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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联珠-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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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联珠》
作者:烟霞逸士
校点说明
《新镌绣像巧联珠小说》四卷十五回,题“烟霞逸士编次”,序中又称其为“烟霞散人”。据考,此作者当为刘璋。同治《深泽县志·名宦传》载,刘璋字于堂,号介符,别号烟霞散人、樵云山人,山西太原人。大约生于康熙六年(1667),康熙三十五年中举,雍正元年(1723)任深泽县令,任四年,被解职。所作小说尚有《凤凰池》、《飞花艳想》、《斩鬼传》等。
此书有癸卯槐夏西湖云水道人题序,以刘璋生年计,此“癸卯”为雍正元年。书当即成于此年或此前不久。
此书版本有五彩堂编次本以及藏于美国哈佛大学的可语堂刊本和藏于日本内阁文库的坊刻本。本书以五彩堂编次本为底本进行点校,刻本一函四册,半页八行,行二十字。
序
文章原本“六经”,“三百篇”为风雅之祖。乃二“雅”三“颂”,登之郊店明堂,而“国风”不削“郑”、“卫”,二“南”以降,贞淫相参,其间巷咏途讴,妖姬佻士,未尝不与忠孝节烈并传不朽。木铎圣人岂不愿尽取而删之,盖有删之而不可得者。
器界之内,万物并生,其初漫然不相接也。惟人生于情,有情而后有觉知,有情而后有伦纪也。于是举漫然不相接者而忽为之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以起其忠爱恻怛之思,发其忧愁痛悱之致。至于冷历万劫而缠绵歌舞,不可废也。岂非情之为用!然今使人皆无情,则草木块然,禽兽冥然,人之为人,相去几许。但发乎情,止乎礼义,斯千古之大经大伦,相附以起。世风沦下,宋人务为方幅之言,而高冠大袖,使人望而欲卧;近令词说宣秽导淫,得罪名教。呜呼,吾安得有心人而与之深讲于情之一字哉!
烟霞散人博涉史传,假于披览之余,撷逸搜奇,敷以菁藻,命曰《巧联珠》。其事不出乎闺房儿女,而世路诡(山戏)、人事艰楚,大略备此。予取而读之,跃然曰:此非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欤!亟授之梓。不知者以为途讴巷歌;知者以为路之“风”、“雅”无愧也。嗟乎,吾安得进近令词家,而与之深讲于惰之一字也哉!
癸卯槐夏西湖云水道人题
第01回 闻秀才结社题诗 方按院游山访婿
诗曰:
何人不愿凤鸾俦,君子吟诗赋好逑。
四海求凰须有赋,十年不字独含愁。
太真玉镜非终计,贾午奇香自古羞。
堪笑淫奔无赖者,于今亦浪说风流。
详说正德年间,江南苏州府有个秀才,姓闻名友,表字相如,是苏州有名的大家,住在胥门里。父亲闻悦,是个举人,一生正气,做过一任知县,因秉性刚直,不会奉承上司,又见宦官擅权,挂冠而归。母亲胡氏是金陵上元人,也是大家,母舅胡完尧,现做刑部郎中。闻公夫妇在三十岁外,才得闻生,自此以后,便没得生子,夫妻两人便分别掌中之珠一般珍爱。
闻生自小生得聪明,眉目清秀。四岁上学,过目成诵,到十四、五岁便无书不读,不独文字精通,亦且工于诗赋。闻公在林下,专以课子为事,请了一个先生在家。这先生姓杜号了翁,是吴下名士,专好饮酒赋诗,时常与闻公唱和。闻生自幼看见先生与父亲做诗,他也就私下学做,所以极做得好诗。
一日,先生社里传几个题目来,正在那里苦吟。闻生把他题目取来一看,只见都是些苏州古迹:馆娃宫,响屧廊,琴台,西施洞,玩月池,玩花池,吴王井,砚池,香水溪。先生做了几首,还有“吴王井”、“香水溪”几个题目不曾做。他就技痒,研起墨来,不消一盏茶时,就挥成一首“吴王井”的绝句:
金辉涌寒波,玉泓开素练。
青山倒影来,疑是芙蓉面。
才做得完,被先生走来看见了,大加赞赏说:“你后来决当以诗名世。”就递与闻公看,闻公也不觉大喜。自此以后,遂不禁他。但是父亲、先生做诗,他也便依题出韵,酬和几首,往往两位老诗人倒不如他的。到了十六岁上,就进了学。许多人家来与他说媒,闻公就要替定亲,他说:“孩儿年纪尚小,此时正好读书,若娶了妻子,未免分心;且立志中了之后,方才娶妻。”闻公听得此话,十分欢喜说:“你既有志如此,我也不强你。”故此虽有媒婆来说,只是不允。
〔闻生〕止是吟诗作文,与几个好朋友往来。一个姓富名谷,号子周;一个姓王名之蕙,号楚兰,都是少年名士。富子周的父亲是个进士,却没有一些公子气。王楚兰是个富家,家道殷实,父亲向在扬州开个缎铺,他却爱读书。都比闻生长些,意气相投,是他性命之交。还有个杜伯子、方石生,都是社中朋友,也相好的。彼此诗文往来,十分契密。
一日,正值三月初旬,牡丹盛开。闻生叫家人把布篷遮了四边,都把细竹撑起。那牡丹高低疏密,馥郁非常,闻生赏玩多时,不觉诗兴大发,就叫小厮燕喜取笔砚来,对着牡丹,吟成《古风》一首:
姑苏三月春无主,桃花落地柳花舞。
草堂昼静午未开,卷帘几度清明雨。
雨过苍苔花满园,红明绿暗莺声繁。
牡丹初绽大如盘,几枝偏傍南窗暖。
亭亭凝笑复含羞,我一见之魂欲断。
姚黄魏紫不足爱,丹霞剪作神仙佩。
国色宁容蜂蝶侵,天香未许芝兰配。
日照露浥无不佳,临风映水犹多态。
主人惜花惜欲死,日日花间坐不起。
若使花神解舞时,谢公何必东山妓。
名花艳艳不辞红,对花莫使酒杯空。
今日花开不尽醉,明朝花落生秋风。
君不见,风吹花开还吹落,今日花开不如昨!
可怜人面不如花,安能常向花间酌?
向花饮,对花歌,日月疾如东逝波;
人生不饮奈花何,花乎花乎奈尔何!
吟罢,燕喜便将松茗一杯送与闻生道:“相公请茶!”闻生接茶在手,便想:“有此名花,不可不过二三知己赏鉴。”适逢门役来报:“富、王二位相公在外边拜访。”闻生喜之不胜,连叫:“请进来!”一面亲自迎将出去,道:“二兄来得却好。寒家牡丹盛开,小弟不敢自私,正欲遣小僮奉请,不期二兄光临,花之幸也!”富、王二人道:“不敢!此来是弟辈之幸也。”途同闻生进坐于花下,大加称赏。
闻生一面叫厨下整治酒肴,一面差燕喜往杜伯子、方石生家去,说:“富、王二位相公在我家赏牡丹,立候二位相公赴席。”不一时,二生齐到。叙礼方毕,便道:“子兄与楚兄几时到的?先我饱饫名花,少刻当先罚一大觥!”富子周道:“弟原无心同楚兄到此,适逢佳会,因不敢独占花魁,故在此候兄。来迟者当罚!”闻生笑道:“且尽小弟之意,罚酒在后。”遂命家僮摆上酒肴,五人对花畅饮。王楚兰道:“小弟昨日在一敝友席上,闻他道饮酒有‘四乐’、‘四不乐’。不乐的是‘高耸耸乌纱一顶,整齐齐皂甲两行,花簇簇五堆果罩,闹嚷嚷一本弋阳’。”众友道:“此系拱居暴发所为,我辈虽不在座,听之亦觉可厌。请教‘四乐’如何?”王楚兰道:“今日之饮是也。‘密契契二三知己,香艳艳满院奇葩,明皎皎冰轮初上,韵悠悠笛弄梅花’。此我辈真乐也。”富子周道:“若将今日之饮言之却当,若以此四句尽饮之乐,则未也。溪山猿鹤,林下红妆,对之而饮,未尝不乐。待小弟明日作东,请一小舟,为虎丘尽日之游,把酒溯流,畅观佳丽,相如兄不可推故不来。”王楚兰道:“我辈既非乌纱帽,船中又无弋阳腔,相如岂有不来之理!”遂笑谢而别。
次日,富家遣仆持帖,请游虎丘。不料闻生因赏花坐久,为风露所侵,偶染寒疾,不能出门。无奈富仆再三苦请,闻生道:“我作一诗,与你回复相公,断不难为你。”诗云:
画舫多佳丽,溪山景倍幽。
深柳藏莺语,高梧映碧流。
主人还白醉,把盏荡轻舟。
爽约因花病,无缘追胜游。
遂一简与来人,道:“我病是你亲眼见的,今日不能领情,容日〔后〕到府上奉谢吧!”富仆回到舡中,只见王、杜、方三位俱已来齐。将简递与主人道:“闻相公有简在此。”富子周接来一看,大叫:“扫兴,扫兴!今日之游,却遇相如有恙。”王楚兰道:“他简中如何说?”富子周道:“竟无所说,有诗为证,诸兄请看。”众人看毕,杜伯子道:“既不来,我们何不开舡,往虎丘登眺一回,以尽今日主人之兴。”
却好方古庵因进京,便道要游虎丘,叫管家租一只游船,同贾有道往小唐桥进发。但见:
绿荫朱栏,茶灶炉烟飘渺;雪宝雕墙,酒家海陆杂陈;曲曲迴廊,摆列出百般盆景;飘飘仙子,翠绕着双鬓云飞。
来往游人,笙歌盈耳。船中也有焚香啜茗的,也有敲棋斗朔的,也有红裙进酒的,真是应接不暇。忽见二三少年,荡一小舟前来,方公仔细一看,却是富子周。富子周也看见他,便道:“啊呀!老年伯为何到此?”那老者就立起来,拱手叫住了船。富子周对众人道:“此乃敝年伯方古庵,现任台中。”王楚兰便道:“莫非嘉兴讳正的么?”富子周道:“正是!”就走出船来道:“老年伯,请过小舟奉揖。”方公正要过来,各各施礼坐下。富子周欠身道:“不知老年伯到此,有失迎候!”方公道:“不敢。学生因假满入都,昨日方到,当事都不欲相会,因爱虎丘之胜,故同告亲到此一游。”因问道:“此三位何人?”富子周道:“都是敞同社。”一一说了姓名。因说道:“老年伯既来游虎丘,就屈小舟一坐,少刻奉陪同往,不知可以屈尊否?”方公道:“诸兄兰亭佳会,小弟怎么好做王鲁直?”杜伯子便道:“但恐有亵老先生,就连旁边坐的那个人也请过来。”
原来此人是方公的陪堂,姓贾名有道。你说这人怎生模样?但见:
头带一顶鸭嘴方巾,身穿一领天蓝道袍,胡须苍白,面貌黑麻,左顾右眄,满口不脱奉承,后拱前趋,遍体尽皆谦让。势利场中书记,公卿门下帮闲。
老杜邀他过来,一齐坐了。富子周问道:“老年伯入都,家眷同行么?”方公道:“学生无子,年丈所知,只有一个小女,如今携之进京,同在舟中。”因见桌上诗笺,就拿起来一看,不觉连声赞道:“好诗,好诗!是哪一位社兄之作?清新高老,真字字珠玉。”杜伯子道:“此乃敝友闻相如之作,今日因有病,故寄此诗来。”方公道:“此兄多少年纪,有此美才?”王楚兰道:“敝友年未弱冠,才实冠军,不独诗赋擅场,亦且试必领案。”方公道:“有此美才,实为可敬,可曾婚娶么?”富子周道:“尚未曾聘。”方公不觉喜动颜色,道:“如此高才,老夫日所未见。烦老丈致意此兄,说学生愿一识面。”说罢,摆上酒来。饮了半日,同到虎丘千人石、梅花楼盘桓了一会,回到舟中,翻席又饮。方公因问道:“贵省文宗吴宪老乃是敝同年,想不日按临了。他胸中极博,不知他取士何如?”杜伯子道:“如今宗师在云间,也就发牌考敕,府丞极廉明。云间朋友,未免好名失实者多,宗师考法甚妙,也不狗虚名,也不查前案,也不收书札,只凭文字定优劣,绝无情面。及至发落之日,决要逐一唱名,优等的花红之外,倍加赞赏几句;劣等的也去安慰劝勉一番,便道:‘本道阅卷,并无成心,尔等文字,仍有一日之短,遂致下等,功令使然也。若能从此励志芸窗,何愁下科不擢上第?’如此作为,所以人皆称其公而且明。目下若到敝府,是敞府孤寒之幸也!原来是老先生的贵同年。”方公道:“据兄所言,敝同年可为极得士心的了!”富子周忙斟了一大觥,送〔与〕方公道:“老年伯话久了,再奉一杯!”方公道:“不敢。席深了,就此告别。”遂起身辞谢众友。出船头,执富子周手道:“但闻兄必求年丈邀来一会,以慰企慕之怀,足感高情!”便一拱而别。
贾有道一路随着方公,暗想道:“闻生不过一首诗,能使方公念念不忘;若人品再好些,一定夺了我的心事了。”便假意问道:“那闻相如既有此隽雅诗才,谅必定是个大成之器。”方公道:“且等闻生来时,便见分晓。”说话之间,早到座船。贾有道自回二号船上去了。
方公归到舱中,夫人、小姐接着。问道:“今日何故归来得迟?”原来夫人综氏,单生一名小姐,小字芳芸,年方一十六岁,生得姿容非常,真是绝色佳人。女工针指,不消说起,就是诗词歌赋,也无不佳妙。有诗一首,单道他的才貌:
一枝秀绝贮琼楼,美玉从来不暗投,
衣剪春云堪作珮,神澄秋水欲凝眸。
颊和琥珀偏增媚,腰着轻罗惜太柔,
漫道大家能独步,于今仕女说班头。
只因他如此才貌,方公夫妇十分珍惜,要与他择一个风流佳婿。选了许多人家,都不中意,所以直迟到如今。当日所见闻生如此美才,便留心访问。方公见夫人、小姐问,遂将前事说了一遍,笑嘻嘻地向袖中摸出闻生的诗来,递与小姐,说道:“你看这诗何如?”小姐接着,看道:“此诗甚好!但不知何人所做,是何题目?”方公道:“此是富年侄社友闻相如之作。今日因病不赴社,所以寄此诗来,适才我偶然看见。闻他年纪才得十七岁,去年案首进学的。我叫富生约他同来一会,若相貌出众,我就要招他为婿。”小姐听见“招婿”二字,就把头低了下去。又将诗稿看上两遍,低低说道:“字也写得丰致!”方公欣欣得意,各自归寝。小姐到了自己寝处,又把闻生的诗细看几遍,果然字字清新,句句隽逸,心中十分爱慕。
只有贾有道回到船中,十分不乐,你道为何?原来贾有道有个表亲,姓缪,叫做缪文甫。儿子缪成,买得个秀才,会写得两个“之乎者也”,同得方公的小姐十分标致,因老贾在他门下走动,便一心要想天鹅肉吃,与贾有道商量,要做方公的女婿。便道:“若得事成,愿谢银三百两。”贾有道便叫缪成拜在方公门下,又央人做了些诗文,请教方公,老贾便把亲事的话透了一番。方公择婿甚急,见贾有道十分称赞,要当面试他一试后回复,所以贾有道只道有几分成了。日间听见方公的说话注意闻生,他就十分妒忌,心里想道:“缪家亲事不成,我三百两银子就没有了。须设一计破他才好。”踌躇了一夜,说:“且看他来,我随机应变便了。”正是:
笑里有刀,口中有蜜,人面易知,人心难测。
毕竟不知贾有道如何设计,且听下回分解。
第02回 议婚姻年侄执柯 图钱财陪堂定计
诗曰:
共说乘龙好,门阑喜若何。
怜才宁一日,选貌待双蛾。
道蕴犹憎怒,郗郎世岂多?
最怜逢按剑,佳偶事偏磨。
话说贾有道为缪成亲事,思量要破败闻生,一夜不寐。次日早起,到了官船上来见方公。方公因对他说道:“昨日托富子周的话,不知闻生今日来否?”老贾道:“正是!老爷如此注意他,他自然就该来拜。”正说间,只见长班报道:“富相公来拜!”方公连忙叫请进来。
富子周上船见了,投了帖子,送过下程,又送一本文稿,一册诗稿。相送坐下,方公道:“昨日多扰!年丈曾会那闻兄么?”富子周道:“适才在敝友处道及老年伯之意,敝友极感,渴欲进谒。因病未痊愈,一好即来奉候。”方公道:“学生就要开船,而此公又不得一会,奈何?”因留富生小酌。富子周道:“昨日〔那位〕贾令亲在么?小侄有一刺奉拜。”方公叫:“请贾相公出来!”贾有道出来见毕,也彼此叙了几句闲文。少顷,摆上酒来,方公就在席上看富生的诗文,连声赞道:“诗文皆妙,而文更精熟,今秋断抢元矣!”因说道:“诗与举业,虽系两途,以学生看来,原不相害。再没有会做诗的人不会做文章也,没有文字通的到会做诗,总之,才人无所不可。”富生道:“老年伯高论,是破世俗之疑。”方公因道:“学生偶有一近刻请教。”叫家人取两部诗稿出来,递与富子周道:“一册请教年丈,这一册烦转致闻兄。”因问:“闻兄为人何如,是何等人家?”富子周道:“敝友尊公曾为邑令。敝友生得美如冠玉,为人潇洒出尘,真是鸡群叔夜。”方公听了,越发大喜,对富子周说:“学生有一小女,年才及笄,也会吟哦几句。等闻兄来会过,意欲烦年文执柯。”富子周道:“此乃美事,小侄自当效劳!”
正要说话,只见家人传进手本,禀道:“苏州府推官钱爷要见。”方公看了手本,对富子周道:“此乃敝门生,年丈曾会过么?”富子周道:“钱公祖下车以来,小侄因无事不敢干谒,不曾会过。小侄别过,再来领教罢了。”遂告辞而去。
方公接钱推官进舱。〔钱推官〕行过了礼,递了下程、请启,打一恭道:“门生今日才闻老师到此,候迟得罪!”方公道:“学生假满入都,因限期已过,星夜进发,所以贵上台皆不及往拜,怎么又劳贤契见顾!就要开船,盛情欲不能领。”推官又打一恭道:“虽然老师急于进发,定要屈留一日!”方公道:“学生不欲入城,心沃盛情罢!”钱推官道:“既然如此,门生移席到尊舟。”又吃了一道茶,告辞起身。
却说贾有道在船舱里,心下想道:“这头亲事,老者已有几分肯了。如今他要了小闻,难道我这三百两银子真没有了不成!须得设个计,打退他才好。”正在那里胡乱想,只见方公送了钱推官进来,对他说道:“适才钱推官来了,恐怕城里当道都要晓得。我就要开船,只等那个闻生,不曾见得一面。据富家年侄说来,可谓佳婿。但毕竟亲见其人,我才放心。”贾有道便说:“老爷所见极是!婚姻大事,潦草不得的,必须才貌双全为妙。况且老爷如此门楣,只得这个小姐!不是子建之才,潘安之貌也配不过。如今少年的人,略有些才情,便十分浮动。前日敝府一个老先生也看得一个诗中意,不妨仔细,就把女儿许了他。不想是抄袭来的。后来悔又悔不得,误了终身大事。如今老爷既不进城,他又说有病不出来,不如让晚生先去拜他一拜。果然才貌出众,不是轻薄之辈,老爷再作商量。不然,我们就开船便了。”方公道:“这也说得是。你就替我带一个帖子去回拜富年侄,说我不进城,不及回拜,就问他闻生住处。今日晚了,明日去罢。”贾有道欣然领命。
却说富子周别了方公,竟往闻生家来。到了书房中坐下,闻生出来见了。富子周道:“兄意好了?”闻生道:“勉强起来,尚不能出履。”因问道:“拜过贵年伯么?”富子周道:“敝年伯多致意。他就要开船,渴欲吾兄一会。”因向小使手中取诗稿过来道:“这是他的诗稿,叫小弟寄来请教的。”闻生接过来,看了几首道:“此老之诗甚佳!”因笑道:“纱帽中一般也有通的。”富子周也笑道:“纱帽头肯替我们相与,自然通些。”二人大笑。富子周因说道:“方公酷性好诗,他一位令爱,也善吟咏,又生得有倾城之色。方才对小弟说,等兄去会过,要小弟执柯。兄刻作速拜他一拜!”因笑道:“为老婆拜丈人,兄快些扶病而去!”闻生也笑道:“不要取笑。但知己之感,小弟明日就去。”富子周道:“不听见小姐,你如何肯行!”说罢又笑。
闻生就留富子周小饮。富生道:“这个算不得请媒,明日还要另吃。”闻生道:“小弟岂以富贵之女动心!但感他文章知己,不得不去一拜。”富子周因说道:“明后日寒族扫墓,不得功夫奉陪,奈何?”闻生道:“扫墓自是正事。但他船在何处?只要说了,便好问去。”富生道:“在码头上。舡上有复命的牌,极好认的。”二人又说了些闲话,饮至傍晚而散。
闻生归到房中,心下想道:“如今的人都是瞎子,哪里有认得真才的,方公如此殷殷,真可谓知己。”又想道:“他一见我的诗,就要把女儿许我,此老真是怜才!我虽未见他小姐的才貌,想方公如此选择,料也不是等闲。”就把方公的诗文拿来看了几首,因有笔砚在手头,就圈点了几句。见题目上有《美人病春》的诗,因笑道:“老道学也做此风流题目。”正翻看时,只见中间夹着一张花笺,写得十分精楷,却是一首回文诗。闻生拿起来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亭边过雁塞天遥,日极晴楼倚细腰。
庭满落花春寂寂,漏和寒雨夜潇潇。
青山远共愁痕黛,绿柳纤同病态娇。
瓶坠井空钗断股,屏云冷艳偻金销。
闻生看了,不觉赞道:“好诗,好诗!字字清秀。且看倒读何如!”又倒读了两遍,越发大喜道:“倒读更佳,真可谓灵心妙手!”原来这首诗是方小姐做的,因误夹在方公的诗里,却被闻生翻着。道:“此诗辞既秀媚,字亦婉丽,是个女人的手笔。难道是方小姐的诗?不该遗失在内的!”又想道:“莫不是老者故意要卖弄女儿的才华,故意放在里面的?也未可知。总之如此佳句,就是男子做的,也算得个才子,何况女人!”又拿起来看了一回,十分爱慕,说:“若里是方小姐做的,若得他为妻,也不枉我一生求凰之念。”吟诵几遍,恐怕夜深,就去睡了。
却说贾有道次早起来,梳洗已毕,过来对方公说了,叫了自己跟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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