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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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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衣袖被人一拽,凤哥儿警醒过来,定神看去,原来是小狗子见她不言不语地发怔,便拉了一把。
凤哥儿忙敛了心神,当下才将瓦罐内的蝌蚪都倾到河内,见那些乌黑的小东西四散活泛游了开去,吻水草,对碰头,千姿百态,欢喜活泼。
众顽童有惋惜,亦有欢笑,凤哥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却轻轻地叹了声。
林中蝉噪更盛,不觉晌午将过,众小童见家长们将醒,怕来找人,便散去大半,只剩下三四个同凤哥儿坐在柳树下乘凉。
那较大的一个孩童,唤作阿宝,同小狗子一左一右,挨着凤哥儿坐了,便问道:“你的水性其实是很好的,前些日子怎么竟溺水了呢?”
凤哥儿见问,便道:“不过一时贪玩儿近了深水,脚腕又被底下的水草缠住,差点儿就没命了。”
顽童们听了,都忍不住咋舌,凤哥又道:“故而你们也都记着,以后玩归玩,在这浅水河边上走走无妨,万别往里头再走,若是滑了脚就不好了。”
众孩童齐齐点头,凤哥又说教了一番,就听见远远地呼唤声,正是叫的她的名儿,声音婉转娇柔。
阿宝先笑道:“是青青姐,她必然又是担心你了。”
凤哥儿不做声,小狗子道:“宝哥哥,我听我娘说,来福哥哥看上了青青姐,青青姐会嫁到你们家吗?”
阿宝抓抓头:“我哪里知道。”
旁边一个顽童插嘴说道:“来福哥哥能干,青青姐又长的好看,快点成亲罢,我们也好吃喜糖饽饽呢!”几个孩童一起笑了起来。
凤哥原本微微带笑,听见提起阿宝的哥哥来福,顿时之间便蹙了眉。
正在此时,那边青玫拂开柳枝,走了出来,一看几个孩子挨在一起坐着,便笑着说:“你们几个淘气的可恨,听着我叫人,却不应一声儿呢?”
阿宝小狗子只顾说话去了,见青玫走了出来,便齐齐跳起来,乖乖地唤道:“青青姐。”
只有凤哥儿依旧斜倚在树下,有些出神似的。青玫不以为意,只挨个儿在几个孩子头上摸了一把,叮嘱说:“时候不早了,还不都家去呢?留神你们娘出来找,知道又在玩水,要打屁股的。”
阿宝等闻言,虽不舍离去,终究害怕,便纷纷告辞,先行归家了。
青玫见孩子们一溜烟跑了,这才走到树边,见凤哥儿依旧懒懒地歪着,便蹲下身子问:“又做什么呢?”
凤哥儿见她眉眼弯弯,笑得极甜,十五六岁的少女,豆蔻梢头,年华正美,凤哥看着看着,却不禁又叹了口气。
本是幼小年纪,却如此叹息,竟有几分老气横秋之意。
青玫忍俊不禁,便伸出手指,在她鼻尖轻轻点了点:“我们凤哥儿又怎么了?”
凤哥儿见她天真烂漫,忽地想到方才阿宝跟小狗子等的话,心中郁郁不快,只不知从何说起。
她不回答,青玫却已习惯了,因握住手儿,轻轻地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口中道:“虽是入夏,地上到底潮,又靠近河边儿,已经坐了多久了呢?瞧你这懒懒洋洋的,定是又要耍赖了。”抿嘴一笑,竟转过身去,蹲在地上,口中道:“上来罢。”
凤哥儿原本正在思量事情,见她如此,不觉一怔,被青玫催了两声,才靠了过来,俯身在青玫背上。
青玫这才站起身来,背着凤哥儿往回便走,她的姿势是略弓着身子,脚下不免一颠一颠的,乌黑的发上斜插着一支木钗,旁边簪着一朵粉白的蔷薇花,随着动作,微微抖颤。
凤哥儿呆呆看着,过了片刻,才涩声说道:“青姐,我是不是很沉,你放我下来罢。”
青玫笑道:“净瞎说,我倒是盼着你快些沉一点儿,可你这孩子总是不长肉呢,许是这乡下到底比不得京内,毕竟是不惯的……”
凤哥儿忽地笑道:“我却觉得此间好,比京城强百倍,我一辈子都留在这儿,陪着青姐陈叔跟乳母好不好?”
青玫道:“我的好小姐,我自是希望如此,只不过……这哪里是你能久留的地方呢……何况如今……”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有些僵,便生生地把后面一句咽下。
青玫及时停口,凤哥却已猜到她要说的是什么,却仍做不知状,只若无其事地,往青玫身上靠了靠,伸手搂住了她的脖颈。
且说青玫背着凤哥儿回到素闲山庄,一进门,便被奶母林氏拉了入内,洗手洗脸,换了一身衣物。
乳母林氏是京内带来的,本还有个伺候的小丫头,因不服水土之故,来后不多久便病死了。
林氏为凤哥儿换好了衣物,不免又要叮嘱一番:“好小姐,你毕竟是侯府的贵小姐,跟那些乡野的小泥腿子们不同,何况年纪也渐渐大了,哪里好跟他们总厮混一处儿呢?每日家都弄得花脸猫儿似的回来,得亏不是在京内,不然的话,这会子哪里还好端端地?皮也揭了几层了。”
凤哥儿知道林氏只是嘴碎爱念叨,其实并没什么恶意,便只笑笑而已。
林乳母见她不在意,便又嘟囔:“罢了罢了,我也是白操心,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呢,只可惜了凤哥儿……明明是这般个好模样儿。”说话间便望着凤哥儿,长长地叹了口气,眼底十分的惆怅跟惋惜。
凤哥明白她的心意,却只做不懂的,转身往外欲去,乳母赶上来拉住:“才回来,又急忙火燎的去哪?可不许再去河边儿了,再叫我发现一次,我只打青玫那蹄子!”
凤哥只得答应道:“知道了。”
凤哥出了门,便见青玫站在门外,见了她,便掩口笑说:“林嬷嬷又念叨了?可也说我了?”
凤哥点点头,青玫拉住她的手,道:“上回姑娘落水,究竟是瞒不住,亏得福大命大,奶奶在天之灵庇佑,不然的话,别说嬷嬷跟陈叔不饶,我自个儿给姑娘偿命也是不够的。”
凤哥不言语,只同青玫转出小院,见左右无人,才问:“姐姐,我落水之事,你是不是有什么没跟我说呢?”
青玫一愣,继而笑道:“如何又问?不过是你贪玩儿罢了,总归也得了个教训,以后不许再往那水里头去了!”
凤哥儿见她一味不说,当下也不再追问,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平日琐事。
不觉黄昏,用了晚饭后,凤哥儿便自歇息,青玫伺候旁边儿,见她沉沉睡了,才同林嬷嬷说了声,便回了自己房中。
青玫洗漱过后,正欲也安歇,忽地心头一动,便起身走到床边柜子边儿上,打开柜子,把里头的针线簸箩拿了出来。
她将上头堆着的碎布头针线等拨开,便见簸箩底下,静静地有一枚极洁白清透的无瑕玉佩,灯影之下,皎皎清辉,竟有月色。
青玫举起这玉佩端详,不由想到半月前那日……她正在河畔洗衣,忽地见小狗子气喘吁吁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报说凤哥儿落了水。
当下衣裳也顾不得,她忙提裙往前头葫芦河边跑去,等她拂开柳荫之时,却见正有一道修长的男子身影,一闪便没入林中不见。
青玫骇然,继而发现凤哥儿躺在地上,浑身湿透,衣衫不整,极为狼狈,青玫几乎惊呼出声,踉跄抢到跟前,战战兢兢地探了探鼻息,才略觉心安。
当时青玫心慌之余,又暗暗庆幸自己并没叫别人来,当下她忙把凤哥儿的衣物整理妥当,又掏出帕子擦干她脸上的水,脱了自己的夹衣将凤哥儿裹住。
这枚玉佩,便是在她替凤哥整衣的时候发现的,她伺候了凤哥两年,自然知道此物不是凤哥所有……青玫想到那道悄然隐没的男子身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青玫一念转动,几乎想将这玉佩立刻扔入河中,只因小狗子来到,青玫便鬼使神差地把玉佩藏入怀中。
她不敢跟凤哥说明见到陌生男子之事,凤哥年纪虽还小,但倘若此事传扬出去,谁知道风言风语之下,又会编排出些什么不堪的言语来?
而就在青玫盯着玉佩发呆之时,凤哥儿在房中,却也正有一番难熬。
她又看见了,那个孽障。
第3章
且说先前,青玫背着凤哥回庄之时,说话间戛然而止。
其实青玫并不必多心,因为凤哥儿已经猜到她顾忌的是什么,心头却只一片沁凉。
此刻凤哥儿六岁,两年前,她从京内崔侯府来到鄜州这“素闲庄”上,只为生身母亲谢氏病危,故来跟前尽孝。
“凤哥儿”这乳名,乃是昔日谢氏指着鄜州的凤凰山所取。
大概是见了女孩儿心喜,谢氏的病竟有所好转。
毕竟侍奉了两年汤药,今年初,谢氏终究故去。
庄上陈叔已叫人去京内传过信了,按理说崔家早该派人来接她回去,不知为何竟一直无有消息。
然而对这时的“凤哥儿”来说,母亲的故去,又哪里是年初之事?那已经是……太过久远的往事,又因为极为沉重,故而一直不愿去回忆。
不错,她是凤哥儿,也是崔云鬟。
如果崔云鬟记得不错……不,应该说她永远不会记错,——就在两年后的四月九日,春雨霏霏的午后,一只小雀停在窗棂上,哨了两声,又扑闪着翅子飞了,这时侯,陈叔会来请她出去,因为崔侯府终于派了人来接她。
她甚至清楚的记得,那前来接她的府内的胡嬷嬷,穿着一身褐黄色的团花吉祥纹缎子服,梳着油光的福寿髻,下车时候,先迈出的是左脚,她抬头看着“素闲庄”三字,口中发出“啧”地一声,右边眉梢一挑。
及至入内,胡嬷嬷差点儿被院中青苔滑倒,那时嬷嬷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一个笑了出声,一个捂着嘴,又忙来扶。
刷拉拉,雨声如在耳畔,扑面水汽,潮润润将她浸裹其中。
彼时胡嬷嬷进了厅内,看着凤哥,皮笑肉不笑。
再细想想,连她鬓边有几滴雨点,冷笑时候眼角有几道细纹,两个丫鬟暗换的眼神,诡异的笑影……云鬟都记得。
并不是因为场景跟人物多独特而记得,只是……是一种天赋而已。
对崔云鬟而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并未意识到自个儿跟这大千世界中其他的众生有何不同,而对她身边的众人来说,也并没发觉异样,多半只觉着这女孩子甚是聪敏。
比如:不管问她什么,她都会知晓。
然而大家都觉着,这不过是种女孩子的小机灵罢了,委实算不得什么。
他们不知,云鬟的这种聪敏,其实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在于她的“过目不忘”。
不管是见过什么物件、人物,经历过什么事情,悲欢喜怒,不管过十年二十年,对她来说,记忆兀自栩栩如生,若是细细回想,一切身临其境,就如前一刻才发生过。
细微至纤毫,所有一切,永不褪色。
在没意识到这点之前,云鬟并不觉得如何不妥,渐渐地明白之后,这一份“天生不同”,宛若折磨。
因为她不能选择,所以经历的种种,均都无法遗忘。
欢喜快乐之事倒也罢了,但是那些悲苦难禁的……仔细回忆,那种曾经历的痛楚,一番无二地涌现,凌迟似的苦痛更放大了数倍,就像是上天恶意的玩笑。
永志不忘,在别人而言仿佛一句无伤大雅的誓言,于她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天赋,却也似极为可怖的诅咒。
因此在青玫停口不提主母之死时候,崔云鬟也立刻停下。
她竭力刻意地不让自己有暇去回想,一旦回想,种种情形,巨细靡遗,甚至所有声响气息……而她必又陷入那痛苦的渊薮之中,无法自拔。
可让云鬟不愿意去回想跟经历的,又何尝只有母亲一事?
七情六欲,毕竟无法自控,有时候不自觉中,便会莫名想起,就如踏足水边,不知不觉,却随之滑向深水,濒临灭顶。
就如那日……
其实并不似青玫所想的那样,崔云鬟并不是对当日发生的任何事都一无所知。
至少,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跟此刻所经历的,略有不同。
那日她在河畔闲玩耍,忽地见河上浮浮沉沉漂来一个人,起初以为是个死人,谁知那人的手臂挥动了一下儿,才知是有人溺水。
那时她尚且是个无知的弱女,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跟胆量,竟莽莽撞撞地涉水而下,想要把那人搭救上岸。
谁知那溺水者濒危之时,胡乱挣扎,竟把她也带入水中……凌乱之中的最后记忆,是有人将自己搭救上岸,再醒来之时,所见者就是青玫了。
只是因为当时情形危急,因此所见所感也是有限,不过毕竟有惊无险,再加上此后青玫又出了那种事……故而更是无人提起,云鬟也并未放在心上。
但是这一次不同。
在她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她已经非昔日的凤哥儿了。
或许说,就在先前沉于水下,混沌难明之时,她已经变了。
——多了一重如影随形的所谓“前世”之忆。
前世溺水过一次的记忆,跟后来血火交煎的经历,前后交织,错综难解,让她那一刻的记忆也变得迷离难明,她得费尽心力,才能从中抽出一丝有用的。
只是竟又碰到昔日旧伤,譬如……
于水中挣扎窒息的刹那,她仿佛又回到江夏王府的内堂,正眼睁睁看着——季陶然倒地。
那一瞬间,她踉跄俯身,捡起那颗沾血的珠子,几乎无法相信,然而双眸所见,却身不由己地将这一幕可怖场景印在眼底。
注定从此之后,就如一个最深刻惨烈的烙印打上,再也无法褪去分毫。
那时赵黼说道:“既知道翼然亭,可见他必然也是去过,纵然他不是那个人,自也是个知情者,且我素来便瞧他不顺眼,你的青梅竹马?一样该杀……杀了他,便少了一根眼中刺,下一个是谁呢?白清辉如何?”
至此时他的口吻仍是漫不经心,甚至有一抹淡冷笑意。
崔云鬟一生都未曾这般暴怒过,她攥紧那颗沾血珍珠,疯了似的,只想跟赵黼同归于尽。
赵黼略有些费力地制住了她,将她禁锢怀中。
因剧烈挣扎之故,他脸上多了一道血痕,她的手臂折了。
然而身上再疼,却也疼不过眼睁睁看季陶然死在面前。
只是崔云鬟的暴怒反抗,落在赵黼眼中,最终怒极反笑。
他擒着她的手腕,一步把人抵在墙边儿,垂眸打量她的面色神情,竟好整以暇地笑说:“好极……我还以为,你一生都是那张枯井死水的模样儿呢!这样反而别有意趣……”
云鬟的嗓子已是哑了,泪大颗大颗,激愤慌乱地从眼中坠落,她颤声道:“我要、杀了你,我要你偿命!”
赵黼仍是笑的漫不经心:“好啊,你要……怎么杀了我?用这儿?还是……这儿?”他眼中的火越发旺了,手指轻佻地滑过她的唇,复又往下蜿蜒。
这种回忆,竟比溺水更叫人窒息。
云鬟竭力挣扎,才从回忆的噩梦之中醒了过来,灯光幽淡,眼前是乳母林氏,正焦急地握着她的手腕,声声唤她的名。
崔云鬟下意识地将手从林氏掌心挣脱出来,整条手臂兀自火辣辣地,疼得有些发麻,宛若前一刻,还是被那人擒握着手腕狠狠压着,她甚至仍听见他咻咻低喘的声音,近在耳畔。
林氏见她惊魂未定,却错会了意,不由目光怜惜,喃喃道:“可怜的凤哥儿……”
妇人索性把云鬟拥入怀中,抚着头发道:“姐儿别担心,虽说奶奶去了,府内却未必就会真不管你了,毕竟你仍是崔家的女孩儿呢……别的不说,这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呀?凤哥儿不怕,不怕。”
如同抱着昔日婴孩儿一般,轻轻地拍打着云鬟的肩臂安抚。
云鬟明知她会错意,但是此刻对她来说,却也是唯一慰藉,只得拼力抱紧了林氏。
——她不知自己因何而“重生”,莫非是老天恶意的捉弄?
不多时,陈叔听见动静,也披衣举烛来探问情形,云鬟才放开林氏,道:“不过是做了噩梦,嬷嬷跟陈叔都去睡罢,我无碍了。”
两人又守了她一会子,这才自转出去。
临出门,林乳母忽道:“青玫这蹄子睡的也忒死,这屋里闹得反了天,她倒是安稳不觉的。”话虽如此,却究竟并没再去揪青玫起身,只恨恨说道:“明儿再行算账。”打个哈欠,回去睡了。
次日,乳母果然问起青玫昨夜之事,青玫只说自己果然睡死了,乳母口硬心软,骂了几句,便也罢了。
及至午后,青玫领着云鬟出外玩耍之时,云鬟见左右无人,方问:“姐姐昨儿当真没听见我叫人么?”
青玫低头看她:“凤哥儿可也是怪我了?”说话间,便蹲在地上,替云鬟整了整衣襟,道:“凤哥儿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听见、不会再撇了凤哥儿的。”
崔云鬟见少女双眸明亮,桃花似的脸上微微带红,她心头滋味莫名,默默低下头去。
过了会子,云鬟才又问道:“昨儿听小狗子说,阿宝的哥哥很中意姐姐……问姐姐会不会嫁过去呢。”
青玫没想到云鬟会说出这句来,脸上的笑影略退去几分,半晌道:“凤哥儿别听他们小孩子瞎说。”
云鬟只做懵懂无觉状,问道:“真个儿是瞎说么?姐姐不喜欢来福哥哥?”
青玫哑然,眼神闪烁,还未回答,就见迎面几个顽童跑来,因见了凤哥儿,都围过来,问长道短。
青玫暗中松了口气,却见阿宝欢喜雀跃道:“洛水河边上来了好多官兵,都在那里起灶做饭呢,很是好耍。”
云鬟随口问道:“怎么有官兵来呢?”才问出口,就知自己多此一举了,问阿宝等小儿,倒不如她自个儿想来的便宜些。
微一定神,云鬟便想起,前世这个时候,鄜州城曾有三次官兵调动,两次为演练,当中一次,却是因为曾有传言:说是鄜州大狱中逃了几个厉害的囚犯。是以州官请调了驻扎官兵配合缉捕。
按照时间上来说,此番便是缉捕要犯了。
果然阿宝等一无所知,只等不及地拉着云鬟去看热闹。
云鬟懒懒随行,青玫一路陪同,顷刻逛到洛水河畔,远远看去,果然见河边有人影窜动,更有一股奇异的香气飘散,仿佛是烧红薯等的香气,略有一丝甜,在山野间飘荡,越发诱人。
这一股独特香气引得云鬟不禁又想起旧事,此刻发生的点滴,跟记忆中的丝毫无差,她就如同一个荒唐的重复者,身不由己地来走自己曾走过的老路。
喀嚓喀嚓,脚步声响,是一队官兵经过,顽童们呆呆站住,痴痴凝望。
河畔上,有个收拾锅灶的士兵唿哨一声,几个顽童齐齐转头,那士兵笑的甚是和善,在灶底一掏,向着领头的阿宝扔来一物。
阿宝迟疑着捡起来,却果然是一枚烤好了的番薯,香气四溢。
孩童们是最喜此物的,当下欢呼起来,齐聚来吃。
独云鬟站着不动,眼前种种,乃至这守灶士兵扔来番薯的情形,阿宝他们喜笑颜开之状,都同她记忆中一般无二,然而……亦有不同。
云鬟微微蹙眉,转头四看,目光掠过成片的青蒿野艾,掠过金黄色的麦田,以及近前行经而过的士兵队列,所有一切,都跟记忆相合,显得安谧而祥和。
可身上有一股大不自在之感,挥之不散,说不上是怎么样,若认真想来,就仿佛……在被什么危险的目光,暗中窥伺,冷浸浸地,令人毛发倒竖。
蓦然回首,云鬟凝眸,看向不远处的郁郁密林之中。
第4章
话说云鬟回眸看去,却见林树翠郁,密密遮遮,并不见有什么异动。
恰阿宝跳了过来,分番薯给云鬟吃,便将此情岔开了。
就在青玫陪着云鬟并一干小童离开洛水河畔之时,有一名小兵匆匆跑进林子,左右环顾,片刻叫道:“六爷,六爷?”
连呼数声,才听到有个声音淡淡懒懒地说道:“又叫什么魂儿呢。”说话间,就见前方一棵极高大的杨树上,枝梢轻摇,旋即有一道身影,如飞鸟一般轻跃落地。
这自树上跳下之人,细看却是一名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着简陋戎装,乱发蓬首,腰肩窄弱,身量自是未足,然依稀可见,生得甚是清秀,修眉湛眼,只脸颊仍有些圆鼓鼓地,透出稚气未脱,因此那眉宇间若有似无的冷峻沉郁之气,倒也不大显眼了。
小兵见了这少年,却如获至宝,赶上来陪笑说道:“六爷,队伍都收拾停当,就等您了。”
赵六往地上啐了口,道:“你们先走,又有什么要紧。”话虽如此说,却也拍拍衣袖,迈步往外而去。
小兵忙跟上:“监军一再吩咐,说是你身边儿断不可缺了人,又哪里敢像是往常一样呢,再者说上回那件事……”倒也识趣,见赵六眉头皱蹙,当下笑道:“该死该死,又多嘴多舌了。”
赵六笑微微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出了林子,果然见队伍已经整肃妥当,连伙头军们都收拾利索。赵六远望平林漠漠,烟色空濛,叹道:“这一趟又是白跑了。”
小兵早牵了马儿来,安慰道:“是那些囚徒太过狡诈,不过咱们都已经不下天罗地网,迟早晚儿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
赵六翻身上马,闻言抬手,在左边肩头轻轻一捂,手底所按之处,隐隐作痛,少年扬眉,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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