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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第3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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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雨不知发生何事,暗中揣测云鬟是伤着了还是怎地,听如此吩咐,不知所措,却忙去照做。
    因乍然见赵黼出现在宫中,灵雨猜不透吉凶如何,不敢张扬,便命宫女打了水来,她亲自端了进来。
    却正见赵黼将云鬟身上那件禁军袍子取下扔在一边,灵雨正上前,愣眼一瞧,才看见里头那件本来簇新的妆花缎圆领袍赫然已被撕扯坏了,也没好生穿着,甚是凌乱。
    微微敞开的领口,雪肤上隐约有几个可疑的红印子。
    手一抖,那盆水几乎晃了出来。
    只得死死低头,心却噗噗乱跳。
    灵雨将盆放在桌上,想了想,赶紧去取了条巾帕搭在手上。
    这才又端着银盆上前,迟疑着小声道:“殿下、是要奴婢伺候么?”
    赵黼不语,只是看了她一眼,灵雨毕竟伺候过他许久,即刻会意,便高举银盆跪了下去。
    赵黼自己挽了袖口,将巾帕浸湿。
    灵雨呆呆地抬头看了眼,却见他竟是将云鬟身上的衣物解开……灵雨复瞧见那玲珑的纤腰上似也有些青痕之类,吓得忙又垂眸。
    赵黼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两下儿,云鬟若有所觉,悠悠醒转,却还当是在金殿内,便喃喃道:“不要了……”
    赵黼手势一停,复面不改色动作,只鼻息又重几分。
    他本来就不是个伺候人的,这却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儿,虽尽心竭力小心翼翼,但到底不比别的。
    云鬟很是难过,呜咽了两声,用力挣动,才发现自己竟已回了含光殿。
    待要坐起来,腰肢却像是断了一般,底下更是凉凉丝丝地疼。
    又看清赵黼是在做什么,脸上便陡然红了。
    偏又见灵雨在跟前儿,云鬟才醒来,几乎立刻又晕厥过去,便忙掩起衣裳,转头向内:“你、你做什么。”
    赵黼凑近了些,几乎贴着脸道:“我给你收拾收拾。还要上些药。”
    云鬟羞愤道:“不用!”
    赵黼道:“伤着了,怎么不用?”
    云鬟有些发抖:“不用……很不用劳驾。”半眼也不敢再看他,哆嗦着道:“我自个儿知道了。”
    赵黼索性将帕子丢了,举手将她搂入怀中:“都怪我,一时失了自制,害阿鬟又受苦……”
    云鬟方才已经看见灵雨跪在榻前,无地自容,猛然听他又说了这句,越发不知立于何地:“你、你还说?”
    正窘然无地,忽听外间有脚步声响起。
    灵雨反应极快,忙将水盆放下,待要迎出去。
    谁知目光转动间,却见那盆中水色淡红,顿时色变。
    却来不及多想,转身便跑出去,进来的却是个小宫女,脸色惊疑不定,迎着行礼问道:“姐姐,外头是王公公那边儿派了人来,问说……说皇太孙殿下是不是在咱们殿内?”
    原来因今夜事情格外多,且风雪又大,又夜深,外头值夜的宫人们早就瞌睡连天,赵黼悄然进来,竟无人知晓。
    灵雨忙问:“可说是为什么了?”
    宫女道:“是说,若殿下在这里,就请过去寝殿说话,有要紧事。”
    灵雨叫那宫女暂退,自己便入内而来,正见赵黼涎皮笑脸地对着云鬟,不知道在哄说些什么。
    云鬟却始终别转头向着里面儿,丝毫也不理他。
    灵雨压着心跳,上前行礼,说明外头内侍的来意。
    赵黼闻听,脸上笑才敛了,冷道:“不去。我忙着呢。”
    他停了停,又道:“既然来了,索性传句话,叫皇帝老子别急,我办了正事儿,自然有再去找他算账的时候。”
    灵雨听了这话,更加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云鬟在榻上听着有些不像,便才回过头来,问道:“你……去见过圣上了?”
    赵黼见她肯开口了,便忙道:“是,没来得及跟你说,先前我进宫的时候,东阁那里正好闹事……”
    当下,便将如何遇见沈相命人发难,如何跟老皇帝一言不合,又如何离开后……遇见了雅韵殿走水。
    原本赵黼不想将救小世子宏睿一节告知云鬟,免得她忧心,然而因知道先前待她过狠了些,她的脸皮薄,方才只怕是羞愧恨怒交加,所以这会儿索性便一并跟她说了。
    又道:“可知当时我几乎就陷在里头,多亏了……”那“巽风”二字,在嘴边卡顿,便咕噜噜含糊说过,“六爷又从来命大,便才逃出生天,可知道那会儿我当自个儿要死了,所以出来后,才拼命先来找你……”
    赵黼本是想趁机撒个娇,让云鬟知道他遭历了凶险,可多宽谅他些。不料还未说完,就见云鬟脸上的血色极快敛退。
    赵黼咽了口唾液,心中却也想到那症结事,当即不敢再说。
    灵雨在旁呆呆愣愣,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复那来者,若再耽搁下去,只怕不妥,却又不敢擅自催问。
    赵黼见云鬟垂首不语,便握着她的手腕道:“阿鬟?你怎么了?我其实……也没什么大碍,方才是故意往大了说,来哄你的。”
    不说这句还罢,才说了这一句,云鬟微微一颤,两颗极大的泪珠便无声坠落下来,打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虽然云鬟一个字也没说,赵黼却心有灵犀似的明白她是在为什么而落泪,心也隐隐作痛起来,本还想安抚她两句,自己却也有些红了眼圈。
    两人相对默然,顷刻,赵黼才说道:“你别乱想。横竖……如今我好好地不曾有事。”
    云鬟咬牙,双眼紧闭,泪珠却无法禁止,仍是自涌出来。
    赵黼还要再说,云鬟将手抽回来,抬袖子擦了擦脸,哑声道:“既然圣上传你,你还不去?”
    赵黼见她双眼泛红,湿润润地十分可怜,更加舍不得离开,便道:“我不想见那老头子。”
    隔了会儿,云鬟方道:“我知道自己见识有限,不敢如何劝说你,何况我也知道你的心。”
    那一夜皇宫秋雨,血色迷离。赵庄夫妇死的又惨,赵黼九死一生,如今他心中认定了赵庄夫妇的死,跟老皇帝脱不了干系。
    死的是他认定的父母,还有一个英妃。故而除了他自己,别人并没什么资格来劝他怎么样。
    云鬟也深知此情,就算在赵黼心中眼里她是个最不同的,她却也并不肯在这件事上规劝他分毫——就算她知道,如果她劝赵黼,赵黼不至于不肯听。
    但云鬟还是希望一切让赵黼自行决断,而不去为难他。
    云鬟道:“先前宫中出了一个案子,事关一个老嬷嬷……不知道你听未听说。”
    毕竟事关英妃,叫人投鼠忌器。不料赵黼道:“此事我已知道,萧利天也曾说及此人。”云鬟微诧。
    赵黼又苦笑道:“我生母身边的人,要害我的父母,我竟像是命犯天煞孤星一般。”
    说着,凝视她的双眸道:“我毕竟是个无父无母的人了,本再无挂碍,只是怕你在京内有个不测,才肯回来,如今也只有你了……”喃喃说着,埋脸擦颈地轻轻蹭摩。
    云鬟任凭他动作,慢慢说道:“那夜……送你出城,我本以为此生再见不到了,如今得你平安回来,我就、再也不想别的了……”
    于雪中再见到赵黼那一刻,就似神迹降临。
    所以就算他狂放到在那种地方求欢,也不忍十分拒绝。
    赵黼听着她的真心话,心头麻酥酥地,万般受用。
    云鬟悄然说了这句,才又道:“ 当初太子殿下为了保你平安,宁肯让你离开大舜。我原本还不理解他的意思。待自己亲自送走了你,才算知道那种滋味。如今你好端端归来,太子在天之灵看见,定然也十分欣慰,我只是想……以太子的性情,绝不会乐见你跟圣上再起冲突,尤其,是为了他。”
    赵黼将她轻轻抱于怀中,半晌才叹道:“知道了,我这就去见老头子就是了。”
    送赵黼出殿,灵雨叹息自忖:“多亏了姑娘。”天底下也没有第二人,可以劝动这位爷。
    当即把帷幕垂下,重新换了新水进来。
    云鬟撑着同赵黼说了半晌话,早有些力倦神疲,便侧身缓缓躺倒了喘息。
    灵雨上前,悄声道:“姑娘,我帮你打理罢。”
    云鬟睁开双眸,脸上不禁又有些晕红,手臂圈遮着脸,闷声道:“不用了。”
    灵雨本来甚是忐忑,见她如此,却忍不住一笑,因无人在跟前儿:“我又不是别人,是姑娘的心腹,为姑娘死都使得,何必这样?”
    云鬟听说的如此,才又睁开眼,却仍有些窘然赧颜:“我好好地,不用收拾。”
    灵雨忍笑:“既然如此,我去取件新衣裳来换上就是了。”
    云鬟见她去了,才松了口气。
    顷刻灵雨取了一套里外衣裳回来,脱下里衣,惊见一枚金光灿烂五彩斑斓的臂钏在那无瑕玉臂上,灵雨正要问,便听得外头有人道:“怎么不见人?我进来了,别吓一跳就成。”
    灵雨一惊,不知来者是哪一个,竟如此放肆大胆。
    云鬟却听出是周天水的声音,便在灵雨手上一按,示意她不必紧张。
    果然,就见有人挑起帷幕走了进来,虽仍是一身男装,但轮廓秀丽,显是个女孩儿。
    曾经在太子府摄魂杀人案中,灵雨是见过周天水雌雄难辨打扮的,是以即刻认了出来,由此放心。
    这会儿灵雨忙忙地相助,才系好了衣裳,天水便近前了。
    盯着云鬟泛着浅色桃红的脸,又瞧见她颈间那几处绯红,已经先疑惑起来。
    云鬟因见她来到,便要起身相迎,谁知才一动,下头就生生地一疼,毫无防备地又歪了下去。
    天水吓了一跳,见她斜卧榻上,花颜润泽,身姿婀娜,仿佛一枝桃花被雨打轻颤,娇袅不胜,竟比先前别有一番风流滋味。
    
    第513章
    
    周天水毕竟在外历练,经验丰富,见云鬟如此情态,又联想到先前所知之事,便睁大双眼乌溜溜地打量,越看越觉着口干,不觉咽了口唾液。
    这会儿灵雨早上前扶住云鬟,低低问道:“怎么样?”
    忽然又想起赵黼说“上药”的话,心里有些慌张忧虑,她虽然是个王府侍女,毕竟是未嫁的女孩儿,并不知道这些用物,一时后悔未曾问过赵黼。
    云鬟咳嗽。因赵黼在灵雨前那般说话,让云鬟大不自在,如今又对着周天水,若也给她知道了,只怕就不活了。
    忙握了灵雨的手,示意她噤口。
    灵雨会意,便好生扶着她坐着,故意道:“明明知道下雪路滑,偏在外头走路也不留神,摔坏了如何使得。”
    周天水见她主仆如此,强行忍笑,却也知道云鬟的性情,生怕她羞恼极了生事。于是便假做若无其事状,上前道:“我道是怎么了,竟像是个病西施,原来是摔了一跤?啧啧,真真是不小心的很,这般大雪,竟是为了什么大事乱跑?”
    云鬟脸上微热,只得问道:“你如何在宫内,又来找我做什么?”
    周天水道:“我自然是跟四爷进来的,也多亏了我跟巽风跟着四爷,你倒是要多谢我们才是。”
    云鬟诧异:“为什么多谢?”
    天水道:“当然是因为先前雅韵殿那一场火,若不是巽风哥哥闯进去及时救了他出来,这会儿他又怎么能跟你见面儿呢。”
    ——先前赵黼本想提巽风,可又因知道巽风必然是受白樘之命前往,故而便咕噜了声而过。
    当时云鬟就觉他有些隐瞒,这会儿才明白竟是如此。
    云鬟却也知道赵黼忌惮不提的原因,只是觉着隐隐好笑罢了。
    云鬟便道:“实在多谢。”
    天水本是戏谑的话,谁知她这样正颜悦色,不由却惶恐起来,因笑道:“我跟你玩笑的,是四爷命我们跟着救援,你却当真谢我做什么。”
    云鬟道:“你们救了他,就等同救了我的命了。一声‘多谢’,已是极轻的了。”
    云鬟从来绝口不提个人之事,纵然先前周天水曾拿赵黼来打趣,每每说起,她就有些恼怒不喜之色,如今竟然主动说出这样亲密厚重的话,丝毫不避嫌疑,着实让天水意外。
    天水察言观色,不由问道:“你、你跟六爷他……你果然心爱上他了?”
    云鬟面上复又微红,终究不能答这个:“罢了。何必只说这些。雅韵殿如何无端端会起火,我听闻静王妃跟世子在彼处……你又如何来找我?总不会是要我的谢的?”
    天水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追问,答道:“雅韵殿系被人纵火,目前已怀疑是……沈相的人所为,乃是为了报复静王殿下,想害死小世子。”
    云鬟心中略觉古怪,雅韵殿,鸣凤宫,这次要害的是小世子宏睿,当初那次,却是为了赵黼而生。
    周天水道:“至于我来找你,倒的确有件事儿。”
    云鬟敛神看她,天水却打量周遭。
    方才灵雨因见两人仿佛有事相商,便退了出去,天水才握着云鬟的手,道:“是四爷叫我来,告诉你一句话。”
    云鬟心头无端惊跳,对上周天水的目光,问道:“不知是什么话?”
    天水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四爷说……”
    天水的转述钻入耳中,令云鬟的耳畔嗡嗡响了起来,也似有个声音在耳畔聒响,跟此刻天水的字字句句,重叠切合,萦绕不退。
    赵黼出了含光殿,却见雪已经有渐小之势。
    满目所见,重重宫阙殿阁都被一片绵冷的白雪覆盖。
    已是寅时之初,最冷的时刻。
    小黄门在前方挑着灯笼引路,暖黄的灯笼随风微微摇晃,也不知是因为地滑还是心慌,竟一个失足往前跌倒过去,那灯笼顿时便被火引燃,在雪中烧做一团。
    赵黼止步皱眉,燃烧的火光照的他的脸半阴半晴。
    那小黄门昏头昏脑地爬起来,翻身跪倒,颤声求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赵黼负手往前,这小黄门吓得往后一仰,瑟瑟发抖。
    原来赵黼名头虽大,先前也频频出入宫闱,但却也并不是宫中每个人都认得,何况又有些新进的。这小太监便是如此,本听了好些关于他的传闻,什么具有辽人血统,杀人如麻,从来又最是嚣张,皇帝都奈何不得他,看谁不顺眼,举手就能掐死,竟是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残忍嗜血之人……这许多骇人的话。
    那些知道底细的宫人,却因赵黼的身世扑朔迷离,性子燥,先前又去过辽国,皇帝的意思又摸不透,故而先前听说传令,一个个推三阻四,只叫这新人出头。
    先前迎了赵黼出来,壮着胆子看去,见是那等相貌,惊为天人,一路上神思恍惚地乱想,不觉失足跌倒,又怕惹怒赵黼无辜横死。
    谁知赵黼瞥了眼,见他那样惊恐失色的模样,便嗤地一笑,也不理会,自己往前去了。
    这一笑,却似雪地之上的星光月朗。
    这小黄门人呆若木鸡,半晌回过神来,便忙不迭地爬起来跟上。
    赵黼来至寝殿之时,在场的众位大臣仍旧未散。
    赵黼第一眼就看见列位其中的白樘,那身影太过端直了……这人不管身在何处,总是这般打眼醒目,鹤立鸡群似的。
    昔日,在明了云鬟曾对白樘的心意之前,还只是觉着如此而已;但在知道之后,白樘便从“打眼”变成了“刺眼”。
    后来进一步的变化,是在赵黼隐约察觉……白樘对云鬟竟也格外“照顾”,以至于到如今,那种刺眼便成了眼中心头的一根刺。
    赵黼本不欲多看,却偏连看了白樘数回。
    但任凭他眼带飞刀,白樘却兀自岿然不动,仿佛浑然不觉。
    反是其他几位大臣,见他入内,不约而同转头来看,或惶恐,或畏惧,或坦然。
    此刻众人所议的,正是沈正引的种种罪行,加上白樘先前所查,越发是铁证如山。
    末了赵世道:“着白爱卿跟梁爱卿两人,偕同静王,查办此案,要紧之时可调用镇抚司人马,勿要出任何纰漏,更不可引发京内慌乱。”
    白樘同监察院梁御史,静王三人出列领命。
    群臣出门之时,白樘略停了停,却见云散雪停,头顶竟已经是满天繁星。
    因黎明将至,东边儿天空上,隐隐地透出一丝朝霞的红,白樘打量着,满面却是喜忧参半。
    殿内,因众人皆散,赵黼道:“你叫我来,就是想让我看这一出戏?”
    赵世道:“如何不懂?是为了你清路,也让你看看清楚,以后你该重用的是那些大臣。”
    赵黼哼了声:“风水轮流转,当初死活不肯落在我手里的东西,如今死活要往我手里塞。说出去只怕没有人肯信。”
    赵世道:“黼儿。”
    赵黼敛了笑,淡淡看他。
    赵世对上他的眼神——无法说出口的是,倒并不是皇帝果然良心发现,知道犯下错误欲弥补,而是因为非他不可。
    从那夜深宫惊魂,赵黼被萧利天救走,以及后来的种种传言,可知赵世虽然看似稳坐龙椅不动声色,心中却也时刻惊涛骇浪。
    他深怕,怕赵黼会被萧利天蛊惑,当真一怒之下接手了辽国皇位,然后挥师南下。
    那是赵世设想的最坏的一种可能。
    可知必然是血流千里,死伤无数。
    正像是先前有段日子那些耸人听闻的流言一样:当初跟辽人交战,便每每落于下风,只是在赵庄跟赵世镇守云州之后,情形才开始好转,或许可以说,竟是他们“父子”的功劳。
    然而如果最能抗辽的赵黼反而帮着辽人回头打舜,以赵黼的用兵如神,再加上对大舜兵力及作战的熟悉度,还有悍勇的辽人。试问该如何能阻,怎么去阻?
    谁又能拦住那样怒火冲天的赵黼?
    赵世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夜不能寐,须发皆白。
    他后悔:后悔未曾干脆地杀掉赵黼,一不留神,便会成为亡舜之痛。
    也后悔,后悔自己虽窥得真相,却仍是步步棋错,竟走到这般绝境的悬崖之上。
    但事实终于让赵世明白,原来毕竟是他“独断不仁”。
    他小看了那个……他曾以为是孙儿的人,就算在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赵黼也并不曾起过要带辽人回侵大舜的心。
    先前几多怒恨,如今便多少愧悔。
    当知道赵黼连辽帝的皇位都可以推却,赵世知道,在这一场他跟萧利天无形的博弈之中,他并不曾如意料中的惨败。
    毕竟赵黼并不会按照他的心意手势而行,因为他……从来不是一枚棋子。
    他是一个自有七情六欲,纵横无忌的真豪雄。
    皇帝虽然并没败在萧利天之手,却甘心向着赵黼低头。
    这一场偌大的宫变,是一场泼天的试炼,以赵庄夫妇的命为祭祀,以两国之重为赌注,这般惊悚骇异,血腥残酷,却成就了他心目中的帝王。
    赵世轻轻抚过下颌,道:“先前朕留崔云鬟在宫中,曾对她说过一句话。”
    赵黼哼道:“定然不是好的。”
    “你果然深知朕意,”赵世哑然失笑,道:“朕跟她说,就跟我赌一赌,若是在朕驾崩之前你不回来,就也叫她也陪朕同去。”
    赵黼脊背挺直,眼中透出几分怒色。
    赵世道:“怎么,朕有这个想法儿而已,并未下狠手,你就恼了?那萧利天曾对她动了狠手,几乎没要了她的性命,你又如何?”
    赵黼毕竟才回京一日,有许多事情尚未打探清楚,最要紧的自然是云鬟的安危,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先潜入宫中。
    这件事虽质问过萧利天,却并不曾得萧利天的确切回答,这会儿听赵世说起来,岂不惊心。
    眼前忽地出现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半掩在中衣襟下,曾随着动作摇晃,半露出来。
    当时他因情迷意乱,早就沉醉不知如何,虽瞧了一眼,还只当是一处不留意的蹭伤,或者是因殿内光暗影转而生的错觉。
    如今听了赵世这一句,惊心胆寒。
    赵世长叹:“想来你也知道了以后该怎么做,黼儿,不要再跟朕赌气了,不管是为了太子,还是她……或者舜辽,以及这天下……”
    赵黼去后,王治从外进来,道:“殿下这个急性子,多早晚儿能改呢,不过,果然竟给圣上说中了,他果然会回来,您可真是神机妙算。”
    赵世道:“与其说神机妙算,不如说我深知他的性情。”
    赵黼的性子跟赵世年轻时候极像,只是却比赵世多了一份“独专深情”,赵世以自己的性情来推赵黼,算定他必然舍放不下崔云鬟。
    故而先前云鬟被下狱,后又经过白樘等人殿上求情,纵然放了出来,却仍是未曾立刻大昭天下。
    就是故意纵容民间的那些传言越盛。
    赵世算准了赵黼的性子,必然会挂心云鬟,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恐怕爬也要爬回京城。
    赵世便问道:“你觉着,朕的决定如何?”
    王治道:“老奴大胆,先前几位大臣,倒有一大半儿是在静王殿下一边的,尤其是除掉了沈丞相,便没了外戚干政的凶险,且静王毕竟久居京城,为人最稳重难得,知根知底,可是殿下么……就有些让人吃不准了,不是老奴说,今儿在场的九位大人里头,真心懂殿下性情为人的,怕只有一个。”
    赵世呵呵笑道:“你说的是谁,朕倒也猜到了几分,大舜有黼儿在,必稳,有他在,必正,已经是足够了。”
    且说赵黼离开寝殿,一路飞奔回了含光殿。
    已经天明,云鬟身上大不自在,便只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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