹。”
由金宝来禀告汪孚林,叶青龙和秋枫都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最好办法了。于是,两人彼此互瞪一眼,这才站起身来。正要抢着辩解,金宝却一指秋枫说:“先来后到,秋枫,你先说。叶青龙,你等秋枫说完之后再说。不许抢着说话,否则我记不清到爹面前一通乱说,到时候你们可别怪我!”
小家伙老实归老实,可跟着李师爷这么久,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一点李师爷为人处事的方式。平时他们三个学生有什么纷争的时候,李师爷就是这么干的。于是,秋枫得意地看了一眼满脸郁闷的叶青龙,这才开口说道:“宝哥,你是知道的,之前小官人让我教导这小子家规,所以我一直都提醒着他。可这小子油滑得很,总喜欢耍小聪明,一来二去就和我结下了仇。今天小官人出门,我就回家去看了看家里人,没想到他竟是跟踪我,还胡说八道!”
“我有名字,我叫叶青龙,而且我比你大,尊老爱幼懂不懂?开口闭口就是这小子,你怎么读书的?”要论吵架,叶青龙自认为水平不逊任何人,只是从前当伙计要笑脸迎客,所以英雄无用武之地。这会儿他两句话噎得秋枫面红耳赤,顿时得意洋洋,等看见金宝瞪着自己,他想起刚刚金宝说不许抢着说话,又明白小主人和秋枫是同学,不得不收敛。果然,金宝又盘问了秋枫两句,发现没别的说辞,这才看向了他。
“宝哥,我是不是胡说,你只要听我说完就知道了。秋枫回家确实是事实,可他家里当初既然卖了他,很穷很窘迫,这是应该的,对吧?可今天下午,我远远跟踪他回到家里,却发现他家里竟然翻修过,而且家里人穿戴得整整齐齐,这怎么解释?秋枫,你别说什么那是你的卖身银,十二两银子能做些什么,我这个在米行在当铺都当过伙计的比你清楚!”
又是一句话把秋枫给噎了回去,叶青龙方才继续卖力地说道:“而且,秋枫走之后,我还去他家里附近邻居打听,他们居然说,那是秋枫跟了个好主人,近日拿回家里不少银子,这才翻修的房子,又给父母兄弟置办的行头,可宝哥你应该知道,压根就没有这么一回事!而且,我急匆匆赶回来的路上,还看到秋枫和人进了一家茶馆,鬼鬼祟祟的样子,肯定没干好事!”
这一次,连金宝都渐渐变了脸色。他示意还要添油加醋的叶青龙先住口,盯着秋枫看了好一阵子,这才认真地问道:“秋枫,你自己说吧。”
听到叶青龙竟然去自家的左邻右舍打听过,又窥见自己和人见面,秋枫就只觉得脑袋犹如惊雷劈过一般,完全炸裂了开来。他死死咬着嘴唇,足足沉默了许久,这才艰难地开口说道:“我今天是第一次回去。虽说爹娘对我这个儿子说不上好,家里一遇到困难更是先卖了我,我还是忍不住。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一回到家里竟然看到房子翻修了,他们也穿上了新衣裳,还一个劲地说我跟了个好主人,让我继续拿钱回去养家!他们都已经卖了我,怎么还开得出口?”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以手捧面,不想让人看到自己伤心失望的样子,可那抽噎的声音却怎么都藏不住。他仿佛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指责自己是奸细的小伙计,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说钱是我托人捎带回来的,我只是小心试探了一句,说我没捎过那么多次钱,大哥立刻就变了脸色,警告我说不管到底钱哪来的,有钱不拿就是蠢货,到了嘴里的肉是不会吐出去的。爹也这么说,娘倒是抱着我痛哭了一场,可她更惦记的,还是我那个小弟弟……”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腿都是软的,所以,当我碰到那个家伙的时候,我连逃走的力气都没了。当初就是这个人许诺给我赎身,送我去婺源福山书院,让我在状元楼上说,那首诗不是小官人写的,是我写的。我好不容易才扛住了,没有胡编乱造,我以为他再也不会来找我的,可谁知道他竟是从我的家里人那下了手!他说我已经险些背叛了第一次,如果再有第二次,小官人是绝对不会饶过我的,邵家的下场,就是我和家人的下场!”
即便叶青龙和秋枫一贯不对付,此刻听人说起家里那些凉薄的亲人,听人说起被人要挟逼迫,小伙计还是第一时间义愤填膺了起来:“什么狗屁亲人,只知道敲骨吸髓喝血,简直是太不要脸了!还有那个动不动就拿着别人的把柄要挟的家伙,更是卑鄙无耻下流!”
看到金宝拿眼睛瞥自己,叶青龙方才意识到自己这角色转变太快了。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才小声说道:“我本来不是误会他是奸细吗?又不是故意挑刺的……”
秋枫听到耳边飘来叶青龙那嘟囔声,只觉得当初根本不该收了汪孚林还给自己的那张卖身契。如果家人知道他已经是自由身,说不定还会毫不犹豫地再卖他一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有人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随即耳畔传来了金宝那熟悉的声音。
“秋枫,忘了先生的教导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昂首挺胸地面对,不能伤春悲秋,哭哭啼啼。”金宝复述了李师爷的原文,随即用力把秋枫给拖拽了起来,“走,跟我去见爹,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你把要挟你的人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爹都一定有办法的!”
然而,当金宝使劲拽着秋枫来到汪孚林那间寝室的时候,却只听得里头传来了阵阵鼾声。秋枫根本没想到汪孚林是说到做到,说不管就不管,哪怕是叶青龙指责自己是奸细这样严重的问题都置若罔闻。他呆呆站在那里,一时间突然万分痛恨起自己的出身。穷不要紧,苦不要紧,可穷苦的同时却又无知贪婪,他怎会有这样的父母和亲人?可什么都能换,爹娘却不能换……
秋枫突然一把摘下腰间悬挂从不离身的一个布袋,往金宝手中一塞,反身跑了出去。金宝为之一愣,正要去追,叶青龙却拔腿跑在了他前面。于是,他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低头看向了手中布袋。解开布袋,拿出里头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他展开一看,小眉头顿时皱成了一团。
那是秋枫的卖身契!爹说过早就还给他了,秋枫把东西又还了回来,难道不要自由身了?
他仔细想了想,最终下定了决心,反身回房,竟是用力推搡起了鼾声如雷的汪孚林。
第一二三章 暗战
就算汪孚林见过赵思成之后来回一趟松明山,再困再累,可在听到叶青龙关于秋枫是奸细的指控之后,要是还能高枕无忧,那他就简直太粗神经了。事实上,他人固然躺在床上,可外头那些对话声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特意在金宝拉着秋枫进门时,假作鼾声大起睡着了。此时此刻,他被金宝那一阵仿佛是在推石磨一样的大劲道下,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随即才打了个呵欠。
“爹,秋枫他……”
“说得很好,做得也很对,就是心眼太瓷实了。”汪孚林用金宝根本听不清楚的声音轻轻嘟囔了一声,这才懒洋洋地问道,“什么事连觉都不让我睡了?”
金宝立刻将刚刚秋枫说的话转述了一遍。这时候,他那偷听两年中锻炼出来的强悍记忆力发挥了巨大作用,从始至终竟是一字不差。汪孚林不得不感慨,这天赋卓绝而又好学的小家伙能让自己捡到,简直是太强悍的运气。他不想让金宝知道,自己是在故意让其在秋枫和叶青龙面前树立威信,于是就这么坐在床上以手扶额想了好一阵子,这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见金宝瞪大了眼睛,对这样轻飘飘的回答显然非常不理解,汪孚林就一本正经地说道:“等叶青龙把秋枫找回来之后,我会和他谈的。明早你一个人去见李师爷,帮秋枫请个假。骤然遭遇到这么多,他得先好好冷静一下,想想怎么将来怎么面对家里人。当然有些话我也会问他的。”
大约一顿饭功夫之后,叶青龙就一手揪着秋枫回来了,把人“扭送”到了汪孚林面前。显然,在米行和当铺先后跑腿历练过的小伙计,比秋枫这个前杂役还是要体力充沛,毕竟年纪也大了那么几岁。然而,汪孚林却只是吩咐叶青龙晚上睡觉的时候看着点,一句别的话都没说,就把他们俩打发了下去。
还是金宝把他们送出去之后,小声告诉秋枫明天请假的事,眼睛红肿的秋枫听着咬紧了嘴唇,没有做声。
次日一大清早,看到金宝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去李师爷那上课,叶青龙本想围观一下秋枫的八卦——就算他现在不怎么认为对方是奸细,可好容易逮着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他也想好好嘲笑一下这个不久前在自己面前装资深,秀优越的家伙。可是,他很快就发觉自己想得太美了,因为他根本就抽不出空!汪二娘和汪小妹派了连翘来见他,交付给了他一个非常光荣的任务——那就是给姊妹俩找点力所能及的活干!
尽管小叶子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反对的意见说了一箩筐,最终甚至捅到了汪孚林面前,可得到的答复只有一个——按吩咐赶紧去办!
于是,他哪里还顾得上秋枫了,只得愁眉苦脸地去执行这个他怎么想怎么诡异的任务。要知道,上次他甘冒奇险在邵家做成那件事后,汪孚林一下子就赏了他二百两,整整相当于他二十年的工钱!在他看来,既然汪小官人这么慷慨大方,干吗还要让两个妹妹寻思怎么挣钱?难道是打肿脸充胖子?可家里开销也不节省,怎么就至于如此?
家里父母二老不在,汪孚林这个临时家长的宗旨是,两个妹妹一定要娇养——这个娇养并不是说,要让汪二娘和汪小妹变成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而是说,凡事放手给她们做主。尽管汪二娘曾经在独自应门当户的那些天,险些酿成一场大祸,但总体而言,这是两个坚强而又自主的小丫头,他不想太拘束她们。而现如今她们想出的小花样又正好可以把叶青龙支走,那就更好不过了。
这会儿,坐在前院二楼秋枫和叶青龙里外住着的屋子中,汪孚林若有所思地看了秋枫好一阵子,最后开口问道:“你真相信我有外头传言那么心狠手辣?”
听到汪孚林不问联络自己的那人是谁,也不问其形容相貌,而是突然这么问,秋枫大为意外。迟疑了好一阵子,他低声说道:“外间都说,凡是得罪小官人的人,几乎都没好下场。前头汪秋万有方刘三挨了板子之后,又是坐牢又是丢饭碗;后头赵思成兄弟一个至今没出来,一个摊上了粮长;就连刘教授和陈天祥这样的官面人物都因此倒霉;邵员外更惨,家破人亡,眼下一群饿狼就等着分他家产。那人游说我时,还信口说了一句宁罪叶县尊,不惹汪秀才。”
后面还有一句话他不敢说,要惹就得把人打倒在地,狠狠踩上一百脚!
凶名卓著啊!汪孚林摸了摸下巴,面上笑容减了一些:“就连你也相信?”
“我当然不相信!”秋枫赶紧摇了摇头,但随即就小声说道,“可家里有那样无知贪小的家人,我……”
“那就行了!”汪孚林不等他说完,便一蹬腿站起身来,走过秋枫身侧时,轻轻压了压他的肩膀,“人都说生恩大如天,我却觉得,生恩不如养恩。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分不清,我还分得清呢。”
见秋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便笑了笑说:“既然没耽误太多时间,一会儿你还是去李师爷那吧,他最恨学生因为各种缘故逃课!顺便帮我带个信给他,最近我太忙,天天要出门,没时间去他那请教切磋了,等熬过了这阵子,一定日日前去骚扰,他到时候别嫌我烦就行!”
又是一个放告日。
然而,早堂上的六房以及承发房掌案司吏典吏们,却大多心不在焉。就连三班正役,也都在三三两两打着呵欠。
这会儿叶县尊还没来,但他们谁都知道,连日以来最忙的是府衙那头,而县衙则是冷冷清清。除了刑房掌案司吏张旻以及两个典吏并一群书办,快班胡捕头和几个心腹正役因为叶县尊之令,能够名正言顺去府衙那边,为了本县苦主和舒推官外加府衙刑房那帮子人打擂台捞好处,这桩一路上报到了南直隶以及京城的大案,县衙其他人竟什么好处都没落着!
可这也不能怪叶县尊,叶县尊本人收获的也就是一丁点赞誉而已,实际好处全都被舒推官以及府衙刑房给截胡了!
“县尊升堂了!”
随着这么一个长长的声音,又是一天的排班升衙,磕头奏事,每一个人都以为又要就这么结束的时候,突然只听外面传来了好一阵喧哗,听动静仿佛是从大门口的方向。果然,叶钧耀沉着脸派人去过问后,不多时那边的回报就来了。
原来,这一大早的,两个县衙门子刚刚把放告牌给摆出去,便已经有百姓围拢了上来,哭诉自家东西被骗走,如今去府衙请求归还,却被那边的差役给乱棒打了出来。现如今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摘了放告牌,放话说如若县衙不管,就自尽在大门口。
听到这里,叶钧耀顿时嘴角直抽,那恼火的目光立刻看向了刑房司吏张旻:“本县不是令你们去府衙吗?如有歙县出身的苦主,就尽力帮忙,怎么还会闹成这样?你这个刑房司吏怎么当的?”
张旻又羞又恼,羞的是县尊当场给自己下不来台,恼的是他早就命几个白衣书办常驻府城,应付好那些苦主,按照家资丰厚程度挨个帮忙索讨被骗的东西,顺便雁过拔毛。但凡没油水的家伙,他打算放到最后,再象征性地帮下忙,成不成就不管了,可没想到那些蠢货竟然没把人安抚好,还逼出这样的滚刀肉来!于是,他只能讷讷解释了两句,可没想到叶钧耀须臾便是重重一下惊堂木。
“够了,本县不想听解释。这件事你要是做不好,县衙其他五房还有承发房有的是人才,就让他们替你!”
眼见得周遭一双双眼睛立刻开始放光,张旻登时心里咯噔一下。要的真是叶县尊派了别人来接管此事,他在刑房威望荡然无存不说,从苦主那捞到的众多好处只怕也会被人揭破,那时候方才是真正的麻烦。于是,他不敢再啰啰嗦嗦说些有的没的,慌忙连声承诺一定会把案子办好。等到退堂之后,他想起陈六甲代汪尚宁传的话,不禁愁肠百结。毕竟,捞钱再重要,也不能惹恼了汪老太爷这个歙县第一号地头蛇,可公然违抗县尊之命同样不妥!
冷不丁瞥见那边老神在在回户房的吴司吏,想到昨晚上他对自己倒了一堆关于刘会的苦水,他想到昨晚上按捺着没向人没交底,可现在他纵有千般本事也不可能把一个人分成两半,他便有了主意。于是,他一回刑房,就特地命人去请了吴司吏过来,这一次却是把自己背后的底牌亮了亮。果然,一听到是他背后是汪尚宁,吴司吏眼神就变了,那赫然是巴结谄媚,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张司吏果然不愧是咱们歙县衙门第一人啊,拔根汗毛也比咱们的腰粗!”吴司吏也不嫌自己的奉承太粗俗露骨,搓着双手满脸堆笑地说道,“不知道张司吏能不能替我向汪老太爷引荐一下?”
“这事容易,但现如今就有一件最要紧的。”张旻一见吴司吏那态度,就知道这事铁定成了,他矜持地稍稍抬起了下巴,说了汪尚宁想要叶钧耀尽快提请府衙,将夏税丝绢均平到六县的事,继而就低声说道,“你不是很讨厌刘会在你那扎着碍眼吗?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我现如今领县尊之命,要去府衙那边扯皮,没办法兼顾均平夏税丝绢之事。你只要借着办成此事的东风,把刘会拿下,在汪老太爷面前也有了脸面,岂不是一举两得?”
第一二四章 拿下这厮!
府城孝慈坊一家生意兴隆的馄饨摊上,一个身穿半新不旧布直裰的书生正和其他客人一样,埋头吃着馄饨。直到对面坐下了一个人,他才抬起了头。看到这年少的来人正是自己等候已久的正主儿,他不禁得意地笑了,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仿佛这不是在路边摊,而是在哪家讲究的上等好馆子里。等到把帕子收回了袖子里,他才开了口。
“怎样,想通了?”
“昨天你见我的时候,居然被人瞧见了!你知不知道差点害了我?”秋枫语气激愤地瞪着面前的人,想到第一次对方以赎身和婺源书院来诱惑自己的时候,竟然还乔装打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我见机得快,立刻将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坦白了出来,这会儿说不定就没命了!”
程文烈顿时笑了,他扬手吩咐伙计给秋枫上一碗馄饨,这才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一下经过,随即轻轻击掌赞叹道:“不错不错,关键时刻当机立断,赌一赌那位汪小官人对你的信任,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那么,你可是想好了?你家里人前前后后收了我一百多两银子,如果你不答应,凭我的本事,反手就能给他们安排一个把牢底坐穿的罪名!要知道,你那汪小官人顶多是在县城兜得转,但府城这边,那可是我的天地!”
“你都拿住这样的把柄了,我还能怎样?”秋枫死死捏住了拳头,足足好一会儿,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事成之后,除了你许诺的五百两银子,我得离开徽州府,我要去南京的崇正书院!你给我安排一个南直隶的户籍,这样只会敲骨吸髓的家人,我受够了!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们没我这个儿子,我也没这些家人!”
如果秋枫只是开口答应,程文烈还要想一想,这会不会是对方的反间计,可现在秋枫直接狮子大开口,又对拖后腿的家人表示了深恶痛绝,他反倒觉得此事有戏。于是,他欣然点了点头,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些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下来,可你不觉得,空口说白话不是一个好习惯吗?我已经对你家里付出了这许多,你就不该回报一下?”
沉默了片刻,秋枫就冷笑道:“那便告诉你一个消息好了,户房吴司吏,还有小官人素来亲近的那个刘会,如今两个人看上去上下倒置,旧日的下属成了上司,旧日的上司成了下属,暗地里有些不和,彼此都想把对方弄下去。但这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吴司吏早就是叶县尊的人,当初倒戈出卖赵思成,他是最大的功臣,小官人已经拉拢了吴司吏,许诺把他挪到同样油水丰厚的刑房,但要他帮忙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就请叶县尊把他调到刑房做掌案!”
程文烈本来只以为秋枫会随口说个什么消息糊弄他一下,他也不打算一开始逼得太紧,可没曾想从这小少年口中吐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消息!他猛地想到,今天歙县衙门那边传来了讯息,说是张旻得了叶钧耀严令,要继续在府衙这边替歙县苦主讨公道索还被骗财物,而张旻则凭借这个理由对陈六甲说,已经把逼迫叶钧耀尽快推行均平事宜的任务交给了户房吴司吏,就连刑房事务也托其帮忙看着一点,他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全部竖了起来!
这要是真的像秋枫说的那样,那可是调虎离山,雀占鸠巢之计!
程文烈甚至顾不得对秋枫说什么,随手丢下一把铜子,立刻匆匆离去。他这一走,秋枫却一把将这十几文钱一股脑儿全都拢在一块,叫来小二问清楚了两碗馄饨的价钱后,就数了十文钱过去,自己把剩下的全都扫进了随身钱袋里,继而开始一个个地吃馄饨,一直到毫不浪费地吃完,连碗里的汤都喝得一干二净,方才起身离开。眼见人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刚刚状似急匆匆离开的程文烈方才从对面一处店铺门口现出了身形。
这时候,程文烈已经非常能确定,秋枫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若是虚言骗他,得手之后立刻就匆匆回去对汪孚林禀报了,又怎会等到现在?就是多出来七八文钱都要收入囊中,很符合这小子出身贫寒,小小年纪又被父母卖了给人为奴的经历。
当张旻千辛万苦和府衙刑房那帮子人扯皮,成功帮那几个要死要活的苦主把一套清漆家具,一把家传紫砂壶给要了回来之后,他看着手里那一小锭顶多不到二两的银子,额头青筋直蹦。可这是县尊亲口交代下来的事情,他只能按捺下那口怨气,随即安慰自己说,蚊子虽小也是肉,好歹有这么个借口,他可以敷衍陈六甲,继续扎根府衙从事捞钱大业。毕竟,等到这桩案子一完,过了这个村也就没那个店了!
“司吏,外头有人找你!”
张旻随手把那一小块银子往怀里一塞,正有些不耐烦,就只见大门陡然被人推开,紧跟着进来的赫然是陈六甲!他大吃一惊,赶紧冲那个快步跟进来,忠心护主状的白衣书办摆了摆手。把人驱赶出去后,他连忙上前关上了门,这才陪笑道:“陈爷有事让人带话就行了,怎敢劳烦您亲自过来?我今天也是没办法,县尊之命不可违,而且我也让人给陈爷您送信了……”
“好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陈六甲满脸烦躁,喝止了张旻的唠叨之后,他才阴着脸说,“你送信说,我让你办的事情,你交给了户房那个吴司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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