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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联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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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贾有道次早起来,梳洗已毕,过来对方公说了,叫了自己跟的小厮,竟先到梁家来。原来这缪家住在章阊门里大街上,是个暴发的财主,家里是开丝行的,有数万之富。梁文甫为人刻薄臭吝,真是一文不舍的。自己穿也不舍得穿,吃也不舍得吃,四季只是一领青布道袍,穿得又不像蓝,又不像黑,直到六月里,才换一领粗夏布的道袍。如此吝啬,偏生好奉承势利,穷的亲戚他一钟茶也舍不得请,若是个势宦,就肯大块拿出来。儿子缪成买进了学,那些先生骗他,说令郎高才,决要中的,做的文章大圈大点,他就信为实然,一心要替他定个做官的丈人。因与贾有道有些亲,就想起方小姐来。只见这一日缪文甫同着几个乡下人,正在那里秤丝,贾有道走进厅来,把扇子在他肩头上打了一下说道:“文老好忙!”缪文甫正秤着丝,不知是哪一个,口里浑说道:“不敢!大官。”回转头来,看见是贾有道,连忙说:“原来是贾先生。得罪,得罪!”放下布衫袖子,替贾有道唱喏。就叫家人来富秤丝,自己陪贾有道坐下,说道:“前日小儿回来,说方老爷好个人品,又多谢你盛情,亲事全仗大力!”贾有道说:“如今令郎在何处?”文甫说:“在学里。”忙叫来贵:“你到学里请大相公来,说方老爷那边贾相公在此。”小厮应诺去了。
不多一会,只见缪成摇摇摆摆回来,向贾有道作揖坐下。缪文甫道:“你留贾相公吃饭,我去完了首尾。”因向贾有道说:“失陪!得罪!”竟自去了。缪成问道:“姻事何如?”贾有道说:“前日自你别后,我就把你的文章、人品极力称赞,老者也有几分肯了。不意去游虎丘,遇着富子周,看见了一个〔叫〕闻相如的诗,就要把女儿与他起来。”缪成道:“闻相如我晓得的,果然通的。旧年进学,我是第十五,他是案首。如今难道竟成了么?”贾有道说:“成虽未成。昨日富子周天杀的来拜,又十分称赞小闻才如子建、貌似潘安,说得老者十分动火,叫他做媒,寄了一部诗稿送他。今日又叫我去拜。你道哪处?”缪成出神道:“如此怎了?还得你生个妙法,学生决不忘报!若破得他,学生私下先送一百两。”贾有道说:“我已有一条妙计在此。”缀成道:“什么妙计?”贾有道说:“如今老者就要开船,小闻又病在家里,不得来见。我如今拜他,日去只说他相貌丑陋,做人轻薄。再帮衬老者几句,叫他开了船,你就来送他一副下程,这事就有几分了。”缪成听见道:“妙极,妙极!是个好计!”就叫来富快烫酒来。贾有道说:“慢着!我如今要往富家与小闻家去,且回来吃酒。”
二人拱手出门,缪成叮咛道:“在舍下专等。”贾有道应了,竟往富子周家来,富子周上坟去了,贾有道就对他门上说:“我贾相公是嘉兴方老爷船上来的,特来回拜你家相公。”又拿出方公的拜帖来说:“这是方老爷的名帖。方老爷因不进城,不得来回拜,你可多拜上你相公。”又问说:“管家,你晓得闻相如家里住在何处?”家人道:“闻相如住在胥门里,这里,过了申衙前一直走,右手转弯,进巷第三家。门前有几株柳树,大金字牌匾便是,极好问的。”贾有道依着家人的话。一路走来,果然进得巷,有一座大墙门,门前有几株柳树,一个旧金字牌匾,写着“尚书第”三字。贾有道走进大门,只见一副对联,写道:
投闲栽五柳积德植三槐。
走进二门,不见有人,便叫道:“接帖,接帖。”只见里边走出一个半老家人来,问道:“相公何处来的?我家老爷在庄上养病,一概不敢领帖。”贾有道说:“我贾相公不是拜你老爷的,我是嘉兴方老爷那边来,拜你家相公的。快些去说!”家人接了帖子,说道:“相公厅上请坐。”进去了一会,出来回道:“家相公多拜上相公,因贱恙不能起来,所以连方老爷都不曾拜得。相公寓在何处?明日一同回拜。”贾有道说:“你去对相公说,我在方老爷船上,方老爷特托我来,定要见的。”家人又进去了一会,出来说道:“既然如此,请相公书房里相会罢。”就从厅旁边开一环洞门。
贾有道同着家人进去,只见一所大园,花木萧疏,亭池精雅。转过花屏来,三间小厅,面前一座牡丹台,开得正盛。贾有道先到厅上,只见上头挂着一幅赵子昂的真迹,旁边一副金笺对联,写道:
家徒四壁,犹存司马风流,
腹有藏书,直拟龙门著述。
贾有道坐下,只见闻生从左边出来,口里连声道:“得罪,得罪。”二人作揖坐下,贾有道举目把闻生看时,只见生得:
面如傅粉,唇似涂脂,头带飘巾,身穿儒服。丰姿奕奕,似掷果潘郎,逸致翩翩,如鸡群叔夜。真是相如再世,不减张绪当年。
贾有道看了,心下暗惊道:“果然生得标致!若把老方看见时,必中东床之选,不消说了。”因向闻生道:“久仰大名!前日在富子周处讽咏佳章,真今日之李杜也。敝东翁极其心服。”闻生道:“不敢。拙作俚鄙,过蒙方老先生谬加赞赏,知己之感,铭心刻骨。因抱残恙,未及奉拜,怎么又劳先生远顾!明日力疾出来,一同奉候。”贾有道说:“社翁既有贵恙,到不敢动劳,我辈相知,何必拘此形迹。况且舍亲明日绝早就要开舟,到不敢动劳罢。”闻生道:“岂也。自然要出来奉候。”因说道:“昨日又蒙方老先生见惠佳刻,字字珠玉,真是当代作者。小弟大胆,妄加圈点在此。”就叫燕喜取来与贾相公看。闻生之意,要贾有道看了,去对方公说他如此敬仰之意。不想中了奸人之计。贾有道看了,假意道:“经老社翁一评,更加妙了。”因说道:“闻得尊作甚多,不知可以赐教一二么?”闻生道:“前偶刻一册,正要请教。”就叫燕喜取一册诗稿,送与贾有道。又吃了一杯茶,作别起身。
贾有道一路想道:“不好,不好。我只说他有病不能出来,回去说他相貌丑陋、人物轻挑就罢了。如今他明日要来。老者一见,这事就要成了。须得另生一计方好。”一头走,一头想道:“有了,有了。他圈点了方公的诗,拿出来我看。老方生性从来极喜欢人赞他的诗,极恼的是人扫他的诗。我如今拿他一本,尽行抹坏,只说是小闻抹的,他请我到书房中,被我看见袖了来。老者看了自然大怒,再从旁下他几句火,明日若是小闻来时,叫家人呵叱他一番。再把小闻送我的诗稿也抹坏了,只说老方涂的,叫家人丢还他,不怕他两家不恼。”
正想之间,已过缪家门首。只见缪成正背着手,在那里走来走去,见了贾有道,忙问道:“小闻生得如何?”贾有道说:“好。”缪成道:“比学生如何?”贾有道说:“你是极标致的了。看起他来,觉得又比你好些。”缪成叫道:“怪哉,怪哉,我不信天地之间还有标致如我的!”老贾道:“你且不要闲说,我有一条妙计在此。”就把路上想的计,告诉了一遍。缪成拍掌道:“妙计,妙计!陈平之所不如也。这位小姐听起是学生的了。”贾有道说:“你且不要欢喜,快些拿老方前日送你的诗同笔砚来。”二人就坐在库房里,一边吃酒,一边乱抹乱叉。缪成道:“我又不晓得诗中之意,若是批得不时,岂不露出马脚!我只批‘不通’二字便了。”顷刻之间,早已批完,立起身来说道:“我去了。所许之物,见赐了如何?”缪成果然取出一百两银子,送与贾有道。贾有道接了,欣欣得意而归。正是:
美色人人爱,黄金易动心。
一时贪念起,百计即相侵。
未知贾有道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3回 富家儿当场出丑 穷秀才暗地遭秧
诗曰:
千古无人解爱才,伤心国士几寒灰。
苏秦憔悴人多丑,张俭飘零实可哀。
有笔空题鹦鹉赋,无家独上凤凰台。
悠悠行路何须问,好向花前复酒杯。
话说贾有道得了缪成一百两银子,欣然而归。回到船上,方公问道:“你回来了,曾见闻生么?其人何如?”贾有道正色道:“人到也生得将就,只是太轻薄些。”就摇了一摇头道:“也没有如此轻薄的道理。”方公道:“你怎么见得他轻薄?”贾有道说:“恐伯老爷动恼,晚生不好说得。”方公越发疑心起来,嚷道:“他的轻薄与我何干?你快说来!”贾有道才向袖子里摸出诗来,说道:“老爷送他的诗稿,他意如此乱抹,岂不可恶!”方公道:“你怎么晓得?这诗从何处得来?”贾有道说:“他推病不出来相见,被晚生再三说,请晚生到书房里去。只见摊在桌上,被晚生袖来。老爷的诗果然不好,也不该如此乱抹。况且老爷尊作,天下皆称。所以说,如今少年轻薄的多。”
方公听了此语,已有几分怒色,乃至接来一看,不觉大骂道:“如此放肆!小畜生,我到怜他的才,哪晓得他到如此狂妄!”贾有道便接口道:“他病已好了,看老爷不在眼里,所以不肯来拜。”方公道:“如此轻薄小子,要他来拜甚么。”贾有道便说:“依晚生愚意,若是他来拜时,不要接他帖子,呵叱他一番才是。”方公未及回答,只见家人禀道:“钱老爷移席到了。”方公只得叫请进来。
钱推官行过了礼,只见方公怒气冲冲,推官打一恭道:“老师何以有不豫之色?”方公道:“士风浇薄,适才受一轻薄少年之辱,所以不觉忿忿。”推官又问道:“敢问何人得罪老师?”方公道:“就是此地闻友。”钱推官道:“原来就是闻友。去年考个案首,还会做几句文字,怎么得罪老师?”方公就把前事说了一遍,因叹道:“老夫一片怜才之心,竟付之流水!”钱推官道:“这有何难。目下文宗就到,待门生对文宗讲,革去他的前程就是。”方公怒气正盛,也不应他,也不止他,便问道:“学生明日开舟,贤契有何见教?”钱推官移近椅子道:“门生待罪三年,瓜期已满,要求老师提挈。望一行取真,再造之恩矣!”方公道:“学生此番入都,恐就要差。若是在京,断无不竭之理。”方公也没心吃酒,谈了一会儿,钱推官告辞起身。
〔方公〕将批坏的诗稿递与小姐道:“你说有如此轻薄少年!”遂将闻生之事,说了一遍,说着又怒气冲冲。小姐十分不安,说道:“少年轻薄,诚为可恨。”回到寝处,心里想道:“此生想自负有才,看爹爹的诗不中意?我且看他批得如何。”展开一看,不觉柳眉倒竖,星眼圆睁,恨了一声道:“纵不得意,也何必涂抹至此。爹爹为我择婿,受了如此之辱。此气不可不出。”又来见方公道:“狂生如此可恶,爹爹该处治他一番!孩儿想宗师是父亲同年,不日就到。爹爹何不对钱推官说了,托他转致文宗,革去他的前程,以消父亲之气。”方公道:“适才钱推官正如此对我说,我因心中不乐,未曾应他。”小姐道:“我们如今就要开船,爹爹何不留一札嘱咐他。”方公道:“这也说得是。你就替我草一书稿起来,叫贾有道誊了,明日送去。”小姐就在灯下写就一书,写道:
两承惠顾,玉谊稠叠。仆因王命严迫,不敢入城,即契好如门下,亦未及一登堂抱歉,何以别论,自当铭心。狂生轻薄,诋毁过情,拙作虽非明珠,亦何至按剑如此!督使按临,想扶进淳风,主持名教,门下亦有与责成也。何如,何如,草布不即。
写完,就拿与方公看了。次早起来,就叫家人传与贾有道誊写。贾有道〔见〕正中他计,就立刻写完,请方公用个图书,着人送去。
只见一乘小轿沿河而来,抬近船边,问道:“这是方老爷船么?闻相公来拜。”家人还不知就里,请进帖来。方公见帖上写道:“眷社晚生闻友顿首拜”,不觉大怒,叫家人扯碎他帖子,叱辱他一番。对小姐道:“他还来拜我,岂不可恨!”小姐道:“便是!”却折身从纱窗里一张,只见一个书生从轿中出来,衣冠儒雅,举止风流,缓步而行,若不胜衣;正欲上船,却被家人将帖子劈面掷去,说道:“甚么闻有闻无!我家老爷并没有你这个相知,不劳赐顾。”闻生见他如此光景,便道:“你家老爷自要见我,托富相公再三相订,故特带病而来,你为何如此可恶!”家人一齐道:“甚么可恶,把他两个耳刮子才好!”闻生大怒道:“我是相公,你们怎敢如此放肆!贾相公可在船上?快请出来,我有话说。”家人道:“贾相公哪有闲工夫出来见你!”贾有道听见问他,便叫家人进去,把闻生的诗叫家人丢上岸来,说道:“老爷说:你这样不通的诗,奉还!”闻生越发大怒,见他豪奴众多,谅不能理论,心里想道:“我且回去,寻了富相公,再与他讲理。”就叫家人拾了诗稿,竟上轿而去。正是:
本是相亲意,如何反作仇?
谁知个中计,宵小弄权谋。
方公正在船上,见如此光景,十分不乐,就叫点鼓开船。
却说方小姐见了闻生,心下想道:“我看此生相貌端雅,不像如此轻薄的。况他既已涂坏了诗,如何肯与贾有道袖来!既被他袖来,岂有不知,又如何带病来拜,讨此耻辱?其中必有缘故。”就把批坏的诗稿,又拿来细看一番道:“越发可疑。如何好处乱抹,不好处到不抹?且上面批的‘不通’二字,又写得潦草粗俗。”拿出日前那首诗来一对,笔气大不相同,暗想道:“若果是他抹的,受此凌辱也该;若还不是,岂不屈冤了他?我又叫爹爹坏他的前程,岂不说我的恶薄?”又不好对方公说得,只是以心问心,沉吟不语。一个侍儿,叫做柳丝,是小姐极得用的,生得也有几分姿色,十分伶俐,自小随着小姐读书,亦颇通些文墨。看见小姐如此沉吟,便问道:“小姐,你看两岸桃红柳绿,何不赏玩赏玩,只是纳闷!”小姐也不回答。
行了一日,船到无锡,吹打住船。只见一只浪船歇将拢来,一个人同了贾有道到了大船上来,原来是缪成来送,并送礼物。家人传了帖子,方公说:“请进官舱。”见了道:“不及奉别,何劳远送。”缪成十拘束,唯道:“不敢。”贾有道替他送上礼帖。方公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犀爵特进,银壶一执,杭罗贰端,湖绵二斤。
方公道:“如此厚礼,学生断不敢领。”贾有道便替他说:“舍亲竭诚备来,要求老爷全收的。”就叫管家收进舱里。原来这些管家,都是老贾贿赂的,竟都收了去。方公便叫置酒款待。
小姐在舱内,见收进礼帖来,展开一看,见写着“门生缪成有拜”,道:“原来是老贾的亲,前日来拜门生、求亲事的。我且张他一张。”从窗里看时,只见那人坐在下边,生得:
身如松段,面似桔皮。身如松段,欲俏而愈觉难俏;面似桔皮,非麻而其实类麻。头戴一顶纱帽唐巾,高耸密珀一块,身穿一领金红道袍,斜扯偏袖半边,两眼注定方公,一口唯称不敢。三家村暴发财主,五百两新进秀才。
小姐看了,不觉暗笑。只见方公问他道:“贤契还是从师,还是自坐?”缪成挣了半日答道:“从一个鲁业师,是本地一位名公。”方公又道:“贾令亲极称足下大才,老夫甚慕。前因匆匆,未暇接谈;今日舟中无事,正好领教。”就向家人道:“取出我的‘永谐图’来。”只见家人持一轴小画,方公就叫展开。原来正是方公夫妇的喜容,上边有许多题咏。方公对缪成说:“这是愚夫妇小影,已蒙诸名公题赠,要求贤契珠玉。”缪成听见,就象青天里一个大霹雳的一般,惊得魂不附体,坐在椅上,好似泥塑木雕的,只不做声,一眼盯定着老贾。方公看他如此光景,便道:“老夫暂别,好让足下构思。”进舱去了。缪成便将手乱扯老贾的衣袖,道:“那处,那处?”贾有道也惊得出呆说:“这事我就替不得你了。”缪成见他如此说,越发着忙,急得满面通红,汗流如雨。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又恐怕方公就要出来,只得托说出恭,便跳上自己的船,一溜烟走了。
方公出来,不见了缪成,又好恼,又好笑。贾有道自觉没趣,不敢久坐,也过二号船去了。方公进京不题。
却说闻生受了一场大辱回来,分咐家人去请富子周,心中想道:“这件事是你自托富子周来讲,又叫老贾来拜,如何反叫恶奴把我如此凌辱。”愈想愈恼。只见家人回来说:“富相公上坟未归。”只得过了一夜。
到次日绝早,自到富家来。富子周连忙出来相见道:“吾兄为何今日恁早?”闻生道:“多谢兄好作成。”富子周见闻生满面怒气,便道:“小弟不解,求吾兄明言。”闻生就把老贾来拜,自己带病去会,被他叱辱之事细说一遍。便道:“小弟受了这场恶气,难道就罢了不成?原来兄起的祸根,还得兄去问个明白!”富子周听了,不觉惊讶道:“这又来奇了!他前日无心见兄之作,十分爱慕,再三托小弟致意,又要小弟执柯。今日吾兄既去拜他,这是极妙的了,如何反有此举动?殊令人不解。”就雇了两乘轿子,同出城来。
只见船已开了。问岸上的人,说道:“昨日开船去了。”富子周向闻生道:“令人不解,到是小弟得罪了。我们赶上去何如?”闻生道:“他既有心辱我,此时再赶上去,又讨他一场没趣,烦兄一行罢。只问他为何如此!”富子周就叫家人叫船,叫了半日,只叫得一只船来。船家先要船钱,不想二人都不曾带得银子,船家见没有银子,竟撑船去了。
富子周就叫家人回去拿银子。二人寻一个观音庵坐下等他,再等不来,心中十分焦燥。只见一个人走将过来道:“呵呀!二位相公还有工夫坐在此处。”原来这人是学里王斋夫。二人见了,齐问道:“老王何往?”王斋夫道:“正要到相公府上。学院老爷到了,初十日取齐,月半就要考了。急忙而来,叫我们如何来得及!”说罢,拱拱手道:“我就要到社相公家里去。”急忙的别了。
又过了一会,家人取了银子才来。只见夕阳西下,又无船只可叫,富子周道:“今日将晚,明日去罢。”闻生道:“明日起身,不知何日赶着。来往要数日工夫,万一宗师挂牌,岂不误事!只得罢了。”恨恨而别,富子周就留闻生吃酒,闻生不肯,遂各自回去。
闻生归到家中,闷闷不乐,觉得身子困倦,和衣睡了。他的病还未全好,受了这场气,又病将起来。闻公夫妇听见宗师要考,儿子又病起来,十分着急,日夜请医生调治。过了十数日,只见家人来说:“学院老爷挂牌,先考吴县。”闻生只得带病入场。做完两篇文字,颇觉得意,头牌就出来了。闻公夫妇接着,问道:“身子不甚狼狈么?”又叫他念了个破承起讲,闻公道:“大意已见,论起理来,科举还该取得。”过了月余,专等宗师出案。
只见一日,杜伯子、富子周二人慌慌忙忙走到书房里来,见了闻生,口里只道:“奇事,奇事,真个奇事!”闻生大惊,问道:“有何奇事?莫非小弟考在劣等么?”二人都不开口。闻生又问道:“小弟想是四等?”杜伯子才道:“天下有如此可恨的事!更甚于此。”闻生道:“难道六等?”富子周道:“不是六等,竟是兄考在五等,岂非奇事?”闻生听了,气得面如土色。又问道:“二兄如何?”二人答道:“小弟辈皆在前列。”闻生又问:“同社诸子何如?”二人道:“止有王楚兰三等。”闻生道:“既有如此批看文章的,我前日文章虽不好,也不至于如此耳!”二人道:“兄也不消气他,得失不过偶然,文章自有定衡。赵太尊待见甚厚,何不会见他一见?”闻生道:“也不去见,听他罢了。考了五等,还有甚么面目见人?”富子周道:“兄不肯去见,让小弟明日代兄去一见,求他对宗师讲了,提在三等。到不必使老伯知道,恐他老年人着恼。”闻生道:“极蒙二兄骨肉之爱。”
三人正说间,只见一个小厮走过来道:“老爷请相公。”二人就站起来道:“小弟且别,见过赵太尊再来奉复。”闻生走到里面,只见闻公夫妇各有愠色,对闻生道:“案已发了,你竟在五等!前日文字里面,必有差讹。”闻生道:“文虽不好,若论差讹,其实没有。”闻公不语。夫人便道:“你父亲说你平日三朋四友,吃酒做诗,时文必竟荒疏,所以如此。如今富、杜二生都是一等,你同社的个个都有科举,唯你如此,岂不被人耻笑!你爹爹又不做官,单望着你。”说到此处,不觉流泪。闻生哀不自胜,大哭起来,闻公也流泪道:“如今也罢了。但自今以后,须低头读书,再不可象前日。”闻生哭了一场,闻公道:“你须自宽怀,不消过悲,且将息身子。”
闻生是个有志气的,只抱恨不已,道:“我平日心高气傲,今日考坏了,教我如何见人?况且父母如何望我,我今日又不得进场。”只是左思右想,忽然想道:“前日舅舅有书来,他升了济南知府,就要到任,要请我去一会。我因有事,不曾去得。如今不如去见见母舅,问他借几百两银子进京纳监。舅舅至亲骨肉,料不笑我。”又想道:“我对父母说了,决不放我去,不如不说而行。这里到济南不过四、五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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