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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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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里长负责,方便省力多了。”

“那敢问小官人,您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汪孚林笑眯眯反问了一句——今年因为拉了各家大户投入资本,加上程乃轩的私房钱,和两人那家林木轩的收入,夏秋两季勉强够用,等明年开春逐渐卖出粮食之后,他就打算把众人的一份份资本全都抽出来,届时叶县尊挪用县衙公费的那部分也应该增值了,到时候就以义店作为蓝本重建歙县预备仓,这样就从民路过了官路。当然,他本来就不止是为了做官府生意。

明代是没有皇商之说的,朱元璋那会儿,对功臣固然狠,对百姓却还算不错,在正税之外,从来不让下头备办什么东西,可一个个皇帝下来却是变本加厉盘剥无度,官府甚至还不得不因为上头的摊派,专门佥派铺户来免费备办皇帝要的各种东西,连白条都不用打!至于那些由太监把持遍地开花的织染局,那就更不用说了,打个白条都算看得起你!就连早期那些守支的盐商们,因为官府根本没那么多盐,却开出众多盐引,多少人等得倾家荡产?

所以,商人们对于和官府做生意,无不存了十万分小心,生怕被坑了!

此时此刻,粮商们面面相觑。就算歙县是徽州首县,每年夏税秋粮,外加杂七杂八的岁办军费以及各种摊派,顶多也就是三万两左右。而这个数字看似庞大,可相当于这笔钱的粮食,在八山一水一分地的徽州,却已经很不少了,毕竟不少人家都是靠经商补贴生计的。纠结之余,就有人开口问道:“难不成了夏税秋粮之外,义店就不做粮食生意?”

“怎么可能!”汪孚林顿时笑了,他毫不在意别人发黑的脸色,用那种十万分诚恳的语气说,“我挂我的牌,人家要送上门来卖粮食,我总不成把人往外推?其实,就是我刚才说的,与其想要竭力多赚买入卖出中间的那些个差价,就在本地这一亩三分地上死命折腾,赚几个钱都要被人骂成是黑心奸商,而且还要彼此窝里斗,何妨把眼光看远一些?徽州商人在外地行商,那是各行各业的龙头,可留在本地的粮商却因为几个蝇头小利被人咒骂,不是笑话吗?”

“所以,大家说不应该两败俱伤,这一点,我完全同意。”

不用晓以利害,不用提条件,不用讨价还价,汪孚林竟是轻轻巧巧抛出了这样一句话,大多数粮商只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来。然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汪孚林转瞬间又说出了另外一番让他们更摸不着头脑的话。

“南明先生此行郧阳上任之前,曾经对我说过,农乃国之本,然商何负于农?尤其是粮商,经营的更是百姓温饱必需品,所以分外重要。取利乃人之常情,但如何合理而有名声地取利呢?难道也和某些乡宦一样,非得在比如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夏税丝绢案中争一个你死我活?”汪孚林毫不客气地把汪道昆这个杀手锏给祭了出来,然后就继续说道,“所以,我的意见是,六县粮商不如成立一个米业行会,合则两利。”

汪孚林倒腾这么一出,当然不是为了回头就给叶县尊一个重建预备仓的政绩,让叶青龙锻炼一下掌柜才能。徽商之中如程老爷这样的巨商,大多扎根在外地经商,徽州本地反而都是些小资本的商人留守,也没有什么紧密组织,例如各种行会。就如同眼下这些粮商,他们都是坐商,资本有限,也许他们会聚在一起商量一些对策,做出一些决定,可并不存在这么一个组织架构。

趁着资本雄厚的豪商看不上徽州一府六县这一亩三分地,正好拿来一用!他推出所谓的义店,不但借了戚家军牛头,将来还会卖预备仓狗肉,可拉拢了大批歙县大户作为旗帜,如今又和这些粮商扯皮,却只是为了组一个行会。

“米业行会?”吴兴才敏锐地眯起了眼睛,沉声问道,“这个米业行会是干什么的?”

“只是一个让大家喝喝茶,聊聊天的地方。”汪孚林当然知道这话说出来鬼都不相信,但即便顶着这么多刺眼的目光,他还是笑着说道,“让收粮的价钱合理一点,这是其一;而利用大家合则力强的特点,回头开春,行商从外地运米进来的时候,咱们收米的时候能够有最强的议价权,这是其二。至于其三,大家不觉得咱们除了收粮卖粮之外,还能做一点其他的?”

又是摆事实,又是讲道理,他还把汪道昆这张虎皮给拉出来,但这样大的一件事,众人当然不会立马答应,再说不少人只想汪孚林表示不再搅局就心满意足了,一点都不想跟着再折腾。汪孚林也不强求,表示了一下会维持现有价格不变,不会再继续涨价争斗,就笑眯眯把这么一行人送到了门口。

你们现在不答应成立行会,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后各位就知道了!

眼见人全都没了影,他才松了一口大气,进了门之后,他就大大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喉咙口都冒烟了。这时候,明厅里头却是先后出来三个人。不但有之前在里头端茶递水的连翘,还有汪二娘和汪小妹。两个小丫头脸上全都尽是迷惑,显然刚刚躲着偷听的结果是,完全不知所云。

汪二娘见汪孚林催促连翘去拿水来解渴,她便小声问道:“哥,你是不是因为爹的事,这才急着赚钱?可读书的事情要紧……”

读书两个字一出,汪孚林顿时拉长了脸。想到李师爷的告诫,即将到手的廪生,每年都必须要过的岁考,他只觉得原本轻松了几分的肩膀上一下子又压了千斤重担,最后忍不住无精打采地打断道:“先赚钱,后考试……好歹我也是应试教育那么多年过来的!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你和小妹好好看家,我这就去找李师爷!”

所谓应试教育这么多年是什么意思,汪二娘不怎么明白,可发现兄长心情大坏,她倒是有些歉疚。因此,眼看汪孚林就这么出了门,她忍不住对汪小妹问道:“小妹,回头等叶青龙回来,找他打听打听,这府城县城,哪里的庙宇道观对于考试最灵验,我们去多烧两柱香!”

上次有功夫向李师爷讨教制艺,也就是八股文,已经是约摸十多天前的事情了,所以,此刻汪孚林再次光顾,李师爷倒也没有二话,直接丢了一本当年自己的制艺册给他,一道道的习题中,破题承题起讲等结构一应俱全。对这种东西,汪孚林本就带着几分抗拒心理,这会儿更是看了一小会就生出困倦来,可一个瞌睡还没正式打下去,他就突然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打中了额头,一抬头就看到李师爷恼怒地瞪着自己,而在他身后,是三个偷瞄自己的小家伙。

“榜样,榜样!”李师爷恨铁不成钢地告诫了一句,见汪孚林无奈坐直,他就开口说道,“我九月初一出发。先坐船到杭州,然后从运河北上。这样虽然慢些,但胜在没有颠簸,路上还能有时间看看书。我之前对县尊推荐了我从前的授业老师,信早就写过去了,他大约在我走的前后就会到徽州府。不过,我听说南明先生也推荐了一个人,还是汪二老爷的师长?”

叶大炮也太嘴快了,这事告诉李师爷干嘛?

汪孚林顿时头痛了,因为李师爷除却偶尔笑笑,平时都是一本正经,语重心长的傲娇模样,所以他不太确定这位是不是不太高兴,只能严正申明,汪道昆举荐师长的时候,并不知道李师爷也推荐了人选。让他没想到的是,李师爷却低声说道:“如果日后两位先生都来了,不妨就让汪二老爷的业师教授明兆金宝和秋枫,他们三个的基础都还算不错。至于我的那位授业老师,可以指导你的举业。想当初我能得南直隶亚元,也多亏了他。”

如果我打算去考个解元又或者亚元,那一定会欣喜若狂,可这会儿我正想着该如何钻空子作弊低空飞过!

汪孚林一想到以李师爷的脾气,那位授业恩师兴许是更加乖僻严厉的性子,他哪敢沾惹。反倒是汪道贯性子放纵恣意,那位业师兴许会好相处些。但他脸上当然不会显露出来,赶紧连连答应。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

“汪小官人,皂班郑班头说,有急事找您。”

歙县衙门三班六房的事情,李师爷在经历之前舒推官逼宫一事后,有意深入了解了一下,这时候便大觉奇怪。叶县尊,又或者说汪小秀才在县衙中的亲信,主要是户房司吏刘会,刑房吴司吏,典吏萧枕月,以及壮班班头赵五爷,其余的人都要差一截。至于皂班郑班头,那是属于上次砸场不成,即将被扫进垃圾堆的角色,这会儿是想找汪孚林求情?

汪孚林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搅扰李师爷这上课的氛围,告罪一声便出了书房。等到了外头,从那通报的小厮口中得知郑班头在后门,他便径直出去。等到了后门口,他就只见一身便装的郑班头正在那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便好整以暇走上前去。

“郑班头有急事?”

郑班头猛然抬头,一看到是汪孚林,他立时蹬蹬蹬冲了过来。要不是碍于这是在县后街,他几乎就想立时跪下了。

“小官人,您一定要救救小的!之前您吩咐的事情,小的已经按照吩咐散布了出去,眼下到处都在传,竦川汪家不但不帮着歙人卖粮,而且还挑唆那些粮店闹事!可小的下头出了奸细,汪家三老太爷竟然知道了是小的放风声!他放出话来,立时三刻就要敲掉小的饭碗!”一股脑儿说了这些,郑班头看到汪孚林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把心一横,这才丢出了杀手锏。

“三老太爷家长孙,也就是那个汪幼旻,他不但是秀才,而且早就是县学廪生,之前煽动人闹事,就是他的手笔。他说,今年的岁考一定要让小官人你廪生当不成,而且还丢人现眼!”仿佛是生怕汪孚林不重视,他又加了一句话,“小的听说,他还拿出一大笔私房钱,准备在小官人那家林木轩对面开店,也是卖的那小胡桃,说是拼着赔钱,也一定要砸了你的生意!”

第一八四章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最讨厌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家伙!

汪孚林本来还对郑班头存着几分无所谓的心思,帮是人情,不帮也说得过去,可听到最后这两桩,他终于怒了。他本来就压根没招惹汪尚宁,可当初一醒过来,先是被人差点坑掉了功名,紧跟着家里险些背上了粮长,再跟着今年轮充粮长的舅舅吴天保险些因为汪尚宁对乡民里长的煽动许诺,而不得不倾家荡产去赔补夏税的缺口!

之前汪尚宁在状元楼上被他的声东击西转移战场之计给气得昏了过去,一转眼汪家就煽动人来义店闹事,又被他一巴掌给拍了回去。他知道这种乡宦一时半会打不死,让郑班头放点风声,恶心一下这些兴风作浪的人,谁知道这转眼间又来了!这些人是不是实在太悠闲了,吃饱了饭没事干不成?他眼下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特意对付这种犹如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包袱!

所以,他瞅了一眼郑班头,随即就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回去吧,等我消息。”

郑班头见汪孚林径直消失在知县官廨内,也不知道自己那番话是打动了人呢,还是毫无作用。可眼下他算是被彻底丢下的弃子,舒推官自身难保,听说在段府尊面前也不如从前,谁会待见一个没事就把上头按察副使给招惹来的属官?汪老太爷那边,他是彻底得罪了。如果不能挽回叶县尊对他的观感,这歙县他只怕呆不下去,只能看看能不能跟人去外头当行商。可他都年过不惑了,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怎么能甘心就此背井离乡?

眼下他只能寄希望于汪孚林拉他一把,那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毕竟,汪孚林身后,站着整个松明山汪氏,站着刚刚起复为郧阳巡抚的汪道昆!

作为东家之一,汪孚林去过作坊,却还是第一次造访林木轩。他对于小胡桃这种休闲食品的记忆,还在于当初最喜欢吃这个的父母,小的时候那几次自家炒制的经历,他至今想起来仍旧觉得历历在目。再加上歙县正好盛产此物,民间吃这东西却还远未蔚然成风,他就打算包装包装,依托那些有闲有钱的闺秀千金,试一试这东西的市场。

这会儿,一身青衫直裰的他步入其间,见里头一个小伙计正对客人吹得天花乱坠,那口才比叶青龙不逊多让,他不禁在旁边看了会热闹。

店铺既然精美,会进来的人,多半也是豪门管事之流。最初这些人还带着几分倨傲,可得知小小店铺后头,站着的是黄家坞程公子和松明山汪小官人,可谓强强联手,态度就自然而然客气了下来。等到前头两个人拿着一捧盒东西满意离开,汪孚林就上了前去。小伙计又不认识他,刚开口叫了一声客官,正巧一个人影从后头掀帘出来,一看到他就又惊又喜地叫道:“小官人!”

见是墨香,汪孚林就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这位程乃轩身边第一得力书童对小伙计解释了一声这也是东家,就赶紧把人给请到了后头。跟着墨香入内的汪孚林没有注意到,那小伙计看着自己的背影,眼神中带着相当的炙热。

要知道,叶青龙从小伙计到大掌柜的传奇,早已在府城县城伙计学徒业界刮起了一阵旋风!

证明了未婚妻不是鬼面女,程大公子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不一样的神采。甫一见面,他二话不说,先对汪孚林笑吟吟地伸出一个巴掌,随即又把巴掌翻了过来,满脸的兴奋:“一百两!这些天扣除成本,一共赚了一百两!”

“哦,那还真不错。”

汪孚林也挺高兴的,毕竟那义店开张到现在,银子流水似的用出去,除却之前赎回的时候,少许赚了个几两银子,但那连人手工钱都不够。而且,那边用的都是程乃轩的私房钱,县衙的公费,他自己没什么身家,可也一股脑儿都砸了进去,要回本至少得等到明年开春。毕竟,囤积居奇这种事,本来就相当于一次赌博。

“对了,我上次提过的,你一共囤了多少原料?”

“放心,准备了整整一屋子,就花了些工钱,就算加上街头叫卖的那些,估计这一年都未必卖得完。”程乃轩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

既然原料充足,汪孚林就没什么太担心的了,他提了提对面也许会开出一家店与自家打擂台,而且东家是汪尚宁的侄孙汪幼旻。这下子,程乃轩差点没立刻跳起来:“别人家效仿也就算了,他一个读书人,竟敢这么不要脸!”

“你说错了,人家正是因为最要脸,这才要和我拼个你死我活,谁让我伤了他家名声?”汪孚林耸了耸肩,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考虑再三,还是没有把鬼面女的真相对程乃轩挑明,毕竟,程大公子的嘴巴严实归严实,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现如今已经够麻烦了。等到坐了片刻,他又针对南直隶乡试不日就要出结果的情况,提出了接下来这些天的相应宣传措施,把事情交待得事无巨细,盘桓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

他这一走,程乃轩不禁有些狐疑地对墨香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双木刚刚那架势,怎么好像是打算撂下这摊子撒手不管似的?”

人家汪小官人又不是少爷你,成天想到一出是一出,又是逃婚又是逃家,害小的又是挨骂又是挨打!

墨香心中腹诽,嘴上却安慰似的说道:“少爷想太多了,汪小官人应该纯粹是因为事忙,多嘱咐您几句。”

“希望如此。”程乃轩却总觉得不那么对劲,可随着管着这个铺子的管事过来禀报事情,他就把这点疑惑丢到了九霄云外。

次日早堂,叶县尊照例坐堂之后,却突然吩咐,把之前看押在牢里的赵思成给带上堂来。之前那桩案子发在夏税开征,粮长谒见的时候,如今却已经是夏税收齐起运,整个县衙的格局都已经发生了翻天巨变,故而,当形销骨立,乍一眼看去仿佛老了至少二十岁的赵思成被押上来时,也不知道多少吏役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感觉。

毕竟,万有方刘三等人之前还没被关那么久,刘会鼻青脸肿都是外伤,可眼下这位前户房司吏比他们何止更惨一倍!

而看着当初要挟自己的老仇人落得这么个下场,叶县尊却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他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沉声喝道:“赵思成为泄私怨,擅改公文,按律当杖五十!如今羁押既日久,折杖三十,当堂行刑,来人,拖下去,打!”

眼见堂尊二话不说当场判罚,而且是杖刑,顿时齐刷刷众多目光全都看向了皂班郑班头。每个人都觉得,郑班头和手底下那几个皂隶胆大包天,之前竟然敢顶撞背后站着叶县尊的方县丞,早就离敲饭碗不远,今天赵思成这顿板子,无疑就是最后的试金石。按照县尊对赵思成的痛恨,那恐怕是恨不得当堂把人打死算完!可郑班头就算完成了叶县尊的心愿,今后也未必能保住这个位子……

即便郑班头侥幸保住了位子,以后他们也都得离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远点儿!

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被关了这么久,赵思成早已是心如槁木。哪怕汪孚林承诺过他,会在夏税收完后审结这案子,他也在等待之中几乎绝望。如今能重见天日,哪怕听到还要挨三十大板,他仍是生出了几分期盼。可就在这时候,提他出来的两个捕班快手在让位给皂班皂隶行刑时,却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赵司吏,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

这是什么意思?

被人摁倒在地的时候,赵思成只觉得脑袋轰然炸开,心里登时窜出了一个念头。莫非汪孚林只是诓骗他,实则叶县尊对他恨之入骨,于是打算要他的命?他在衙门这么多年,又不是没听说过,因为犯人付不起杖钱,所以仅仅几十小板就被打掉了半条命的往事,难不成现在这种事也要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可正当他想要出声的时候,嘴里却突然被塞进了一条布卷,却是勒得严严实实,让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来得及看到郑班头瞟了自己一眼,大板子就落了下来。可和预料之中的痛入骨髓不同,那大棍子固然一次次高高落下,打在屁股臀肉上发出一声声闷响,可疼痛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虽说只不过三五下后,他额头就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可他还是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两个行刑皂隶是手下留情的。

不但赵思成本人如此感觉,一旁那些吏役都是不知道瞧过多少回公堂行刑的,那板子轻重未必能直观瞧出来,赵思成的反应却总能看出一星半点。当三十杖打完,这位前户房司吏被人拖起来,却还能挣扎跪下磕头的时候,就连起头有意给赵思成捎句话的胡捕头,也不禁又惊愕又疑惑。

那是堂尊痛恨的人,郑班头怎敢放水?

叶钧耀却不理会下头那些人的猜测,重重一拍惊堂木,用悲天悯人的口气说道:“赵思成,以你之罪,本该重处,但念在你弟弟此次身为粮长,在夏税期间奔前走后,尽心尽责的份上,再念在你此前在衙门多年,也算是颇有苦劳,又羁押多日,所以方才从轻发落。本县一片苦心,你当好好体察!”

第一八五章 不陪你们玩了,各位自己去掐吧!

真的逃了一条性命!

赵思成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又用指甲掐了掐手心,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立刻磕头如捣蒜,连声拜谢道:“多谢堂尊开恩,多谢堂尊开恩!”

“但是!”叶钧耀突然开腔,声色俱厉地说道,“本县如今当堂问你,当初你所做之事,可曾有人在背后指使?”

赵思成顿时呆若木鸡。他当初本有供状说程文烈和他接洽,而程文烈背后则是那些五县乡宦,可牢子们都对此冷嘲热讽,送没送上去也不知道。而汪孚林来问他的结果,他却悚然察觉到,这一个劲针对汪道昆的迹象,怎么也不像五县乡宦合力,反而更像是那位汪老太爷手笔。而后来送进来的消息,又证实了这一点。此时此刻,他想到今天这一顿不算重的板子,突然把牙一咬,一字一句地说道:“有!”

今天叶钧耀突审赵思成,就和上回快刀斩乱麻审了刘会等人的案子一样,让县衙众多吏役措手不及。所以,这会儿赵思成竟是当众供述背后有人指使,堂上登时哗然一片,有人面面相觑,有人议论纷纷,还有人则是情知今天事情有变,蹑手蹑脚想要溜出去报个信。可打算溜之大吉的人到门口时,却只见赵五爷犹如一尊门神一般守在那,他们顿时傻了眼。

一想到自己上任之初还是菜鸟的时候,竟然被下头吏役耍得团团转,叶钧耀就一肚子火,原本他当然不想放过赵思成,汪孚林好说歹说,他才算是姑且松了口。此时此刻,见赵思成如此回答,和汪孚林的猜测竟是完全相同,他只觉得一股狂喜直冲脑际,立刻喝问道:“是谁?”

大堂正位旁边的屏风后角门口,汪孚林正站在那儿侧耳倾听。为了以防引人怀疑,昨天事情和叶大炮把事情敲定之后,他没有再去见赵思成,甚至都不敢让牢子带信,以免走漏风声,只吩咐郑班头在行刑时照自己的吩咐办理。此时此刻,他凝神静气,心中希望赵思成能够吐出一个名字。

未必一定要直接牵扯到汪尚宁,汪尚宁的三弟汪尚宣也好,汪尚宣的长孙汪幼旻也好,哪怕就连汪家下人也行。就是如果供出程文烈这样不是歙县的人,那会有些麻烦,毕竟出牌票到外县抓人,毕竟不方便,也不靠谱!就看赵思成聪不聪明了,否则在大棍子下逃得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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